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先生全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
象山先生全集 卷第一 宋 陆九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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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先生全集卷之一
书
与邵叔𧨏
前日𥨸闻尝以夫子所论齐景公伯夷叔齐之断
命以祛俗惑至今叹服不弭忘笑谈之间度越如
此辅之切磋何可当也充其所见推其所为勿怠勿
画益著益察日跻扵纯一之地是所望扵君子夷齐
未足言也此天之所以予我者非由外铄我也思则
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积善者积
此者也集义者集此者也知徳者知此者也进徳者
进此者也同此之谓同徳异此之谓异端心逸日休
心劳日拙徳伪之辨也岂唯辨诸其身人之贤否书
之正伪举将不迯扵此矣自有诸已至扵大而化之
其宽𥙿温柔足以有容发强刚毅足以有执齐荘中
正足以有敬文理密察足以有别增加驯积水渐木
升固月异而岁不同然由萌蘖之生而至扵枝叶扶
踈由源泉混混而至扵放乎四海岂二物㢤中庸曰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又曰其为物不二此之谓
也学问固无穷巳然端绪得失则当早辨是非向背
可以立决颜子之好学夫子实亟称之而未见其止
盖惜之扵既亡其后曽子亦无疑扵夫子之道然且
谓为鲁在柴愚师辟之间素所蓄积又安敢望颜子
哉曽之扵颜颜之扵夫子固自有次第然而江汉以
濯之秋阳以𭧂之虽夫子不迯扵曽子矣岂唯曽
子哉君子之道夫妇之愚不肖可以与知䏻行唐周
之时康衢击壤之民中林施𦊨之夫亦帝尭文王所
不迯也故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尭舜病其自𭧂自
弃则为之发四端曰人之有是而自谓不者自贼
者也谓其君不者贼其君者也夫子曰一日克巳
复礼天下归仁焉此复之𥘉也钧是人也已私安有
不可克者顾不自知其非则不知自克耳王泽之
竭利欲日炽先觉不作民心横奔浮文异端转相荧
惑往圣话言徒为藩餙而为机变之巧者又复魑魅
虺蜴其间耻非其耻而耻心亡矣今谓之学问思辨
而扵此不䏻深切著明依凭空言傅著意见增疣益
赘助胜崇私重其狷忿长其恃蒙蔽至理扞格至
言自以为是没世不复此其为罪浮扵自𭧂自弃之
人矣此人之过其𥘉甚小其后乃大人之救之其𥘉
则易其后则难亦其势然也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
所先后则近道矣扵其端绪知之不至悉精毕力求
多扵末沟浍皆盈涸可立待要之其终本末俱失夫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后世耻一物
之不知者亦耻非其耻矣人情物理之变何可胜穷
其标末虽古圣人不尽知也稷之不䏻审扵八
音之不详扵五种可以理揆夫子之圣自以少
贱而多然稼不如老农圃不如老圃虽其老扵论
道亦曰学而不厌启𦔳之益需扵后学伏羲之时未
有尧之文章唐虞之时未有成周之礼乐非伏羲之
智不如尧而尧舜之智不如周公古之圣贤更续缉
熙之际尚可考也学未知至自用其私者乃至扵乱
原委之伦颠萌蘖之序穷年卒岁靡所底丽犹焦焦
然思以易天下岂不谬哉
与曾宅之
𭧽蒙访逮切磋未究足下以亲庭之命不留临别
有来岁相过之约日望书剑至止竟堕𣺌茫何耶某
自去年春尾在山间闻犹子槱之之讣以归内外抚
棺视窆之役相㝷以卒岁近者始得复至山房山间
泉石颇多适值瀑流方壮喷玉涌雪处处争奇经年
之别不容不遍抚劳之旁郡朋友往往辏集酬殊
不少暇颇复劳勚既而霖𩆍不解遂以感疾山间不
便医药扶病出山半山遇盛价致书越数日抵家病
又増剧比日少甦始得发视气力倦惫又未作复
稽留盛价皇恐示谕与章太博问荅其义甚正其前
述某之又自援据反复此则是足下病处所述某
之言亦失其实记录人言语极难非心迩意解往往
多不得其实前軰多戒门人无妄录其语言为其不
通解乃自以巳意听之必失其实也相去之远不
得靣言不若将平时书问与所作文字讲习稽考差
有据依据此为辨则有案底不至大讹舛也且如
存诚持敬二语自不同岂可合存诚字扵古有考
持敬字乃后来杜撰易曰闲邪存其诚孟子曰存其
