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十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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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十六
第十七卷 

慕容叛秦复燕 肥水之役 姚苌灭秦 慕容灭西燕[编辑]

晋海西公太和四年。燕车骑大将军吴王垂奔秦。初,秦王坚闻太宰恪卒,阴有图燕之志,惮垂威名,不敢发。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谢曰:“羁旅之臣,免罪为幸,本邦之荣,非所敢望。”坚复爱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礼之,赏赐钜万,每进见,属目观之。关中士民素闻垂父子名,皆向慕之。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藉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杀之。且其始来,吾已推诚纳之矣,匹夫犹不弃言,况万乘乎?”乃以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楷为积弩将军。

五年。秦王猛之克壶关也,黄门侍郎封孚问司徒长史申胤曰:“事将何如?”胤叹曰:“邺必亡矣,吾属今兹将为秦虏。然越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今福德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

初,秦王坚入邺宫,慕容垂见燕公卿、大夫及故时僚吏,有愠色。高弼密言于垂曰:“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迍厄,栖集外邦。今虽家国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邪。愚谓国之旧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窃为大王不取也。”垂悦,从之。

燕故太史黄泓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汲郡赵秋曰:“天道在燕而秦灭之,不及十五年,秦必复为燕有”。

慕容桓之子凤,年十一,阴有复仇之志,鲜卑、丁零有气干者皆倾身与之交结。权翼见而谓之曰:“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凤厉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节。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翼改容谢之,言于秦王坚曰:“慕容凤慷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

简文帝咸安元年春正月,秦王坚徙关东豪杰及杂夷十五万户于关中,处乌桓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渑池。

孝武帝宁康元年。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馀丈,经太微,扫东井,自四月始见,及秋冬不灭。秦太史令张孟言于秦王坚曰:“尾、箕燕分,东井秦分也。今彗起尾、箕而扫东井,十年之后,燕当灭秦,二十年之后,代当灭燕。慕容𬀩父子兄弟,我之仇敌,而布列朝廷,贵盛莫二,臣窃忧之,宜剪其魁杰者以消天变。”坚不听。

阳平公融上疏曰:“东胡跨据六州,南面称帝,陛下劳师累年,然后得之。本非慕义而来,今陛下亲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勋旧。臣愚以为狼虎之心,终不可养,星变如此,愿少留意。”坚报曰:“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汝宜息虑,勿怀耿介。夫惟修德可以禳灾,苟能内求诸己,何惧外患乎?”

二年冬十二月,有人入秦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秦王坚命执之,不获。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固请诛诸鲜卑,坚不听。整,宦官也,博闻强记,能属文,好直言,上书及面谏前后五十馀事。慕容垂夫人得幸于坚,坚与之同辇游于后庭,整歌曰:“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坚改容谢之,命夫人下辇。

三年夏六月,秦清河武侯王猛寝疾,秦王坚亲为之祈南、北郊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遍祷河、岳诸神。猛疾少瘳,为之赦殊死以下。猛上疏曰:“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以来,未之有也。臣闻报德莫如尽言,谨以垂没之命,窃献遗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九州岛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坚览之悲恸。秋七月,坚亲临猛第视疾,访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卒。坚比敛,三临哭,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我平定六合邪,何夺我景略之速也。”葬之如汉霍光故事。

太元元年。阳平国常侍慕容绍私谓其兄楷曰:“秦恃其强大,务胜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道殣相望,兵疲于外,民困于内,危亡近矣。冠军叔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复燕祚,吾属但当爱身以待时耳。”

二年春,高句丽、新罗、西南夷皆遣使入贡于秦。赵故将作功曹熊邈屡为秦王坚言石氏宫室器玩之盛,坚以邈为将作长史,领尚方丞,大修舟舰、兵器,饰以金银,颇极精巧。慕容农私言于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颓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将至矣,图识之言,行当有验。大王宜纳结英杰以承天意,时不可失也。”垂笑曰:“天下事非尔所及。”

荆州刺史桓豁表兖州刺史朱序为梁州刺史,镇襄阳。

秋七月丁未,以尚书仆射谢安为司徒,安让不拜,复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丙辰,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桓豁卒。冬十月辛丑,以桓冲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以冲子嗣为江州刺史。又以五兵尚书王蕴都督江南诸军事、假节、领徐州刺史。征西司马领南郡相谢玄为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

桓冲以秦人强盛,欲移阻江南,奏自江陵徙镇上明,使冠军将军刘波守江陵,谘议参军杨亮守江夏。

王蕴固让徐州,谢安曰:“卿居后父之重,不应妄自菲薄,以亏时遇。”蕴乃受命。初,中书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应在谢安之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散地,常愤邑形于辞色,由是与谢氏有隙。是时朝廷方以秦寇为忧,诏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谢安以兄子玄应诏。超闻之,叹曰:“安之明,乃能违众举亲。玄之才,足以不负所举。”众咸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未尝不得其任,是以知之。”玄募骁勇之士,得彭城刘牢之等数人。以牢之为参军,常领精锐为前锋,战无不捷,时号“北府兵”,敌人畏之。

三年春二月,秦王坚遣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守尚书令长乐公丕、武卫将军苟苌、尚书慕容𬀩帅步骑七万寇襄阳。以荆州刺史杨安帅樊邓之众为前锋,征虏将军始平石越帅精骑一万出鲁阳关,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帅众五万出南乡,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帅众四万出武当,会攻襄阳。夏四月,秦兵至沔北,梁州刺史朱序以秦无舟檝,不以为虞。既而石越帅骑五千浮渡汉水,序惶骇,固守中城,越克其外郭,获船百馀艘以济馀军。长乐公丕督诸将攻中城。序母韩氏闻秦兵将至,自登城履行,至西北隅,以为不固,帅百馀婢及城中女丁筑邪城于其内。及秦兵至,西北隅果溃,众移守新城,襄阳人谓之夫人城。

桓冲在上明,拥众七万,惮秦兵之强不敢进。丕欲急攻襄阳,苟苌曰:“吾众十倍于敌,糗粮山积,但稍迁汉、沔之民于许、洛,塞其运道,绝其援兵,譬如网中之禽,何患不获。而多杀将士,急求成功哉。”丕从之。慕容垂拔南阳,执太守郑裔,与丕会襄阳。

秋七月秦兖州刺史彭超请攻沛郡太守戴𨔵于彭城,且曰:“愿更遣重将攻淮南诸城,为征南棋劫之势,东西并进,丹阳不足平也。”秦王坚从之,使都督东讨诸军事。后将军俱难、右禁将军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帅步骑七万寇淮阳、盱眙。超,越之弟。保,羌之从弟也。八月,彭超攻彭城。诏右将军毛虎生帅众五万镇姑孰以御秦兵。秦梁州刺史韦锺围魏兴太守吉挹于西城。

冬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劾奏“长乐公丕等拥众十万,攻围小城,日费万金,久而无效,请征下廷尉。”秦王坚曰:“丕等广费无成,实宜贬戮,但师已淹时,不可虚返,其特原之,令以成功赎罪。”使黄门侍郎韦华持节切让丕等,赐丕剑曰:“来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复持面见我也。”

四年春正月,秦长乐公丕等得诏惶恐,乃命诸军并力攻襄阳。秦王欲自将攻襄阳,诏阳平公融以关东六州之兵会寿春,梁熙以河西之兵为后继。阳平公融谏曰:“陛下欲取江南,固当博谋熟虑,不可仓卒。若止取襄阳,又岂足亲劳大驾乎。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所谓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也。”梁熙谏曰:“晋主之暴,未如孙皓,江山险固,易守难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过分命将帅,引关东之兵南临淮、泗,下梁、益之卒东出巴、峡,又何必亲屈銮辂,远幸沮泽乎。昔汉光武诛公孙述,晋武帝擒孙皓,未闻二帝自统六师,亲执枹鼓,蒙矢石也。”坚乃止。

诏冠军将军南郡相刘波帅众八千救襄阳,波畏秦,不敢进。朱序屡出战,破秦兵,引退稍远,序不设备。二月,襄阳督护李伯护密遣其子送款于秦,请为内应。长乐公丕命诸军进攻之。戊午克襄阳,执朱序送长安。秦王坚以序能守节,拜度支尚书。以李伯护为不忠,斩之。

秦将军慕容越拔顺阳,执太守谯国丁穆。坚欲官之,穆固辞不受。坚以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配兵一万镇襄阳,选其才望,礼而用之。

桓冲以襄阳陷没,上疏送章、节,请解职,不许。诏免刘波官,俄复以为冠军将军。

兖州刺史谢玄帅众万馀救彭城,军于泗口,欲遣间使报戴𨔵而不可得。部曲将田泓请没水潜行趣彭城,玄遣之。泓为秦人所获,厚赂之,使云南军已败。泓伪许之,既而告城中曰:“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秦人杀之。彭超置辎重于留城,谢玄扬声遣后军将军东海何谦向留城。超闻之,释彭城围,引兵还保辎重。戴𨔵帅彭城之众随谦奔玄,超遂据彭城,留兖州治中徐褒守之,南攻盱眙。俱难克淮阴,留邵保戍之。

夏四月,秦毛当、王显帅众二万自襄阳东会俱难、彭超攻淮。南五月乙丑,难、超拔盱眙,执高密内史毛璪之。秦兵六万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去广陵百里。朝廷大震,临江列戍,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涂中。石,安之弟也。

右卫将军毛安之等帅众四万屯堂邑。秦毛当、毛盛帅骑二万袭堂邑,安之等惊溃。兖州刺史谢玄自广陵救三阿。丙子,难、超战败,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与田洛帅众五万进攻盱眙,难、超又败,退屯淮阴。玄遣何谦等帅舟师乘潮而上,夜焚淮桥,邵保战死,难、超退屯淮北。玄与何谦、戴𨔵、田洛共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难、超北走,仅以身免。谢玄还广陵,诏进号冠军将军,加领徐州刺史。秦王坚闻之,大怒。秋七月,槛车征超下廷尉,超自杀。难削爵为民。以毛当为徐州刺史,镇彭城。毛盛为兖州刺史,镇胡陆。王显为扬州刺史,戍下邳。

谢安为宰相,秦人屡入寇,边兵失利,众心危惧,安每镇之以和静。其为政,务举大纲,不为小察。时人比安于王导,而谓其文雅过之。

五年夏五月,朝廷以秦兵之退为谢安、桓冲之功,拜安卫将军,与冲皆开府仪同三司。六月,秦王坚召阳平公融为侍中中书监、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以征南大将军守尚书令长乐公丕为都督关东诸军事、征东大将军、冀州牧。坚以诸氐种类繁滋,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万户,使诸宗亲各领之,散居方镇,如古诸侯。长乐公丕领氐三千户,以仇池氐酋射声校尉杨膺为征东左司马,九嵕氐酋长水校尉齐午为右司马,各领一千五百户,为长乐世卿。长乐国郎中令略阳垣敞为录事参军,侍讲扶风韦干为参军事,申绍为别驾。膺,丕之妃兄也。午,膺之妻父也。八月,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为平州刺史,镇龙城。中书令梁谠为幽州刺史,镇蓟城。抚军将军毛兴为都督河秦二州诸军事、河州刺史,镇枹罕。长水校尉王腾为幷州刺史,镇晋阳。河、并二州,各配氐户三千。兴、腾并苻氏婚姻,氐之崇望也。平原公晖为都督豫洛荆南兖东豫扬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洛阳。移洛州刺史治丰阳。以钜鹿公叡为雍州刺史,镇蒲阪。各配氐户三千二百。

坚送丕至灞上,诸氐别其父兄,皆恸哭,哀感路人。赵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坚笑而不纳。冬十二月,秦以左将军都贵为荆州刺史,镇彭城。置东豫州,以毛当为刺史,镇许昌。

六年春正月丁酉,以尚书谢石为仆射。冬十一月,秦荆州刺史都贵遣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帅众二万寇竟陵。桓冲遣南平太守桓石虔、卫军参军桓石民等,帅水陆二万拒之。石民,石虔之弟也。十二月甲辰,石虔袭击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进攻之,癸亥,拔管城,获振、仲,斩首七千级,俘虏万人。诏封桓冲子谦为宜阳侯,以桓石虔领河东太守。

七年夏四月,秦王坚以阳平公融为司徒,融固辞不受。坚方谋伐晋,乃以融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秋八月,秦王坚以谏议大夫裴元略为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使密具舟师。

九月,桓冲使扬威将军朱绰击秦荆州刺史都贵于襄阳,焚践沔北屯田,掠六百馀户而还。

冬十月,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议曰:“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晋主不衔壁军门,则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国士民,使复其桑梓,然后回舆东巡,告成岱宗,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尚书左仆射权翼曰:“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坚默然良久曰:“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卫率石越曰:“今岁镇守斗,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坚曰:“昔武王代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晧皆保据江、湖,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对曰:“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故敌国取之,易于拾遗。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案兵积谷,以待其衅。”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室道旁,无时可成。吾当内断于心耳。”

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谓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坚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复何望。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为令主,亦非暗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吾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腋,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坚不听。于是朝臣进谏者众,坚曰:“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太子宏曰:“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坚曰:“昔我灭燕,亦犯岁而捷,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一之功乎?”坚大悦曰:“与我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赐帛五百匹。

坚锐意欲取江东,寝不能旦。阳平公融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正朔曾不归之。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坚曰:“帝王历数,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群臣使道安乘间进言。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自足以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遐方乎。且东南卑湿,沴气易构,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何足以上劳大驾也。”坚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朕岂敢惮劳,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惮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也。”坚不听。

坚所幸张夫人谏曰:“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因其时也。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皆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因民,而况人乎。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

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亦谏曰:“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舍。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八年夏五月,桓冲帅众十万伐秦,攻襄阳。遣前将军刘波等攻沔北诸城。辅国将军杨亮攻蜀,拔五城,进攻涪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六月,冲别将攻万岁、筑阳,拔之。秦王坚遣征南将军钜鹿公叡、冠军将军慕容垂等帅步骑五万救襄阳,兖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叡军于新野,垂军于邓城。桓冲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铨及冠军将军桓石虔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户以归。钜鹿公叡遣慕容垂为前锋,进临沔水。垂夜命军士人持十炬系于树枝,光照数十里。冲惧,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引兵还。冲表其兄子石民领襄城太守,戍夏口。冲自求领江州刺史,诏许之。

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以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馀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定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玄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祍矣。”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杨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秦兵逼淝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小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师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赐绵帛。辞曰:“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时,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馀骑赴之。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覆,天命人心皆归至尊,但时运未至,故晦迹自藏耳。今秦主兵败,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复燕祚。此时不可失也,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天苟弃之,何患不亡。不若保护其危以报德,徐俟其衅而图之,既不负宿心,且可以义取天下。”奋威将军慕容德曰:“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耻,非负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释数万之众以授人乎?”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置身无所,逃死于秦,秦王以国士遇我,恩礼备至。后复为王猛所卖,无以自明,秦主独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运必穷,吾当怀集关东以复先业耳,关西会非吾有也。”冠军行参军赵秋曰:“明公当绍复燕祚,着于图识。今天时已至,尚复何待。若杀秦主,据邺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亲党多劝垂杀坚,垂皆不从,悉以兵授坚。平南将军慕容𬀩屯郧城,闻坚败,弃其众遁去。至荥阳,慕容德复说𬀩起兵以复燕祚,𬀩不从。

谢安得驿书,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丁亥,谢石归建康。乙未,以张天锡为散骑常侍,朱序为琅邪内史。

秦王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馀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慕容农与慕容垂曰:“尊不迫人于险,其义声足以感动天地。农闻秘记曰燕复兴当在河阳。夫取果于未熟与自落,不过晚旬日之间,然其难易美恶,相去远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渑池,言于坚曰:“北鄙之民,闻王师不利,轻相扇动,臣请奉诏书以镇慰安集之,因过谒陵庙。”坚许之。权翼谏曰:“国兵新破,四方皆有离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师,以固根本,镇枝叶。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岂止欲作冠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飙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坚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许之,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若天命有废兴,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始矣。”坚不听,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国帅众三千送垂。又遣骁骑将军石越帅精卒三千戍邺,骠骑将军张蚝帅羽林五千戍幷州,镇军将军毛当帅众四千戍洛阳。权翼密遣壮士邀垂于河桥南空仓中,垂疑之,自凉马台结草筏以渡,使典军程同衣已衣,乘已马,与僮仆趣河桥。伏兵发,同驰马获免。

