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百九十四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第一百九十三 资治通鉴 卷第一百九十四
宋 司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本
卷第一百九十五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四

                臣司马光奉

 敕编集

   唐纪十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竒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

贞观六年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

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

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

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

后丗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

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

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徵独以为不可上曰公

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

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

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

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

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

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

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

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

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

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

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赐

思廉绢五十匹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

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

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

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

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

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凉

处温凊之礼窃所未安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

返期以解众惑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

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

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

之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

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

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

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

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

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

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徵不知其故

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

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

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踈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

不从也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𦈏绢四百匹以赐徴且

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

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

上曰魏徵毎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

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

不贺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

卒明日上出次发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

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

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

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

闭塞道由高昌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

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

已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乂安皆公卿之力然

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䕶雄据西域今

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彊盛以自满也

西突厥肆叶䕶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肆

叶䕶性猜狠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

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䕶又忌莫贺设

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

二部攻之肆叶䕶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

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鸿胪少卿

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

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徵昔为仇雠不谓

今日得同北宴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

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

不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

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

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

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踈慢我视之

更觉娬媚正为此耳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

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戊

辰秘书少监虞丗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

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丗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

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

后丗笑卿也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

与贵人宴赋诗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

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

奏于庭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

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

拳殴道宗目几眇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

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

绝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葅醢非高祖之罪也国

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

后悔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

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

物夜久乃罢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

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

悲泣容貌羸惫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

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不愿往癸未复以为

右卫大将军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

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

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帝谓

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对曰臣见隋

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

计耳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

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

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

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

大笑曰诚有是事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

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

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

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

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

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

由小而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逢忠谏而死朕

毎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

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逢之死何患君臣不

相保乎 上谓魏徵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

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

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

可用也

七年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

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

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

仁果窦建德王丗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

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

能不伤其心乎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魏徵欲上偃

武修文毎侍宴见七德舞辄俛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

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𣳘禁中语左迁同州

刺史庚寅以秘书监魏徵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

风奏灵台候仪制度踈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

仪许之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揔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 秋八月乙丑

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

龄居守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

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辛未以张

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揔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

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

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

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

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

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

与茍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

仇不弃魏徵等是也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十二月甲

寅帝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

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

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

奉觞上夀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

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

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

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

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丗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

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

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颕达数直

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叚

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

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

之意邪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

达击破之 上问魏徵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

次何也对曰臣𮗚百司奏常事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

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怫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

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

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八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国人从其俗焚

尸葬之 辛丑行军揔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

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

荐魏徵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乃命靖与

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

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褒善良起滞淹俾使者所至

如朕亲睹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

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

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徴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

子尊王求昏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昏伏

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

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

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六月遣左骁卫

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揔管左骁卫将军樊兴

为赤水道行军揔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

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冬十月营大明

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

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

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

李靖以疾逊位许之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

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

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

请昏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丗浸彊蚕食他国土宇广

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

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

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己

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

之靖闻之请行上大悦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

军大揔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

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

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

泽道行军揔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

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徵闻

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

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

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昏姻之议帝谓征曰群

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

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

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

言修洛阳宫劳人収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

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収斗租

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徵谏曰

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

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

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敢复言乃

赐绢二十匹佗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

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

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

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

设科禁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

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书奏上善之 西突

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

九年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三月庚辰

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揔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

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徵曰齐后

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

自啖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

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

亡国齐主尤劣也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

谷浑于库山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

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曏者

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

为之用故也今一败之后䑕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

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李靖

从之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

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

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癸巳靖等

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源侯君集任城王道

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

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

大破之获其名王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赤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请