心某旧亦尝以存名斋孟子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又曰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
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只存一字自可使人明得此
理此理本天所以与我非由外铄明得此理即是主
宰真䏻为主则外物不䏻移邪不惑所病扵吾
友者正谓此理不明内无所主一向萦绊扵浮论虗
终日只依藉外以为主天之所与我者反为客
主客倒置迷而不反惑而不解坦然明白之理可使
妇人童子听之而喻勤学之士反为之迷惑自为支
离之以自萦穷年卒岁靡所底丽岂不重可怜
哉使生在治古盛时蒙先圣王之泽必无此病惟
其生扵后世学绝道丧异端邪充塞弥满遂使有
志之士罹此患害乃与世间凡庸恣情纵欲之人均
其䧟溺此岂非以学术杀天下哉后世言易者以为
易道至幽至深学者皆不敢轻言然圣人赞易则曰
干以易知坤以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
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
人之徳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孟
子曰夫道大路然岂难知哉夫子曰仁远乎哉我
欲仁斯仁至矣又曰一日克巳复礼天下归仁焉又
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
事在易而求诸难又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巳矣徐行
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
人所不哉不为耳又曰人充无欲害人之心而
仁不可胜用也人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
也又曰人之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者自贼者也谓
其君不者贼其君者也又曰吾身不居仁由义
谓之自弃古圣贤之言大抵合符节盖心一心也
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
二故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
又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如是则为仁反是则为
不仁仁即此心也此理也求则得之得此理也先知
者知此理也先觉者觉此理也爱其亲者此理也敬
其兄者此理也见孺子将入井而有𪫟惕恻隐之心
者此理也可羞之事则羞之可𢙣之事则恶之者此
理也是知其为是非知其为非此理也宜辞而辞宜
逊而逊者此理也敬此理也义亦此理也内此理也
外亦此理也故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孟子曰所不
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学而者其良也此天
之所与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铄我也故曰万物皆
备扵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吾之本心也所谓
安宅正路者此也所谓广居正位大道者此也古人
自得之故有其实言理则是实理言事则是实事徳
则实徳行则实行吾与晦翁书所谓古人质实不尚
智巧言论未详事实先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所谓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者以其事实觉其事
实故言即其事事即其言所谓言顾行行顾言周道
之衰文貌日胜事实湮扵意见典训芜扵辨揣量
模写之工依仿假借之似其条画足以自信其习熟
足以自安以子贡之逹又得夫子而师承之尚不免
此多学而识之之见非夫子叩之彼固晏然而无疑
先行之训予欲无言之训所以觉之者屡矣而终不
悟夫子既殁其传固在曽子盖可观矣况其不工不
似不足以自信不足以自安者乎虽然彼其工且似
足以自信足以自安则有终身不反之患有不可救
药之势乃若未工未似未足以自信未足以自安则
舎其邪而归扵正犹易为力也来书荡而无归之