十二月,秦王坚至长安,哭阳平公融而后入,谥曰哀公。大赦,复死事者家。庚午,大赦。以谢石为尚书令。进谢玄号前将军,固让不受。

慕容垂至安阳,遣参军田山修笺于长乐公丕。丕闻垂北来,疑其欲为乱,然犹身自迎之。赵秋劝垂于座取丕,因据邺起兵,垂不从。丕谋袭击垂,侍郎天水姜让谏曰:“垂反形未着,而明公擅杀之,非臣子之义。不如待以上宾之礼,严兵卫之,密表情状,听敕而后图之。”丕从之,馆垂于邺西。垂潜与燕之故臣谋复燕祚。会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谋攻豫州牧平原公晖于洛阳,秦王坚驿书使垂将兵讨之。石越言于丕曰:“王师新败,民心未安,负罪亡匿之徒,思乱者众,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众已数千,此其验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兴复旧业之心,今复资之以兵,此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邺,如藉虎寝蛟,常恐为肘腋之变。今远之于外,不犹愈乎。且翟斌凶悖,必不肯为垂下,使两虎相毙,吾从而制之,此卞庄子之术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铠仗之敝者给垂,又遣广武将军苻飞龙帅氐骑一千为垂之副。密戒飞龙曰:“垂为三军之帅,卿为谋垂之将,行矣,勉之。”

垂请入邺城拜庙,丕弗许,乃潜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石越言于丕曰:“垂敢轻侮方镇,杀吏烧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败,垂侍卫乘舆,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于燕,安能尽忠于我。失今不取,必为后患。”丕不从。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为小仁,不顾大计,终当为人擒耳。”

垂留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于邺,行至安阳之汤池,闵亮、李蛮自邺来,以丕与苻飞龙所谋告垂。垂因激怒其众曰:“吾尽忠于苻氏,而彼专欲图我父子,吾虽欲已,得乎?”乃托言兵少,停河内募兵,旬日间有众八千。

平原公晖遣使让垂,趣使进兵。垂谓飞龙曰:“今寇贼不远,当昼止夜行,袭其不意。”飞龙以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宝将兵居前,少子隆勒兵从已,令氐兵五人为伍。阴与宝约,闻鼓声,前后合击氐兵及飞龙,尽杀之,参佐家在西者皆遣还,并以书遗秦王坚,言所以杀飞龙之故。

初,垂从坚入邺,以其子麟屡尝告变于燕,立杀其母,然犹不忍杀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见。及杀苻飞龙,麟屡进策画,启发垂意,垂更奇之,宠待与诸子均矣。

慕容凤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腾、辽西段延等闻翟斌起兵,各帅部曲归之。平原公晖使武平武侯毛当讨斌。慕容凤曰:“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将军斩此氐奴。”乃擐甲直进,丁零之众随之,大败秦兵,斩毛当,遂进攻陵云台戍,克之,收万馀人甲仗。

癸未,慕容垂济河焚桥,有众三万,留辽东鲜卑可足浑谭集兵于河内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邺,密告慕容农等使起兵相应。时日已暮,农与慕容楷留宿邺中,慕容绍先出,至蒲池,盗丕骏马数百疋以待农、楷。甲申晦,农、楷将数十骑微服出邺,遂同奔列人。

九年春正月乙酉朔,秦长乐公丕大会宾客,请慕容农不得,始觉有变,遣人四出求之,三日,乃知其在列人,已起兵矣。

慕容凤、王腾、段延皆劝翟斌奉慕容垂为盟主,斌从之。垂欲袭洛阳,且未知斌之诚伪,乃拒之曰:“吾来救豫州,不来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败受其祸,吾无预焉。”丙戌,垂至洛阳,平原公晖闻其杀苻飞龙,闭门拒之。翟斌复遣长史郭通往说垂,垂犹未许。通曰:“将军所以拒通者,岂非以翟斌兄弟山野异类,无奇才远略,必无所成故邪。独不念将军今日凭之,可以济大业乎?”垂乃许之。于是斌帅其众来与垂会,劝垂称尊号。垂曰:“新兴侯,吾主也,当迎归返正耳。”

垂以洛阳四面受敌,欲取邺而据之,乃引兵而东。故扶余王馀蔚为荥阳太守,及昌黎鲜卑卫驹各帅其众降垂。垂至荥阳,群下同请上尊号,垂乃依晋中宗故事,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谓之统府。群下称臣,文表奏诰,封拜官爵,皆如王者。以弟德为车骑大将军,封范阳王。兄子楷为征西大将军,封太原王。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馀蔚为征东将军、统府左司马,封扶余王。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帅众二十馀万,自石门济河,长驱向邺。

慕容农之奔列人也,止于乌桓鲁利家,利为之置馔,农笑而不食。利谓其妻曰:“恶奴,郎贵人,家贫无以馔之,奈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今无故而至,必将有异,非为饮食来也。君亟出远望,以备非常。”利从之。农谓利曰:“吾欲集兵列人以图兴复,卿能从我乎?”利曰:“死生唯郎是从。”农乃诣乌桓张骧,说之曰:“家王已举大事,翟斌等咸相推奉,远近响应,故来相告耳。”骧再拜曰:“得旧主而奉之,敢不尽死。”于是农驱列人居民为士卒,斩桑榆为兵,裂襜裳为旗。使赵秋说屠各毕聪,聪与屠各卜胜、张延、李白、郭超及东夷馀和、敕勃、易阳乌桓刘大,各帅部众数千赴之。农假张骧辅国将军,刘大安远将军,鲁利建威将军。农自将攻破馆陶,收其军资器械,遣兰汗、段赞、赵秋、慕舆悕略取康台牧马数千匹。汗,燕王垂之从舅。赞,聪之子也。于是步骑云集,众至数万,骧等共推农为使持节、都督河北诸军事、骠骑大将军,监统诸将,随才部署,上下肃然。农以燕王垂未至,不敢封赏将士。赵秋曰:“军无赏,士不往。今之来者,皆欲建一时之功,规万世之利,宜承制封拜,以广中兴之基。”农从之,于是赴者相继,垂闻而善之。农西招库傉官伟于上党,东引乞特归于东阿,北召光烈将军平叡及叡兄汝阳太守幼于燕国,伟等皆应之。又遣兰汗等攻顿丘,克之。农号令整肃,军无私掠,士女喜悦。

长乐公丕使石越将步骑万馀讨之。农曰:“越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大军而来此,是畏王而凌我也,必不设备,可以计取之。”众请治列人城,农曰:“善用兵者,结士以心,不以异物。今起义兵,唯敌是求,当以山河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辛卯,越至列人西,农使赵秋及参军綦毋滕击越前锋,破之。参军太原赵谦言于农曰:“越甲仗虽精,人心危骇,易破也,宜急击之。”农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昼战,则士卒见其外貌而惮之,不如待暮击之,可以必克。”令军士严备以待,毋得妄动。越立栅自固,农笑谓诸将曰:“越兵精士众,不乘其初至之锐以击我,方更立栅,吾知其无能为也。”向暮,农鼓噪出陈于城西。牙门刘木请先攻越栅,农笑曰:“凡人见美食,谁不欲之,何得独请。然汝猛锐可嘉,当以先锋惠汝。”木乃帅壮士四百腾栅而入,秦兵披靡,农督大众随之,大败秦兵,斩越,送首于垂。越与毛当,皆秦之骁将也,故秦王坚使助二子镇守。既而相继败没,人情骚动,所在盗贼群起。

庚戌,燕王垂至邺,改秦建元二十年为燕元年,服色朝仪皆如旧章。以前岷山公库傉官伟为左长史,前尚书段崇为右长史,荥阳郑豁等为从事中郎。慕容农引兵会垂于邺,垂因其所称之官而授之。立世子宝为太子,封从弟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翰、舅子兰审皆为王,其馀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可足浑谭集兵得二万馀人,攻野王,拔之,引兵会攻邺。平幼及弟叡、规亦帅众数万会垂于邺。

长乐公丕使姜让诮让燕王垂,且说之曰:“过而能改,今犹未晚也。”垂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长乐公,使尽众赴京师,然后修复国家之业,与秦永为邻好。何故暗于机运,不以邺城见归。若迷而不复,当穷极兵势,恐单马求生亦不可得也。”让厉色责之曰:“将军不容于家国,投命圣朝,燕之尺土,将军岂有分乎。主上与将军风殊类别,一见倾心,亲如宗戚,宠逾勋旧,自古君臣际遇有如是之厚者乎。一旦因王师小败,遽有异图。长乐公,主上元子,受分陕之任,宁可束手输将军以百城之地乎。将军欲裂冠毁冕,自可极其兵势,奚更云云。但惜将军以七十之年,悬首白旗,高世之忠,更为逆鬼耳。”垂默然。左右请杀之,垂曰:“彼各为其主耳,何罪。”礼而归之,遗丕书及上秦王坚表,陈述利害,请送丕归长安。坚及丕怒,复书切责之。

壬子,燕王垂攻邺,拔其外郭,长乐公丕退守中城。关东六州郡县多送任请降于燕。癸丑,垂以陈留王绍行冀州刺史,屯广阿。桓冲闻谢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惭恨成疾而卒。

二月,燕王垂引丁零、乌桓之众二十馀万,为飞梯、地道以攻邺,不拔,乃筑长围守之,分处老弱于肥乡,筑新兴城以置辎重。燕范阳王德击秦枋头,取之,置戍而还。东胡王晏据馆陶,为邺中声援,鲜卑、乌桓及郡县民据坞壁不从燕者尚众。燕王垂遣太原王楷与镇南将军陈留王绍讨之。楷谓绍曰:“鲜卑、乌桓及冀州之民本皆燕臣,今大业始尔,人心未洽,所以小异。唯宜绥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吾当止一处,为军声之本,汝巡抚民夷,示以大义,彼必当听从。”楷乃屯于辟阳。绍帅骑数百往说王晏,为陈祸福,晏随绍诣楷降。于是鲜卑、乌桓及坞民降者数十万口。楷留其老弱,置守宰以抚之,发其丁壮十馀万,与王晏诣邺。垂大悦曰:“汝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继先王矣。”

三月,秦北地长史慕容泓闻燕王垂攻邺,亡奔关东,收集鲜卑,众至数千,还屯华阴,败秦将军强永,其众遂盛,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推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

秦王坚谓权翼曰:“不用卿言,使鲜卑至此。关东之地,吾不复与之争,将若泓何?”乃以广平公熙为雍州刺史,镇蒲阪。征雍州牧钜鹿公叡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将军、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以讨泓。

平阳太守慕容冲亦起兵于平阳,有众二万,进攻蒲阪。坚使窦冲讨之。库傉官伟归营部数万至邺,燕王垂封伟为安定王。

秦冀州刺史阜城侯定守信都,高城男绍在其国,高邑侯亮、重合侯谟守常山,固安侯鉴守中山。燕王垂遣前将军乐浪王温督诸军攻信都,不克。夏四月丙辰,遣抚军大将军麟益兵助之。定、鉴,秦王坚之从叔。绍、谟从弟。亮,从子也。温,燕王之弟子也。

慕容泓闻秦兵且至,惧,帅众将奔关东。秦钜鹿愍公叡粗猛轻敌,欲驰兵邀之。姚苌谏曰:“鲜卑皆有思归之志,故起而为乱,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夫执鼷鼠之尾,犹能反噬于人,彼自知困穷,致死于我,万一失利,悔将何及。可鸣鼓随之,彼将奔败不暇矣。”叡勿从。战于华泽,叡兵败,为泓所杀。苌遣龙骧长史赵都、参军姜协诣秦王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渭北马牧,于是天水尹纬、尹详、南安庞演等纠扇羌豪,帅其户口归苌者五万馀家,推苌为盟主。苌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详、庞演为左、右长史,南安姚晃及尹纬为左、右司马,天水狄伯支等为从事中郎,姜训等为椽属,王据等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等为将帅。

秦窦冲击慕容冲于河东,大破之,冲帅鲜卑骑八千奔慕容泓。泓众至十馀万,遣使谓秦王坚曰:“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泓当帅关中燕人翼卫乘舆,还返邺都,与秦以虎牢为界,永为邻好。”坚大怒,召慕容𬀩责之曰:“今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期也。”𬀩叩头流血,涕泣陈谢。坚久之曰:“此自三竖所为,非卿之过。”复其位,待之如初。命𬀩以书招谕泓、冲及垂。𬀩密遣使谓泓曰:“吾笼中之人,必无还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复顾。汝勉建大业,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便即尊位。”泓于是进向长安,改元燕兴。

燕王垂以邺城犹固,会寮佐议之。右司马封衡请引漳水灌之,从之。垂行围,因饮于华林园,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几不得出,冠军大将军隆将骑冲之,垂仅而得免。

五月,秦苻定、苻绍皆降于燕。燕慕容麟领兵西攻常山。后秦王苌进屯北地,秦华阴、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馀万。

六月,秦王坚自帅步骑二万以击后秦军于赵氏坞,使护军将军杨璧等分道攻之。后秦兵屡败,斩后秦王苌之弟镇军将军尹买。后秦军中无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困之。后秦人恐惧,有渴死者。会天大雨,后秦营中水三尺,绕营百步之外,寸馀而已,后秦军复振。秦王坚叹曰:“天亦佑贼乎?”

慕容泓谋臣高盖等以泓德望不如慕容冲,且持法苛峻,乃杀泓立冲为皇大弟,承制行事,置百官,以高盖为尚书令。后秦王苌遣其子嵩为质于冲以请和。

后秦王苌帅众七万击秦。秦王坚遣杨璧等拒之,为苌所败,获杨璧及右将军徐成、镇军将军毛盛等将吏数十人,苌皆礼而遣之。

燕慕容麟拔常山,秦苻亮、苻谟皆降。麟进围中山,秋七月,克之,执苻鉴。麟威声大振,留屯中山。

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冲帅二州之众以击燕。燕王垂遣宁朔将军规亲击永,永遣昌黎太守宋敞逆战于范阳,敞兵败,规进据蓟南。秦平原公晖帅洛阳、陕城之众七万归于长安。

秦王坚闻慕容冲去长安城近,乃引兵归,遣抚军大将军高阳公方戍骊山,拜平原公晖为都督中外诸军事,配兵五万以拒冲。冲与晖战于郑西,大破之。坚又遣前将军姜宇与少子河间公琳帅众三万拒冲于灞上,琳、宇皆败死。冲遂据阿房城。

燕翟斌与秦长乐公丕通谋,垂杀斌,翟真奔邯郸。事见《丁零叛燕》。

八月,邺中刍粮俱尽,削松木以饲马。燕王垂谓诸将曰:“苻丕穷寇,必无降理。不如退屯新城,开丕西归之路,以谢秦王畴昔之恩,且为讨翟真之计。”丙寅夜,垂解围趋新城,遣慕容农徇清河、平原,征督租赋。农明立约束,均适有无,军令严整,无所侵暴,由是谷帛属路,军资丰给。

秦王永求救于振威将军刘库仁,库仁遣其妻兄公孙希帅骑三千救之,大破平规于蓟南,乘胜长驱,进据唐城,与慕容麟相持。九月,慕容冲进逼长安,秦王坚登城观之,叹曰:“此虏何从出哉。”大呼责冲曰:“奴何苦来送死。”冲曰:“奴厌奴苦,欲取汝为代耳。”冲少有宠于坚,坚遣使以锦袍称诏遗之。冲遣詹事称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坚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冬十月,秦长乐公丕遣宦者冗从仆射清河光祚将兵数百赴中山,与燕叛将翟真相结。又遣阳平太守邵兴将数千骑招集冀州故郡县,与光祚期会襄国。是时燕军疲弊,秦势复振,冀州郡县皆观望成败。赵郡人赵栗等起兵柏乡以应兴。燕王垂遣冠军大将军隆、龙骧将军张崇将兵邀击兴,命骠骑大将军农自清河引兵会之。隆与兴战于襄国,大破之,兴走至广阿,遇农,执之。光祚闻之,循西山走归邺。隆遂击赵栗等,皆破之,冀州郡县复从燕。

刘库仁闻公孙希已破平规,欲大举兵以救长乐公丕,发雁门、上谷、代郡兵屯繁畤。太子太保慕舆句之子文、零陵公慕舆虔之子常时在库仁所,知三郡兵不乐远征,因作乱,夜攻库仁,杀之,窃其骏马奔燕。公孙希之众闻乱自溃。

秦长乐公丕遣光祚及参军封孚召骠骑将军张蚝、幷州刺史王腾于晋阳以自救,蚝、腾以众少不能赴。丕进退路穷,谋于僚佐。司马杨膺请自归于晋,丕未许。会谢玄遣龙骧将军刘牢之等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军颜肱、刘袭军于河北,丕遣将军桑据屯黎阳以拒之。刘袭夜袭据,走之,遂克黎阳。丕惧,乃遣从弟就与参军焦逵请救于玄,致书称“欲假途求粮,西赴国难,须援军既接,以邺与之。若西路不通,长安陷没,请帅所领保守邺城”。逵与参军姜让密谓杨膺曰:“今丧败如此,长安阻绝,存亡不可知。屈节竭诚以求粮援,犹惧不获,而公豪气不除,方设两端,事必无成。宜正书为表,许以王师之至,当致身南归。如其不从,可逼缚与之。”膺自以力能制丕,乃改书而遣之。

