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二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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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君臣论治
[编辑]唐高祖武德九年秋八月甲子,太宗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九月己酉,上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上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馀烬,叔父望风奔北。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耳。”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冬十月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于是计口为率。
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子,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上从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封德彝对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馀非有大功无为王者。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丙午,上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许。
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
上厉精求治,数引魏徵入卧内,访以得失。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上遣使点兵,封德彝奏:“中男虽未十八,其躯干壮大者,亦可并点”。上从之。敕出,魏徵固执以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数四。上怒,召而让之曰:“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对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众多。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今即位未几,失信者数矣。”上愕然曰:“朕何为失信。”对曰:“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负官物,悉令蠲免。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既而继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后,方复更征,百姓固已不能无怪。今既征得物,复点为兵,何谓来年为始乎。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上悦,曰:“曏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其精要。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朕过深矣。”乃不点中男,赐征金瓮一。
上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不任群臣,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又,臣观隋末乱离,其欲争天下者不过十馀人而已,其馀皆保乡党全妻子,以待有道而归之耳。乃知百姓好乱者亦鲜,但人主不能安之耳。”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
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上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上召傅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然凡有天变,卿宜尽言皆如此,勿以前事为惩也。”上尝谓奕曰:“佛之为教,玄妙可师,卿何独不悟其理。”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辅以妖幻之语,用欺愚俗,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鄙不学也。”上颇然之。
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以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傥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太宗贞观元年春正月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岂文德之足比。”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德彝顿首谢。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上以选人多诈冒资阴,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几有诈冒事觉者,上欲杀之。胄奏:“据法应流”。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从之,天下无冤狱。
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已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若遍历诸司,搜擿疵颣,大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闰三月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曏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及政事得失。
夏五月,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六月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盖取之或可以逆得,而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不及。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上以为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
秋九月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为不谏。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
冬十二月,或告右丞魏徵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远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他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上下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乎。”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上悦,赐绢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可无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三公以下,宜体朕此意。”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已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已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炀帝之世,内外庶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及天下大乱,国家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
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笑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魏徵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亦犹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也。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
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上善其言,厚赐之。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二年春正月,上问魏徵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鱹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合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炀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但使仓庾之积足以备凶年,其馀何用哉。”
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徵曰:“此诚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
上谓房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昔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高颎为隋相,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贤相也。”
夏四月,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六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物以设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上曰:“不然。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今二曲俱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右丞魏徵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
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礼乐而已矣。礼者圣人之所履也,乐者圣人之所乐也。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五帝、三王,其违世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世焉,此非礼乐之功邪。
夫礼乐有本有末,中和者本也,容声者末也,二者不可偏废。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兴于闺门,着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浃,凤凰来仪也。苟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是以汉武帝置协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王莽建羲和,考律吕,非不精也,而不能救渐台之祸。晋武帝制笛尺,调金石,非不祥也,不能弭平阳之灾。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然则虽《韶》、《夏》、《濩》、《武》之音具存于世,苟其馀不足以称之,曾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是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也。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庭,乌能变一世之哀乐乎。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
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乐不可得而见矣。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而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王之乐皆妄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惜哉。
六月戊子,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徵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
畿内有蝗。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灾。
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上悦,赐绢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秋七月,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九月,上曰:“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丁未,诏“自今大瑞听表闻,自外诸瑞申所司而已。”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合欢如腰鼓,左右称贺。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瑞在得贤,此何足贺。”命毁其巢,纵鹊于野外。
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冬十二月壬午,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上尝闲居,与珪语,有美人侍侧,上指示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之。”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非邪。”上曰:“杀人而取其妻,何问是非。”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上悦,即出之,还其亲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旨,上责之。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当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为孝孙游说邪。”彦博拜谢。珪不拜,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邪。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上默然而罢。明日,上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温彦博、王珪,至今悔之。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
上曰:“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乃命内外五品以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
三年春二月戊寅,以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徵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三月丁巳,上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恐一物失所。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已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与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至于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者推房、杜焉。玄龄虽蒙宠待,或以事被谴,辄累日诣朝堂,稽颡请罪,恐惧若无所容。
玄龄监修国史,上语之曰:“比见《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其上书论事词理切直者,朕从与不从,皆当载之。”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义宫,更名大安宫。甲午,上始御太极殿,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房玄龄等皆顿首谢。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上始申明旧制,由是鲜有败事。
冬十二月乙酉,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王内蕴神明,外当玄默,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
房玄龄、王珪掌内外官考,治书侍御史万年权万纪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徵谏曰:“玄龄、珪皆朝廷旧臣,素以忠直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间能无一二人不当。察其情,终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则皆不可信,岂得复当重任。且万纪比来恒在考堂,曾无駮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陈论。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诚徇国也。使推之得实,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臣所爱者治体,非敢苟私二臣。”上乃释不问。
四年春二月,以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
三月甲申,蔡成公杜如晦薨。
夏六月乙卯,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远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毂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铁毂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已用数十万功,则其馀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乙丑,上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飧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寘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冬十二月,诸宰相侍宴,上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于激浊掦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上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魏徵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代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主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征言。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上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唯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征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五年秋九月,上修仁寿宫,更命曰九成宫。又将修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表谏,以“乱离甫尔,百姓雕弊,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琎修洛阳宫,琎凿池筑山,雕餙华靡,上怒,遽命毁之,免琎官。