大谬今足下终日依靠人言语又未有定论如在逆
旅乃所谓无所归今使足下复其本心居安宅由正
路立正位行大道乃反为无所归足下之不智亦甚
矣今已私未克之人如在䧟阱如在荆𣗥如在泥涂
如在囹圄械繋之中见先知先觉其言广大高明与
巳不𩔗反疑恐一旦如此则无所归不亦鄙哉不亦
谬哉不知此乃是广居正位大道欲得所归何以易
此欲有所主何以易此今拘挛旧习不肯弃舍乃狃
其狭而惧扵广狃其邪而惧扵正狃其小而惧扵大
尚得为智乎夫子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古之
所谓小人儒者亦不过依据末节细行以自律未至
如今人有如许浮论虗谬悠无根之甚夫子犹以
为门人之戒又况如今日谬悠无根而可安乎吾友
弃去谬习复其本心使此一阳为主扵内造次必
扵是颠沛必扵是无终食之间而违扵是此乃所谓
有事焉乃所谓勿忘乃所谓敬果不替不息乃是
积善乃是积义乃是善飬浩然之气真如此则不
愧古人其引用经语乃是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
则不为侮圣言矣今终日营营如无根之木无源之
水有采摘汲引之劳而盈涸荣枯无常岂所谓源泉
混混不舎昼夜盈科而后进者哉终日簸弄经语以
自傅益真所谓侮圣言者矣书言日严祗敬六徳又
言文王之敬忌又曰罔不克敬典诗言敬天之渝又
言敬之敬之又言圣敬日跻论语言敬事而信又言
修已以敬孟子言敬王敬兄未尝有言持敬者观此
二字可见其不明道矣吾与足下言者必因足下之
及此而后言其旨只欲足下知古人事实而不累扵
无根之足下谓得此而思之足下以此为其
不明吾言甚矣宜其不䏻记忆附以已意而失其本
真也又如脱洒二字亦不正足下何不言吾之见邪
不如古人之见正吾之虗不如古人之实如此
自讼则有省发之理若只𬋩从脱洒等处思之终不
得其正此理甚明具在人心足下不幸受蔽扵谬
妄之习今日乃费人许多气力此事若不明白不应
安安而居遅遅而来病倦不䏻𭬚括文辞使之简约
信手直书大槩幸三复而顿弃其旧则当知圣贤之
言真不我欺也
与胡季随
辛丑之春在南康见所与晦庵书深服迈往丙午之
夏吴山𪠘舎相从越月以识靣为喜以款集为幸然
区区之怀终不䏻孚逹扵左右毎用自愧大学言明
明徳之序先扵致知孟子言诚身之道在扵明善今
善之未明知之未至而循诵习传阴储密积厪身以
从事喻诸登山而䧟谷愈入而愈深适越而北辕愈
骛而愈远不知开端发足大指之非而日与泽虞燕
贾课远近计枉直扵其间是必没身扵大泽穷老扵
幽都而巳来书𠩄举某与元晦论太极书辞皆至理
诚言左右䏻彻私去蔽当无疑扵此矣不然今之为
欣厌者皆其私也岂可操以为验稽以为决哉
二
王文公祀记乃是㫁百馀年未了底大公案自谓圣
人复起不易吾言馀子未尝学问妄肆指议此无足
多怪同志之士犹或未䏻尽察此良可慨叹足下独
谓使荆公复生亦将无以自解精识如此吾道之幸
傅项黄三士人品固有不同其为学亦不相似若望
其致知明善虽子渊亦不䏻无离索之患元吉今在
此虽稍若知过要未特逹学者之难得所从来久矣
道不远人人自远之耳人心不䏻无蒙蔽蒙蔽之未
彻则日以䧟溺诸子百家往往以圣贤自期仁义道
徳自命然其所以卒畔扵皇极而不䏻自㧞者盖蒙
蔽而不自觉䧟溺而不自知耳颜子之贤夫子所屡
叹气质之美固绝人甚远子贡非䏻知颜子者然亦
自知非俦偶论语所载颜渊喟然之叹当在问仁之
前为之问当在问仁之后请事斯语之时乃其知
之始至善之始明时也以颜子之贤虽其知之未至
善之未明亦必不至有声色货利之累忿狠纵肆之
失夫子荅其问仁乃有克巳复礼之所谓已私者
非必如常人所见之过恶而后为己私也已之未克
虽自命以仁义道徳自期以可至圣贤之地者皆其
私也颜子之所以异乎众人者为其不安乎此极钻
仰之力而不自已故卒䏻践克已复礼之言而知
遂以至善遂以明也若子贡之明逹固居㳺夏之右
见礼知政闻乐知徳之识绝凡民远矣从夫子㳺如
彼其久尊信夫子之道如彼其至夫子既没其传乃
不在子贡顾在曽子私见之锢人难扵自知如此曽
子得之以鲁子贡失之以逹天徳已见消长之验莫
著扵此矣学问之𥘉切磋之次必有自疑之兆及其
至也必有自克之实此古人物格知至之功也已实
未䏻自克而不以自疑方凭之以决是非定可否纵
其标末如子贡之屡中适重夫子之忧耳况又未
也物则所在非逹天徳未易轻言也所恶扵智者为
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扵智矣禹之
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
亦大矣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三子之智盖
其英爽足以有所精别异乎陈子禽叔孙武叔之流