后秦王苌闻慕容冲攻长安,会群僚议进止,皆曰:“大王宜先取长安,建立根本,然后经营四方。”苌曰:“不然。燕人因其众有思归之心以起兵,若得其志,必不久留关中,吾当移屯岭北,广收资实,以待秦亡燕去,然后拱手取之耳。”乃留其长子兴守北地,使宁北将军姚穆守同官川,自将其众攻新平。

初,新平人杀其郡将,秦王坚缺其城角以耻之,新平民望深以为病,欲立忠义以雪之。及后秦王苌至新平,新平太守南安苟辅欲降之,郡人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羽、尚书郎赵义、汶山太守冯苗谏曰:“昔田单以一城存齐。今秦之州镇犹连城过百,奈何遽为叛臣乎?”辅喜曰:“此吾志也,但恐久而无救,郡人横被无辜。诸君能尔,吾岂顾生哉。”于是凭城固守。后秦为土山地道,辅亦于内为之,或战地下,或战山上,后秦之众死者万馀人。辅诈降以诱苌,苌将入城,觉之而返。辅伏兵邀击,几获之,又杀万馀人。

鲜卑在长安城中者犹千馀人,慕容绍之兄肃与慕容𬀩阴谋结鲜卑为乱。十二月,𬀩白坚以其子新昏,请坚幸其家,置酒,欲伏兵杀之。坚许之,会天大雨,不果往。事觉,坚召𬀩及肃,肃曰:“事必泄矣,入则俱死。今城内已严,不如杀使者驰出,既得出门,大众便集。”𬀩不从,遂俱入。坚曰:“我相待何如,而起此意。”𬀩饰辞以对。肃曰:“家国事重,何论意气。”坚先杀肃,乃杀𬀩及其宗族,城内鲜卑无少长、男女皆杀之。燕王垂幼子柔养于宦者宋牙家,为牙子,故得不坐,与太子宝之子盛乘间得出,奔慕容冲。

燕王垂以秦长乐公丕犹据邺不去,乃更引兵围邺,开其西走之路。焦逵见谢玄,玄欲征丕任子然后出兵。逵固陈丕款诚,并述杨膺之意,玄乃遣刘牢之、滕恬之等帅众二万救邺。丕告饥,玄水陆运米二千斛以馈之。

十年春正月,秦王坚朝飨群臣。时长安饥,人相食,诸将归,吐肉以饲妻子。

慕容冲即皇帝位于阿房,改元更始。冲有自得之志,赏罚任情。慕容盛年十三,谓慕容柔曰:“夫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然后得安。今中山王才不逮人,功未有成,而骄汰已甚,殆难济乎?”

后秦王苌留诸将攻新平,自引兵击安定,擒秦安西将军勃海公珍,岭北诸城悉降之。

甲寅,秦王坚与西燕主冲战于仇班渠,大破之。乙卯,战于雀桑,又破之。甲子,战于白渠,秦兵大败,西燕兵围秦王坚,殿中将军邓迈等力战却之,坚乃得免。壬申,冲遣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入其南城,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破之,斩首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乙亥,高盖引兵攻渭北诸垒,太子宏与战于成贰壁,大破之,斩首三万。二月癸未,秦王坚与西燕王冲战于城西,大破之,追奔至阿城,诸将请乘胜入城,坚恐为冲所掩,引兵还。

刘牢之至枋头,杨膺、姜让谋泄,长乐公丕收杀之,牢之闻之,盘桓不进。

秦平原悼公晖数为西燕王冲所败,秦王坚让之曰:“汝,吾之才子也,拥大众与白虏小儿战而屡败,何用生为。”三月,晖愤恚自杀。

西燕王冲攻秦高阳愍公方于骊山,杀之,执秦尚书韦锺,以其子谦为冯翊太守,使招集三辅之民。冯翊垒主邵安民等责谦曰:“君雍州望族,今乃从贼,与之为不忠不义,何面目以行于世乎?”谦以告锺,锺自杀,谦来奔。

秦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与西燕王冲战于骊山,兵败。西燕将军慕容永斩苟池,俱石子奔邺。永,廆弟运之孙。石子,难之弟也。秦王坚遣领军将军杨定击冲,大破之,虏鲜卑万馀人而还,悉坑之。

三月,燕王垂围邺,久不下,将北诣冀州,乃命抚军大将军麟屯信都,乐浪王温屯中山,召骠骑大将军农还邺。于是远近闻之,以燕为不振,颇怀去就。农至高邑,遣从事中郎眭邃近出,违期不还。长史李攀言于农曰:“邃目下参佐,敢欺罔不还,请回军讨之。”农不应,敕备假版,以邃为高阳太守,参佐家在赵北者,悉假署遣归。凡举补太守三人,长史二十馀人,退谓攀曰:“君所见殊误,当今岂可自相鱼肉。俟吾北还,邃等自当迎于道左,君但观之。”

乐浪王温在中山,兵力甚弱,丁零四布,分据诸城。温谓诸将曰:“以吾之众,攻则不足,守则有馀,骠骑、抚军,首尾连兵,会须灭贼,但应聚粮厉兵以俟时耳。”于是抚旧招新,劝课农桑,民归附者相继,郡县壁垒争送军粮,仓库充溢。翟真夜入中山,温击破之,自是不敢复至。温乃遣兵一万运粮以饷垂,且营中山宫室。

刘牢之攻燕黎阳太守刘抚子孙就栅,燕王垂留慕容农守邺围,自引兵救之。秦长乐公丕闻之,出兵乘虚夜袭燕营,农击败之。刘牢之与垂战,不胜,退屯黎阳,垂复还邺。

夏四月,刘牢之进兵至邺,燕王垂逆战而败,遂撤围,退屯新城。乙卯,自新城北遁。牢之不告秦长乐公丕,即引兵追之。丕闻之,发兵继进。庚申,牢之追及垂于董唐渊。垂曰:“秦、晋瓦合,相待为强,一胜则俱豪,一失则俱溃,非同心也。今两军相继,势既未合,宜急击之。”牢之军疾趋二百里,至五桥泽,争燕辎重,垂邀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牢之单马走,会秦救至,得免。

邺中饥甚,秦长乐公丕帅众就晋谷于枋头。刘牢之入屯邺城,收集亡散,兵复少振。坐军败,征还。

燕、秦相持经年,幽、冀大饥,人相食,邑落萧条。燕之军士多饿死,燕王垂禁民养蚕,以桑椹为军粮。

垂将北趣申山,以骠骑大将军农为前驱,前所假授吏眭邃等皆来迎候,上下如初,李攀乃服农之智略。

新平粮竭矢尽,外救不至,后秦王苌使人谓苟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邪。卿但帅城中之人还长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辅以为然,帅民五千口出城,苌围而坑之,男女无遗。独冯杰子终得脱,奔长安。秦王坚追赠辅等官爵,皆谥曰节愍侯,以终为新平太守。

五月,西燕主冲攻长安,秦王坚身自督战,飞矢满体,流血淋漓。冲纵兵暴掠,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有堡壁三十馀,推平远将军赵敖为主,相与结盟,冒难遣兵粮助坚,多为西燕兵所杀。坚谓之曰:“闻来者率不善达,此诚忠臣之义。然今寇难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也,徒相随入虎口,何益。汝曹宜为国自爱,畜粮厉兵,以俟天时,庶几善不终否,有时而泰也。”

三辅之民为冲所略者,遣人密告坚,请遣兵攻冲,欲纵火为内应。坚曰:“甚哀诸卿忠诚。然吾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困于乌合之虏,岂非天乎。恐徒使诸卿坐自夷灭,吾不忍也。”其人固请不已,乃遣七百骑赴之。冲营纵火者,反为风火所烧,其得免者什一二,坚祭而哭之。

卫将军杨定与冲战于城西,为冲所擒。定,秦之骁将也。坚大惧,以识书云:“帝出五将久长得”,乃留太子宏守长安,谓之曰:“天其或者欲导予出外。汝善守城,勿与贼争利,吾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遂帅骑数百与张夫人及中山公诜、二女宝、锦出奔五将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

六月,秦太子宏不能守长安,将数千骑与母、妻、宗室西奔下辩。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奔后秦。西燕主冲入据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秋七月,秦王坚至五将山,后秦王苌遣骁骑将军吴忠帅骑围之。秦兵皆散走,独侍御十数人在侧,坚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进食。俄而忠至,执之,送诣新平,幽于别室。

太子宏至下辩,南秦州刺史杨璧拒之。璧妻,坚之女顺阳公主也,弃其夫从宏。宏奔武都,投氐豪彊熙,假道来奔,诏处之江州。长乐公丕帅众自枋头将归邺城,龙骧将军檀玄击之,玄兵败,丕复入邺城。

八月,后秦王苌使求传国玺于秦王坚曰:“苌次应历数,可以为惠。”坚瞋目叱之曰:“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不可得也。”苌复遣右司马尹纬说坚,求为禅代。坚曰:“禅代圣贤之事,姚苌叛贼,何得为之。”坚与纬语,问纬“在朕朝何官。”纬曰:“尚书令史。”坚叹曰:“卿王景略之俦,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坚自以平生遇苌有恩,尤忿之,数骂苌求死,谓张夫人曰:“岂可令羌奴辱吾儿。”乃先杀宝、锦。辛丑,苌遣人缢坚于新平佛寺,张夫人、中山公诜皆自杀。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苌欲隐其名,谥曰壮烈天王。

臣光曰:论者皆以为秦王坚之亡,由不杀慕容垂、姚苌故也,臣独以为不然。许劭谓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使坚治国无失其道,则垂、苌皆秦之能臣也,乌能为乱哉。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魏文侯问李克,吴之所以亡,对曰:“数战数胜。”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何故亡。”对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坚似之矣。

长乐公丕在邺,将西赴长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壶关,遣使招丕,丕乃帅邺中男女六万馀口西如潞川,骠骑将军张蚝,、幷州刺史王腾迎之入晋阳。王永留平州刺史苻冲守壶关,自帅骑一万会丕于晋阳。丕始知长安不守,坚已死,乃发丧,即皇帝位。追谥坚曰宣昭皇帝,庙号世祖。大赦,改元太安。

燕王垂以鲁王和为南中郎将,镇邺。

九月,秦王丕以张蚝为侍中、司空,王永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腾为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苻冲为尚书左仆射,封西平王。又以左长史杨辅为右仆射,右长史王亮为护军将军。立妃杨氏为皇后,子宁为皇太子,寿为长乐王,锵为平原王,懿为渤海王,昶为济北王。

秦尚书令魏昌公纂自关中奔晋阳,秦王丕拜纂太尉,封东海王。

冬十月,西燕王冲遣尚书令高盖帅众五万伐后秦,战于新平南,盖大败,降于后秦。苻定、苻绍、苻谟、苻亮闻秦主丕即位,皆自河北遣使谢罪。中山太守王兖,本新平氐也,固守博陵,为秦拒燕。十一月,丕以兖为平州刺史,定为冀州牧,绍为冀州都督,谟为幽州牧,亮为幽平二州都督,并进爵郡公。左将军窦冲据兹川,有众数万,与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璧、卫将军杨定皆自陇右遣使邀丕,共击后秦。丕以定为雍州牧,冲为梁州牧,加统镇西大将军,兴车骑大将军,璧征南大将军,并开府仪同三司,加广安西将军,皆进位州牧。

慕容麟攻王兖于博陵,城中粮竭矢尽,功曹张猗逾城出,聚众以应麟。兖临城数之曰:“卿是秦民,吾是卿君,卿起兵应贼,自号义兵,何名实之相违也。古今来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卿母在城,弃而不顾,吾何有焉。今人取卿一切之功则可矣,宁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乎。不意中州礼义之邦,乃有如卿者也。”十二月,麟拔博陵,执兖及苻鉴,杀之。昌黎太守宋敞帅乌桓、索头之众救兖,不及而还。秦主丕以敞为平州刺史。

十二月,燕王垂北如中山,谓诸将曰:“乐浪王招流散,实仓廪,外给军粮,内营宫室,虽萧何何加之。”丙申,垂始定都中山。

秦苻定据信都以拒燕,燕王垂以从弟北地王精为冀州刺史,将兵攻之。

十一年春正月,燕王垂即皇帝位。后秦王苌如安定。秦益州牧王广自陇右引兵攻河州牧毛兴于枹罕,兴遣建节将军卫平帅其宗人一千七百夜袭广,大破之。二月,秦州牧王统遣兵助广攻兴,兴婴城自守。

燕大赦,改元建兴,置公卿尚书百官,缮宗庙、社稷。

西燕主冲乐在长安,且畏燕主垂之强,不敢东归,课农筑室,为久安之计。鲜卑咸怨之,左将军韩延因众心不悦,攻冲杀之,立冲将段随为燕王,改元昌平。

三月,西燕左仆射慕容恒、尚书慕容永袭段随杀之,立宜都王子𫖮为燕王,改元建明,帅鲜卑男女四十馀万口去长安而东。恒弟护军将军韬诱𫖮杀之于临晋,恒怒,舍韬去。永与武卫将军刁云帅众攻韬,韬败,奔恒营。恒立西燕王冲之子瑶为帝,改元建平,谥冲曰威皇帝。众皆去瑶奔永,永执瑶,杀之,立慕容泓子忠为帝,改元建武。忠以永为太尉,守尚书令,封河东公。永持法宽平,鲜卑安之。至闻喜,闻燕王垂已称尊号,不敢进,筑燕熙城而居之。

鲜卑既东,长安空虚,前荥阳太守高陵赵谷等招杏城卢水胡郝奴帅户四千入于长安,渭北皆应之,以谷为丞相。扶风王𬴊有众数千,保据马嵬,奴遣弟多攻之。夏四月,后秦王苌自安定伐之,𬴊奔汉中。苌执多而进,奴惧,请降,拜镇北将军、六谷大都督。

毛兴袭击王广,败之,广奔秦州,陇西鲜卑匹兰执广送于后秦。兴复欲攻王统于上邽,枹罕诸氐皆厌苦兵事,乃共杀兴,推卫平为河内刺史,遣使请命于秦。

秦大赦,以卫平为抚军将军、河州刺史,使者没于后秦,不能达。

后秦王苌即皇帝位于长安,大赦,改元建初,国号大秦。追尊其父弋仲为景元皇帝。立妻虵氏为皇后,子兴为太子。置百官。苌与群臣宴,酒酣,言曰:“诸卿皆与朕北面秦朝,今忽为君臣,得无耻乎?”赵迁曰:“天不耻以陛下为子,臣等何耻为臣。”苌大笑。

六月,西燕刁云等杀西燕主忠,推慕容永为使持节、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雍秦梁凉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称藩于燕。

燕主垂遣太原王楷、赵王麟、陈留王绍、章武王宙攻秦苻定、苻绍、苻谟、苻亮等。楷先以书与之,为陈祸福,定等皆降。垂封定等为侯,曰:“以酬秦主之德。”

秦主丕以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王永为左丞相,太尉东海王纂为大司马,司空张蚝为太尉,尚书令咸阳徐义为司空,司隶校尉王腾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永传檄四方公侯、牧守、垒主、民豪,共讨姚苌、慕容垂,令各帅所统,以孟冬上旬会大驾于临晋。于是天水姜延、冯翊寇明、河东王昭、新平张晏、京兆杜敏、扶风马朗、建忠将军高平牧官都尉扶风王敏等,咸承檄起兵,各有众数万,遣使诣秦,丕皆就拜将军、郡守,封列侯。冠军将军邓景拥众五千据彭池,与窦冲为首尾,以击后秦。丕以景为京兆尹。景,羌之子也。

后秦主苌徙安定五千馀户于长安。

秋七月,秦平凉太守金熙、安定都尉没奕干与后秦左将军姚方城战于孙兵谷,方成兵败。后秦王苌以其弟征虏将军绪为司隶校尉,镇长安,自将至安定击熙等,大破之。金熙本东胡之种,没奕干鲜卑多兰部帅也。

枹罕诸氐以卫平衰老,难以成功,议废之,而惮其宗强,累目不决。氐啖青谓诸将曰:“大事宜时定,不然变生。诸君但请卫公为会,观我所为。”会七夕大宴,青抽剑而前曰:“今天下大乱,吾曹休戚同之,非贤主不可以济大事。卫公老,宜返初服,以避贤路。狄道长苻登,虽王室疏属,志略雄明,请共立之,以赴大驾。诸君有不同者,即下异议。”乃奋剑攘袂,将斩异已者。众皆从之,莫敢仰视。于是推登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大将军、雍河二州牧、略阳公,帅众五万,东下陇,攻南安,拔之,驰使请命于秦。登,秦主丕之族子也。

八月,秦主丕以苻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安王,持节、州牧、都督,皆因其所称而授之。又以徐义为右丞相。留王腾守晋阳,右仆射杨辅戍壶关,帅众四万进屯平阳。