初,上令群臣议封建。魏徵议,以为“若封建诸侯,则卿大夫咸资俸禄,必致厚敛。又,京畿赋税不多,所资畿外,若尽以封国邑,经费顿阙。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难以奔赴。”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运祚修短,定命自天,尧、舜大圣,守之而不能固,汉、魏微贱,拒之而不能却。今使勋戚子孙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后,将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宗子,勿令过大,间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使各守其境,协力同心,足扶京室。为置官寮,皆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具为条式。一定此制,万代无虞。”十一月丙辰,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无或黜免,所司明为条例,定等级以闻。”
冬十二月,上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详熟故也。而有司须臾之间,三覆已讫。又,古刑人,君为之彻乐减膳。朕庭无常设之乐,然常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着令。又,百司断狱,唯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丁亥,制“决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皆令门下覆视,有据法当死而情可矜者,录状以闻。”由是全活甚众。其五覆奏者以决前一二日,至决日又三覆奏。惟犯恶逆者一覆奏而已。
上谓执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
康国求内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国内附,傥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遂不受。谓侍臣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将护,傥遽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惧不终,故欲数闻卿辈谏争也。”魏徵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上尝与侍臣论狱。魏徵曰:“炀帝时尝有盗发,帝令于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讯取服,凡二千馀人,帝悉令斩之。大理丞张元济怪其多,试寻其状,内五人尝为盗,馀皆平民。竟不敢执奏,尽杀之。”上曰:“此岂唯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
六年春正月,文武官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徵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三月,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徵,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
秋七月辛未,宴三品以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乂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徵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冬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谓魏徵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七年冬十二月,上问魏徵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怫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八年冬十二月,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徵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乃赐绢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九年春三月,上谓魏徵曰:“齐后主、周大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十年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冬十二月,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徵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曏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量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是日,黜万纪,使还家。
十一年春正月,上作飞山宫。庚子,特进魏徵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反正,宜惩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傥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上悦,从之,由是断狱平允。
二月,上至显仁宫,官吏以阙储偫,有被谴者。魏徵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三月庚子,上宴洛阳宫西苑,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夏四月己卯,魏徵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拥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五月壬申,魏徵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秋七月,魏徵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宫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徵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正得恣其陈述。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若其无取,亦无所损。”上曰:“公言是也。”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夫昧旦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谘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夫蓄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疏奏,上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冬十月,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马镫。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抟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对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十二年春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若其无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人悦服则不逮也。”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所以异也。”上曰:“其事可闻欤。”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云:赏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秋九月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徵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十三年春二月,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傥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己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忧虞,如置汤火。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已出。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绝之祸,良可哀愍。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夏五月,旱。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徵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仍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冬十一月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十四年冬十二月,魏徵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魏徵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右庶子张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对曰:“县尉。”又问:“未为尉时何官。”对曰:“流外。”又问:“何曹。”玄素耻之,出合殆不能步,色如死灰。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遂良,亮之子也。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上以问魏徵,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十五年秋七月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冬十二月,上问魏徵“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上曰:“然。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
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德素奏之。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玄龄等拜谢。魏徵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皆无不应知者。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为非,当请陛下罢之。问于有司,理则宜然。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上甚善之。
十六年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上曰:“诚然。”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特进魏徵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今欲自往,恐益为劳。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又言:“陛下临朝,尝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竞有何益。”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冬十一月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轻徭薄敛,使之皆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乐弦,乐在其中矣。”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阪,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仁弘有才略,所至着声迹,上甚器之。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覆召五品已上就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欲席稿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乱法,二也。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徵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十七年春正月戊辰,郑文贞公魏徵薨。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徵没,朕亡一镜矣。”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此何足谏。”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上曰:“然。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穉,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或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上以为然。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谏议大夫朱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所以前代不观,盖谓此也。”上不从,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癸巳,书成,上之。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朕之所为,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即命削去浮辞,直书其事。
十八年夏四月,上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敡。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至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秋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谢。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二十年秋九月,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僚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无太甚。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言居多,未忍废也。
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因自请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复,尤不能平,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祇,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身俗口道,莫辩邪正之心。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自请出家,寻复违异。一回一惑,在于瞬息之间。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冬十二月,房玄龄尝以微谴归第,褚遂良上疏,以为“玄龄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人臣之勤,玄龄为最。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绅同尤,不可遐弃。陛下若以其衰老,亦当讽谕使之致仕,退之以礼。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上遽召出之。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
二十一年夏五月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帅意以实言之。”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已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人主往往进贤则欲寘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恶正直,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其实乎。”对曰:“陛下盛德不可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秋八月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二十二年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吾居位以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肇造区夏,其功大。益多损少,故人不怨,功大过微,故业不堕。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汝无我之功勤,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且成迟败速者,国也。失易得难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慎哉。”
秋七月,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疾笃,上征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下。闻其小愈则喜形于色,加剧则忧悴。玄龄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惟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乃上表谏。语见《唐平辽东》。玄龄子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癸卯,薨。
柳芳曰: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为唐宗臣,宜哉。