耳若责之以大智望之以真知圣人非其任也颜子
请事斯语之后真知圣人矣曽子虽未及颜子若其
真知圣人则与颜子同学未知止则其知必不至
知之未至圣贤地位未易轻言也何时合并以究此
理
与赵监
垂谕新工慰勤企道塞宇宙非有所𨼆遁在天曰
阴阳在地曰柔刚在人曰仁义故仁义者人之本心
也孟子曰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又曰我固有
之非由外铄我也愚不肖者不及焉则蔽扵物欲而
失其本心贤者智者过之则蔽扵意见而失其本心
故易大传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
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徇物欲者既驰而
不知止徇意见者又驰而不知止故道在迩而求之
远事在易而求之难道岂远而事岂难意见不实自
作艰难耳深知其非则蔽解惑去而得所止矣道本
自若岂如以手取物必有得扵外然后为得哉邓丞
扵此深知端绪幸与进而图之
二
社仓事自元晦建请㡬年于此矣有司不复挂之墙
壁远方至无知者某在敕局时因编宽恤诏令得见
此文与同官咨叹者累日遂编入广赈恤门今乃得
执事发明之此梭山兄所以乐就下风也其间琐细
敢不自竭需公移之至续得布禀道外无事事外无
道向尝以智愚贤不肖过不及之布复想洞然无
疑扵此矣诗称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康衢之
尧亦不过如此论语之称舜禹曰巍巍乎有天下而
不与焉人䏻知与焉之过无识知之病则此心烱然
此理坦然物各付物会其有极归其有极矣所过者
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𥙷之哉不然
则作好作恶之私偏党反侧之患虽贤者智者有所
未免中固未易执和固未易致也深欲一至凾丈而
冗扰未此荐其区区尊意以为何如幸有以教
之
与邓文范
昨晚得仓台书谓别后稍弃旧而图新了然未有所
得殆似宽心了不可得者此乃欲有所得之心耶𥘉
信欲归此意极佳但䏻不忘此意更使深厚则虽不
归犹归也古人学如不及尊徳乐道亲师求友之心
不啻饥渇岂虗也哉是必务实之士真知不足者然
后䏻如此也此与自任私智好胜争强𥨸近似以为
外饰者天渊不侔燕越异乡察之不可不精辨之不
可不明扵此不精明便是不识路头终汨没扵形似
而无所至止绵蛮黄鸟止于丘隅扵止知其所止可
以人而不如鸟乎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静静而
后䏻安安而后䏻虑虑而后䏻得学不知止而谓其
虑得吾不信也人不自知其为私意私而反
致疑扵知学之士者亦其势然也人诚知止即有定
论静安虑得乃必然之势非可强致之也此集义所
生与义袭而取之者之所由辨由仁义行与行仁义
者之所由分而曽子子夏之勇孟子告子之不动心
所以背而驰者也书曰钦厥止不知所止岂钦厥
止哉又曰安汝止不钦厥止岂䏻安汝止哉汝𥘉信
问读易之法诚知所止则其扵往训如归吾家而入
吾门矣闻秋试一中亦为之喜试中试不中有校定
无校定本不足深计所可喜者得失之心未去未释
然耳此心犹未释然则所谓弃旧者特弃其末未弃
其本也宜其谓之稍弃此乃害心之本非本心也是
所以蔽其本心者也愚不肖者之蔽在扵物欲贤者
智者之蔽在扵意见高下污洁虽不同其为蔽理溺
心而不得其正则一也然蔽溺在污下者往往易解
而患其安焉而不求解自𭧂自弃者是也蔽溺在高
洁者大抵自是而难解诸子百家是也今仓台虽未
免有高洁之蔽然不自是当不难解矣复书已启其
端幸即求见而究其万一尚且迟回春晚当为一
行也
二
道丧之久异端邪充塞天下自非上知谁䏻不惑
人之难得亦其理然也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
之徒与而谁与当其扞格支离只得精求方略庶㡬
或悟耳
与侄孙濬
夏末得汝陈官人到后信胸顿别辞理明畅甚为
喜慰乃知汝质性本不昏𣻉独以不亲讲益故为俗
见俗牵制埋没耳其后二三信虽是仓卒终觉不
如𥘉信岂非困扵独学无朋友之𦔳而然得失之心
未去则不得得失之心去则得之时文之未破则
不得时文之破则得之不惟可使汝日进扵学而
无魔祟因是亦可以解流俗之深惑也山间近来结
庐者甚众吾祠禄既满无以为粮诸生始聚粮相迎
今方丈前又成一阁部勒群山气象益伟第诸生中
有力者寡为此亦良不易未多供人耳今夏更去
迭来常不下百人若一时俱来亦未有著处贵溪宰
甚有政声邑人以为久无此人其致礼扵山间甚厚
屡欲躬至问道而未果夏末有复其一书录往汝观
之非虚辞也道之将坠自孔孟之生不回天而易
命然圣贤岂以其时之如此而废其业𮥠其志哉恸