初,后秦王苌之弟硕德统所部羌居陇上,闻苌起兵,自称征西将军,聚众于冀城以应之。以兄孙详为安远将军,据陇城。从孙训为安西将军,据南安之赤亭,与秦秦州刺史王统相持。苌自安定引兵会硕德攻统,天水屠各、略阳羌胡应之者二万馀户。秦略阳太守王皮降之。

九月,王统以秦州降于后秦,后秦主苌以姚硕德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秦州刺史,镇上邽。

冬十月,西燕慕容永遣使诣秦主丕求假道东归,丕弗许,与永战于襄陵,秦兵大败,左丞相王永、卫大将军俱石子皆死。初,东海王纂自长安来,麾下壮士三千馀人,丕忌之,既败,惧为纂所杀,帅骑数千南奔东垣,谋袭洛阳。杨威将军冯该自陕邀击之,杀丕,执其太子宁、长乐王寿送建康,诏赦不诛,以付苻宏。纂与其弟尚书永平侯师奴帅秦众数万走据杏城,其馀王公百官皆没于永。永遂进据长子,即皇帝位,改元中兴。将以秦后杨氏为上夫人,杨氏引剑刺永,为永所杀。

后秦主苌还安定。

秦南安王登既克南安,夷夏归之者三万馀户,遂进攻姚硕德于秦州,后秦主苌自往救之。登与苌战于胡奴阜,大破之,斩首二万馀级。将军啖青射苌,中之。苌创重,走保上邽,姚硕德代之统众。

十一月,秦尚书寇遗奉勃海王懿、济北王昶自杏城奔南安,南安王登发丧行服,谥秦主丕曰哀平皇帝。登议立懿为主,众曰:“勃海王虽先帝之子,然年在幼冲,未堪多难。今三虏窥觎,宜立长君,非大王不可。”登乃为坛于陇东,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初,置百官。

慕容柔、慕容盛及盛弟会皆在长子,盛谓柔、会曰:“主上已中兴幽、冀,东西未一,吾属居嫌疑之地,为智为愚,皆将不免。不若以时东归,无为坐待鱼肉也。”遂相与亡归燕。后岁馀,西燕主永悉诛燕主隽及燕主垂之子孙,男女无遗。

十二月,秦主登立世祖神主于军中,载以辎軿,建黄旗青盖,以虎贲三百人卫之,凡所欲为,必启主而后行。引兵五万,东击后秦。将士皆刻鉾、铠为“死”、“休。”字。每战以剑槊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

初,长安之将败也,中垒将军徐嵩、屯骑校尉胡空各聚众五千,结垒自固。既而受后秦官爵。后秦王苌以王礼葬秦主坚于二垒之间。及登至,嵩、空以众降之。登拜嵩雍州刺史,空京兆尹,改葬坚以天子之礼。

十二年春正月,秦主登立妃毛氏为皇后,勃海王懿为太弟。后,兴之女也。遣使拜东海王纂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封鲁王。纂弟师奴为抚军大将军、幷州牧,封朔方公。纂怒,谓使者曰:“勃海王先帝之子也,南安王何以不立而自立乎?”长史王旅谏曰:“南安已立,理无中改。今寇虏未灭,不可宗室之中自为仇敌也。”纂乃受命。于是卢水胡彭沛谷、屠各董成、张龙世、新平羌雷恶地等皆附于纂,有众十馀万。

后秦王苌徙秦州豪杰三万户于安定。

三月,秦主登以窦冲为南秦州牧,杨定为益州牧,杨璧为司空、梁州牧。

夏四月,后秦征西将军姚硕德为杨定所逼,退守泾阳。定与秦鲁王纂共攻之,战于泾阳,硕德大败。后秦主苌自阴密救之,纂退屯敷陆。

燕王垂自碻磝还中山,慕容柔、慕容盛、慕容会来自长子。庚辰,垂为之大赦。垂问盛“长子人情何如,为可取乎?”盛曰:“西军扰扰,人有东归之志,陛下唯当修仁政以俟之耳。若大军一临,必投戈而来,若孝子之归慈父也。”垂悦。癸未,封柔为阳平王,盛为长乐公,会为清河公。

秋七月,秦主登军于瓦亭。后秦主苌攻彭沛谷堡,拔之,谷奔杏城。苌还阴密,以太子兴镇长安。

八月,秦冯翊太守兰椟帅众二万自频阳入和宁,与鲁王纂谋攻长安。纂弟师奴劝纂称尊号,纂不从。师奴杀纂而代之,椟遂与师奴绝。西燕主永攻椟,椟遣使请救于秦。后秦主苌欲自救之,尚书令姚旻、左仆射尹纬曰:“苻登近在瓦亭,将乘虚袭吾后。”苌曰:“苻登众盛,非旦夕可制。登迟重少决,必不能轻军深入。比两月间,吾必破贼而返,登虽至,无能为也。”九月,苌军于泥源。师奴逆战,大败,亡奔鲜卑。后秦尽收其众,屠各董成等皆降。

秦主登进据胡空堡,戎夏归者十馀万。

后秦主苌进击西燕主永于河西,永走。兰椟复列兵拒守,苌攻之。十二月,擒椟,遂如杏城。

后秦姚方成攻秦雍州刺史徐嵩垒,拔之,执嵩而数之。嵩骂曰:“汝姚苌罪当万死,苻黄眉欲斩之,先帝止之。授任内外,荣宠极矣。曾不如犬马识所养之恩,亲为大逆。汝羌辈,岂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杀我,早见先帝,取姚苌于地下治之。”方成怒,三斩嵩,悉坑其士卒,以妻子赏军。后秦主苌掘秦主坚尸,鞭挞无数,剥衣倮形荐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十三年春二月,秦主登军朝那,后秦主苌军武都。秋七月,秦、后秦自春相持,屡战,互有胜负,至是各解归。关西豪杰以后秦久无成功,多去而附秦。

八月,秦主登立子崇为皇太子。

冬十月,后秦主苌还安定。秦主登就食新平,帅众万馀围苌营,四面大哭,苌命营中哭以应之,登乃退。

十四年春正月,后秦主苌以秦战屡胜,谓得秦王坚之神助,亦于军中立坚像而祷之,曰:“臣兄襄敕臣复仇,新平之祸,臣行襄之命,非臣罪也。苻登陛下疏属,犹欲复仇,况臣敢忘其兄乎。且陛下命臣以龙骧建业,臣敢违之。今为陛下立像,陛下勿追计臣过也。”秦王登升楼遥谓苌曰:“为臣弑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呼曰:“弑君贼姚苌,何不自出。吾与汝决之。”苌不应。久之,以战未有利,军中每夜数惊,乃斩像首以送秦。

夏五月,后秦主苌与秦主登战,数败,乃遣中军将军姚崇袭大界,登邀击之于安丘,又败之。

秋七月,秦主登攻后秦右将军吴忠等于平凉,克之。八月,登据苟头原以逼安定。诸将劝后秦主苌决战,苌曰:“与穷寇竞胜,兵家之忌也,吾将以计取之。”乃留尚书令姚旻守安定,夜帅骑三万袭秦辎重于大界,克之,杀毛后及南安王弁、北海王尚,擒名将数十人,驱掠男女五万馀口而还。毛氏美而勇,善骑射,后秦兵入其营,毛氏犹弯弓跨马,帅壮士数百力战,杀七百馀人,众寡不敌,为后秦所执。苌将纳之,毛氏骂且哭曰:“姚苌,汝先已杀天子,今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宁汝容乎?”苌杀之。诸将欲因秦军骇乱击之,苌曰:“登众虽乱,怒气犹盛,未可轻也。”遂止。登收馀众屯胡空堡。苌使姚硕德镇安定,徙安定千馀家于阴密,遣其弟征南将军靖镇之。

秦主登之东也,后秦主苌使姚硕德置秦州守宰,以从弟常戍陇城,邢奴戍冀城,姚详戍略阳。杨定攻陇、冀,克之,斩常,执邢奴。详弃略阳,奔阴密。定自称秦州牧、陇西王,秦因其所称而授之。

冬十月,秦主登以窦冲为大司马、都督陇东诸军事、雍州牧,杨定为左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秦梁二州牧,杨璧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南秦益二州牧,约与共攻后秦。又约监河西诸军事幷州刺史杨政、都督河东诸军事冀州刺史杨楷,各帅其众会长安。政、楷皆河东人,秦主丕既败,政、楷收集流民数万户,政据河西,楷据湖、峡之间,遣使请命于秦,登因而授之。

十二月,后秦主苌使其东门将军任瓮诈遣使招秦主登,许开门纳之。登将从之,征东将军雷恶地将兵在外,闻之,驰骑见登,曰:“姚苌多诈,不可信也。”登乃止。苌闻恶地诣登,谓诸将曰:“此羌见登,事不成矣。”登以恶地勇略过人,阴惮之。恶地惧,降于后秦,苌以恶地为镇军将军。

十五年春正月,西燕王永引兵向洛阳,朱序自河阴北济河,击败之。

三月,后秦主苌攻秦扶风太守齐益男于新罗堡,克之,益男走。秦主登攻后秦天水太守张业生于陇东,苌救之,登引去。

秋七月,冯翊人郭质起兵于广乡以应秦,移檄三辅曰:“姚苌凶虐,毒被神人。吾属世蒙先帝尧、舜之仁,非常伯、纳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孙也。与其含耻而存,孰若蹈道而死。”于是三辅壁垒皆应之。独郑县人苟曜不从,聚众数千,附于后秦。秦以质为冯翊太守,后秦以曜为豫州刺史。冬十二月,郭质及苟曜战于郑东,质败,奔于洛阳。

十六年春三月,秦主登自雍攻后秦安东将军金荣于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京兆太守韦范于段氏堡,不克,进据曲牢。夏四月,燕兰汗破贺染干于牛都。

苟曜有众一万,密召秦主登,许为内应。登自曲牢向繁川,军于马头原。五月,后秦主苌引兵逆战,登击破之,斩其右将军吴忠。苌收众复战,姚硕德曰:“陛下慎于轻战,每欲以计取之,今战失利而更前逼贼,何也。”苌曰:“登用兵迟缓,不识虚实。今轻兵直进,遥据吾东,此必苟曜竖子与之有谋也。缓之则其谋得成,故及其交之未合,急击之,以败散其事耳。”遂进战,大破之,登退屯于郿。

秦兖州刺史强金槌据新平降后秦,以其子逵为质。后秦主苌将数百骑入金槌营,群下谏之。苌曰:“金槌既去苻登,又欲图我,将安所归乎。且彼初来款附,宜推心以结之,奈何复以不信疑之乎?”既而群氐欲取苌,金槌不从。

秋七月,秦主登攻新平,后秦主苌救之,登引去。

冬十二月,秦主登攻安定,后秦主苌如阴密以拒之。谓太子兴曰:“苟曜闻吾北行,必来见汝,汝执诛之。”曜果见兴于长安,兴使尹纬让而诛之。苌败登于安定城东,登退据路承堡。苌置酒高会,诸将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贼至今,陛下将牢太过耳。”苌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将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收罗英隽,三也。董帅大众,上下咸悦,人尽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业,驱策群贤者,正望算略中有片长耳。”群臣咸称万岁。

十七年春三月,后秦主苌寝疾,命姚硕德镇李润,尹纬守长安,召太子兴诣行营。征南将军姚方成言于兴曰:“今寇敌未灭,上覆寝疾。王统等皆有部曲,终为人患,宜尽除之。”兴从之,杀王统、王广、苻胤、徐成、毛盛。苌怒曰:“王统兄弟,吾之州里,实无他志。徐成等皆前朝名将,吾方用之,奈何辄杀之。”

秋七月,秦主登闻后秦主苌疾病,大喜,告祠世祖神主,大赦,百官进位二等,秣马厉兵,进逼安定,去城九十馀里。八月,苌疾小瘳,出兵拒之。登引兵出营,将逆战,苌遣安南将军姚熙隆别攻秦营,登惧而还。苌夜引兵旁出以蹑其后,旦而候骑告曰:“贼诸营已空,不知所向。”登惊曰:“彼为何人,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谓其将死,忽然复来。朕与此羌同世,何其厄哉。”登遂还雍,苌亦还安定。

巴、蜀人在关中者皆叛后秦,据弘农以附秦。秦主登以窦冲为左丞相,冲徙屯华阴。都恢遣将军赵睦守金墉,河南太守杨佺期帅众军湖城,击冲,走之。

十八年夏五月,秦右丞相窦冲矜才尚人,自请封天水王,秦主登不许。六月,冲自称秦王,改元元光。

秋七月,秦主登攻窦冲于野人堡,冲求救于后秦。尹纬言于后秦主苌曰:“太子仁厚之称着于远近,而英略未着,请使击苻登以着之。”苌从之。太子兴将兵攻胡空堡,登解冲围以赴之。兴因袭平凉,大获而归。苌使兴还镇长安。

冬十月,后秦主苌疾甚,还长安。

燕主垂议伐西燕,诸将皆曰:“永未有衅,我连年征讨,士卒疲弊,未可也。”范阳王德曰:“永既国之枝叶,又僭举位号,惑民视听,宜先除之,以一民心。士卒虽疲,庸得已乎?”垂曰:“司徒意正与吾同。吾比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复留此贼以累子孙也。”遂戒严。

十一月,垂发中山步骑七万,遣镇西将军丹阳王缵、龙骧将军张崇出井陉,攻西燕武乡公友于晋阳,征东将军平规攻镇东将军段平于沙亭。西燕主永遣其尚书令刁云、车骑将军慕容锺帅众五万守潞川。友,永之弟也。十二月,垂至邺。

己亥,后秦主苌召太尉姚旻、仆射尹纬、姚晃、将军姚大目、尚书狄伯支入禁中,受遗诏辅政。苌谓太子兴曰:“有毁此诸公者,慎勿受之。汝抚骨肉以恩,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民以仁,四者不失,吾无忧矣。”姚晃垂涕问取苻登之策,苌曰:“今大业垂成,兴才智足办,奚所复问。”庚子,苌卒。兴秘不发丧,以其叔父绪镇安定,硕德镇阴密,弟崇守长安。或谓硕德曰:“公威名素重,部曲最强,今易世之际,必为朝廷所疑,不如且奔秦州,观望事势。”硕德曰:“太子志度宽明,必无他虑。今苻登未灭,而骨肉相攻,是自亡也,吾有死而已,终不为也。”遂往见兴,兴优礼而遣之。兴自称大将军,以尹纬为长史,狄伯支为司马,帅众伐秦。

十九年春正月,秦主登闻后秦主苌卒,喜曰:“姚兴小儿,吾折杖笞之耳。”乃大赦,尽众而东,留司徒安成王广守雍,太子崇守胡空堡。

二月,燕主垂留清河公会镇邺,发司、冀、青、兖兵,遣太原王楷出滏口,辽西王农出壶关,垂自出沙庭,以击西燕,标榜所趣,军各就顿。西燕主永闻之,严兵分道拒守,聚粮台壁,遣从子征东将军小逸豆归、镇东将军王次多、右将军勒马驹帅众万馀人戍之。

夏四月,秦王登自六陌趣废桥,后秦始平太守姚详据马嵬堡以拒之。太子兴遣尹纬将兵救详,纬据废桥以待秦。秦兵争水,不能得,渴死者什二三,因急攻纬。兴驰遣狄伯支谓纬曰:“苻登穷寇,宜持重以挫之。”纬曰:“先帝登遐,人情扰惧,今不因思奋之力以禽敌,大事去矣。”遂与秦战,秦兵大败。其夜,秦众溃,登单骑奔雍。太子崇及安成王广闻败,皆弃城走。登至,无所归,乃奔平凉,收集遗众,入马毛山。

燕主垂顿军邺西南,月馀不进。西燕主永怪之,以为太行道宽,疑垂欲诡道取之,乃悉敛诸军屯轵关,杜太行口,惟留台壁一军。甲戌,垂引大军出滏口,入天井关。五月乙酉,燕军至台壁,永遣从兄太尉大逸豆归救之,平规击破之。小逸豆归出战,辽西王农又击破之。斩勒马驹,禽王次多,遂围台壁。永召太行军还,自将精兵五万以拒之。刁云、慕容锺震怖,帅众降燕,永诛其妻子。己亥,垂陈于台壁南,遣骁骑将军慕容国伏千骑于涧下。庚子,与永合战,垂伪退,永众追之,行数里,国骑从涧中出,断其后,诸军四面俱进,大破之,斩首八千馀级,永走归长子。晋阳守将闻之,弃城走。丹杨王瓒等进取晋阳。

五月,后秦太子兴始发丧,即皇帝位于槐里,大赦,改元皇初。遂如安定,谥后秦主苌曰武昭皇帝,庙号太祖。

六月,燕主垂进军围长子,西燕主永欲奔后秦。侍中兰英曰:“昔石虎伐龙都,太祖坚守不去,卒成大燕之基。今垂七十老翁,厌苦兵革,终不能顿兵连岁以攻我也,但当城守以疲之。”永从之。