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

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

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鬭从骑死者什六七

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

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

获其名王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

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闻伏允

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薛万均惩其

前败固言不可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

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自选

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碛中乏水将

士刺马血饮之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

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

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

子也为侍中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侍子为太子及归

意常怏怏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顺因众

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

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国人立顺为可汗壬子李靖奏

平吐谷浑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

吕乌甘豆可汗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

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

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是后上每出行幸常

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揔管刘德

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

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书监虞丗南上疏以为圣人

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

故不为耳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

隙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

穷计也其言深切诚合至理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

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虽复不

藏金玉后丗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

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

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

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

疏奏不报丗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

者五十馀年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

有所不逮上乃以丗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房玄龄

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

三仭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

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谏议大夫朱

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于是增修太庙祔

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房玄龄等议以

凉武昭王为始祖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

业所因不可为始祖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

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党项酋长拓跋赤辞

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今诸军茍无异心我请

供其资粮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诸将与

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军揔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

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

道彦不得进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

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彦

兴皆坐减死徙边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

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已功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

均诸将救止之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

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

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

必多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上善

之而止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揔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

之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八月庚辰甑生坐

减死徙边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上曰甑生违李

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且国家自起晋

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我

于旧勲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阖门杜绝

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

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

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

献陵庙号高祖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

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

寝庙应在京师汉丗郡国立庙非礼乃止 戊午以光

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上曰武德六年

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

高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

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版荡识诚臣又谓瑀曰

卿之忠直古人不过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瑀再拜

谢魏徵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曏不遇圣明

求免难矣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

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

下所杀子燕王诺曷钵立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

乱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先遣使者

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十年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

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

十一以智略闻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

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诸设或鄙其

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茍丰于我足矣诸设惭服及

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

陲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社

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

万自称荅布可汗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

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诸部皆谏曰新

得西方宜且留镇抚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

故地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会咥利

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薛延陀

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

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

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

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

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

庆为道王魏王灵虁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

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

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

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

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蘷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

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

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为长史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

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三月丁

酉吐谷浑王诺SKchar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并从之丁未

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

王之藩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但以

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因

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

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徵屡以目疾求为散

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

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其禄赐及吏卒并同职事

 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

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

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候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壸

之中刑无枉滥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収养之慈爱逾

于所生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

宫中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

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为太

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上得疾累年不

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

义不独生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

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

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于后曰医

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

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

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道释异

端之教蠧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

上为所不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

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及

疾笃与上诀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

陛下久小心慎密竒谋秘计未尝宣𣳘茍无大故愿勿

弃之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

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

足矣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

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仍愿陛下亲君子远

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

无所恨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因取衣

中毒药以视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

不能当吕后之地耳己卯崩于立政殿后尝采自古妇

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駮汉明德马后以

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

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宫司并女则奏

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丗

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

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

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

谗人罪之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将军

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帝夜使宫官至

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

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竟留使者

至明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

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

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

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

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

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丗子孙奉以为法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

使视之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上指示之征曰臣

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

观 十二月戊寅朱俱波甘棠遣使入贡朱俱波在葱

岭之北去瓜州二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国

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

丗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

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

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颠踬彼岂非天子儿邪

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

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徵

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

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

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

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

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

爱忘公义曏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人

主发言何得容易乎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

长不能尽记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自今变法皆宜

详慎而行之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

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𦈏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

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

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

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

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是日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

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

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二皆隶诸卫及东宫六

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

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

毎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

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

兵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

直市之凡当宿卫者畨上兵部以远近给畨远疏近数

皆一月而更

十一年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

王慎为秦州都督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

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飞山宫庚子特

进魏徵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彊不虞后患穷奢极欲

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返正

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

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

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

法兄弟异居荫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祖孙有荫而

止应配流据礼论情深为未惬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

坐者俱配役从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

焉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

九十二条减流入徒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蠧变重为

轻者不可胜纪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武德旧制

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

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囘配飨又删武德以来敕格

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又定枷杻钳鏁杖笞皆有长

短广狭之制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时有失

入者又不加罪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

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

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

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

罪故耳陛下傥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上悦从之由

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丗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

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俗奢靡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

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

宫官吏以阙储偫有被谴者魏徵谏曰陛下以储偫谴

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

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

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

言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

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

之 庚子上宴洛阳宫西苑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

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丗

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房

玄龄魏徵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

事我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珪子敬直尚南

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

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

家之美耳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笄行盥馈之礼

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

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

魏徵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

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

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

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

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

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

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

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

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