唐平辽东
[编辑]唐高祖武德四年秋七月乙丑,高句丽王建武遣使入贡。建武,元之弟也。
五年。上以隋末战士多没于高丽,是岁,赐高丽王建武书,使悉遣还。亦使州县索高丽人在中土者,遣归其国。建武奉诏,遣还中国民前后以万数。
七年春二月丁未,高丽王建武遣使来请班历。遣使册建武为辽东郡王、高丽王,以百济王夫馀璋为带方郡王,新罗王金真平为乐浪郡王。
九年。新罗、百济、高丽三国有宿仇,迭相攻击,上遣国子助教朱子奢往谕指,三国皆上表谢罪。
太宗贞观五年。新罗王真平卒,无嗣,国人立其女善德为王。
十五年秋七月,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八月己亥,自高丽还。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咸涕泣相告。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雕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十六年冬十一月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幷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亳州刺史裴思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且山东雕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十七年夏六月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上曰:“善。”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秋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十八年春正月,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莫离支竟不从。二月乙巳朔,玄奖还,具言其状。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李世𪟝曰:“间者薛延陁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徵谏而止,使至今为患。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上曰:“然。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穉,自馀藩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上不听。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匠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又命太仆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锐,瑀之子也。
九月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上从之。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甲寅,车驾行幸洛阳。十一月壬申,至洛阳。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常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上悦。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𪟝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布告元元,勿为疑惧。”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具,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十九年春二月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上不从,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癸亥,上至邺,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是月,李世𪟝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朕自发洛阳,惟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扰故也。”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计,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命长孙无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𪟝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夏四月戊戌朔,世𪟝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丁未,车驾发幽州。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夙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是日,遇暴疾而薨。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𪟝、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丁巳,车驾至北平。癸亥,李世𪟝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毕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𪟝进至辽东城下。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渡泽东。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李世𪟝以为然。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勍敌,何以显壮士!”策马赴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义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阵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李世𪟝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义。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士卒负土塡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李世𪟝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𤑔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将士闻之,莫不感动。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万备,万彻之弟也。
六月丁酉,李世𪟝攻白岩城西南,上临其西北。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临城投刀钺为信,且曰:“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上以唐帜与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帜,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皆从之。
上之克辽东也,白岩城请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复,令军中曰:“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李世𪟝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柰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世𪟝乃退。得城中男女万馀口,上临水设幄,受其降,仍赐之食,八十以上赐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给粮仗,任其所之。
先是,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上怜其有义,赐帛五匹。为长史造灵舆,归之平壤。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
契苾何力疮重,上自为傅药,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杀之。何力奏称︰“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与之初不相识,非有怨仇。”遂舍之。
初,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世𪟝尽虏之。其人请从军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尸,汝为我战,莫离支必杀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廪赐遣之。己亥,以盖牟城为盖州。
丁未,车驾发辽东,丙辰,至安市城,进兵攻之。丁巳,高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上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拔城中之众,与之霄遁,中策也;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去安市城四十里。上犹恐其低徊不至,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兵始交而伪走。高丽相谓曰:“易与耳。”竞进乘之,至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而陈。
上悉召诸将问计,长孙无忌对曰:“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陛下未冠,身亲行陈,凡出奇制胜,皆上禀胜谋,诸将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踪。”上笑曰:“诸公以此见让,朕当为诸公商度。”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观山川形势,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丽、靺鞨合兵为陈,长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上不应。遣使绐延寿曰:“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至于交战,非吾本心。入尔境,刍粟不给,故取尔数城,俟尔国修臣礼,则所失必复矣。”延寿信之,不复设备。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𪟝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𪟝布陈,勒兵欲战。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馀级。上望见仁贵,召见,拜游击将军。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皆伏地不能对。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馀皆纵之,使还平壤。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
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驻跸山。秋七月辛未,上徙营安市城东岭。己卯,诏标识战死者尸,俟军还与之俱归。戊子,以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军过建安城下,壁垒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丽兵奄至,军中骇扰。亮素怯,踞胡床,直视不言,将士见之,更以为勇。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破之。
八月甲辰,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反接诣军门。上召见,解缚问曰:“何瘦之甚?”对曰:“窃道间行,不食数日矣。”命赐之食,谓曰:“尔为谍,宜速反命。为我寄语莫离支,欲知军中消息,可遣人径诣吾所,何必间行辛苦也?”竹离徒跣,上赐𪨗而遣之。
丙午,徙营于安市城南。上在辽外,凡置营,但明斥候,不为堑垒,虽逼其城,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
上之克白岩也,谓李世𪟝曰:“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击之,不能下,因而与之。建安兵弱而粮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则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者也。”对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粮道,将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则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勿误吾事。”世𪟝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上旗盖,辄乘城鼓噪。上怒,世𪟝请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安市人闻之,益坚守,攻久不下。高延寿、高惠真请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今奴以高丽十馀万望旗沮溃,国人胆破,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其馀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张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丽凶惧,倂力拔乌骨城,渡鸭绿水,直取平壤,在此举矣。”上将从之,独长孙无忌以为︰“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上乃止。
诸军急攻安市,上闻城中鸡彘声,谓李世𪟝曰:“围城积久,城中烟火日微,今鸡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袭我,宜严兵备之。”是夜,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上闻之,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战,日六七合,冲车炮石坏其楼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道宗伤足,上亲为之针。筑山昼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万,山顶去城数丈,下临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山颓压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遂夺据土山,堑而守之。上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上曰:“汝罪当死,但朕以汉武杀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盖牟、辽东之功,故特赦汝耳。”
上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癸未,敕班师。先拔辽、盖二州户口渡辽,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命李世𪟝、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
乙酉,至辽东。丙戌,渡辽水。辽泽泥潦,车马不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翦草塡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塡道诸军度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丽,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
丙午,至营州,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临哭尽哀。其父母闻之曰:“吾儿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上谓薛仁贵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丙辰,上闻太子奉迎将至,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道逢太子。上之发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俟见汝,乃易此袍耳。”在辽左,虽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败,左右请易之,上曰:“军士衣多弊,吾独御新衣可乎!”至是太子进新衣,乃易之。
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赏军士。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为民,欢呼之声,三日不息。十一月辛未,车驾至幽州,高丽民迎于城东,拜舞号呼,宛转于地,尘埃弥望。丙戌,车驾至定州。壬辰,车驾发定州。戊申,至幷州。
二十年春二月乙未,上发幷州。三月己巳,车驾还京师。上谓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顾问江夏王道宗,具陈在驻驆时乘虚取平壤之言。上怅然曰:“当时匆匆,吾不忆也。”闰月戊戌,罢辽州都督府及岩州。夏五月甲寅,高丽王藏及莫离支盖金遣使谢罪,幷献二美女,上还之。金即苏文也。
上自高丽还,盖苏文益骄恣,虽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诡诞,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窥伺边隙。屡敕令勿攻新罗,而侵陵不止。壬申,诏勿受其朝贡,更议讨之。[冬十月]丙戌,车驾至京师。
二十一年。上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旱灾,民太半乏食。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埸,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上从之。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汎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𪟝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夏五月],李世𪟝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𪟝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攻石城,拔之。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八)[九]月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冬十二月,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谢罪,上许之。
二十二年春正月,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辙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三月,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塡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昔秦皇幷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上善其言。