秦王登遣其子汝阴王宗为质于河南王干归以请救,进封干归梁王,纳其妹为梁王后。干归遣前军将军乞伏益州等帅骑一万救之。秋七月,登引兵出迎干归兵,后秦主兴自安定如泾阳,与登战于山南,执登,杀之。悉归其部众,使归农业。徙阴密三万户于长安。以李后赐姚晃。益州等闻之,引兵还。秦太子崇奔湟中,即帝位,改元延初,谥登曰高皇帝,庙号太宗。

八月,西燕主永因急,遣其子常山公弘等求救于雍州刺史郗恢,并献玉玺一纽。恢上书言:“垂若并永,为患益深,不如两存之,可以乘机双毙。”帝以为然,诏青兖二州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救之。楷,亮之孙也。永恐晋兵不出,又遣其太子亮来为质,平规追亮及于高都,获之。永又告急于魏,魏王珪遣陈留公虔、将军庾岳帅骑五万东渡河,屯秀容以救之。晋、魏兵皆未至,大逸豆归等部将伐勒等开门纳燕兵,燕人执永,斩之,并斩其公卿、大将刁云、大逸豆归等三十馀人,得永所统八郡七万馀户及秦乘舆、服御、妓乐、珍宝甚众。九月,垂自长子如邺。

十月,秦王崇为梁王干归所逐,奔陇西王杨定。定留司马邵强守秦州,帅众二万,与崇共攻干归。干归遣凉州牧轲弹、秦州牧益州、立义将军诘归帅骑三万拒之。益州与定战,败于平州,轲弹、诘归皆引退。轲弹司马翟瑥奋剑怒曰:“主上以雄武开基,所向无敌,威振秦、蜀。将军以宗室居元帅之任,当竭力致命以佐国家。今秦州虽败,二军尚全,奈何望风退衄,将何面以见主上乎。瑥虽无任,独不能以便宜斩将军乎?”轲弹谢曰:“曏者未知众心何如耳。果能若是,吾敢爱死。”乃帅骑进战,益州、诘归亦勒兵继之,大败定兵,杀定及崇,斩首万七千级。干归于是尽有陇西之地。

定无子,其叔父佛狗之子盛先守仇池,自称征西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谥定为武王,仍遣使来称藩。秦太子宣奔盛,盛分氐、羌为二十部护军,各为镇戍,不置郡县。

丁零叛燕[编辑]

晋孝武帝太元八年。丁零翟斌起兵叛秦,慕容凤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腾、辽西段延等各帅部曲归之。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后徙中国。

九年。慕容凤、王腾、段延皆劝翟斌奉慕容垂为盟主,斌从之。垂至洛阳,斌帅其众来与垂会,劝垂称尊号。垂至荥阳,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以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事见《慕容叛秦复燕》。

燕翟斌恃功骄纵,邀求无厌。又以邺城久不下,潜有贰心。太子宝请除之,燕王垂曰:“河南之盟,不可负也。若其为难,罪由于斌。今事未有形而杀之,人必谓我忌惮其功能。吾方收揽豪杰以隆大业,不可示人以狭,失天下之望也。藉彼有谋,吾以智防之,无能为也。”范阳王德、陈留王绍、骠骑大将军农皆曰:“翟斌兄弟恃功而骄,必为国患。”垂曰:“骄则速败,焉能为患。彼有大功,当听其自毙耳。”礼遇弥重。

斌讽丁零及其党请斌为尚书令,垂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辅,但台既未建,此官不可遽置耳。”斌怒,密与前秦长乐公丕通谋,使丁零决堤溃水。事觉,垂杀斌及其弟檀、敏,馀皆赦之。

斌兄子真,夜将营众北奔邯郸,引兵还向邺围,欲与丕内外相应。太子宝与冠军大将军隆击破之,真还走邯郸。太原王楷、陈留王绍言于垂曰:“丁零非有大志,但宠过为乱耳。今急之则屯聚为寇,缓之则自散,散而击之,无不克矣。”垂从之。秋八月,翟真自邯郸北走,燕王垂遣太原王楷、骠骑大将军农帅骑追之,甲寅,及于下邑。楷欲战,农曰:“士卒饥倦,且视贼营不见丁壮,殆有他伏。”楷不从,进战,燕兵大败。真北趋中山,屯于承营。冬十月,翟真在承营,与公孙希、宋敞遥相首尾。

十一月,燕慕容农自信都西击丁零翟辽于鲁口,破之。辽退屯无极,农屯稿城以逼之。辽,真之从兄也。十二月,燕慕容麟、慕容农合兵袭翟辽,大破之,辽单骑奔翟真。

十年春二月,慕容农引兵会慕容麟于中山,与共攻翟真。麟、农先帅数千骑至承营,观察形势。翟真望见,陈兵而出。诸将欲退,农曰:“丁零非不劲勇,而翟真懦弱。今简精锐,望真所在而冲之,真走,众必散矣,乃邀门而蹙之,可尽杀也。”使骁骑将军慕容国帅百馀骑冲之,真走,其众争门,自相蹈藉,死者太半,遂拔承营外郭。

夏四月,翟真自承营徙屯行唐,真司马鲜于乞杀真及诸翟自立为赵王。营人共杀乞,立真从弟成为主,其众多降于燕。

闰五月庚戌,燕王垂至常山,围翟成于行唐。命带方王佐镇龙城。秋七月癸酉,翟成长史鲜于得斩成出降,垂屠行唐,尽坑成众。

十一年。鲜于乞之杀翟真也,翟辽奔黎阳,黎阳太守滕恬之甚爱信之。恬之喜畋猎,不爱士卒,辽潜施奸惠以收众心。恬之南攻鹿鸣城,辽于后闭门拒之,恬之东奔鄄城,辽追执之,遂据黎阳。豫州刺史朱序遣将军秦膺、童斌与淮、泗诸郡共讨之。春三月,泰山太守张愿以郡叛降翟辽。秋八月,翟辽寇谯,朱序击走之。

十二年春正月,翟辽遣其子钊寇陈、颍,朱序遣将军秦膺击走之。夏四月,高平人翟畅执太守徐含远,以郡降翟辽。燕主垂谓诸将曰:“辽以一城之众,反复三国之间,不可不讨。”五月,以章武王宙监中外诸军事,辅太子宝守中山。垂自帅诸将南攻辽,以太原王楷为前锋都督。辽众皆燕、赵之人,闻楷至,皆曰:“太原王子,吾之父母也。”相帅归之。辽惧,遣使请降。垂以辽为徐州牧,封河南公。前至黎阳,受降而还。井陉人贾鲍招引北山丁零翟遥等五千馀人,夜袭中山,陷其外郭。章武王宙以奇兵出其外,太子宝鼓噪于内,合击,大破之,尽俘其众,唯遥、鲍单马走免。冬十月,翟辽复叛燕,遣兵与王祖、张申寇抄清河、平原。

十三年春二月,翟辽遣司马眭琼诣燕谢罪,燕主垂以其数反复,斩琼以绝之。辽乃自称魏天王,改元建光,置百官。夏五月,翟辽徙屯滑台。

十四年夏四月,翟辽寇荥阳,执太守张卓。冬十月,燕乐浪悼王温为冀州刺史,翟辽遣丁零故堤诈降于温,为温帐下。乙酉,刺温,杀之,并其长史司马驱,帅守兵二百户奔西燕。辽西王农邀击于襄国,尽获之,惟堤走免。

十五年秋八月,刘牢之击翟钊于鄄城,钊走河北。又败翟辽于滑台,张愿来降。

十六年冬十月,翟辽卒,子钊代立,改元定鼎。攻燕邺城,燕辽西王农却之。

十七年春二月壬寅,燕主垂自鲁口如河间、渤海、平原。翟钊遣其将翟都侵馆陶,屯苏康垒。三月,垂引兵南击钊。燕主垂进逼苏康垒。夏四月,翟都南走滑台,翟钊求救于西燕。西燕主永谋于群臣,尚书郎渤海鲍遵曰:“使两寇相敝,吾承其后,此卞庄子之策也。”中书侍郎太原张腾曰:“垂强钊弱,何敝之承。不如速救之,以成鼎足之势。今我引兵趋中山,昼多疑兵,夜多火炬,垂必惧而自救。我冲其前,钊蹑其后,此天授之机,不可失也。”永不从。

六月,燕主垂军黎阳,临河欲济,翟钊列兵南岸以拒之。辛亥,垂徙营就西津,去黎阳西四十里,为牛皮船百馀艘,伪列兵仗,溯流而上。钊亟引兵趣西津,垂潜遣中垒将军桂林王镇等自黎阳津夜济,营于河南,比明而营成。钊闻之,亟还,攻镇等营,垂命镇等坚壁勿战。钊兵往来疲暍,攻营不能拔,将引去。镇等引兵出战,骠骑将军农自西津济,与镇等夹击,大破之。钊走还滑台,将妻子,收遗众,北济河,登白鹿山,凭险自守,燕兵不得进。农曰:“钊无粮,不能久居山中。”乃引兵还,留骑候之。钊果下山,还兵掩击,尽获其众,钊单骑奔长子。西燕主永以钊为车骑大将军、兖州牧,封东郡王。岁馀,钊谋反,永杀之。

初,郝晷、崔逞及清河崔宏、新兴张卓、辽东夔腾、阳平路纂皆仕于秦,避秦乱来奔,诏为冀州诸郡,各将部曲营于河南。既而受翟氏官爵,翟氏败,皆降于燕,燕主垂各随其材而用之。钊所统七郡三万馀户,皆按堵如故。以章武王宙为兖豫二州刺史,镇滑台。徙徐州民七千馀户于黎阳,以彭城王脱为徐州刺史,镇黎阳。脱,垂之弟子也。垂以崔阴为宙司马。

初,陈留王绍为镇南将军,太原王楷为征西将军,乐浪王温为征东将军,垂皆以阴为之佐。阴才干明敏强正,善规谏,四王皆严惮之。及至简刑法,轻赋役,流民归之,户口滋息。

秋七月,以太原王楷为冀州牧,右光禄大夫馀蔚为太仆射。

拓跋兴魏[编辑]

魏元皇帝景元二年。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邻老,以位授其子诘汾,使南迁遂居匈奴故地。诘汾卒,力微立,复徙居定襄之盛乐,部众侵盛,诸部皆畏服之。

晋武帝泰始三年。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

咸宁元年夏六月,鲜卑拓跋力微复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将还,幽州刺史卫瓘表请留之,又密以金赂其诸部大人离间之。

三年冬十二月,卫瓘遣拓跋沙漠汗归国。自沙漠汗入质,力微可汗诸子在侧者多有宠。及沙漠汗归,诸部大人共谮而杀之。既而力微疾笃,乌桓王库贤亲近用事,受卫瓘赂,欲扰动诸部,乃砺斧于庭,谓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谗杀太子,欲尽收汝曹长子杀之。”诸大人惧,皆散走。力微以忧卒,时年一百。四子悉禄立,其国遂衰。初,幽、并二州皆与鲜卑接,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多为边患。卫瓘密以计间之,务桓降而力微死,朝廷嘉瓘功,封其弟为亭侯。

太康七年。鲜卑拓跋悉鹿卒,弟绰立。惠帝元康三年夏六月,拓跋绰卒,弟子弗立。四年。拓跋弗卒,叔父禄官立。

五年冬十二月,拓跋禄官分其国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统之。一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㐌统之;一居定襄之盛乐 故城,使猗㐌弟猗卢统之。猗卢善用 兵,西击匈奴、乌桓诸部,皆破之。代人卫操与从子雄及同郡箕澹往依拓 跋氏,说猗㐌、椅卢招纳晋人。椅㐌悦之,任以国事,晋人附者稍众。

七年秋九月,拓跋猗㐌度漠北巡,因西略诸国,积五岁,降附者三十馀国。

永兴元年秋七月,东嬴公腾乞师于拓跋猗?,以击刘渊,猗?与弟猗卢合兵击渊于西河,破之,与腾盟于汾东而还。

二年夏六月,汉王渊攻东嬴公腾,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㐌,操劝猗㐌助之。猗㐌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诏假猗㐌大单于,加操右将军。甲申,猗㐌卒,子普根代立。

怀帝永嘉元年。拓跋禄官卒,弟猗卢总摄三部。

四年冬十月,刘琨之讨刘虎、白部也,遣使卑辞厚礼说鲜卑拓跋猗卢以请兵。猗卢使弟弗之子郁律帅骑二万助之,遂破刘虎、白部,屠其营。琨与猗卢结为兄弟,表猗卢为大单于,以代郡封之为代公。猗卢以封邑去国悬远,民不相接,乃帅部落万馀家自云中入雁门,从琨求陉北之地。琨不能制,且欲倚之为援,乃徙楼烦、马邑、阴馆、繁畤、崞五县民于陉南,以其地与猗卢,由是猗卢益盛。

五年。刘琨遣子遵请兵于代公猗卢,猗卢遣其子六修将兵助琨,戍新兴。事见《石勒寇河朔》。

六年。汉靳冲等攻刘琨于晋阳,猗卢遣兵救琨,击走之。刘粲等复攻晋阳,拔之。猗卢自将破粲等,琨复入晋阳。事并见《西晋之乱》。

愍帝建兴元年。代公猗卢城盛乐,以为北都,治故平城为南都。又作新平城于灅水之阳,使右贤王六修镇之,统领南部。

三年春二月,诏进拓跋猗卢爵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猗卢请幷州从事雁门莫含于刘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幷州单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间者,代王之力也。吾倾身竭赀,以长子为质而奉之者,庶几为朝廷雪大耻也。若欲为忠臣,奈何惜其事之小诚,而忘徇国之大节乎。往事代王,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赖也。”含遂行。猗卢甚重之,常与参大计。猗卢用法严,国人犯法者或举部就诛,老幼相携而行,人问何之,曰:“往就死。”无一人敢逃匿者。

四年。初,代王猗卢爱其少子比延,欲以为嗣,使长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骏马,日行五百里,猗卢夺之,以与比延。六修来朝,猗卢使拜比延,六修不从。猗卢乃坐比延于其步辇,使人导从出游,六修望见,以为猗卢,伏谒路左,至,乃比延,六修惭怒而去。猗卢召之不至,大怒,帅众讨之,为六修所败。猗卢微服逃民间,有贱妇人识之,遂为六修所弑。拓跋普根先守外境,闻难来赴,攻六修,灭之。

普根代立,国中大乱,新旧猜嫌,迭相诛灭。左将军卫雄、信义将军箕澹,久佐猗卢,为众所附,谋归刘琨,乃言于众曰:“闻旧人忌新人悍,战欲尽杀之,将奈何?”晋人及乌桓皆惊惧,曰:“死生随二将军。”乃与琨质子遵帅晋人及乌桓三万家,马牛羊十万头归于琨。琨大喜,亲诣平城抚纳之,琨兵由是复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十二月,拓跋普根之子又卒,国人立其从父郁律。

元帝大兴元年夏六月,刘虎自朔方侵拓跋郁律西部。秋七月,郁律击虎,大破之,虎走出塞,从弟路孤帅其部落降于郁律。于是郁律西取乌孙故地,东兼勿吉以西,士马精强,雄于北方。

四年。拓跋猗㐌妻惟氏忌代王郁律之强,恐不利于其子,乃杀郁律而立其子贺傅,大人死者数十人。郁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母王氏匿于袴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则勿啼。”久之,不啼,乃得免。惟氏专制国政,遣使聘后赵,后赵人谓之“女国使”。

明帝大宁二年。代王贺傉始亲国政,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徙居之。三年十二月,代王贺傉卒,弟纥那立。

成帝咸和二年。代王郁律之子翳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遣使求之,贺兰大人蔼头拥护不遣。纥那与宇文部共击蔼头,不克。

四年。贺兰部及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为代王,代王纥那奔宇文部。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

咸康三年。赵将李穆纳拓跋翳槐于大宁,其故部落多归之。代王纥那奔燕,国人复奉翳槐为代王,翳槐城盛乐而居之。

四年。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质于赵,翳槐疾病,命诸大人立之。翳槐卒,诸大人梁盖等以新有大故,什翼犍在远,来未可必,比其至,恐有变乱,谋更立君。而翳槐次弟屈,刚猛多诈,不如屈弟孤仁厚,乃相与杀屈而立孤。孤不可,自诣邺迎什翼犍,请身留为质,赵王虎义而俱遣之。十一月,什翼犍即代王位于繁畤北,改元曰建国,分国之半以与孤。

初,代王猗卢既卒,国多内难,部落离散,拓跋氏寝衰。及什翼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祖业,国人附之。始置百官,分掌众务。以代人燕凤为长史,许谦为郎中令。始制反逆、杀人、奸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无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于是东自濊貊,西及破洛那,南距阴山,北尽沙漠,率皆归服,有众数十万人。

