论湖南遵旨设立商务局宜先振兴农工之学
东事既平之后，中国积弱之情形晓然大著于天下，于是上自九重，下迄韦布，皆务为变法自强之计。二三年来，内而京师，外而直省，新政新学纷纷见告矣。然而为焉而不力，力焉而无效，效焉而未能扩充者，何也？则财力殚屈，而经费不足之故也。西人之立国也以商，其困我也亦以商，我而不大兴商学以与之力争，将何以自立于强大之间乎？近者，上谕各省设立商务局，此振兴商务之机也。然愚以为振兴商务，固为今日之要图，而商务之本源，尤在于农工之学，其必先振兴夫二者，而后商务可得而言也。今中国之患在贫矣。余尝穆然深思，而叹吾中国之贫有由然也。农以生物者也，工以成物者也，商则转而运之，而群天下之人，则皆食而用之者也。今试取生物成物之人数与食物用物之人数比而较之，其多寡悬殊，不待悉数而知之矣。生物成物之数少，而食物用物之数多，宜乎天下嗷嗷，常苦不足也。又况东西各国之食货精美而新奇，而吾之民皆争售之，则食之用之之数益多。吾地之农工销售滞而价值微，折阅而销磨，则生之成之之数益少。夫然则地上之物有弃而不用者矣，有用而不尽者矣。用之不尽，则生之亦不尽，夫然则失其地上之富。地上之富犹且失之，更何论乎地中之富也。夫中国地处温带，物产之富，甲于天下，而积贫若此，是何异无米为炊，曾不知仓谷之可舂而闭门槁饿也，则皆由政治之学未明，士大夫惟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听农工之自为之，而不稍加之意也。夫听其自为而不加之意，彼蚩蚩之民，其不浸荒浸废而愈趋愈下者几何哉？故中国而不欲自强也则已，诚欲自强也，固未有急于振兴商务者也。湖南而不设立商务局也则已，诚设立商务局也，抑未有急于振兴农工之学者也。
振兴农工之法，约有三端，一曰学堂，一曰学会，一曰学报。而三者之中，又以学会为最先。请言学会之办法：必先有通达大局、慷慨任事而又富有田产者三数人，同心合力为之主持号召，此学会之第一义也。既有此三数人者为之主持号召，则裒集捐赀，置买公所，广邀同志，聚会讲论，皆可次第行之，而无不克举之患矣。以专门之义言之，则宜农工各立一学会，如其任事之人少，即合立一学会可也，又不然而皆以商务局总其成亦可也。学会之经费既裕矣，公所既立矣，会友既集矣，则亦必有总理之人，亦必有坐办之人，亦必有议事之会友，亦必有讲论之会友，亦必有通信之会友，亦必有主讲之人，亦必有会讲之期，亦必有问答之事。而会友所以振兴夫农工之学者，其致力之处约有数端，一曰考察，一曰联络，一曰化导。
所谓考察者何也？一曰考察人数也。一境之内，若农、若工，必详考之，类别而书之籍。其中稼穑、修治技艺精善者若干人，农而任田千亩以上、役属十人以上者若干人，工而授徒众多者若干人，家稍殷实者若干人，现在执业者若干人，幼而学习者若干人，老而休息者若干人，不肖者若干人。其有和平服众忠信不欺而颇能解事者，尤必特著明之。如是而后联络化导之方可得而施也。此一事也。一曰考察公费也。凡农之与工无不有公所，无不有公费，如木工之鲁班庙，乡间之社谷是也。悉心访察，具知其数，然后可徐为劝导，使出其无用之积贮以兴无穷之美利也。此一事也。一曰考察物产也。一境之内，地面之物共有若干种，初考其名，次考其用，次考其价，次考其大小短长之度，次考其根干枝叶之异，次考其色味气臭之别，次考其生产之时，次考其所宜之地，次考其种植栽培之法，次考其收𮒗配制之方，次考其供本地之用者若干，次考其出口之数目若干，次考其销行者何地，次考他地价值与本地价值之比校，类别为表，系以图说，则有用之物不至有见遗之患，而经营推广之功可以渐而施也。此一事也。一曰考察水利也。一境之内，池塘井坝共有若干，凡应添设者，应扩充者，应修治者，与夫工程之难易，经费之多寡，一一访闻的实，而著之札记，以徐图之，则旱荒之患可灭。此一事也。
所谓联络者何也？一曰联络读书明理之人，使与会中之人同心协力，以振兴农工为事。先取之宗族，次取之亲戚，次取之邻里，次取之世交，以类及类，展转牵引，但使主持号召之人坚忍不懈，以感动群伦为己任，无不日引而日众者，夫猝以振兴农工之事责之士人，似亦难能而不暇矣。然迫于谋生而不暇以为者固多有之，而有暇以为者亦甚多也，特倡之无其人耳。诚使读书明理之人咸慨然以振兴农工为己任，则随处聚会，随处讲论，而振兴之策，自日出而不穷矣。此一事也。一曰联络农工之人。夫农工之朴钝者，性也，抑习也。苟无士人为之联络，则各事其事，没世而不能相通，不能相通则无鼓舞奋兴之意，无讲求变化之方，而业不加精，𫉬不加厚，虽有新法，亦苟安怠惰，而不屑以求矣。联络之次第，亦先取之宗族，次取之邻里，次取之亲戚。而前所谓农而任田千亩以上者，工而授徒众多者，和平服众、忠信不欺而颇能解事者，与夫经理公费之人，尤当加意与之联络。于是而化导可以渐施，即考察亦易于措手。此一事也。
所谓化导者何也？一曰加意于村塾蒙学也。农之子恒为农，工之子恒为工，大抵然也。今之为农工者，方其幼也，无不入小学矣，然而多不识字者，是有名而无实也。今之教村童者，当以解目前通用之字义为主，而教以说部之文法。凡农工专门应知之事，与为人之大义，皆著成专书。尽变从前无益之教法，要于三年四年，无不识之通用字义，无不解之粗浅文法，则将来可以看浅近之书，可以阅演义之报，终身赖之矣。力不足以多备束修从名师游，则以会中之人任其教事，而以会中之捐赀足之可也。此一事也。一曰审定章程也。凡农与农之交涉，工与工之交涉，与凡应有之交涉，皆为酌定则例，使得所遵循，出入相友，守望相助。其不肖者，众不之齿，则惰者有所畏，而良者有所劝矣。此一事也。
综此数端，学会最初之办法略具于此矣。夫学堂者主也，学会者辅也。始之创兴学会者，所以为学堂之基础也；继之扩充学会者，所以补学堂之不及也。夫学堂之事则甚难矣，一难于任事之人，二难于经费之裕，三难于聘请良师，四难于精选子弟，故非学会大兴之后未能开办也。诚始四者备矣，则大购化学之材料与应用之机器，即农工之业以为教，而即农工之业以为学，学成之后，给予凭单，使为异地之教习，则风气渐开矣。于是而更出专门之报，以互相资益，则转移甚速矣。夫如是，而农工之学尚不振兴者，未之有也。生物、成物之数既多，而商务犹不可兴者，亦未之有也。余故曰：必先振兴农工之学，而后商务乃可得而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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