夏四月甲子,乌胡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步骑五千,战于易山,破之。其夜,高丽万馀人袭神感船,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
六月,上以高丽困弊,议以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上从之。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趣莱州。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疾笃,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惟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乃上表谏,以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乎?愿陛下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臣旦夕入地,傥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玄龄子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癸卯,薨。
八月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双舫千一百艘。九月己丑,新罗奏为百济所攻,破其十三城。冬十二月癸未,新罗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见。春秋,真德之弟也。上以春秋为特进,文王为左武卫将军。春秋请改章服从中国,内出冬服赐之。
二十三年夏五月己巳,上崩。壬申,遗诏太子即位,罢辽东之役。
高宗永徽二年。百济遣使入贡,上戒之,使“勿与新罗、高丽相攻,不然,吾将发兵讨汝矣。”
三年春正月己未朔,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并遣使入贡。
五年夏闰(四)[五]月壬辰,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
六年。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馀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显庆三年夏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将兵攻高丽之赤烽镇,拔之,斩首四百馀级,捕虏百馀人。高丽遣其大将豆方娄帅众三万拒之,名振以契丹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五百级。
四年冬十一月,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等与高丽将温沙门战于横山,破之。
五年。百济恃高丽之援,数侵新罗,新罗王春秋上表求救。[春三月]辛亥,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帅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水陆十万以伐百济。以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将新罗之众,与之合势。
秋八月,苏定方引军自成山济海,百济据熊津江口以拒之。定方进击,破之,百济死者数千人,馀皆溃走。定方水陆齐进,直趣其都城。未至二十馀里,百济倾国来战,大破之,杀万馀人,追奔,入其郭,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逃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帅众固守。隆子文思曰:“王与太子皆在,而叔遽拥兵自王,借使能却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遂帅左右逾城来降,百姓皆从之,泰不能止。定方命军士登城立帜,泰窘迫,开门请命,于是义慈、隆及诸城主皆降。百济故有五部,分统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诏以其地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冬十一月戊戌朔,上御则天门楼,受百济俘,自其王义慈以下皆释之。
十二月壬午,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𬇙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兵分道击高丽。青州刺史刘仁轨坐督海运覆船,以白衣从军自效。
龙朔元年春正月乙卯,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万四千馀人,诣平壤、镂方行营。戊午,以鸿胪卿萧嗣业为扶馀道行军总管,帅回纥等诸部兵诣平壤。
三月丙申朔,上与群臣及外夷宴于洛阳城门,观屯营新教之舞,谓之《一戎大定乐》。时上欲亲征高丽,以象用武之势也。
初,苏定方既平百济,留郎将刘仁愿镇守百济府城,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抚其馀众。文度济海而卒,百济僧道琛、故将福信聚众据周留城,迎故王子丰于倭国而立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诏起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将王文度之众,便道发新罗兵以救仁愿。仁轨喜曰:“天将富贵此翁矣。”于州司请唐历及庙讳而行,曰:“吾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仁轨御军严整,转斗而前,所向皆下。百济立两栅于熊津江口,仁轨与新罗兵合击,破之,杀、溺死者万馀人。道琛等乃释府城之围,退保任存城。新罗粮尽,引还。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集徒众,其势益张。仁轨众少,与仁愿合军,休息士卒。上诏新罗出兵,新罗王春秋奉诏,遣其将金钦将兵救仁轨等,至古泗,福信邀击,败之。钦自葛岭道遁还新罗,不敢复出。福信寻杀道琛,专总国兵。
夏四月庚辰,以任雅相为𬇙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上欲自将大军继之,癸巳,皇后抗表谏亲征高丽,诏从之。
秋七月甲戌,苏定方破高丽于𬇙江,屡战皆捷,遂围平壤城。九月癸巳朔,特进新罗王春秋卒。以其子法敏为乐浪郡王、新罗王。高丽盖苏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数万守鸭绿水,诸军不得渡。契苾何力至,值冰大合,何力引众乘冰渡水,鼓噪而进。高丽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万级,馀众悉降,男生仅以身免。会有诏班师,乃还。
二年春二月甲戌,𬇙江道大总管任雅相薨于军。戊寅,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沃沮道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军败,与其子十三人皆战死。苏定方围平壤,久不下,会大雪,解围而还。
秋七月丁巳,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大破百济于熊津之东,拔真岘城。初,仁愿、仁轨等屯熊津城,上与之敕书,以“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若金法敏藉卿留镇,宜且停彼;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还也”。将士咸欲西归。仁轨曰:“人臣徇公家之利,有死无贰,岂得先念其私?主上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守之,制其心腹。虽馀寇充斥而守备甚严,宜砺兵秣马,击其不意,理无不克。既捷之后,士卒心安,然后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以闻,更求益兵。朝廷知其有成,必命将出师,声援才接,凶丑自歼。非直不弃成功,实亦永清海表。今平壤之军既还,熊津又拔,则百济馀烬不日更兴,高丽逋寇何时可灭?且今以一城之地,居敌中央,苟或动足,即为擒虏。纵入新罗,亦为羁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况福信凶悖残虐,君臣猜离,行相屠戮。正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众从之。时百济王丰与福信等以仁愿等孤城无援,遣使谓之曰:“大使等何时西还?当遣相送。”仁愿、仁轨知其无备,忽出击之,拔其支罗城及尹城、大山、沙幷等栅,杀获甚众,分兵守之。福信等以真岘城险要,加兵守之。仁轨伺其稍懈,引新罗兵夜傅城下,攀草而上,比明,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仁愿乃奏请益兵,诏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以赴熊津。
福信专权,与百济王丰浸相猜忌。福信称疾,卧于窟室,欲俟丰问疾而杀之。丰知之,帅亲信袭杀福信,遣使诣高丽、倭国乞师以拒唐兵。
三年秋八月戊申,上以海东累岁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士卒战溺死者甚众,诏罢三十六州所造船,遣司元太常伯窦德玄等分诣十道,问人疾苦,黜陟官吏。德玄,毅之曾孙也。
九月戊午,熊津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等破百济馀众及倭兵于白江,拔其周留城。初,刘仁愿、刘仁轨既克真岘城,诏孙仁师将兵浮海助之。百济王丰南引倭人以拒唐兵,仁师与仁愿、仁轨合军,势大振。诸将以加林城水陆之冲,欲先攻之。仁轨曰:“加林险固,急攻则伤士卒,缓之则旷日持久。周留城,虏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本,宜先攻之。若克周留,诸城自下。”于是仁师、仁愿与新罗王法敏将陆军以进,仁轨与别将杜爽、扶馀隆将水军及粮船自熊津入白江,以会陆军,同趣周留城。遇倭兵于白江口,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百济王丰脱身奔高丽,王子忠胜、忠志等帅众降,百济尽平,唯别帅迟受信据任存城不下。
初,百济西部人黑齿常之长七尺馀,骁勇有谋略,仕百济为达率兼郡将,犹中国刺史也。苏定方克百济,常之帅所部随众降。定方絷其王及太子,纵兵劫掠,壮者多死。常之惧,与左右十馀人遁归本部,收集亡散,保任存山,结栅以自固,旬日间归附者三万馀人。定方遣兵攻之,常之拒战,唐兵不利。常之复取二百馀城,定方不能克而还。常之与别部将沙吒相如各据险以应福信,百济既败,皆帅其众降。刘仁轨使常之、相如自将其众取任存城,仍以粮仗助之。孙仁师曰:“此属兽心,何可信也!”仁轨曰:“吾观二人皆忠勇有谋,敦信重义,但曏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时,不用疑也。”遂给其粮仗,分兵随之,攻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妻子奔高丽。
诏留刘仁轨将兵镇百济,召孙仁师、刘仁愿还。百济兵火之馀,比屋雕残,僵尸满野。仁轨始命瘗骸骨,籍户口,理村聚,署官长,通道途,立桥梁,补堤堰,复陂塘,课耕桑,赈贫乏,养孤老,立唐社稷,颁正朔及庙讳,百济大悦,阖境各安其业。然后修屯田,储糗粮,训士卒,以图高丽。
刘仁愿至京师,上问之曰:“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卿本武人,何能如是?”仁愿曰:“此皆刘仁轨所为,非臣所及也。”上悦,加仁轨六阶,正除带方州刺史,为筑第长安,厚赐其妻子,遣使赍玺书劳勉之。上官仪曰:“仁轨遭黜削而能尽忠,仁愿秉节制而能推贤,皆可谓君子矣。”
麟德元年冬十月庚辰,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上言:“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贫弊,唯思西归,无心展效。臣问以:‘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或请自办衣粮,谓之“义征”,何为今日士卒如此?’咸言:‘今日官府与曩时不同,人心亦殊。曩时东西征役,身没王事,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爵,或以死者官爵回授子弟,凡渡辽海者皆赐勋一转。自显庆五年以来,征人屡经渡海,官不记录,其死者亦无人谁何。州县每发百姓为兵,其壮而富者行钱参逐,皆亡匿得免。贫者身虽老弱,被发即行。顷者破百济及平壤苦战,当是时将帅号令,许以勋赏,无所不至。及达西岸,唯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无以自存,公私困弊,不可悉言。以是昨发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残者,非独至海外而然也。又,本因征役授勋级以为荣宠,而比年出征,皆使勋官挽引,劳苦与白丁无殊。百姓不愿从军,率皆由此。’臣又问:‘曩日士卒留镇五年,尚得支济,今尔等始经一年,何为如此单露?’咸言:‘初发家日,惟令备一年资装,今已二年,未有还期。’臣检校军士所留衣,今冬仅可充事,来秋以往全无准拟。陛下留兵海外,欲殄灭高丽、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共为影响,若无镇兵,还成一国。今既资戍守,又置屯田,所藉士卒,同心同德,而众有此议,何望成功?自非有所更张,厚加慰劳,明赏重罚,以吉士心。若止如今日已前处置,恐师众疲老,立效无日。逆耳之事,或无人为陛下尽言,故臣披露肝胆,昧死奏陈。”
上深纳其言,遣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将兵渡海以代旧镇之兵,仍敕仁轨俱还。仁轨谓仁愿曰:“国家悬军海外,欲以经略高丽,其事非易。今收获未毕,而军吏与士卒一时代去,军将又归,夷人新服,众心未安,必将生变。不如且留旧兵,渐令收获,办具资粮,节级遣还,军将且留镇抚,未可还也。”仁愿曰:“吾前还海西,大遭谗谤,云吾多留兵众,谋据海东,几不免祸。今日惟知准敕,岂敢擅有所为?”仁轨曰:“人臣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岂恤其私!”乃上表陈便宜,自请留镇海东,上从之。仍以扶馀隆为熊津都尉,使招辑其馀众。
二年。(秋七月)上命熊津都尉扶馀隆与新罗王法敏释去旧怨,[秋]八月壬子,同盟于熊津城。刘仁轨以新罗、百济、耽罗、倭国使者浮海西还,会祠泰山,高丽亦遣太子福男来侍祠。
乾封元年夏五月,高丽(王)盖苏文卒,长子男生代为莫离支,初知国政,出巡诸城,使其弟男建、男产留知后事。或谓二弟曰:“男生恶二弟之逼,意欲除之,不如先为计。”二弟初未之信。又有告男生者曰:“二弟恐兄还夺其权,欲拒兄不纳。”男生潜遣所亲往平壤伺之,二弟收掩得之,乃以王命召男生。男生惧,不敢归,男建自为莫离支,发兵讨之。男生走保别城,使其子献诚诣阙求救。六月壬寅,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将兵救之。以献诚为右武卫将军,使为乡导。又以左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同讨高丽。秋九月,庞同善大破高丽兵,泉男生帅众与同善合。诏以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
冬十二月己酉,以李𪟝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以司列少常伯安陆郝处俊副之,以击高丽。庞同善、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如故。其水陆诸军总管,幷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并受𪟝处分。河北诸州租赋悉诣辽东给军用。
二年秋九月辛未,李𪟝拔高丽之新城,使契苾何力守之。𪟝初渡辽,谓诸将曰:“新城,高丽西边要害,不先得之,馀城未易取也。”遂攻之,城人师夫仇等缚城主开门降。𪟝引兵进击,一十六城皆下之。
庞同善、高侃尚在新城,泉男建遣兵袭其营,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击破之。侃进至金山,与高丽战,不利,高丽乘胜逐北,仁贵引兵横击之,大破高丽,斩首五万馀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与泉男生军合。
郭待封以水军自别道趣平壤,𪟝遣别将冯师本载粮仗以资之。师本船破,失期。待封军中饥窘,欲作书与𪟝,恐为虏所得,知其虚实,乃作离合诗以与𪟝。𪟝怒曰:“军事方急,何以诗为?必斩之!”行军管记通事舍人河南元万顷为释其义,𪟝乃更遣粮仗赴之。万顷作《檄高丽文》,曰:“不知守鸭绿之险,”泉男建报曰:“谨间命矣,”即移兵据鸭绿津,唐兵不得渡。上闻之,流万顷于岭南。郝处俊在高丽城下,未及成列,高丽奄至,军中大骇,处俊据胡床方食干糒,潜简精锐击败之,将士服其胆略。
总章元年春二月壬午,李𪟝等拔高丽扶馀城。薛仁贵既破高丽于金山,乘胜将三千人将攻扶馀城,诸将以其兵少,止之。仁贵曰:“兵不必多,顾用之何如耳。”遂为前锋以进,与高丽战,大破之,杀获万馀人,遂拔扶馀城。扶馀川中四十馀城皆望风请服。
侍御史洛阳贾言忠奉使自辽东还,上问以军事,言忠对曰:“高丽必平。”上曰:“卿何以知之?”对曰:“隋炀帝东征而不克者,人心离怨故也。先帝东征而不克者,高丽未有衅也。今高藏微弱,权臣擅命,盖苏文死,男建兄弟内相攻夺,男生倾心内附,为我乡导,彼之情伪,靡不知之。以陛下明圣,国家富强,将士尽力,以乘高丽之乱,其势必克,不俟再举矣。且高丽连年饥馑,妖异屡降,人心危骇,其亡可翘足待也。”上又问:“辽东诸将孰贤?”对曰:“薛仁贵勇冠三军。庞同善虽不善斗,而持军严整。高侃勤俭自处,忠果有谋。契苾何力沈毅能断,虽颇忌刻,而有统御之才。然夙夜小心,忘身忧国,皆莫及李𪟝也。”上深然其言。泉男建复遣兵五万人救扶馀城,与李𪟝等遇于薛贺水,合战,大破之,斩获三万馀人。进攻大行城,拔之。
秋九月癸巳,李𪟝拔平壤。𪟝既克大行城,诸军出他道者皆与𪟝会。进至鸭绿栅,高丽发兵拒战,𪟝等奋击,大破之,追奔二百馀里,拔辱夷城,诸城遁逃及降者相继。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𪟝军继之,围平壤月馀,高丽王藏遣泉男产帅首领九十八人,持白幡诣𪟝降,𪟝以礼接之。泉男建犹闭门拒守,频遣兵出战,皆败。男建以军事委僧信诚,信诚密遣人诣𪟝,请为内应。后五日,信诚开门,𪟝纵兵登城鼓噪,焚城四(月)[角],男建自刺,不死,遂擒之,高丽悉平。
(冬十月,)李𪟝将至,上命先以高藏等献于昭陵,具军容,奏凯歌入京师,献于太庙。冬十二月丁巳,上受俘于含元殿,以高藏政非己出,赦以为司平太常伯、员外同正。以泉男产为司宰少卿,僧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泉男生为右卫大将军。李𪟝以下封赏有差。泉男建流黔州,扶馀丰流岭南。分高丽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馀户,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县,置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擢其酋帅有功者为都督、刺史、县令,与华人参理。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检校安东都护,总兵二万人以镇抚之。
丁卯,上祀南郊,告平高丽,以李𪟝为亚献。己巳,谒太庙。
二年。高丽之民多离叛者,[夏四月,]敕徙高丽户三万八千二百于江淮之南及山南、京西诸州空旷之地,留其贫弱者使守安东。
咸亨元年夏四月,高丽酋长剑牟岑反,立高藏外孙安舜为主主。以左监门大将军高侃为东州道行军总管,发兵讨之。安舜杀剑牟岑,奔新罗。
二年秋七月乙未朔,高侃破高丽馀众于安市城。
三年冬十二月,高侃与高丽馀众战于白水山,破之。新罗遣兵救高丽,侃击破之。
四年夏闰五月,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大破高丽叛者于瓠芦河之西,俘获数千人,馀众皆奔新罗。时谨行妻刘氏留代奴城,高丽引靺鞨攻之,刘氏擐甲帅众守城,久之,虏退。上嘉其功,封燕国夫人。谨行,靺鞨人,突地稽之子也,武力绝人,为众夷所惮。
上元元年春正月壬午,以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副之,发兵讨新罗。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上大怒,诏削法敏官爵,其弟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临海郡公仁问在京师,立以为新罗王,使归国。
二年春二月,刘仁轨大破新罗之众于七重城,又使靺鞨浮海,略新罗之南境,斩获甚众。仁轨引兵还,诏以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屯新罗之买肖城以经略之。三战皆捷,新罗乃遣使人入贡,且谢罪。上赦之,复新罗王法敏官爵。金仁问中道而还,改封临海郡公。