五年五月,代王什翼犍会诸大人于参合陂,议都灅源川。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来,以迁徙为业。今国家多难,若城郭而居,一旦寇来,无所避之。”乃止。代人谓它国之民来附者皆为乌桓,什翼犍分之为二部,各置大人以监之,弟孤监其北,子寔君监其南。什翼犍求昏于燕,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六年春三月,代王什翼犍始都云中之盛乐宫。

七年秋九月,代王什翼犍筑盛乐城于故城南八里。代王妃慕容氏卒。冬十月,匈奴刘虎寇代西部,代王什翼犍遣军逆击,大破之。虎卒,子务桓立,遣使求和于代,什翼犍以女妻之。务桓又朝贡于赵,赵以务桓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康帝建元元年。代王什翼犍复求婚于燕,燕王皝使纳马千匹为礼,什翼犍不与,又倨慢无子婿礼。八月,皝遣世子隽帅前军师评等击代。什翼犍帅众避去,燕人无所见而还。

二年春正月,代王什翼犍遣其大人长孙秩迎妇于燕。

穆帝永和十二年春正月,匈奴大人刘务桓卒,弟阏头立,将贰于代。二月,代王什翼犍引兵西巡,临河,阏头惧,请降。

升平二年冬十二月,匈奴刘阏头部落多叛,惧而东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后众尽归刘悉勿祈,阏头奔代。悉勿祈,务桓之子也。三年夏四月,匈奴刘悉勿祈卒,弟卫辰杀其子而代之。

四年。匈奴刘卫辰遣使降秦,请田内地,春来秋返。秦王坚许之。夏四月,云中护军贾雍遣司马徐赟帅骑袭之,大获而还。坚怒曰:“朕方以恩信怀夷狄,而汝贪小利以败之,何也。”黜雍以白衣领职,遣使还其所获,慰抚之。卫辰于是入居塞内,贡献相寻。六月,代王什翼犍妃慕容氏卒。秋七月,刘卫辰如代会葬,因求婚,什翼犍以女妻之。

五年春正月,刘卫辰掠秦边民五十馀口为奴婢以献于秦,秦王坚责之,使归所掠。卫辰由是叛秦,专附于代。哀帝兴宁三年。刘卫辰复叛代,代王什翼犍东渡河击走之。

海西公太和元年。代王什翼犍遣左长史燕凤入贡于秦。

二年冬十月,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河冰未合,什翼犍命以苇緪约流澌。俄而冰合,然犹未坚,乃散苇于其上,冰草相结,有如浮梁,代兵乘之以渡。卫辰不意兵猝至,与宗族西走,什翼犍收其部落什六七而还。卫辰奔秦,秦王坚送卫辰还朔方,遣兵戍之。

简文帝咸安元年春三月,代将长孙斤谋弑代王什翼犍,世子寔格之,伤胁,遂执斤杀之。夏五月,代世子寔病伤而卒。秋七月,代世子寔娶东部大人贺野干之女,有遗腹子,甲戌,生男,代王什翼犍为之赦境内,名曰涉珪。

孝武帝宁康元年夏,代王什翼犍使燕凤入贡于秦。二年。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南走。

太元元年冬十月,刘卫辰为代所逼,求救于秦。秦王坚以幽州刺史行唐公洛为北讨大都督,帅幽、冀兵十万击代,使幷州刺史俱难、镇军将军邓羌、尚书赵迁、李柔、前将军朱肜、前禁将军张蚝、右禁将军郭庆帅步骑二十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郡,皆与洛会,以卫辰为乡道。十一月,代王什翼犍使白部、独孤部南御秦兵,皆不胜,又使南部大人刘库仁将十万骑御之。库仁者,卫辰之族。什翼犍之甥也。与秦战,战于石子岭,库仁大败。什翼犍病,不能自将,乃帅诸部奔阴山之北。高车杂种尽叛,四面寇钞,不得刍牧,什翼犍复度漠南。闻秦兵稍退,十二月,什翼犍还云中。

初,什翼犍分国之半以授弟孤,孤卒,子斤失职怨望。世子寔及弟翰早卒,寔子珪尚幼,慕容妃之子阏婆、寿鸠、纥根、地干、力真、窟咄皆长,继嗣未定。时秦兵尚在君子津,诸子每夜执兵警卫。斤因说什翼犍之庶长子寔君曰:“王将立慕容妃之子,欲先杀汝,故顷来诸子每夜戎服,以兵绕庐帐,伺使将发耳。”寔君信之,遂杀诸弟,并弑什翼犍。是夜诸子妇及部人奔告秦军,秦李柔、张蚝勒兵趋云中,部众逃溃,国中大乱。珪母贺氏以珪走依贺讷。讷,野干之子也。

秦王坚召代长史燕凤,问代所以乱故,凤以状对。坚曰:“天下之恶一也。”乃执寔君及斤至长安,车裂之。坚欲迁珪于长安,凤固请曰:“代王初亡,群下叛散,遗孙冲幼,莫相统摄。其别部大人刘库仁勇而有智,铁弗卫辰狡滑多变,皆不可独任。宜分诸部为二,令此两人统之,两人素有深仇,其势莫敢先发。俟其孙稍长,引而立之,是陛下有存亡继绝之德于代,使其子子孙孙永为不侵不叛之臣,此安边之良策也。”坚从之。分代民为二部,自河以东属库仁,自河以西属卫辰,各拜官爵,使统其众。贺氏以珪归独孤部,与南部大人长孙嵩、元佗等皆依库仁。行唐公洛以什翼犍子窟咄年长,迁之长安。刘库仁招抚离散,恩信甚着,奉事拓跋珪,恩勤周备,不以废兴易意。常谓诸子曰:“此儿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业,汝曹当谨遇之。”秦王坚赏仁功,加广武将军,给幢麾鼓盖。刘卫辰耻在库仁之下,怒杀秦五原太守而叛。库仁击卫辰,破之,追至阴山西北千馀里,获其妻子。又西击库狄部,徙其部落,置之桑干川。久之,坚以卫辰为西单于,督摄河西杂类,屯代来城。

九年冬十月,燕太子太保慕容舆句之子文、零陵公慕容舆虔之子常攻杀刘库仁,库仁弟头眷代领库仁部众。

十年秋八月,鲜卑刘头眷击破贺兰部于善无,又破柔然于意亲山。头眷子罗辰言于头眷曰:“比来行兵,所向无敌,然心腹之疾,愿早图之。”头眷曰:“谁也。”罗辰曰:“从兄显,忍人也,必将为乱。”头眷不听。显,库仁之子也。顷之,显果杀头眷自立。又将杀拓跋珪,显弟亢泥妻,珪之姑也,以告珪母贺氏。显谋王梁六眷,代王什翼犍之甥也,亦使其部人穆崇、奚牧密告珪,且以其爱妻、骏马付崇曰:“事泄,当以此自明。”贺氏夜饮显酒,令醉,使珪阴与旧臣长孙犍、元佗、罗结轻骑亡去。向晨,贺氏故惊厩中群马,使显起视之。贺氏哭曰:“吾子适在此,今皆不见,汝等谁杀之邪。”显以故不急追,珪遂奔贺兰部,依其舅贺讷。讷惊喜曰:“复国之后,当念老臣。”珪笑曰:“诚如舅言,不敢忘也。”

显疑梁六眷泄其谋,将囚之。穆崇宣言曰:“六眷不顾恩义,助显为逆,我掠得其妻、马,足以解忿。”显乃舍之。贺氏从弟外朝大人贺悦举所部以奉珪。显怒,将杀贺氏,贺氏奔亢泥家,匿神车中三日,亢泥举家为之请,乃得免。

南部大人长孙嵩帅所部七百馀家叛显,将奔太原。时拓跋寔君之子渥亦聚众自立,嵩欲归之。乌渥谓嵩曰:“逆父之子,不足从也,不如归珪。”嵩从之。久之,刘显所部有乱,故中部大人庾和辰奉贺氏奔珪。

贺讷弟染干以珪得众心,忌之,使其党侯引七突杀珪。代人尉古真知之,以告珪,侯引七突不敢发。染干疑古真泄其谋,执而讯之,以两车轴夹其头,伤一目,不伏,乃免之。染干遂举兵围珪,贺氏出谓染干曰:“汝等欲于何置我,而杀吾子乎?”染干惭而去。

冬十二月,拓跋珪从曾祖纥罗与其弟建及诸部大人共请贺讷推珪为主。

十一年春正月戊申,拓跋珪大会于牛川,即代王位,改元登国。以长孙嵩为南部大人,叔孙普洛为北部大人,分治其众。以上谷张衮为左长史,许谦为右司马,广宁王建、代人和跋、叔孙建、庾岳等为外朝大人,奚牧为治民长,皆掌宿卫及参军国谋议。长生道生、贺毗等侍从左右,出纳教命。王建娶代王什翼犍之女。岳,和辰之弟。道生,嵩之从子也。二月,代王珪徙居定襄之盛乐,务农息民,国人悦之。

三月,刘显自善无南走马邑,其族人奴真帅所部降于代。奴真有兄犍,先居贺兰部,奴真言于代王珪,请召犍,而以所部让之,珪许之。犍既领部,遣弟去斤遗贺讷金马。贺染干谓去斤曰:“我待汝兄弟厚,汝今领部,宜来从我。”去斤许之。奴真怒曰:“我祖父以来,世为代忠臣,故我以部让汝等,欲为义也。今汝等无状,乃谋叛国,义于何在。”遂杀犍及去斤。染干闻之,引兵攻奴真,奴真奔代。珪遣使责染干,染干乃止。

夏四月,代王珪初改称魏王。魏王珪东如陵石,护佛侯部帅侯辰、乙佛部帅代题皆叛走。诸将请追之,珪曰:“侯辰等累世服役,有罪且当忍之。方今国家草创,人情未一,愚者固宜前却,不足追也。”秋七月己酉,魏王珪还盛乐,代题复以部来降,十馀日又奔刘显。珪使其孙倍斤代领其众。刘显弟肺泥帅众降魏。

初,秦灭代,迁代王什翼犍少子窟咄于长安,从慕容永东徙,永以窟咄为新兴太守。刘显遣其弟亢泥迎窟咄,以兵随之,逼魏南境,诸部骚动。魏王珪左右于桓等与部人谋执珪以应窟咄,幢将代人莫题等亦潜与窟咄交通。桓舅穆崇告之,珪诛桓等五人,莫题等七姓悉原不问。珪惧内难,北逾阴山,复依贺兰部,遣外朝大人辽东安同求救于燕,燕主垂遣赵王麟救之。

冬十月,燕赵王麟军未至魏,拓跋窟咄稍前逼魏王珪,贺染干侵魏北部以应之。魏众惊扰,北部大人叔孙普洛亡奔刘卫辰。麟闻之,遽遣安同等归魏。人知燕军在近,众心少安。窟咄进屯高柳,珪引兵与麟会,击之,窟咄大败,奔刘卫辰,卫辰杀之。珪悉收其众,以代人库狄干为北部大人。麟引兵还中山。刘卫辰居朔方,士马甚盛。后秦主苌以卫辰为大将军、大单于、河西王、幽州牧,西燕主永以卫辰为大将军、朔州牧。十二月,燕主垂以魏王珪为西单于,封上谷王,珪不受。

十二年。刘显地广兵强,雄于北方。会其兄弟乖争,魏长史张衮言于魏王珪曰:“显志在并吞,今不乘其内溃而取之,必为后患。然吾不能独克,请与燕共攻之。”珪从之,复遣安同乞师于燕。

秋七月,刘卫辰献马于燕,刘显掠之。燕主垂怒,遣太原王楷将兵助赵王麟击显,大破之,显奔马邑西山。魏王珪引兵会麟击显于弥泽,又破之,显奔西燕。麟悉收其部众,获马牛羊以千万数。

十三年。魏王珪破库莫奚于弱落水南。秋七月,库莫奚复袭魏营,珪又破之。库莫奚者,本属宇文部,与契丹同类而异种,其先皆为燕王皝所破,徙居松漠之间。

十四年春正月甲寅,魏王珪袭高车,破之。二月癸巳,魏王珪击吐突邻部于女水,大破之,尽徙其部落而还。

十五年夏四月丙寅,魏王珪会燕赵王麟于意辛山,击贺兰、纥突邻、纥奚三部,破之,纥突邻、纥奚皆降于魏。秋七月,刘卫辰遣子直力鞮攻贺兰部,贺讷困急,请降于魏。丙子,魏王珪引兵救之,直力鞮退。珪徙讷部落,处之东境。

十六年冬十月,刘卫辰遣子直力鞮率众八九万攻魏南部。十一月己卯,魏王珪引兵五六千人拒之,壬午,大破直力鞮于铁岐山南,直力鞮单骑走。乘胜追之,戊子,自五原金津南济河,径入卫辰国,卫辰部落骇乱。辛卯,珪直抵其所居悦跋城,卫辰父子出走。壬辰,分遣诸将轻骑追之,将军伊谓禽直力鞮于木根山,卫辰为其部下所杀。十二月,珪军于盐池,诛卫辰宗党五千馀人,皆投尸于河。自河以南诸部悉降,获马三十馀万匹,牛羊四百馀万头,国用由是遂饶。

卫辰少子勃勃亡奔薛于部,珪使人求之。薛干部帅太悉伏出勃勃以示使者曰:“勃勃国破家亡,以穷归我,我宁与之俱亡,何忍执以与魏。”乃送勃勃于没弈干,没奕干以女妻之。

十八年秋七月,魏王珪以薛于太悉伏不送刘勃勃,八月,袭其城,屠之,太悉伏奔秦。

二十一年秋七月,魏群臣劝魏王珪称尊号,珪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改元皇始。

安帝隆安二年夏六月丙子,魏王珪命群臣议国号,皆曰:“周、秦以前,皆自诸侯升为天子,因以其国为天下号。汉氏以来,皆无尺土之资。我国家百世相承,开基代北,遂抚有方夏,今宜以代为号。”黄门侍郎崔宏曰:“昔商人不常厥居,故两称殷、商。代虽旧邦,其命维新,登国之初,已更曰魏。夫魏者,大名,神州之上国也,宜称魏如故。”珪从之。

秋七月,魏王珪迁都平城,始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宗庙岁五祭,用分、至及腊。

魏王珪命有司正封畿,标道里,平权衡,审量度。遣使循行郡国,举奏守宰不法者,亲考察黜陟之。

冬十一月辛亥,魏王珪命尚书吏部郎邓渊立官制,协音律,仪曹郎清河董谧制礼仪,三公郎王德定律令,太史令晁崇考天象,吏部尚书崔宏总而裁之,以为永式。渊,羌之孙也。

十二月己丑,魏王珪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天兴。命朝野皆束发加帽。追尊远祖毛以下二十七人皆为皇帝,谥六世祖力微曰神元皇帝,庙号始祖。祖什翼犍曰昭成皇帝,庙号高祖。父寔曰献明皇帝。魏之旧俗,孟夏祀天及宗庙,季夏帅众却霜于阴山,孟秋祀天于西郊。至是始依仿古制,定郊庙朝飨礼乐,然惟孟夏祀天亲行,其馀多有司摄事。又用崔宏议,自谓皇帝之后,以土德王。徙六州二十二郡守宰、豪杰二千家于代都,东至代郡,西及善无,南极阴馆,北尽参合,皆为畿内,其外四方、四维置八部帅以监之。

魏伐后燕 慕容德据广固附[编辑]

晋孝武帝太元十三年。魏王珪密有图燕之志,遣九原公仪奉使至中山。燕主垂诘之曰:“魏王何以不自来。”仪曰:“先王与燕并事晋室,世为兄弟,臣今奉使,于理未失。”垂曰:“吾今威加四海,岂得以昔日为比。”仪曰:“燕若不修德礼,欲以兵威自强,此乃将帅之事,非使臣所知也。”仪还言于珪曰:“燕主衰老,太子暗弱,范阳王自负材气,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没,内难必作,于时乃可图也,今则未可。”珪善之。仪,珪母弟翰之子也。

十六年春正月,贺染干谋杀其兄讷,讷知之,举兵相攻。魏王珪告于燕,请为乡导以讨之。二月甲戌,燕主垂遣赵王麟将兵击讷。夏六月甲辰,燕赵王麟破贺讷于赤城,禽之,降其部落数万。燕主垂命麟归讷部落,徙染干于中山。麟归,言于垂曰:“臣观拓跋珪举动,终为国患,不若摄之还朝,使其弟监国事。”垂不从。秋七月,魏王珪遣其弟觚献见于燕。燕主垂衰老,子弟用事,留觚以求良马。魏王珪弗与,遂与燕绝,使长史张衮求好于西燕。觚逃归,燕太子宝追获之,垂待之如初。