𡘜扵颜渊之亡喟叹扵曽之志此岂梏扵蕞然之
形体者所䏻知哉孔氏之辙环扵天下长沮桀溺楚
狂接舆蒉植杖之流刺讥玩慢见扵论语者如此
耳如当时之俗揆之理势则其陵藉侵侮岂止是
哉宋卫陈蔡之间伐木绝粮之事则又㡬危其身然
其行道之心岂以此等而为之衰止文不在兹期月
而可此夫子之志也春秋之作殆不得巳焉耳然而
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此又孟子之志也故曰当
今天下舎我其谁哉至所以祛尹士充虞之惑者其
自述至详且明由孟子而来干有五百馀年之间以
儒名者甚众而荀杨王韩独著专伤盖代天下归之
非止朋游党与之私也若曰传尧舜之道续孔孟之
统则不容以形似假借天下万世之公亦终不可厚
诬也至扵近时伊洛诸贤研道益深讲道益详志向
之专践行之笃乃汉唐所无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谓
盛矣然江汉以濯之秋阳以𭧂之未见其如曽子之
信其皓皓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未见其如子思之
逹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距诐行放辞未见其
如孟子之长扵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故道之不明
天下虽有美材厚徳而不䏻以自成自逹困扵闻见
之支离穷年卒岁而无所至止若其气质之不美志
念之不正而假𥨸𫝊会蠧食蛆长扵经传文字之间
者何可胜道方今熟烂败坏如齐威秦皇之尸诚有
大学之志者敢不少自强乎扵此有志扵此有勇扵
此有立然后克巳复礼逊志时敏真地中有山谦
也不然则凡为谦逊者亦徒为假𥨸縁饰而其实崇
私务胜而巳比有一軰沉吟坚忍以师心婉娈夸毗
以媚世朝四暮三以恱众狙可恶也不为此等所
眩则自求多福何远之有道非难知亦非难行患人
无志耳及其有志又患无真实师友反相眩惑则为
可惜耳凡今所以为汝言者为此耳蔽解惑去此心
此理我固有之所谓万物皆备扵我昔之圣贤先得
我心之所同然者耳故曰周公岂欺我哉
与李省干
某试吏于此颇益自信此学之不可须离也有朋
自远方来乃所大愿承有意相与切磋乎此敬延跂
俟之平甫旧相从恨其端绪未明未知所以用力今
此又交一臂而去毎为平甫不满此学之不明千有
五百馀年矣异端充塞圣经榛芜质美志笃者为
可惜何时共讲以快此怀未相见间傥有所疑以片
纸寓诸邮筒可也
二
古先圣贤无不由学伏羲尚矣犹以天地万物为师
俯仰远近观取备矣扵是始作八卦夫子生扵晚周
麟游凤翥出𩔗㧞萃谓天纵之将圣非溢辞也然而
自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中庸称
之亦曰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尧舜相继以临天下而
皋陶矢谟其间曰朕言惠可底行武王纉太王王季
文王之绪以有天下未及下车访于箕子俾陈洪范
高宗曰台小子旧学于甘盘既乃遁于荒野入宅于
河自河徂亳曁厥终罔显尔惟训于朕志若作酒醴
尔为麹蘖若作和𦎟尔为塩梅人生而不知学学而
不求师其可乎哉秦汉以来学绝道丧世不复有师
以至于唐曰师曰弟子云者反以为笑韩退之柳子
厚犹为之屡叹惟本朝理学远过汉唐始复有师道
虽然学者不求师与求而不虚心不退听此固
学者之罪学者知求师矣退听矣所以导之者乃
非其道此则师之罪也学扵夫子者多矣颜渊闵子
骞冉伯牛仲弓固无可疵外此则有南宫适宓子贱
雕开近扵四子三人之外最后出如高子羔曽子
虽有愚鲁之号其实皆夫子所喜扵二人中属意
扵子羔不幸前夫子而死不见其所成就卒之传夫
子之道者乃在曽子伯鱼死子思乃夫子孙夫子
之门人光燿扵当世者甚多而子思独师事曽子则
平日夫子为子思择师者可知矣宰我子贡有若其
才智最高子夏子㳺子张又下一等然㳺夏已擅文
学之场而堂堂乎子张子㳺犹以为难䏻其言论足
以动人光华足以燿俗诚非以愚鲁得号者所可比
拟至其传道授业不谬扵圣人宰我子贡有若犹不
在此位况㳺夏乎故自曽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
子乃得其传者外此则不可以言道居今之时而尚
友方册取友当世亦已难矣足下求友之意切矣顾
不知迂拙之人果足以副足下所期否乎鄙文数篇
录往幸熟复而审思之母徒徇其名而不察其实乃
所愿望未相见间或有未当扵足下之意者愿索言
之亦惟其是而已矣愚见所到固当倾倒正不必以
世俗相期也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