仪凤元年春二月甲戌,徙安东都护府于辽东故城。先有华人任安东官者,悉罢之。徙熊津都督府于建安故城,其百济户口先徙徐、兖等州者,皆置于建安。
二年。初,刘仁轨引兵自熊津还,扶馀隆畏新罗之逼,不敢留,寻亦还朝。二月丁巳,以工部尚书高藏为辽东州都督,封朝鲜王,遣归辽东,安辑高丽馀众。高丽先在诸州者,皆遣与藏俱归。又以司农卿扶馀隆为熊津都督,封带方王,亦遣归安辑百济馀众。仍移安东都护府于新城以统之。时百济荒残,命隆寓居高丽之境。藏至辽东,谋叛,潜与靺鞨通,召还,徙邛州而死,散徙其人于河南、陇右诸州,贫者留安东城傍。高丽旧城没于新罗,馀众散入靺鞨及突厥,隆亦竟不敢还故地,高氏、扶馀氏遂亡。
开耀元年冬十月丁亥,新罗王法敏卒,遣使立其子政明。
吐蕃请和
[编辑]唐太宗贞观八年冬十一月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他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讃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十二年。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上未之许。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讃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弄讃遂发兵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秋八月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弄讃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上许之。
十四年冬闰十月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五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
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亦所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二十三年。上以吐蕃赞普弄讃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
高宗永徽元年夏五月壬戌,吐蕃讃普弄讃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谋也。
显庆三年冬十月庚申,吐蕃赞普来请婚。
五年八月,吐蕃禄东赞遣其子起政将兵击吐谷浑,以吐谷浑内附故也。
龙朔三年夏五月,吐蕃与吐谷浑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论曲直,更来求援,上皆不许。吐谷浑之臣素和贵有罪,逃奔吐蕃,具言吐谷浑虚实。吐蕃发兵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帅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请徙居内地。上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清海道行军大总管,帅右武卫将军独孤卿云、辛文陵等分屯凉、鄯二州,以备吐蕃。六月戊申,又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为吐谷浑之援。吐蕃禄东赞屯清海,遣使者论仲琮入见,表陈吐谷浑之罪,且请和亲。上不许,遣左卫郎将刘文祥使于吐蕃,降玺书责让之。
麟德二年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见,请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上不许。
咸享元年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辛亥,以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副之,以讨吐蕃,且援送吐谷浑还故地。
秋八月,郭待封先与薛仁贵并列,及征吐蕃,耻居其下,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军至大非川,将趣乌海,仁贵曰:“乌海险远,军行甚难,辎重自随,难以趋利。宜留二万人,为两栅于大非岭上,辎重悉置栅内,吾属帅轻锐,倍道兼行,掩其未备,破之必矣。”仁贵帅所部前行,击吐蕃于河口,大破之,斩获甚众,进屯乌海,以俟待封。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未至乌海,遇吐蕃二十馀万,待封军大败,还走,悉弃辎重。仁贵退屯大非川,吐蕃相论钦陵将兵四十馀万就击之。唐兵大败,死伤略尽。仁贵、待封与阿史那道真并脱身免,与钦陵约和而还。敕大司宪乐彦玮即军中按其败状,械送京师,三人皆免死除名。钦陵,禄东赞之子也,与弟赞婆、悉多、于勃论皆有才略。禄东赞卒,钦陵代之秉政,三弟将兵居外,邻国畏之。闰九月甲寅,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以御吐蕃。
三年夏四月,吐蕃遣其大臣仲琮入贡,上问以吐蕃风俗,对曰:“吐蕃地薄气寒,风俗朴鲁,然法令严整,上下一心,议事常自下而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斯所以能持久也。”上诘以吞灭吐谷浑,败薛仁贵,寇逼凉州事,对曰:“臣受命贡献而已,军旅之事非所闻也。”上厚赐而遣之。癸未,遣都水使者黄仁素使于吐蕃。
上元二年春正月辛未,吐蕃遣其大臣论吐浑弥来请和,且请与吐谷浑复修邻好,上不许。
仪凤元年春闰三月,吐蕃寇鄯、廓、河、芳等州,敕左监门卫中郎令狐智通发兴、凤等州兵以御之。己卯,诏以吐蕃犯塞,停封中狱。乙酉,以洛州牧周王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将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总管,幷州大都督相王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将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以讨吐蕃,二王皆不行。秋八月乙未,吐蕃寇叠州。
二年夏五月,吐蕃寇扶州之临河镇,擒镇将杜孝升,令赍书说松州都督武居寂使降,孝升固执不从。吐蕃军还,舍孝升而去,孝升复帅馀众拒守。诏以孝升为游击将军。冬十二月乙卯,诏大发兵讨吐蕃。
三年秋七月,李敬玄奏破吐蕃于龙支。九月丙寅,李敬玄将兵十八万与吐蕃将论钦陵战于青海之上,兵败,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彭城僖公刘审礼为吐蕃所虏。时审礼将前军深入,顿于濠所,为虏所攻,敬玄懦怯,按兵不救。闻审礼战没,狼狈还走,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以自固,虏屯兵高岗以压之。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夜帅敢死之士五百人袭击虏营,虏众溃乱,其将跋地设引兵遁去,敬玄乃收馀众还鄯州。审礼诸子自缚诣阙,请入吐蕃赎其父,敕听次子易从诣吐蕃省之。比至,审礼已病卒,易从昼夜号哭不绝声。吐蕃哀之,还其尸,易从徒跣负之以归。上嘉黑齿常之之功,擢拜左武卫将军,充河源军副使。
李敬玄之西征也,监察御史原武娄师德应猛士诏从军,及败,敕师德收集散亡,军乃复振。因命使于吐蕃,吐蕃将论赞婆迎之赤岭。师德倡导上意,谕以祸福,赞婆甚悦,为之数年不犯边。师德迁殿中侍御史,充河源军司马,兼知营田事。
上以吐蕃为忧,悉召侍臣谋之。或欲和亲以息民,或欲严设守备,俟公私富实而讨之,或欲亟发兵击之。议竟不决,赐食而遣之。太学生宋城魏元忠上封事言御吐蕃之策,以为“理国之要,在文与武。今言文者则以辞华为首而不及经纶,言武者则以骑射为先而不知方略,是皆何益于理乱哉。故陆机着《辨亡》之论,无救河梁之败,养由基射穿七札,不济鄢陵之师,此已然之明效也。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兵无强弱,将有巧拙。故选将当以智略为本,勇力为末。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及死事之家,彼皆庸人,岂足当阃外之任。李左车、陈汤、吕蒙、孟观皆出贫贱而立殊功,未闻其家代为将也。夫赏罚者,军国之切务,苟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致理。议者皆云:近日征伐,虚有赏格,而无事实。盖由小才之吏,不知大体,徒惜勋庸,恐虚仓库。不知士不用命,所损几何,黔首虽微,不可欺罔。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而望其立功乎。自苏定方征辽东,李绩破平壤,赏绝不行,勋仍淹滞,不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以谢勋人。大非川之败,薛仁贵、郭待封等不即重诛,向使早诛仁贵等,则自馀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臣恐吐蕃之平,非旦夕可冀也。又,出师之要,全资马力。臣请开畜马之禁,使百姓皆得畜马,若官军大举,委州县长吏以官钱增价市之,则皆为官有。彼胡虏恃马力以为强,若听人间市而畜之,乃是损彼之强,为中国之利也。”先是,禁百姓畜马,故元忠言之。上善其言,召见,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
调露元年春二月壬戌,吐蕃赞普卒,子器弩悉弄立,生八年矣。时器弩悉弄与其舅曲萨若诣羊同发兵,有弟生六年,在论钦陵军中。国人畏钦陵之强,欲立之,钦陵不可,与萨若共立器弩悉弄。上闻赞普卒,嗣主未定,命裴行俭乘间图之。行俭曰:“钦陵为政,大臣辑睦,未可图也。”乃止。
冬十月癸亥,吐蕃文成公主遣其大臣论塞调傍来告丧,并请和亲。上遣郎将宋令文诣吐蕃会赞普之葬。
永隆元年秋七月,吐蕃寇河源,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擢常之为河源军经略大使。常之以河源冲要,欲加兵戍之,而转输险远,乃广置烽戍七十馀所,开屯田五千馀顷,岁收五百馀万石,由是战守有备焉。
先是,剑南募兵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以断吐蕃通蛮之路。吐蕃以先羌为乡导,攻陷其城,以兵据之,由是西洱诸蛮皆降于吐蕃。吐蕃尽据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接凉、松、茂、巂等州,南邻天竺,西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馀里,诸胡之盛,莫与为比。冬十月丙午,文成公主薨于吐蕃。
开耀元年夏五月己丑,河源道经略大使黑齿常之将兵击吐蕃论赞婆于良非川,破之,收其粮畜而还。常之在军七年,吐蕃深畏之,不敢犯边。
永淳元年秋七月,吐蕃将论钦陵寇拓、松、翼等州,诏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发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是岁,吐蕃入寇河源军,军使娄师德将兵击之于白水涧,八战八捷。上以师德为比部员外郎、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曰:“卿有文武材,勿辞也。”
则天皇后垂拱元年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吐蕃。
三年冬十一月,太后欲遣韦待价将兵击吐蕃,凤阁侍郎韦方质奏,请如旧制遣御史监军。太后曰:“古者明君遣将,阃外之事悉以委之。比闻御史监军,军中事无大小皆须承禀。以下制上,非令典也,且何以责其有功。”遂罢之。
永昌元年夏五月丙辰,命文昌右相韦待价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韦待价军至寅识迦河,与吐蕃战,大败。会大雪,粮运不继。待价既无将领之才,狼狈失据,士卒冻馁,死亡甚众,乃引军还。太后大怒,丙子,待价除名,流绣州,斩副大总管安西大都护阎温古。安西副都护唐休璟收其馀众,抚安西土,太后以休璟为西州都督。
天授二年夏五月,以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中道召还,军竟不出。长寿元年春二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
夏五月,吐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苏事泄,为国人所擒。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初,新丰王孝杰从刘审礼击吐蕃,为副总管,与审礼皆没于吐蕃。赞普见孝杰泣曰:“貌类吾父,。”厚礼之,后竟得归,累迁右鹰扬卫将军。孝杰久在吐蕃,知其虚实。会西州都督唐休璟请复取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敕以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将兵击吐蕃。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复取四镇。置安西都护于龟兹,发兵戍之。
延载元年春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破吐蕃论赞兴突厥可汗俀子等于冷泉及大岭,各三万馀人。碎叶镇守使韩思忠破泥熟俟斤等万馀人。
天册万岁元年秋七月辛酉,吐蕃寇临洮,以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万岁通天元年春正月甲寅,以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击吐
蕃。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兵大败。孝杰坐免为庶人,师德贬原州员外司马。师德因署移牒,惊曰:“官爵尽无邪。”既而曰:“亦善,亦善。”不复介意。
秋九月,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振曰:“四镇、十姓,与吐蕃种类本殊,今请罢唐兵,岂非有兼并之志乎。”钦陵曰:“吐蕃苟贪土地,欲为边患,则东侵甘、凉,岂肯规利于万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随元振入请之。
朝廷疑未决,元振上疏,以为“钦陵求罢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机,诚不可轻举措也。今若直拒其善意,则为边患必深。四镇之利远,甘、凉之害近,不可不深图也。宜以计缓之,使其和望未绝则善矣。彼四镇、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浑,亦国家之要地也。今报之宜曰:四镇、十姓之地,本无用于中国,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镇抚西域,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力东侵也。今若果无东侵之志,当归我吐谷浑诸部及青海故地,则五俟斤部亦当以归吐蕃。如此则足以塞钦陵之口,而亦未与之绝也。若钦陵小有乖违,则曲在彼矣。且四镇、十姓款附岁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遥割而弃之,恐伤诸国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太后从之。
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于徭戍,早愿和亲。钦陵利于统兵专制,独不欲归款。若国家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命,则彼国之人怨钦陵日深,望国恩日甚,设欲大举其徒固亦难矣。斯亦离间之渐,可使其上下猜阻,祸乱内兴矣。”太后深然之。元振名震,以字行。
圣历二年。初,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尚幼,论钦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诸胡畏之。钦陵居中秉政,诸弟握兵分据方面,赞婆常居东边,为中国患者三十馀年。器弩悉弄浸长,阴与大臣论岩谋诛之。会钦陵出外,赞普诈云出畋,集兵执钦陵亲党二千馀人,杀之,遣使召钦陵兄弟,钦陵等举兵不受命。赞普将兵讨之,钦陵兵溃自杀。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太后命右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将骑迎之,以赞婆为特进、归德王。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冬十月丁亥,论赞婆至都,太后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
久视元年秋闰七月丁酉,吐蕃将曲莽布支寇凉州,围昌松,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与战于洪源谷。曲莽布支兵甲鲜华,休璟谓诸将曰:“诸论既死,曲莽布支新为将,不习军事,诸贵臣子弟皆从之,望之虽如精锐,实易与耳,请为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陈,六战皆捷,吐蕃大奔,斩首二千五百级,获二裨将而还。庚戌,以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击吐蕃。
长安二年秋九月己卯,吐蕃遣其臣论弥萨来求和。癸未,宴论弥萨于麟德殿。时凉州都督唐休璟入朝,亦预宴,弥萨屡窥之。太后问其故,对曰:“洪源之战,此将军猛厉无敌,故欲识之。”太后擢休璟为右武威、金吾二卫大将军。休璟练习边事,自碣石以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
冬十月戊申,吐蕃赞普将万馀人寇茂州,都督陈大慈与之四战,皆破之,斩首千馀级。三年夏四月,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以求婚。
吐蕃南境诸部皆叛,赞普器弩悉弄自将击之,卒于军中。诸子争立,久之,国人立其子弃隶趶赞为赞普,生七年矣。
中宗景龙元年春三月庚子,吐蕃遣其大臣悉萧热入贡。夏四月辛巳,以上所养雍王守礼女金城公主妻吐蕃赞普。
三年冬十一月乙亥,吐蕃赞普遣其大臣尚赞咄等千馀人迎金城公主。
睿宗景云元年春正月,上命纪处讷送金城公主适吐蕃,处讷辞,又命赵彦昭,彦昭亦辞。丁丑,命左骁卫大将军杨矩送之。己卯,上自送公主至始平,二月癸未,还宫。公主至吐蕃,赞普为之别筑城以居之。
玄宗开元元年冬十二月甲午,吐蕃遣其大臣来求和。
二年夏五月己酉,吐蕃相坌达延遗宰相书,请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国封疆,然后结盟。琬尝为朔方大总管,故吐蕃请之。前此琬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复召拜左散骑常侍而遣之。又命宰相复坌达延书,招怀之。琬上言:“吐蕃必阴怀叛计,请预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以备之。”六月丙寅,吐蕃使其宰相尚钦藏来献盟书。
秋八月乙亥,吐蕃将坌达延、乞力徐帅众十万寇临洮军兰州,至于渭源,掠取牧马。命薛讷白衣摄左羽林将军,为陇右防御使,以右骁卫将军常乐郭知运为副使,与太仆少卿王晙帅兵击之。辛巳,大募勇士诣河、陇就讷教习。初,鄯州都督杨矩以九曲之地与吐蕃,其地肥饶,吐蕃就之畜牧,因以入寇。矩悔惧自杀。
冬十月,吐蕃复寇渭原。丙辰,上下诏欲亲征,发兵十馀万人,马四万匹。甲子,薛讷与吐蕃战于武街,大破之。时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王晙帅所部二千人与讷会击吐蕃。坌达延将吐蕃十万屯大来谷,晙选勇士七百,衣胡服,夜袭之,多置鼓角于其后五里,前军遇敌大呼,后人鸣鼓角以应之。掳以为大军至,惊惧,自相杀伤,死者万计。讷时在武街,去大来谷二十里,虏军塞其中间,晙复夜出兵袭之,虏大溃,始得与讷军合。同追奔至洮水,复战于长城堡,又败之,前后杀获数万人。丰安军使王海宾战死。乙丑,敕罢亲征。
戊辰,姚崇、卢怀慎等奏:“顷者吐蕃以河为境,神龙中尚公主,遂逾河筑城,置独山、九曲两军,去积石三百里,又于河上造桥。今吐蕃既叛,宜毁桥拔城。”从之。以王海宾之子忠嗣为朝散大夫、尚辇奉御,养之宫中。
乙酉,命左骁卫郎将尉迟环使于吐蕃,宣慰金城公主。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子至洮水请和,用敌国礼。上不许,自是连岁犯边。
四年春二月,吐蕃围松州。癸酉,松州都督孙仁献袭击吐蕃于城下,大破之。秋八月,吐蕃复请和,上许之。五年秋七月壬寅,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大破吐蕃于九曲。
六年冬十一月戊辰,吐蕃奉表请和,乞舅甥亲署誓文,及令彼此宰相皆著名于其上。
七年夏六月戊辰,吐蕃复遣使请上亲署誓文,上不许,曰:“昔岁誓约已定,苟信不由衷,亟誓何益。”十年秋九月癸未,吐蕃围小勃律王没谨忙,谨忙求救于北庭节度
使张嵩曰:“勃律,唐之西门,勃律亡则西域皆为吐蕃矣。”嵩乃遣疏勒副使张思礼将蕃、汉步骑四千人救之,昼夜倍道,与谨忙合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自是累岁吐蕃不敢犯边。