二十年。魏王珪叛燕,侵逼附塞诸部。夏五月甲戌,燕主垂遣太子宝、辽西王农、赵王麟帅众八万向五原伐魏,范阳王德、陈留王绍别将步骑万八千为后继。散骑常侍高湖谏曰:“魏与燕世为昏姻,彼有内难,燕实存之,其施德厚矣,结好久矣。间以求马不获而留其弟,曲在于我,奈何遽兴兵击之。拓跋涉圭沈勇有谋,幼历艰难,兵精马强,未易轻也。皇太子富于春秋,志果气锐,今委之专征,必小魏而易之,万一不如所欲,伤威毁重。愿陛下深图之。”言颇激切,垂怒,免湖官。湖,秦之子也。

秋七月,魏张衮闻燕军将至,言于魏王珪曰:“燕狃于滑台、长子之捷,竭国之资力以来,有轻我之心,宜羸形以骄之,乃可克也。”珪从之,悉徙部落畜产,西渡河千馀里以避之。燕军至五原,降魏别部三万馀家,收穄田百馀万斛,置黑城,进军临河,造船为济具。珪遣右司马许谦乞师于秦。

八月,魏王珪治兵河南,九月,进军临河。燕太子宝列兵将济,暴风起,漂其船数十艘泊南岸。魏获其甲士三百馀人,皆释而遣之。

宝之发中山也,燕主垂已有疾,既至五原,珪使人邀中山之路,伺其使者,尽执之。宝等数月不闻垂起居,珪使所执使者临河告之曰:“若父已死,何不早归。”宝等忧恐,士卒骇动。

珪使陈留公虔将五万骑屯河东,东平公仪将十万骑屯河北,略阳公遵将七万骑塞燕军之南。遵,寿鸠之子也。秦主兴遣杨佛嵩将兵救魏。

燕术士靳安言于太子宝曰:“天时不利,燕必大败,速去可免。”宝不听。安退告人曰:“吾辈皆当弃尸草野,不得归矣。”

燕、魏相持积旬,赵王麟将慕舆嵩等以垂为实死,谋作乱,奉麟为主。事泄,嵩等皆死。宝、麟等内自疑。冬十月辛未,烧船夜遁。时河冰未结,宝以魏兵必不能渡,不设斥候。十一月己卯,暴风,冰合,魏王珪引兵济河,留辎重,选精锐二万馀骑急追之。

燕军至参合陂,有大风,黑气如堤,自军后来,临覆军上。沙门支昙猛言于宝曰:“风气暴迅,魏兵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宝以去魏军已远,笑而不应。昙猛固请不已,麟怒曰:“以殿下神武,师徒之盛,足以横行沙漠,索虏何敢远来。而昙猛妄言惊众,当斩以徇。”昙猛泣曰:“苻氏以百万之师败于淮南,正由恃众轻敌,不信天道故也。”司徒德劝宝从昙猛言,宝乃遣麟帅骑三万居军后以备非常。麟以昙猛为妄,纵骑游猎,不肯设备。宝遣骑还诇魏兵,骑行十馀里,即解鞍寝。

魏军晨夜兼行,乙酉暮,至参合陂西。燕军在陂东,营于蟠羊山南水上。魏王珪夜部分诸将,掩覆燕军,士卒衔枚束马口潜进。丙戌,日出,魏军登山,下临燕营,燕军将东引,顾见之,士卒大惊扰乱。珪纵兵击之,燕兵走赴水,人马相腾蹑,压溺死者以万数。略阳公遵以兵邀击其前,燕兵四五万人,一时放仗敛手就禽,其遗迸去者不过数千人,太子宝等皆单骑仅免。杀燕右仆射陈留悼王绍,生禽鲁阳王倭奴、桂林王道成、济阴公尹国等文武将吏数千人,兵甲、粮货以钜万计。道成,垂之弟子也。

魏王珪择燕臣之有才用者代郡太守广川贾闰、闰从弟骠骑长史昌黎太守彝、太史郎辽东晁崇等留之,其馀欲悉给衣粮遣还,以招怀中州之人。中部大人王建曰:“燕众强盛,今倾国而来,我幸而大捷,不如悉杀之,则其国空虚,取之为易。且获寇而纵之,无乃不可乎?”乃尽坑之。十二月,珪还云中之盛乐。

燕太子宝耻于参合之败,请更击魏。司徒德言于燕主垂曰:“虏以参合之捷,有轻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将为后患。”垂乃以清河公会录留台事、领幽州刺史,代高阳王隆镇龙城,以阳城王兰汗为北中郎将,代长乐公盛镇蓟,命隆、盛悉引其精兵还中山,期以明年大举击魏。

二十一年春正月,燕高阳王隆引龙城之甲入中山,军容精整,燕人之气稍振。三月庚子,燕主垂留范阳王德守中山,引兵密发,逾青岭,经天门,凿山通道,出魏不意,直诣云中。魏陈留公虔帅部落三万馀家镇平城。垂至猎岭,以辽西王农、高阳王隆为前锋以袭之。是时燕兵新败,皆畏魏,强龙城兵勇锐争先。虔素不设备,闰月己卯,燕军至平城,虔乃觉之,帅麾下出战,败死,燕军尽收其部落。魏王珪震怖欲走,诸部闻虔死,皆有贰心,珪不知所适。

垂之过参合陂也,见积骸如山,为之设祭,军士皆恸哭,声震山谷。垂惭愤呕血,由是发疾,乘马舆而进,顿平城西北三十里。太子宝等闻之,皆引还。燕军叛者奔告于魏,云:“垂已死,舆尸在军。”魏王珪欲追之,闻平城已没,乃引还阴山。

垂在平城积十日,疾转笃,乃筑燕昌城而还。夏四月癸未,卒于上谷之沮阳,秘不发丧。丙申,至中山。戊戌,发丧,谥曰成武皇帝,庙号世祖。壬寅,太子宝即位,大赦,改元永康。

五月辛亥,以范阳王德为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冀州牧,镇邺。辽西王农为都督并雍益梁秦凉六州诸军事、幷州牧,镇晋阳。又以安定王库傉官伟为太师,夫馀王蔚为太傅。甲寅,以赵王麟领尚书左仆射,高阳王隆领右仆射,长乐公盛为司隶校尉,宜都王凤为冀州刺史。

初,燕主垂先段后生子令、宝,后段后生子朗、鉴,爱诸姬子麟、农、隆、柔、熙。宝初为太子,有美称,已而荒怠,中外失望。后段后尝言于垂曰:“太子遭承平之世,足为守成之主。今国步艰难,恐非济世之才。辽西、高阳二王,陛下之贤子,宜择一人付以大业。赵王麟奸诈强愎,异日必为国家之患,宜早图之。”宝善事垂左右,左右多誉之,故垂以为贤,谓段氏曰:“汝欲使我为晋献公乎?”段氏泣而退,告其妹范阳王妃曰:“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吾为社稷言之,主上乃以吾为骊姬,何其苦哉。观太子必丧社稷,范阳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尽,其在王乎?”宝及麟闻而恨之。

乙丑,宝使麟谓段氏曰:“后常谓主上不能守大业,今竟能不。宜早自裁,以全段宗。”段氏怒曰:“汝兄弟不难逼杀其母,况能守先业乎。吾岂爱死,但念国亡不久耳。”遂自杀。宝议以“段后谋废嫡统,无母后之道,不宜成丧。”群臣咸以为然。中书令眭邃飏言于朝曰:“子无废母之义。汉安思阎后亲废顺帝,犹得配飨太庙,况先后暧昧之言,虚实未可知乎?”乃成丧。

夏六月癸酉,魏王珪遣将军王建等击燕广宁太守刘亢泥斩之,徙其部落于平城。燕上谷太守开封公详弃郡走。详,皝之曾孙也。

燕主宝定士族旧籍,分辨清浊,校阅户口,罢营封阴之户悉属郡县。由是士民嗟怨,始有离心。上谷张恂劝珪进取中原,珪善之。

燕辽西王农悉将部曲数万口之幷州。幷州素乏储备,是岁早霜,民不得供其食。又遣诸部护军分监诸胡。由是民夷俱怨,潜召魏军。八月己亥,魏王珪大举伐燕,步骑四十馀万南出马邑,逾句注,旌旗二千馀里,鼓行而进。左将军雁门李栗将五万骑为前驱,别遣将军封真等从东道出军都,袭燕幽州。

燕征北大将军、幽平二州牧、清河公会母贱,而年长,雄俊有器艺,燕主垂爱之。宝之伐魏也,垂命会摄东宫事、总录,礼遇一如太子。及垂伐魏,命会镇龙城,委以东北之任,国官府佐,皆选一时才望。垂疾笃,遗言命宝以会为嗣。而宝爱少子濮阳公策,意不在会。长乐公盛与会同年,耻为之下,乃与赵王麟共劝宝立策,宝从之。乙亥,立妃段氏为皇后,策为皇太子,会、盛皆进爵为王。策年十一,素憃弱,会闻之,心愠怼。

九月,章武王宙奉燕主垂及成哀段后之丧葬于龙城宣平陵,宝诏宙悉徙高阳王隆参佐、部曲、家属还中山,会遣诏,多留部曲不遣。宙年长属尊,会每事陵侮之,见者皆知其有异志。

戊午,魏军至阳曲,乘西山,临晋阳,遣骑环城大噪而去。燕辽西王农出战,大败,奔还晋阳,司马慕舆嵩闭门拒之。农将妻子帅数千骑东走,魏中领将军长孙肥追之,及于潞川,获农妻子。燕军尽没,农被创,独与三骑逃归中山。

魏王珪遂取幷州。初建台省,置刺史、太守、尚书即以下官,悉用儒生为之。士大夫诣军门者,无少长,皆引入存慰,使人人尽言,少有才用,咸加擢叙。己未,遣辅国将军奚收略地汾川,获燕丹阳王买德及离石护军高秀和。以中书侍郎张恂等为诸郡太守,招抚离散,劝课农桑。

燕主宝闻魏军将至,议于东堂。中山尹苻谟曰:“今魏军众强,千里远斗,乘胜气锐,若纵之使入平土,不可敌也,宜杜险以拒之。”中书令眭邃曰:“魏多骑兵,往来剽速,马上赍粮,不过旬日。宜令都县聚民千家为一堡,深沟高垒,清野以待之,彼至无所掠,不过六旬,食尽自退。”尚书封懿曰:“今魏兵数十万,天下之勍敌也。民虽筑堡,不足以自固,是聚兵及粮以资之也。且动摇民心,示之以弱,不如阻关拒战,计之上也。”赵王麟曰:“魏今乘胜气锐,其锋不可当,宜完守中山,待其敝而乘之。”于是修城、积粟,为持久之备。命辽西王农出屯安喜,军事动静,悉以委麟。

冬十月,魏王珪使冠军将军代人于栗䃅、宁朔将军公孙兰,帅步骑二万,潜自晋阳开韩信故道。己酉,珪自井陉趋中山。李先降魏,珪以为征东左长史。

魏王珪进攻常山,拔之,获太守苟延。自常山以东守宰,或走或降,诸郡县皆附于魏,惟中山、邺、信都三城为燕守。十一月,珪命东平公仪将五万骑攻邺,冠军将军王建、左将军李栗攻信都。戊午,珪进军中山,己未,攻之。燕高阳王隆守南郭,帅众力战,自旦至晡,杀伤数千人,魏兵乃退。珪谓诸将曰:“中山城固,宝必不肯出战。急攻则伤士,久围则费粮,不如先取邺、信都,然后图之。”丁卯,珪引兵而南。

章武王宙自龙城还,闻有魏寇,驰入蓟,与镇北将军阳城王兰乘城固守。兰,垂之从弟也。魏别将石河头攻之,不克,退屯渔阳。

珪军于鲁口,博陵太守申永奔河南,高阳太守崔宏奔海渚。珪素闻宏名,遣吏追求,获之,以为黄门侍郎,与给事黄门侍郎张衮对掌机要,创立制度。博陵令屈遵降魏,珪以为中书令,出纳号令,兼总文诰。

燕范阳王德使南安王青等夜击魏军于邺下,破之,魏军退屯新城。青等请追击之,别驾韩讠卓曰:“古人先计而后战。魏军不可击者四:悬军远客,利在野战,一也。深入近畿,顿兵死地,二也。前锋既败,后阵方固,三也。彼众我寡,四也。官军不宜动者三:自战其地,一也。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也。城隍未修,敌来无备,三也。今魏无资粮,不如深垒固军以老之。”德从之,召青还。青,详之兄也。

十二月,魏辽西公贺赖卢帅骑二万会东平公仪攻邺。赖卢,讷之弟也。

魏别部大人没根有胆勇,魏王珪恶之。没根惧诛,己丑,将亲兵数十人降燕,燕主宝以为镇东大将军,封雁门公。没根求还袭魏,宝难与重兵,给百馀骑。没根效其号令,夜入魏营,至中仗,珪乃觉之,狼狈惊走。没根以所从人少,不能坏其大众,多获首虏而还。

安帝隆安元年春正月,燕范阳王德求救于秦,秦兵不出,邺中恟惧。贺赖卢自以魏王珪之舅,不受东平公仪节度,由是与仪有隙。仪司马丁建阴与德通,从而构间之,射书入城中,言其状。甲辰,风霾,昼晦,赖卢营有火,建言于仪曰:“赖卢烧营为变矣。”仪以为然,引兵退。赖卢闻之,亦退。建帅其众诣德降,且言仪师老,可击。德遣桂阳王镇、南安王青帅骑七千追击魏军,大破之。燕主宝使左卫将军慕舆腾攻博陵,杀魏所置守宰王建等。

攻信都六十馀日不下,士卒多死,庚申,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燕宜都王凤逾城奔中山。癸亥,信都降魏。

燕主宝闻魏王珪攻信都,出屯深泽,遣赵王麟攻杨城,杀守兵三百。宝悉出珍宝及宫人募郡县群盗以击魏。

二月己巳朔,珪还屯杨城。没根兄子丑提为幷州监军,闻其叔父降燕,惧诛,帅所部兵还国作乱。珪欲北还,遣其国相涉延求和于燕,且请以其弟为质。宝闻魏有内难,不许,使冗从仆射兰真责珪负恩,悉发其众步卒二十万,骑三万七千屯于曲阳之柏肆,营于滹沱水北以邀之。丁丑,魏军至,营于水南。宝潜师夜济,募勇敢万馀人袭魏营,宝陈于营北以为之援。募兵因风纵火,急击魏军,魏军大乱,珪惊起,弃营跣走。燕将军乞特真帅百馀人至其帐下,得珪衣靴。既而募兵无故自惊,互相斫射,珪于营外望见之,乃击鼓收众,左右及中军将士稍稍来集,多布火炬于营外,纵骑冲之,募兵大败,还赴宝陈。宝引兵复渡水北。戊寅,魏整众而至,与燕相持,燕军夺气。宝引还中山,魏兵随而击之,燕兵屡败。宝惧,弃大军,帅骑二万奔还,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宝恐为魏军所及,命士卒皆弃袍仗、兵器数十万,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将卒降魏及为魏所系虏者甚众。

先是,张衮尝为魏王珪言燕秘书监崔逞之材,珪得之,甚喜,以逞为尚书,使录三十六曹,任以政事。

己卯夜,燕尚书郎慕舆皓谋弑燕主宝,立赵王麟,不克,斩关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初,燕清河王会闻魏军东下,表求赴难,燕主宝许之。会初无去意,使征南将军库傉官伟、建威将军馀崇将兵五千为前锋。崇,嵩之子也。伟等顿卢龙近百日,无食。啖马牛且尽,会不发。宝怒,累诏切责。会不得已,以治行简练为名,复留月馀。时道路不通,伟欲使轻军前行通道,侦魏强弱,且张声势。诸将皆畏避不欲行。馀崇奋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犹思致命以救君父,诸君荷国宠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倾覆,臣节不立,死有馀辱。诸君安居于此,崇请当之。”伟喜,简给步骑数百人。崇进至渔阳,遇魏千馀骑。崇谓其众曰:“彼众我寡,不击则不得免。”乃鼓噪直进,崇手杀十馀人。魏骑溃去,崇亦引还,斩首获生,具言敌中阔狭,众心稍振。会乃上道徐进,是月始达蓟城。

魏围中山既久,城中将士皆思出战。征北大将军隆言于宝曰:“涉圭虽屡获小利,然顿兵经年,凶势阻屈,士马死伤大半,人心思归,诸部离解,正是可破之时也。加之举城思奋,若因我之锐,乘彼之衰,往无不克。如其持重不决,将卒气丧,日益困逼,事久变生,后虽欲用之,不可得也。”宝然之。而卫大将军麟每沮其议,隆成列而罢者,前后数四。