十五年春正月辛丑,凉州都督王君奂破吐蕃于青海之西。初,吐蕃自恃其强,致书用敌国礼,辞指悖慢,上意常怒之。张说言于上曰:“吐蕃无礼,诚宜诛夷,但连兵十馀年,甘、凉、河、鄯不胜其弊,虽师屡捷,所得不偿所亡。闻其悔过求和,愿听其款服,以纾边人。”上曰:“俟吾与王君奂议之。”说退,谓源乾曜曰:“君奂勇而无谋,常思侥幸,若二国和亲,何以为功。吾言必不用矣。”及君奂入朝,果请深入讨之。
去冬吐蕃大将悉诺逻寇大斗谷,进攻甘州,焚掠而去。君奂度其兵疲,勒兵蹑其后,会大雪,虏冻死者甚众,自积石军西归。君奂先遣人间道入虏境,烧道旁草,悉诺逻至大非川,欲休士马,而野草皆尽,马死过半。君奂与泰州都督张景顺追之,及于青海之西,乘冰而渡,悉诺逻已去,破其后军,获其辎重羊马万计而还。君奂以功迁左羽林大将军,拜其父寿为少府监致仕。上由是益事边功。
秋九月丙子,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河西节度使王君奂之父,进攻玉门军。纵所虏俘使归凉州,谓君奂曰:“将军常以忠勇许国,何不一战。”君奂登城西望而泣,竟不敢出兵。莽布支别攻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帅众拒守。及瓜州陷,悉诺逻悉兵会攻之,旬馀日,吐蕃力尽,不能克,使人说降之,不从。吐蕃曰:“明府既不降,宜敛城中财相赠,吾当退。”师顺请脱士卒衣,悉诺逻知无财,乃引去,毁瓜州城。师顺遽开门,收器械,修守备。虏果复遣精骑还,视城中,知有备,乃去。师顺,岐州人也。
闰月庚子,吐蕃赞普与突骑施苏禄围安西城,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击破之。
王君奂帅精骑邀吐蕃使者于肃州,还至甘州南巩笔驿,回纥司马护输伏兵突起,杀君奂。辛巳,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祎为朔方节度等副大使。祎,恪之孙也。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节度等副大使。时王君奂新败,河、陇震骇。嵩引刑部员外郎裴宽为判官,与君奂判官牛仙客俱掌军政,人心浸安。宽,漼之从弟也。仙客本鹑觚小吏,以才干军功累迁至河西节度判官,为君奂腹心。
嵩又奏以建康军使河北张守珪为瓜州刺史,帅馀众筑故城。板干裁立,吐蕃猝至,城中相顾失色,莫有斗志。守珪曰:“彼众我寡,又疮痍之馀,不可以矢刃相持,当以奇计取胜。”乃于城上置酒作乐。虏疑其有备,不敢攻而退。守珪纵兵击之,虏败走。守珪乃修复城市,收合流散,皆复旧业。朝廷嘉其功,以瓜州为都督府,以守珪都督。
悉诺逻威名甚盛,萧嵩纵反间于吐蕃,云与中国通谋,赞普召而诛之,吐蕃由是少衰。
冬十二月戊寅,制以吐蕃为边患,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道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二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伺虏入寇,互出兵腹背击之。
十六年秋七月,吐蕃大将悉末朗寇瓜州,都督张守珪击走之。乙巳,河西节度使萧嵩、陇右节度使张忠亮大破吐蕃于渴波谷,忠亮追之,拔其大莫同城,擒获甚众,焚其骆驼桥而还。
八月辛卯,右金吾将军杜宾客破吐蕃于祁连城下。时吐蕃复入寇,萧嵩遣宾客将强弩四千击之。战自辰至暮,吐蕃大溃,获其大将一人。虏散走投山,哭声四合。
十七年春三月,瓜州都督张守珪、沙州刺史贾思顺击吐蕃大同军,大破之。甲寅,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攻吐蕃石堡城,拔之。初,吐蕃陷石堡城,留兵据之,侵扰河右,上命祎与河西、陇右同议攻取。诸将咸以为石堡据险而道远,攻之不克,将无以自还,且宜按兵观亹。祎不听,引兵深入,急攻拔之,仍分兵据守要害,令虏不得前。自是河、陇诸军游奕,拓境千馀里。上闻,大悦,更命石堡城曰振武军。
十八年夏五月,吐蕃遣使致书于境上求和。秋九月,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从容言和亲之利。上曰:“赞普尝遗吾书,悖慢,此何可舍。”对曰:“赞普当开元年之初,年尚幼穉,安能为此书。殆边将诈为之,欲以激怒陛下耳。夫边境有事,则将吏得以因缘盗匿官物,妄述功状以取勋爵,此皆奸臣之利,非国家之福也。兵连不解,日费千金,河西、陇右由兹困敝。陛下诚命一使往视公主,因与赞普面相约结,使之稽颡称臣,永息边患,岂非御夷狄之长策乎。”上悦,命惟明与内侍张元方使于吐蕃。赞普大喜,悉出贞观以来所得敕书以示惟明。冬十月,遣其大臣论名悉猎,随惟明入贡,表称“甥世尚公主,义同一家。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正为边将交构,致获罪于舅。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傥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自是吐蕃复款附。
十九年春正月辛未,遣鸿胪卿崔琳使于吐蕃。琳,神庆之子也。吐蕃使者称公主求《毛诗》、《春秋》、《礼记》。正字于休烈,上疏,以为“东平王汉之懿亲,求《史记》、诸子,汉犹不与。况吐蕃,国之寇仇,今资之以书,使知用兵权略,愈生变诈,非中国之利也。”事下中书门下议之,裴光庭等奏:“吐蕃聋昧顽嚚,久叛新服,因其有请,赐以《诗》、《书》,庶使之渐陶声教,化流无外。休烈徒知书有权略变诈之语,不知忠信礼义皆从书出也。”上曰:“善。”遂与之。休烈,志宁之玄孙也。秋九月辛未,吐蕃遣其相论尚它硉入见。
二十一年春二月丁酉,金城公主请立碑于赤岭,以分唐与吐蕃之境,许之。
突厥叛唐
[编辑]唐高宗麟德元年春正月甲子,改云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大都护。初,李靖破突厥,迁三百帐于云中城,阿史德氏为其长。至是,部落渐众,阿史德氏诣阙请如胡法,立亲王为可汗以统之。上召见,谓曰:“今之可汗,古之单于也。”故更为单于都护府,而使殷王遥领之。
调露元年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突厥阿史德温传、奉职二部俱反,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众数十万。遣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左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将兵讨之。嗣业等先战屡捷,因不设备,会大雪,突厥夜袭其营,嗣业狼狈拔营走,众遂大乱,为虏所败,死者不可胜数。大智、景嘉引步兵且行且战,得入单于都护府。嗣业减死,流桂州,大智、景嘉等并免官。
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命开门偃旗,虏疑有伏,惧而宵遁。州人李嘉运与虏通谋,事泄,上令元轨穷其党与。元轨曰:“强寇在境,人心不安,若多所逮系,是驱之使叛也。”乃独杀嘉运,馀无所问,因自劾违制。上览表大喜,谓使者曰:“朕亦悔之,向无王,失定州矣。”自是朝廷有大事,上多密敕问之。
壬子,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屯井陉,右武卫将军崔献屯龙门,以备突厥。突厥扇诱奚、契丹侵掠营州,都督周道务遣户曹始平唐休璟将兵击破之。
十一月癸未,上宴裴行俭,谓之曰:“卿有文武兼资,今授卿二职。”乃除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甲辰,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将兵十八万,并西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军幽州都督李文暕,总三十馀万以讨突厥,并受行俭节度。务挺,名振之子也。
永隆元年春三月,裴行俭大破突厥于黑山,擒其酋长奉职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初,行俭行至朔川,谓其下曰:“用兵之道,抚士贵诚,制敌尚诈。前日萧嗣业粮运为突厥所掠,士卒冻馁,故败。今突厥必复为此谋,宜有以诈之。”乃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持陌刀劲弩,以羸兵数百为之援,且伏精兵于险要以待之。虏果至,羸兵弃车散走,虏驱车就水草,解鞍牧马,欲取粮,壮士自车中跃出,击之,虏惊走,复为伏兵所邀,杀获殆尽。自是粮运行者,虏莫敢近。军至单于府北,抵暮,下营,掘堑已周,行俭遽命移就高冈。诸将皆言:“士卒已安堵,不可复动”。行俭不从,趣使移。是夜,风雨暴至,前所营地水深丈馀,诸将惊服。问其故,行俭笑曰:“自今但从我命,不必问其所由知也。”
奉职既就擒,馀党走保狼山,诏户部尚书崔知悌驰传诣定襄宣慰将士,且区处馀寇。行俭引军还。
秋七月,突厥馀众围云州,代州都督窦怀悊、右领军中郎将程务挺将兵击破之。
开耀元年春正月,突厥寇原、庆等州,乙亥,遣右卫将军李知十等将兵屯泾、庆二州以备突厥。
裴行俭军既还,突厥阿史那伏念复自立为可汗,与阿史德温传连兵为寇。癸巳,以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副,将兵讨之。
三月,曹怀舜与裨将窦义昭将前军击突厥。或告:“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传在黑沙北,左右才二十骑以下,可径往取也。”怀舜等信之,留老弱于瓠卢泊,帅轻锐倍道进至黑沙,无所见,人马疲顿,乃引兵还。会薛延陁部落欲西诣伏念,遇怀舜军,因请降。怀舜等引兵徐还,至长城北,遇温传,小战,各引去。至横水,遇伏念,怀舜、义昭与李文暕及裨将刘敬同四军合为方陈,且战且行,经一日,伏念乘便风击之,军中扰乱,怀舜等弃军走,军遂大败,死者不可胜数。怀舜等收散卒,敛金帛以赂伏念,与之约和,杀牛为盟。伏念北去,怀舜等乃得还。夏五月丙戌,怀舜免死,流岭南。
秋闰七月,裴行俭军于代州之陉口,多纵反间,由是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传浸相猜贰。伏念留妻子辎重于金牙山,以轻骑袭曹怀舜。行俭遣裨将何迦密自通漠道,程务挺自石地道掩取之。伏念与曹怀舜等约和而还,比至金牙山,失其妻子辎重,士卒多疾疫,乃引兵北走保细沙,行俭又使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将单于府兵追蹑之。伏念请执温传以自效,然尚犹豫,又自恃道远,唐兵必不能至,不复设备。敬同等军到,伏念狼狈,不能整其众,遂执温传从间道诣行俭降。候骑告以烟尘涨天而至,将士皆震恐,行俭曰:“此乃伏念执温传来降,非他盗也。然受降如受敌,不可无备。”乃命严备,遣单使迎前劳之。少选,伏念果帅酋长缚温传诣军门请罪。行俭尽平突厥馀党,以伏念、温传归京师。
冬十月壬戌,裴行俭等献定襄之俘。乙丑,改元。丙寅,斩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传等五十四人于都市。初,行俭许伏念以不死,故降。裴炎疾行俭之功,奏言:“伏念为副将张虔勖、程务挺所逼,又回纥等自碛北南向逼之,穷窘而降耳。”遂诛之。行俭叹曰:“浑、浚争功,古今所耻,但恐杀降,无复来者。”因称疾不出。
永淳元年。突厥馀党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据黑沙城反,入寇幷州及单于府之北境,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又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仁贵将兵击元珍于云州,虏问:“唐大将为谁。”应之曰:“薛仁贵。”虏曰:“吾闻仁贵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绐我。”仁贵免胄示之面,虏相顾失色,下马列拜,稍稍引去。仁贵因奋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捕虏二万馀人。
弘道元年春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击却之。乙亥,复寇妫州。三月庚寅,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围单于都护府,执司马张行师,杀之。遣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义将兵分道救之。
夏五月乙巳,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丰州都督崔智辩将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败,为虏所擒。朝议欲废丰州,迁其百姓于灵、夏。丰州司马唐休璟上言,以为“丰州阻河为固,居贼冲要,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土宜耕牧。隋季丧乱,迁百姓于宁、庆二州,致胡虏深侵,以灵、夏为边增。贞观之末,募人实之,西北始安。今废之,则河滨之地复为贼有,灵、夏等州人不安业,非国家之利也。”乃止。
六月,突厥别部寇掠岚州,偏将杨玄基击走之。冬十一月戊戌,以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招讨阿史那骨笃禄等。
则天皇后光宅元年秋七月,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朔州。九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突厥。
垂拱元年春二月,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数寇边,以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击之。夏四月癸未,突厥寇代州,淳于处平引兵救之。至忻州,为突厥所败,死者五千馀人。
二年秋九月,突厥入寇,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拒之。至两井,遇突厥三千馀人,见唐兵,皆下马擐甲,常之以二百馀骑冲之,皆弃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营中然火,东南又有火起,虏疑有兵相应,遂夜遁。
三年春二月丙辰,突厥骨笃禄等寇昌平,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帅诸军讨之。秋七月,突厥骨笃禄、元珍寇朔州,遣燕然道大总管黑齿常之击之,以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为之副,大破突厥于黄花堆,追奔四十馀里,突厥皆散走碛北。多祚世为靺鞨酋长,以军功得入宿卫。黑齿常之每得赏赐,皆分将士。有善马为军士所损,官属请笞之,常之曰:“奈何以私马笞官兵乎。”卒不问。
冬十月庚子,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与突厥骨笃禄、元珍战,全军皆没,宝璧轻骑遁归。宝璧见黑齿常之有功,表请穷追馀寇,诏与常之计议,遥为声援。宝璧欲专其功,不待常之,引精兵万三千人先行,出塞二千馀里,掩击其部落。既至,又先遣人告之,使得严备,与战,遂败。太后诛宝璧,改骨笃禄曰不卒禄。
永昌元年夏五月己巳,以僧怀义为新平军大总管,北讨突厥。行至紫河,不见虏,于单于台刻石纪功而还。秋九月壬子,以僧怀义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将兵二十万以讨突厥骨笃禄。
延载元年正月,突厥可汗骨笃禄卒,其子幼,弟默啜自立为可汗。腊月甲戌,默啜寇灵州。春二月庚午,以僧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以讨默啜。
三月甲申,以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检校内史。更以僧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李昭德为长史,苏味道为司马,帅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默啜。未行,虏退而止。昭德尝与怀义议事,失其旨,怀义挞之,昭德惶惧请罪。
天册万岁元年正月丙午,以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击突厥。冬十月,突厥默啜遣使请降,太后喜,册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万岁通天元年秋九月丁巳,突厥寇凉州,执都督许钦明。钦明,绍之曾孙也,时出按部,突厥数万奄至城下,钦明拒战,为所虏。
突厥默啜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求婚,悉归河西降户,帅其部众为国讨契丹。太后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册授默啜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知微,立德之孙归。道仁,仁之子也。
冬十月辛卯,契丹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突厥默啜乘间袭松漠,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太后进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神功元年正月,突厥默啜寇灵州,以许钦明自随。钦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酱、梁米及墨,意欲城中选良将,引精兵,夜袭虏营,而城中无谕其意者。
癸亥,突厥默啜寇胜州,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破之。春三月,阎知微、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默啜为可汗。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辄与之绯袍、银带,且上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归道上言:“突厥背诞积年,今方悔过,宜待圣恩宽宥。今知微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太后然之。知微见默啜,舞蹈,吮其靴鼻。归道长揖不拜。默啜囚归道,将杀之,归道辞色不挠,责其无厌,为陈祸福。阿波达干元珍曰:“大国使者,不可杀也。”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处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谷种、缯帛、农器、铁,太后不许。默啜怒,言辞悖慢。姚璹、杨再思以契丹未平,请依默啜所求给之。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赞皇李峤曰:“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藉寇兵资盗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璹、再思固请与之,乃悉驱六州降户数千帐以与默啜,并给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数万斤,并许其婚。默啜由是益强。田归道始得还,与阎知微争论于太后前。归道以为默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知微以为和亲必可保。
冬闰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记,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远裔,皆国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致天下溃叛。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末年悔悟,息征罢役,故能为天所祐。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征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朱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也。窃谓宜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委之四镇,继高氏绝国,使守安东。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使夷狄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校长短哉。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远斥候,聚资粮,待其自致,然后击之。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寇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则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圣历元年夏六月甲午,命淮阳王武延秀入突厥,纳默啜女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赍金帛巨亿以送之。延秀,承嗣之子也。凤阁舍人襄阳张柬之谏曰:“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狄夷女者。”由是忤旨,出为合州刺史。
秋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突厥默啜谓阎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微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遂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虏势大振,进寇妫、檀等州。前从阎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赐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夺之。
默啜移书数朝廷曰:“与我蒸谷种,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皆夺之,三也。缯帛皆疏恶,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婚,五也。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监察御史裴怀古从阎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囚,将杀之,逃归抵晋阳,形容羸瘁。突骑噪聚,以为间谍,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尝为人所枉,怀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救之,得全。至都,引见,迁祠部员外郎。
时诸州闻突厥入寇,方秋,争发民修城。卫州刺史太平敬晖谓僚属曰:“吾闻金汤非粟不守,奈何舍收获而事城郭乎。”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
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将兵三十万以讨突厥默啜。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将兵十五万为后援。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千人。
九月,改突厥默啜为斩啜。默啜使阎知微招谕赵州,知微与虏连手蹋《万岁乐》于城下。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蹋歌,独无惭乎。”知微微吟曰:“不得已,《万岁乐》。”戊辰,默啜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应之。刺史高叡与妻秦氏仰药诈死,虏舆之诣默啜。默啜以金师子带紫袍示之曰:“降则拜官,不降则死。”叡顾其妻,妻曰:“酬报国恩,正在今日。”遂俱闭目不言。经再宿,虏知不可屈,乃杀之。虏退,唐般若族诛,赠叡冬官尚书,谥曰节。叡,颎之孙也。
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先是,募人月馀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戊寅,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左台中丞吉顼为监军使。时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帅事,太后亲送之。
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馀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狄仁杰将兵一万追之,无所及。默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冬十月癸卯,以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时河北人为突厥所驱逼者,虏退惧诛,往往亡匿。仁杰上疏,以为“朝廷议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胁从之人,言其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賖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诸城入伪,或待天兵,将士求功,皆云攻得,臣忧滥赏,亦恐非辜。以经与贼同,是为恶地,至有污辱妻子,劫掠货财,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贼平之后,为恶更深。且贼务招携,秋毫不犯,今之归正,即是平人,翻被破伤,岂不悲痛。夫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今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此为大事。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制从之。仁杰于是抚慰百姓,得突厥所驱掠者悉还本贯,散粮运以赈贫乏,修邮驿以济旋师。恐诸将所及使者妄求供顿,乃自食疏粝,禁其下无得侵扰百姓,犯者必斩。河北遂安。
突厥默啜离赵州,乃纵阎知微使还。太后命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之山,既乃剐其肉,锉其骨,夷其三族,疏亲有先未相识而同死者。褒公段瓒,志玄之子也,先没于突厥。突厥在赵州,瓒邀杨齐庄与之俱逃,齐庄畏怯,不敢发。瓒先归,太后赏之。齐庄寻至,敕河内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为齐庄意怀犹豫,遂与阎知微同诛。既射之如猬,气殜殜未死,乃决其腹,割心投于地,犹趌々然跃不止。擢田归道为夏官侍郎,甚见亲委。
二年腊月,河南北置武骑团,以备突厥。春二月壬辰,以魏元忠检校幷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总管,以备突厥。是岁,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笃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二万馀人。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上,主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馀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久视元年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备突厥。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馀匹而去。
长安元年夏五月,以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突厥。秋八月,突厥默啜寇边,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击之,未行而虏退。
二年春正月,突厥寇盐、夏二州。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岭,寇幷州。以雍州长史薛季昶摄右台大夫,充山东防御军大使,沧、瀛、幽、易、恒、定等州诸军皆受季昶节度。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平、妫、檀防御,仍与季昶相知,以拒突厥。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九月壬申,突厥寇忻州。
三年夏六月辛酉,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贺干来,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冬十一月己丑,突厥遣使谢许婚。丙申,宴于宿羽台,太子预焉。四年。突厥默啜既和亲,秋八月戊寅,始遣淮阳王武延秀还。
中宗神龙元年夏六月壬子,以左骁卫大将军裴思说充灵武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二年冬十二月己卯,突厥默啜寇鸣沙,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战,军败,死者六千馀人。丁巳,突厥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牧马万馀匹而去。免忠义官。
景龙元年春正月庚戌,制以突厥默啜寇边,命内外官各进平突厥之策。右补阙卢俌上疏,以为“郄縠悦礼乐,敦《诗》、《书》,为晋元帅。杜预射不穿札,建平吴之勋。是知中权制谋,不取一夫之勇。如沙吒忠义,骁将之材,本不足以当大任。又,鸣沙之役,主将先逃,宜正邦宪,赏罚既明,敌无不服。又,边州刺史宜精择其人,使之搜卒乘,积资粮,来则御之,去则备之。去岁四方旱灾,未易兴师。当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俟仓廪实,士卒练,然后大举以讨之。”上善之。夏五月戊戌,以右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以备突厥。冬十月丁丑,命左屯卫将军张仁愿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击突厥。比至,虏已退,追击,大破之。
二年春三月丙辰,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筑三受降城于河上。初,朔方军与突厥以河为境,河北有拂云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祈祷,牧马料兵,而后渡河。时默啜悉众西击突骑施,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师唐休璟以为“两汉以来皆北阻大河,今筑城寇境,恐劳人费功,终为虏有。”仁愿固请不已,上竟从之。仁愿表留岁满镇兵以助其功,咸阳兵二百馀人逃归,仁愿悉擒之,斩于城下,军中股栗,六旬而成。以拂云祠为中城,距东西两城各四百馀里,皆据津要,拓地三百馀里。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以左玉铃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奕使,戍诺真水为逻卫。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
仁愿建三城,不置壅门及备守之具。或问之,仁愿曰:“兵贵进取,不利退守。寇至此,当并力出战,回首望城者犹应斩之,安用守备,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后常元楷为朔方军总管,始筑壅门,人以是重仁愿而轻元楷。
睿宗景云二年春正月癸丑,突厥可汗默啜遣使请和,许之。三月,以宋王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突厥默啜。御史中丞和逢尧摄鸿胪卿,使于突厥,说默啜曰:“处密、坚昆闻可汗结婚于唐,皆当归附。可汗何不袭唐冠带,使诸胡知之,岂不美哉。”默啜许诺,明日,朴头衣紫衫,南面再拜,称臣。遣其子杨我支及国相随逢尧入朝,十一月戊寅,至京师。逢尧以奉使功迁水部侍郎。
玄宗先天元年春正月乙未,上御安福门宴突厥杨我支,以金山公主示之。既而会上传位,婚竟不成。
开元元年秋八月丙辰,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杨我支来成婚。丁巳,许以蜀王女南和县主妻之。
二年春二月乙未,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将兵围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击败之。同俄单骑逼城下,虔瓘伏壮士于道侧,突起斩之。突厥请悉军中资粮以赎同俄,闻其已死,恸哭而去。闰月,突厥石阿失毕既失同俄,不敢归。癸未,与其妻来奔,以为右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夏四月丁巳,突厥可汗默啜复遣使求婚,自称“乾和永清太驸马、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可汗”。突厥可汗默啜衰老,昏虐愈甚。秋九月壬子,葛逻禄等部落诣凉州降。冬十月己巳,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婚,上许以来岁迎公主。
突厥十姓胡禄屋等诸部诣北庭请降,命都护郭虔瓘抚存之。十一月丙申,遣左散骑常侍解琬诣北庭宣慰突厥降者,随便宜区处。三年。突厥十姓降者前后万馀帐。高丽莫离支文简,十姓之婿
也。二月,与都跌思泰等亦自突厥帅众来降,制皆以河南地处之。三月,胡禄屋酋长支匐忌等入朝。上以十姓降者浸多,夏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将军薛讷为凉州镇大总管,赤水等军并受节度,居凉州。左卫大将军郭虔瓘为朔川镇大总管,和戎等军并受节度,居幷州,勒兵以备默啜。默啜发兵击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等,屡破之,敕北庭都护汤嘉惠、左散骑常侍解琬等发兵救之。五月壬辰,敕嘉惠等与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及定边道大总管阿史那献互相庆援。秋七月壬戌,以凉州大总管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副之,以讨突厥。
四年夏六月癸酉,拔曳固斩突厥可汗默啜首来献。时默啜北击拔曳固,大破之于独乐水,恃胜轻归,不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自柳林突出,斩之。时大武军子将郝灵荃奉使在突厥,颉质略以其首归之,与偕诣阙,悬其首于广街。拔曳固、回纥、同罗、霫、仆固五部皆来降,置于大武军北。
默啜之子小可汗立,骨咄禄之子阙特勒击杀之,及默啜诸子、亲信略尽。立其兄左贤王默棘连,是为毗伽可汗,国人谓之小杀。毗伽以国固让阙特勒,阙特勒不受,乃以为左贤王,专典兵马。
秋八月,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诸部皆内附,突骑施苏禄复自立为可汗。突厥部落多离散,毗伽可汗患之,乃召默啜时牙官暾欲谷以为谋主。暾欲谷年七十馀,多智略,国人信服之。突厥降户处河曲者,闻毗伽立,多复叛归之。幷州长史王晙上言:“此属徒以其国丧乱,故相帅来降。若彼安宁,必复叛去。今置之河曲,此属桀黠,实难制御,往往不受军州约束,兴兵剽掠。闻其逃者已多与虏声问往来,通传委曲。乃是畜养此属使为间谍,日月滋久,奸诈逾深,窥伺边隙,将成大患。虏骑南牧,必为内应,来逼军州,表里受敌,虽有韩、彭,不能取胜矣。愿以秋冬之交,大集兵众,谕以利害,给其资粮,徙之内地。二十年外,渐变旧俗,皆成劲兵。虽一时暂劳,然永久安靖。比者守边将吏及出境使人,多为谀辞,皆非事实。或云北虏破灭,或云降户妥帖,皆欲自衒其功,非能尽忠徇国。愿察斯利口,勿忘远虑。议者必曰国家向时已尝寘降户于河曲,皆获安宁,今何所疑。此则事同时异,不可不察。曏者颉利既亡,降者无复异心,故得久安无变。今北虏尚存,此属或畏其威,或怀其惠,或其亲属,岂乐南来。校之彼时,固不侔矣。以臣愚虑,徙之内地,上也。多屯士马,大为之备,华夷相参,人劳费广,次也。正如今日,下也。愿审兹三策,择利而行。纵使因徙逃亡,得者皆为唐有,若留至河冰,恐必有变。”疏奏未报。降户趶跌思泰、阿悉烂等果叛。冬十月甲辰,命朔方大总管薛讷发兵追讨之。王晙引幷州兵西济河,昼夜兼行,追击叛者,破之,斩获三千级。
先是,单于副都护张知运悉收降户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户怨怒。御史中丞姜晦为巡边使,降户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还之。降户得之,遂叛。张知运不设备,与之战于青刚岭,为虏所擒,欲送突厥。至绥州境,将军郭知运以朔方兵邀击之,大破其众于黑山呼延谷,虏释张知运而去。上以张知运丧师,斩之以徇。
毗伽可汗既得思泰等,欲南入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民和年丰,未有间隙,不可动也。我众新集,力尚疲羸,且当息养数年,始可观变而举。”毗伽又欲筑城,并立寺观。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徒稀少,不及唐家百分之一,所以能与我为敌者,正以随逐水草,居处无常,射猎为业,人皆习武,强则进兵抄掠,弱则窜伏山林,唐兵虽多,无所施用。若筑城而居,变更旧俗,一朝失利,必为所灭。释、老之法,教人仁弱,非用武事胜之术,不可崇也。”毗伽乃止。
六年春正月辛丑,突厥毗伽可汗来请和,许之。
八年夏六月,突厥降户仆固都督勺磨及趶跌部落散居受降城侧,朔方大使王晙言其阴引突厥谋陷军城,密奏请诛之。诱勺磨等宴于受降城,伏兵悉杀之,河曲降户殆尽。拔曳固、同罗诸部在大同、横野军之侧者,闻之皆忷惧。秋,幷州长史天兵节度大使张说引二十骑,持节即其部落慰抚之,因宿其帐下。副使李宪以虏情难信,驰书止之。说复书曰:“吾肉非黄羊,必不畏食,血非野马,必不畏刺。士见危致命,此吾效死之秋也。”拔曳固、同罗由是遂安。
冬十一月辛未,突厥寇甘、凉等州,败河西节度使杨敬述,掠契苾部落而去。先是,朔方大总管王晙奏请西发拔悉密,东发奚、契丹,期以今秋掩毗伽牙帐于稽落水上。毗伽闻之,大惧。暾欲谷曰:“不足畏也。拔悉密在北庭,与奚、契丹相去绝远,势不相及,朔方兵计亦不能来此。必若能来,俟其垂至,徙牙帐北行三日,唐兵食尽自去矣。且拔悉密轻而好利,得王晙之约,必喜而先至。晙与张嘉贞不相悦,奏请多不相应,必不敢出兵。晙兵不出,拔悉密独至,击而取之,势甚易耳。”既而拔悉密果发兵逼突厥牙帐,而朔方及奚、契丹兵不至,拔悉密惧,引退。毗伽欲击之,暾欲谷曰:“此属去家千里,将死战,未可击也。不如以兵蹑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间道先围北庭,因纵兵击拔悉密,大破之。拔悉密众溃,走趋北庭,不得入,尽为突厥所虏。
暾欲谷引兵还,出赤亭,掠凉州羊马,杨敬述遣裨将卢公利、判官元澄将兵邀击之。暾欲谷谓其众曰:“吾乘胜而来,敬述出兵,破之必矣。”公利等至删丹,与暾欲谷遇,唐兵大败,公利、澄脱身走。毗伽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
九年春二月丙戌,突厥毗伽复使来求和。上赐书,谕以“曩昔国家与突厥和亲,华夷安逸,甲兵休息。国家买突厥羊马,突厥受国家缯帛,彼此丰给。自数十年来,不复如旧,正由默啜无信,口和心叛,数出盗兵,寇抄边鄙,人怨神怒,陨身丧元,吉凶之验,皆可汗所见。今复蹈前迹,掩袭甘、凉,随遣使人,更来求好。国家如天之覆,如海之容,但取来情,不追往咎。可汗果有诚心,则共保遐福,不然,无烦使者徒尔往来。若其侵边,亦有以待。可汗其审图之。”
十二年秋七月,突厥可汗遣其臣哥解颉利发来求婚。八月丙申,突厥哥解颉利发还其国,以其使者轻,礼数不备,未许婚。
十三年。张说以大驾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守边。夏四月,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光庭曰:“封禅者,告成功也。今将升中于天,而戎狄是惧,非所以昭盛德也。”说曰:“然则若之何。”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为大,比屡求和亲,而朝廷羁縻,未决许也。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可以偃旗卧鼓,高枕有馀矣。”说曰:“善。说所不及。”即奏行之。光庭,行俭之子也。
上遣中书直省袁振摄鸿胪卿,谕旨于突厥。小杀与阙特勒、暾谷欲环坐帐中,置酒,谓振曰:“吐蕃狗种,奚、契丹本突厥奴也,皆得尚主。突厥前后求婚独不许,何也。且吾亦知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今岂问真伪,但屡请不获,愧见诸蕃耳。”振许为之奏请,小杀乃遣其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扈从东巡。冬十二月,突厥颉利发辞归,上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婚。
十四年夏四月辛丑,于定、恒、莫、易、沧五州置军,以备突厥。
十五年秋九月丙戌,突厥毗伽可汗遣其大臣梅录啜入贡。吐蕃之寇瓜州也,遗毗伽书,欲与之俱入寇,毗伽并献其书。上嘉之,听于西受降城为互市,每岁赍缣帛数十万匹就市戎马,以助军旅,且为监牧之种,由是国马益壮焉。
十九年春三月,突厥左贤王阙特勒卒,赐书吊之。
二十二年冬十二月,突厥毗伽可汗为其大臣梅录啜所毒,未死,讨诛梅录啜及其族党。既卒,子伊然可汗立。寻卒,弟登利可汗立。庚戌,来告丧。
二十九年秋七月丙寅,突厥遣使来告登利可汗之丧。初,登利从叔二人分典兵马,号左右杀。登利患两杀之专,与其母谋,诱右杀,斩之,自将其众。左杀判阙特勒勒兵攻登利,杀之,立毗伽可汗之子为可汗。俄为骨咄叶护所杀,更立其弟。寻又杀之,骨咄叶护自立为可汗。上以突厥内乱,癸酉,命左羽林将军孙老奴招谕回纥、葛逻禄、拔悉密等部落。
天宝元年秋八月,突厥拔悉密、回纥、葛逻禄三部共攻骨咄叶护,杀之,推拔悉密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葛逻禄自为左右叶护。突厥馀众共立判阙特勒之子为乌苏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腊哆为西杀。上遣使谕乌苏令内附,乌苏不从。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盛兵碛口以威之。乌苏惧,请降,而迁延不至。忠嗣知其诈,乃遣使说拔悉密、回纥、葛逻禄使攻之,乌苏遁去。忠嗣因出兵击之,取其右厢以归。丁亥,突厥西叶护阿布思及西杀葛腊哆、默啜之孙勃德支、伊然小妻、毗伽登利之女帅部众千馀帐,相次来降,突厥遂微。九月辛亥,上御花萼楼宴突厥降者,赏赐甚厚。
三载秋八月,拔悉密攻斩突厥乌苏可汗,传首京师。国人立其弟鹘陇匐白眉特勒,是为白眉可汗。于是突厥大乱,敕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兵乘之。至萨河内山,破其左厢阿波连干等十一部,右厢未下。会回纥、葛逻禄共攻拔悉密颉跌伊施可汗,杀之。回纥骨力裴罗自立为骨咄禄毗伽阙可汗,遣使言状,上册拜裴罗为怀仁可汗。于是怀仁南据突厥故地,立牙帐于乌德犍山,旧统药逻葛等九姓,其后又并拔悉密、葛逻禄,凡十一部,各置都督,每战,则以二客部为先。
四载春正月,回纥怀仁可汗击突厥白眉可汗,杀之,传首京师。突厥毗伽可敦帅众来降。于是北边晏然,烽燧无警矣。
唐平奚契丹
[编辑]唐太宗贞观二年夏四月丙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
四年。突厥既亡,营州都督薛万淑遣契丹酋长贪没折说谕东北诸夷,奚、霫、室韦等十馀部皆内附。万淑,万均之兄也。
二十二年夏四月己未,契丹辱纥主曲据帅众内附,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据为刺史,隶营州都督府。冬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窋哥、奚帅可度者并帅所部内属,以契丹部为松漠府,以窋哥为都督。又以其别帅达稽等部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以奚部为饶乐府,以可度者为都督。又以其别帅阿会等部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辛丑,置东夷校尉官于营州。
高宗显庆五年夏四月戊辰,以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左武候将军延陁梯真、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并为冷岍道行军总管,各将所部兵以讨叛奚,仍命尚书右丞崔馀庆充使总护三部兵,奚寻遣使降。更以枢宾等为沙砖道行军总管,以讨契丹。擒契丹松漠都督河卜固送东都。
则天皇后万岁通天元年夏五月壬子,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攻陷营州,杀都督赵文翙。尽忠,万荣之妹夫也,皆居于营州城侧。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故二人怒而反。乙丑,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之。秋七月辛亥,以春官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副之,以备契丹。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尽忠寻自称无上可汗,据营州,以万荣为前锋,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数万,进围檀州,清边前军副总军张九节击却之。
八月丁酉,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战于硖石谷,唐兵大败。先是,契丹破营州,获唐俘数百,囚之地牢,闻唐兵将至,使守牢霫绐之曰:“吾辈家属饥寒,不能自存,唯俟官军至即降耳。”既而契丹引出其俘,饲以糠粥,慰劳之曰:“吾养汝则无食,杀汝又不忍,今纵汝去。”遂释之。俘至幽州,具言其状,诸军闻之,争欲先入。至黄獐谷,虏又遣老弱迎降,故遗老牛瘦马于道侧。仁师等三军弃步卒将骑兵轻进,契丹设伏横击之,飞索以𦈖玄遇、仁节,获之,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契丹得军印,诈为牒,令玄遇等署之。牒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等云:“官军已破贼,若至营州,军将皆斩,兵不叙勋。”匪石等得牒,昼夜兼行,不遑寝食以赴之,士马疲弊,契丹伏兵于中道邀之,全军皆没。
九月,制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初令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契丹。右拾遗陈子昂为攸宜府参谋,上疏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契丹,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况当今天下忠臣勇士万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体。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凉州都督许钦明之兄钦寂为龙山军讨击副使,与契丹战于崇州,军败,被擒。虏将围安东,令钦寂说其属城未下者。安东都护裴玄珪在城中,钦寂谓曰:“狂贼天殃,灭在朝夕,公但励兵谨守,以全忠节。”虏杀之。
突厥默啜请为太后子,为国讨契丹。册授默啜左卫将军。冬十月辛卯,契丹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突厥默啜乘间袭松漠。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万荣收合馀众,军势复振,遣别帅骆务整、河阿小为前锋,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吏民数千人。又攻瀛州,河北震动。制起彭泽令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前刺史独孤思庄畏契丹猝至,悉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备。仁杰至,悉遣还农,曰:“贼犹在远,何烦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百姓大悦。
时契丹入寇,军书填委,夏官郎中硖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条理,太后奇之,擢为夏官侍郎。
神功元年春三月戊申,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将兵十七万与孙万荣战于东硖石谷,唐兵大败,孝杰死之。孝杰遇契丹,帅精兵为前锋,力战,契丹引退。孝杰追之,行背悬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晖先遁,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管记洛阳张说驰奏其事,太后赠孝杰官爵,遣使斩宏晖以徇。使者未至,宏晖以立功得免。武攸宜军渔阳,闻孝杰等败没,军中震恐,不敢进。契丹乘胜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将击之,不克。
夏四月癸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将兵击契丹。五月癸卯,又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将兵二十万击契丹。
六月,武懿宗军至赵州,闻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惧,欲南遁。或曰:“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击之,可有大功。”懿宗不从,退据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契丹遂屠赵州。
甲午,孙万荣为奴所杀。万荣之破王孝杰也,于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恐突厥默啜袭其后,遣五人至黑沙,语默啜曰:“我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众,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三人先至,默啜喜,赐以绯袍。二人后至,默啜怒其稽缓,将杀之。二人曰:“请一言而死。”默啜问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默啜乃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使为乡导,发兵取契丹新城,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使乙冤羽驰报万荣。时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军中闻之,忷惧。奚人叛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击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万荣军大溃,帅轻骑数千东走。前军总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将安之乎。”奴斩其首以降,枭之四方馆门。其馀众及奚、霫皆降于突厥。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懿宗所至残酷,民有为契丹所胁从复来归者,懿宗皆以为反,生刳取其胆。先是,何阿小嗜杀人,河北人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秋七月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武懿宗奏河北百姓从贼者请尽族之,左拾遗王求礼庭折之曰:“此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苟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懿宗拥强兵数十万,望风退走,贼徒滋蔓,又欲移罪于草野诖误之人,为臣不忠,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懿宗不能对。司刑卿杜景俭亦奏:“此皆胁从之人,请悉原之。”太后从之。
久视元年。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𦈖索及骑射、舞槊,每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黄獐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皆为所𦈖。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若抚之以德,皆为我用矣。”奏请赦之。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苟利于国,岂为身谋。”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馀党,悉平之。秋七月,献俘于含枢殿。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召公卿合宴,举觞属仁杰曰:“公之功也。”将赏之,对曰:“此乃陛下威灵,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固辞不受。
睿宗景云元年冬十月丁酉,以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薛讷为左武卫大将军兼幽州都督。节度使之名自讷始。十二月壬辰,奚、霫犯塞,掠渔阳、雍奴,出卢龙塞而去。幽州都督薛讷追击之,弗克。
玄宗先天元年。幽州大都督薛讷镇幽州二十馀年,吏民安之,未尝举兵出塞,虏亦不敢犯。与燕州刺史李琎有隙,琎毁之于刘幽求,幽求荐左羽林将军孙佺代之。三月丁丑,以佺为幽州大都督,徙讷为幷州长史。夏六月庚申,幽州大都督孙佺与奚酋李大酺战于冷陉,全军覆没。是时佺帅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发兵二万骑八千,分为三军以袭奚、契丹。将军乌可利谏曰:“道险而天热,悬军远袭,往必败。”佺曰:“薛讷在边积年,竟不能为国家复营州。今乘其无备,往必有功。”使楷洛将骑四千前驱,遇奚骑八千,楷洛战不利。佺怯懦,不敢救,引军欲还,虏乘之,唐兵大败。佺阻山为方陈以自固。大酺使谓佺曰:“朝廷既与我和亲,今大军何为而来。”佺曰:“吾奉敕来招慰耳。楷洛不禀节度,辄与汝战,请斩以谢。”大酺曰:“若然,国信安在。”佺悉敛军中帛,得万馀段,并紫袍、金带、鱼袋以赠之。大酺曰:“请将军南还,勿相惊扰。”将士惧,无复部伍,虏追击之,士卒皆溃。佺、以悌为虏所擒,献于突厥,默啜皆杀之。楷洛、可利脱归。
冬十一月乙酉,奚、契丹二万骑寇渔阳,幽州都督宋璟闭城不出,虏大掠而去。
开元二年。初,营州都督治柳城,以镇抚奚、契丹。则天之世,都督赵文翙失政,奚、契丹攻陷之,是后寄治于幽州东渔阳城。或言:“靺鞨、奚、霫大欲降唐,正以唐不建营州,无所依投,为默啜所侵扰,故且附之。若唐复建营州,则相帅归化矣。”幷州长史、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大使薛讷信之,奏请击契丹,复置营州。上亦以冷陉之役,欲讨契丹,群臣姚崇等多谏。甲申,以讷同紫微黄门三品,将兵击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秋七月,薛讷与左监门卫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将兵六万出檀州,击契丹。宾客以为“士卒盛夏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难以成功。”讷曰:“盛夏草肥,羔犊孽息,因粮于敌,正得天时,一举灭虏,不可失也。”行至滦水山峡中,契丹伏兵遮其前后,从山上击之,唐兵大败,死者什八九。讷与数千骑突围得免,虏中嗤之,谓之“薛婆”。崔宣道将后军,闻讷败,亦走。讷归罪于宣道及胡将李思敬等八人,制悉斩之于幽州。庚子,敕免讷死,削除其官爵,独赦杜宾客之罪。
四年秋八月辛未,契丹李失活、奚李大酺帅所部来降。制以失活为松漠郡王行左金吾大将军兼松漠都督,因其八部落酋长拜为刺史,又以将军薛泰督军镇抚之。大酺为饶乐郡王行右金吾大将军兼饶乐都督。失活,尽忠之从父弟也。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诸部皆内附。
五年。奚、契丹既内附,贝州刺史宋庆礼建议请复营州,三月庚戌,制复置营州都督于柳城,兼平卢军使,管内州、县、镇、戍皆入其旧。以太子詹事姜师度为营田、支度使,与庆礼等筑之,三旬而毕。庆礼清勤严肃,开屯田八十馀所,招安流散,数年之间,仓廪充实,市邑浸繁。冬十一月丙申,契丹王李失活入朝。十二月壬午,以东平王外孙杨氏为永乐公主,妻之。
六年夏五月,契丹王李失活卒,癸巳,以其弟婆固代之。七年冬十一月壬申,契丹王李娑固与公主入朝。
八年。契丹牙官可突干骁勇,得众心,李娑固猜畏,欲去之。是岁,可突干举兵击娑固,娑固败奔营州。营州都督许钦澹,遣安东都护薛泰帅骁勇五百与奚王李大酺奉娑固以讨之。战败,娑固、李大酺皆为可突干所杀,生擒薛泰,营州震恐。许钦澹移军入渝关。可突干立娑固从父弟郁干为主,遣使请罪。上赦可突干之罪,以郁干为松漠都督,以李大酺之弟鲁苏为饶乐都督。
十年夏闰五月壬申,张说如朔方巡边。己丑,以馀姚县主女慕容氏为燕郡公主,妻契丹王郁干。十二年。契丹王李郁干卒,弟吐于袭位。
十三年。先是,契丹王李吐干与可突干复相猜忌,携公主来奔,不敢复还,更封辽阳王,留宿卫。可突干立李尽忠之弟邵固为主。车驾东巡,邵固诣行在,因从至泰山,拜左羽林大将军、静折军经略大使。
十四年春正月癸未,更立契丹松漠王李邵固为广化王,奚饶乐王李鲁苏为奉诚王。以上从甥陈氏为东华公主,妻邵固。以成安公主之女韦氏为东光公主,妻鲁苏。
十八年。初,契丹王李邵固遣可突干入贡,同平章事李元纮不礼焉。左丞相张说谓人曰:“奚、契丹必叛。可突干狡而狠,专其国政久矣,人心附之。今失其心,必不来矣。”己酉,可突干弑邵固,帅其国人并胁奚众叛降突厥。奚王李鲁苏及其妻韦氏、邵固妻陈氏皆来奔。制幽州长史赵含章讨之,又命中书舍人裴宽、给事中薛侃等于关内、河东、河南、北分道募勇士。六月丙子,以单于大都护忠王浚领河北道行军元帅,以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伷先副之,帅十八总管以讨奚、契丹。命浚与百官相见于光顺门。张说退谓学士孙逖、韦述曰:“吾尝观太宗画像,雅类忠王,此社稷之福也。”可突干寇平卢,先锋使张掖乌承玼破之于捺禄山。
二十年春正月乙卯,以朔方节度副大使信安王祎为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将兵击奚、契丹。壬申,以户部侍郎裴耀卿为副总管。
三月,信安王祎帅裴耀卿及幽州节度使赵含章分道击奚、契丹。含章与虏遇,虏望风遁去。平卢先锋将乌承玼言于含章曰:“二虏,剧贼也。前日遁去,非畏我,乃诱我也,宜按兵以观其变。”含章不从,与虏战于白山,果大败。承玼别引兵出其右,击虏破之。己巳,祎等大破奚、契丹,俘斩甚众,可突干帅麾下远遁,馀党潜窜山谷。奚酋李诗琐高帅五千馀帐来降。祎引兵还,赐李诗爵归义王,充归义州都督,徙其部落置幽州境内。
二十一年春闰三月癸酉,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与契丹战于都山,败死。时节度使薛楚玉遣英杰将精骑一万及降奚击契丹,屯于榆关之外。可突干引突厥之众来合战,奚持两端,散走保险,唐兵不利,英杰战死。馀众六千馀人犹力战不已,虏以英杰首示之,竟不降,尽为虏所杀。楚玉,讷之弟也。
二十二年夏六月壬辰,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破契丹,遣使献捷。冬十二月乙巳,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斩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传首。时可突干连年为边患,赵含章、薛楚玉皆不能讨,守珪到官,屡击破之。可突干困迫,遣使诈降,守珪使管记王悔就抚之。悔至其牙帐,察契丹上下初无降意,但稍徙营帐近西北,密遣人引突厥,谋杀悔以叛,悔知之。牙官李过折与可突干分典兵马,争权不叶,悔说过折使图之。过折夜勒兵,斩屈烈及可突干,尽诛其党,帅馀众来降。守珪出师紫蒙川大阅,以镇抚之。枭屈烈、可突干首于天津之南。
二十三年春正月,契丹知兵马中郎李过折来献捷,制以过折为北平王,检校松漠州都督。是岁,契丹王过折为其臣涅礼所杀,并其诸子,一子刺干奔安东得免。涅礼上言:“过折用刑残虐,众情不安,故杀之。”上赦其罪,因以涅礼为松漠都督,且赐书责之曰:“卿之蕃法多无义于君长,自昔如此,朕亦知之。然过折是卿之王,有恶辄杀之,为此王者,不亦难乎。但恐卿今为王,后人亦尔,常不自保,谁愿作王。亦应防虑后事,岂得取快目前。”突厥寻引兵东侵奚、契丹,涅礼与奚王李归国共击破之。
二十四年。张守珪使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讨奚、契丹叛者,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二十五年春二月乙酉,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破契丹于捺禄山。
二十八年秋八月甲戌,幽州奏破奚、契丹。
天宝四载。安禄山欲以边功市宠,数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杀公主以叛,禄山讨破之。五载夏四月癸未,立奚酋娑固为昭信王,契丹酋楷洛为恭仁王。
九载冬十月,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
十载。安禄山将三道兵六万以讨契丹,以奚骑二千为乡导。过平卢千馀里,至土护真水,遇雨。禄山引兵昼夜兼行三百馀里,至契丹牙帐,契丹大骇。时久雨,弓弩筋胶皆弛,大将何思德言于禄山曰:“吾兵虽多,远来疲弊,实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临之,不过三日,虏必降。”禄山怒,欲斩之,思德请前驱效死。思德貌类禄山,虏争击杀之,以为己得禄山,勇气增倍。奚复叛,与契丹合,夹击唐兵,杀伤殆尽,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屦,独与麾下二千骑走。会夜,追骑解,得入师州。归罪于左贤王哥解、河东兵马使鱼承仙而斩之。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惧,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卢守将史定方将精兵二千救禄山,契丹引去,禄山乃得免。至平卢,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见禄山,禄山喜,起执其手曰:“吾得汝,复何忧。”思明退,谓人曰:“向使早出,已与哥解并斩矣。”契丹围师州,禄山使思明击却之。
十一载春三月,安禄山发蕃汉步骑二十万击契丹,欲以雪去秋之耻。初,突厥阿布思来降,上厚礼之,赐姓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献忠有才略,不为安禄山下,禄山恨之。至是,奏请献忠帅同罗数万骑与俱击契丹。献忠恐为禄山所害,白留后张𬀩,请奏留不行。𬀩不许,献忠乃帅所部大掠仓库,叛归漠北,禄山遂顿兵不进。
十三载夏四月癸巳,安禄山奏击奚破之,虏其王李日越。
十四载夏四月,安禄山奏破奚、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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