宝使人请于魏王珪,欲还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与魏以求和。珪许之。既而宝悔之。己酉,珪如卢奴,辛亥,复围中山。燕将士数千人俱自请于宝曰:“今坐守穷城,终于困敝。臣等愿得一出乐战,而陛下每抑之,此为坐自摧败也。且受围历时,无他奇变,徒望积久寇贼自退。今内外之势,强弱悬绝,彼必不自退明矣。宜从众一决。”宝许之。隆退而勒兵,召诸参佐谓之曰:“皇威不振,寇贼内侮,臣子同耻,义不愿生。今幸而破贼,吉还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志节获展。卿等有北见吾母者,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马,诣门俟命。麟复固止。宝众大忿恨,隆涕泣而还。

是夜,麟以兵劫左卫将军北地王精,使帅禁兵弑宝。精以义拒之,麟怒,杀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馀众。于是城中人情震骇。

宝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会军在近,恐麟夺会军,先据龙城,乃召隆及骠骑大将军农谋去中山,走保龙城。隆曰:“先帝栉风沐雨以成中兴之业,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坏,岂得不谓之孤负邪。今外寇方盛而内难复起,骨肉乖离,百姓疑惧,诚不可以拒敌,北迁旧都,亦事之宜然。龙川地狭民贫,若以中国之意取足其中,复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节用爱民,务农训兵,数年之中,公私充实,而赵、魏之间,厌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几返旆,克复故业。如其未能,则凭险自固,犹足以优游养锐耳。”宝曰:“卿言尽理,朕一从卿意耳。”

辽东高抚善卜筮,素为隆所信厚,私谓隆曰:“殿下北行,终不能达,太妃亦不可得见。若使主上独往,殿下潜留于此,必有大功。”隆曰:“国有大难,主上蒙尘,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犹无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问其去留,唯司马鲁恭、参军成岌愿从,馀皆欲留,隆并听之。

农部将谷会归说农曰:“城中之人,皆涉圭参合所杀者父兄子弟,泣血踊跃欲与魏战而为卫军所抑。今闻主上当北迁,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与魏战,死无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众望,击退魏军,抚宁畿甸,奉迎大驾,亦不失为忠臣也。”农欲杀归而惜其材力,谓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宝与太子策、辽西王农、高阳王隆、长乐王盛等万馀骑出赴会军,河间王熙、渤海王朗、博陵王鉴皆幼,不能出城,隆还入迎之,自为鞁乘,俱得免。燕将王沈等降魏。乐浪王惠、中书侍郎韩范、员外郎段宏、太史令刘起等师工伎三百奔邺。

中山城中无主,百姓惶惑,东门不闭。魏王珪欲夜入城,冠军将军王建志在虏掠,乃言恐士卒盗乱库物,请俟明旦,珪乃止。燕开封公详从宝不及,城中立以为主,闭门固守。珪尽众攻之,连日不拔。使人登巢车临城谕之曰:“慕容宝已弃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谁为乎?”皆曰:“群小无知,恐复如参合之众,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顾王建而唾其面。使中领将军长孙肥、左将军李东将三千骑追宝至范阳,不及,破其新城戍而还。

燕主宝出中山,与赵王麟遇于开城。麟不意宝至,惊骇,帅其众奔蒲阴,复出屯望都,土人颇供给之。慕容详遣兵掩击麟,获其妻子,麟脱走入山。甲寅,宝至蓟,殿中亲近散亡略尽,惟高阳王隆所领数百骑为宿卫。清河王会帅骑卒二万迎于蓟南,宝怪会容止怏怏有恨色,密告隆及辽西王农。农、隆俱曰:“会年少,专任方面,习骄所致,岂有他也,臣等当以礼责之。”宝虽从之,然犹诏解会兵以属隆。隆固辞,乃减会兵分给农、隆。又遣西河公库傉官骥帅兵三千助守中山。

丙辰,宝尽徙蓟中府库北趣龙城。魏石河头引兵追之,戊午,及宝于夏谦泽。宝不欲战,清河王会曰:“臣抚教士卒,惟敌是求。今大驾蒙尘,人思效命,而虏敢自送,众心忿愤。兵法曰归师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我皆得之,何患不克。若其舍去,贼必乘人,或生馀变。”宝乃从之。会整陈与魏兵战,农、隆等将南来骑冲之,魏兵大败,追奔百馀里,斩首数千级。隆又独追数十里而还,谓故吏留台治书阳璆曰:“中山城中积兵数万,不得展吾意,今日之捷,令人遗恨。”因慷慨流涕。

会既败魏兵,矜很滋甚,隆屡训责之,会益忿恚。会以农、隆皆尝镇龙城,属尊位重,名望素出已右,恐至龙城权政不复在已,又知终无为嗣之望,乃谋作乱。

幽、平之兵皆怀会恩,不乐属二王,请于宝曰:“清河王勇略高世,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愿陛下与皇太子、诸王留蓟宫,臣等从王南解京师之围,还迎大驾。”宝左右皆恶会,言于宝曰:“清河王不得为太子,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过人,善收人心,陛下若从众请,臣恐解围之后,必有卫辄之事。”宝乃谓众曰:“道通年少,才不及二王,岂可当专征之任。且朕方自统六师,仗会以为羽翼,何可离左右也。”众不悦而退。

左右劝宝杀会,侍御史仇尼归闻之,告会曰:“大王所恃者父,父已异图。所仗者兵,兵已去手。欲于何所自容乎。不如诛二王,废太子,大王自处东宫,兼将相之任,以匡复社稷,此上策也。”会犹豫未许。

宝谓农、隆曰:“观道通志趣,必反无疑,宜早除之。”农、隆曰:“今寇敌内侮,中土纷纭,社稷之危,有如累卵。会镇抚旧都,远赴国难,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动四邻。逆状未彰而遽杀之,岂徒伤父子之恩,亦恐大损威望。”宝曰:“会逆志已成,卿等慈恕,不忍早杀,恐一旦为变,必先害诸父,然后及吾,至时勿悔自负也。”会闻之,益惧。

夏四月癸酉,宝宿广都黄榆谷,会遣其党仇尼归、吴提染干帅壮士二十馀人分道袭农、隆,杀降于帐下,农被重创,执仇尼归逃入山中。会以仇尼归被执,事终显发,乃夜诣宝曰:“农、隆谋逆,臣已除之。”宝欲讨会,阳为好言以安之,曰:“吾素疑二王久矣,除之甚善。”

甲戌旦,会立仗严备,乃引道。会欲弃隆丧,馀崇涕泣固请,乃听载随军。农出,自归,宝呵之曰:“何以自负邪。”命执之。行十馀里,宝顾召群臣食,且议农罪。会就坐,宝目卫军将军慕舆腾使斩会,伤其首,不能杀。会走赴其军,勒兵攻宝。宝帅数百骑驰二百里,晡时,至龙城。会遣骑追至石城,不及。

乙亥,会遣仇尼归攻龙城,宝夜遣兵袭击,破之。会遣使请诛左右佞臣,并求为太子,宝不许。会尽收乘舆器服,以后宫分给将帅,署置百官,自称皇太子、录尚书事,引兵向龙城,以讨慕舆腾为名。丙子,顿兵城下。宝临西门,会乘马遥与宝语,宝责让之。会命军士向宝大噪以耀威,城中将士皆愤怒,向暮出战,大破之。会兵死伤大半,走还营。侍御郎高云夜帅敢军士百馀人袭会军,会众皆溃。会将十馀骑奔中山,开封公详杀之。宝杀会母及其三子。丁丑,宝大赦,凡与会同谋者皆除罪,复旧职。论功行赏,封侯者数百人。

魏王珪以军食不给,命东平公仪去邺,徙屯钜鹿,积租杨城。慕容详出步卒六千人,伺间袭魏诸屯,珪击破之,斩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纵之。

五月,燕库傉官骥入中山,与开封公详相攻。详杀骥,尽灭库傉官氏,又杀中山尹苻谟,夷其族。中山城无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结盟,人自为战。

甲辰,魏王珪罢中山之围,就谷河间,督诸郡义租。甲寅,以东平公仪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兖豫雍荆徐扬六州牧、左丞相,封卫王。

慕容详自谓能却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浑潭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杀拓跋觚以固众心。

邺中官属劝范阳王德称尊号,会有自龙城来者,知燕主宝犹存,乃止。

秋七月,慕容详杀可足浑潭。详嗜酒奢淫,不恤士民,刑杀无度,所诛王公以下五百馀人,群下离心。城中饥窘,详不听民出采稆,死者相枕,举城皆谋迎赵王麟。详遣辅国将军张骧帅五千馀人督租于常山,麟自下零入骧军,潜袭中山,城门不闭,执详,斩之。麟遂称尊号,听人四出采稆。人既饱,求与魏战,麟不从,稍复穷饿。魏王珪军鲁口,遣长孙肥帅骑七千袭中山,入其郛。麟追至泒水,为魏所败而还。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军常山之九门。军中大疫,人畜多死,将士皆思归。珪问疫于诸将,对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为国,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无民。”群臣乃不敢言。遣抚军大将军略阳公遵袭中山,入其郛而还。

中山饥甚,慕容麟帅二万馀人出据新市。九月甲子晦,魏王珪进军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纣以甲子亡,谓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纣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兴乎?”崇无以对。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与麟战于义台,大破之,斩首九千馀级。麟与数十骑驰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邺。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书、将吏、士卒降者二万馀人。

燕人有自中山至龙城者,言拓跋涉圭衰弱,司徒德完守邺城。会德表至,劝燕主宝南还。十二月,宝遣将军启仑视形势。

乙亥,慕容麟至邺,说范阳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将乘胜攻邺。邺中虽有蓄积,然城大难固,且人多恇惧,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台。”时鲁阳王和镇滑台,亦遣使迎德。

二年春正月,范阳王德自邺徙滑台。魏卫王仪入邺,追德至河,弗及。赵王麟上尊号于德,德称燕王,以统府行帝制,置百官,以赵王麟为司空,领尚书令。

燕启仑还至龙城,言中山已陷,燕主宝命罢兵,辽西王农言于宝曰:“今迁都尚新,未可南征,宜因成师袭库莫奚,取其牛马以充军资,更审虚实,俟明年而议之。”宝从之。己未,北行。庚申,渡浇洛水,会南燕王德遣侍郎李延诣宝,言:“涉圭西上,中国空虚”,延追宝及之,宝大喜,即日引还。

燕主宝还龙城宫,诏诸军就顿,不听罢散,文武将士皆以家属随驾。辽西王农、长乐王盛切谏,以为“兵疲力弱,魏新得志,未可与敌,宜且养兵观衅”。宝将从之,抚军将军慕舆腾曰:“百姓可与守成,难与图始。今师众已集,宜独决圣心,乘机进取,不宜广采异同,以沮大计。”宝乃曰:“吾计决矣,敢谏者斩。”二月乙亥,宝出就顿,留盛统后事。己卯,燕军发龙城,慕舆腾为前军,司空农为中军,宝为后军,相去各一顿,连营百里。

壬午,宝至乙连,长上段速骨、宋赤眉等因众心之惮征役,遂作乱。速骨等皆高阳王隆旧队,共逼立隆子高阳王崇为主,杀乐浪威王宙、中牟熙公段谊及宗室诸王。河间王熙素与崇善,崇拥佑之,故独得免。燕主宝将千馀骑奔司空农营,农将出迎,左右抱其腰止之,曰:“宜小澄清,不可便出。”农引刀将斫之,遂出见宝,又驰信追慕舆腾。癸未,宝、农引兵还趣大营讨速骨等。农营兵亦厌征役,皆弃仗走,腾营亦溃。宝、农奔还龙城。长乐王盛闻乱,引兵出迎,宝、农仅而得免。

燕尚书顿丘王兰汗阴与段速骨等通谋,引兵营龙城之东。城中留守兵至少,长乐王盛徙内近城之民,得丁夫万馀,乘城以御之。速骨等同谋才百馀人,馀皆为所驱胁,莫有斗志。三月甲午,速骨等将攻城,辽西桓烈王农恐不能守,且为兰汗所诱,夜潜出赴之,冀以自全。明旦,速骨等攻城,城上拒战甚力,速骨之众死者以百数。速骨乃将农循城,农素有忠节威名,城中之众恃以为强,忽见在城下,无不惊愕丧气,遂皆逃溃。速骨入城,纵兵杀掠,死者狼藉。宝、盛与慕舆腾、馀崇、张真、李旱、赵恩等轻骑南走。速骨幽农于殿内。长上阿交罗,速骨之谋主也,以高阳王崇幼弱,更欲立农。崇亲信鬷让、出力犍等闻之,丁酉,杀罗及农。速骨即为之诛让等。农故吏左卫将军宇文拔亡奔辽西。

庚子,兰汗袭击速骨,并其党尽杀之,废崇,奉太子策,承制大赦。遣使迎宝,及于蓟城。宝欲还,长乐王盛等皆曰:“汗之忠诈未可知,今单骑赴之,万一汗有异志,悔之无及。不如南就沈阳王,合众以取冀州,若其不捷,收南方之众徐归龙都,亦未晚也。”宝从之。

夏四月,燕主宝过邺,邺人请留,宝不许。南至黎阳,伏于河西,遣中黄门令赵思告北地王锺曰:“上以二月得丞相表,即时南征,至乙连,会长上作乱,失据来此。王亟白丞相奉迎。”锺,德之从弟也,首劝德称尊号,闻而恶之,执思付狱,以状白南燕王德。德谓群下曰:“卿等以社稷大计,劝我摄政,吾亦以嗣帝播越,民神乏主,故权顺群议,以系众心。今天方悔祸,嗣帝得还,吾将具法驾奉迎,谢罪行阙,何如?”黄门侍郎张华曰:“今天下大乱,非雄才无以宁济群生。嗣帝暗懦,不能绍隆先统。陛下若蹈匹夫之节,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身首不保,况社稷其得血食乎?”慕舆护曰:“嗣帝不达时宜,委弃国都,自取败亡,不堪多难,亦已明矣。昔蒯聩出奔,卫辄不纳,《春秋》是之。以子拒父犹可,况以父拒子乎。今赵思之言,未明虚实,臣请为陛下驰往诇之。”德流涕遣之。

护帅壮士数百人随思而北,声言迎卫,其实图之。宝既遣思诣锺,于后得樵者,言德已称制,惧而北走。护至无所见,执思以还。德以思练习典故,欲留而用之,思曰:“犬马犹知恋主,思虽刑臣,乞还就上。”德固留之,思怒曰:“周室东迁,晋、郑是依。殿下亲则叔父,位为上公,不能帅先群后,以匡帝室,而幸本根之倾,为赵王伦之事,思虽不能如申包胥之存楚,犹慕龚君胜不偷生于莽世也。”德斩之。

宝遣扶风忠公慕舆腾与长乐王盛招集冀州。盛以腾素暴横,为民所怨,乃杀之。行至钜鹿、长乐,说诸豪杰,皆愿起兵奉宝。宝以兰汗祀燕宗庙,所为似顺,意欲还龙城,不肯留冀州。乃北行,至建安,抵民张曹家。曹素武健,请为宝合众,盛亦劝宝宜且驻留,察汗情状。宝乃遣冗从仆射李旱先往见汗,宝留顿石城。会汗遣左将军苏超奉迎,陈汗忠款。宝以汗燕主垂之舅,盛之妃父也,谓必无他,不待旱返,遂行。盛流涕固谏,宝不听,留盛在后,盛与将军张真下道避匿。

丁亥,宝至索莫汗陉,去龙城四十里,城中皆喜。汗惶怖,欲自出请罪,兄弟共谏止之。汗乃遣弟加难帅五百骑出迎,又遣兄提闭门止仗,禁人出入。城中皆知其将为变,而无如之何。加难见宝于陉北,拜谒已,从宝俱进。颍阴烈公馀崇密言于宝曰:“观加难形色,祸变甚逼,宜留三思,奈何径前。”宝不从。行数里,加难先执崇,崇大呼骂曰:“汝家幸缘肺附,蒙国宠荣,覆宗不足以报。今乃敢谋篡逆,此天地所不容,计旦暮即屠灭,但恨我不得手脍汝曹耳。”加难杀之,引宝入龙城外邸,弑之。汗谥宝曰灵帝。杀献哀太子策及王、公、卿、士百馀人。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昌黎王,改元青龙。以堤为太尉,加难为车骑将军。封河间王熙为辽东公,如杞、宋故事。

长乐王盛闻之,驰欲赴哀,张真止之。盛曰:“我今以穷归汗,汗性愚浅,必念婚姻,不忍杀我。旬月之间,足以展我情志。”遂往见汗。汗妻乙氏及盛妃皆泣涕请盛于汗,盛妃复顿头于诸兄弟,汗恻然哀之,乃舍盛于宫中,以为侍中、左光禄大夫,亲待如旧。堤、加难屡请杀盛,汗不从。堤骄很荒淫,事汗多无礼,盛因而间之,由是汗兄弟浸相嫌忌。

燕太原王奇,楷之子,兰汗之外孙也,汗亦不杀,以为征南将军得。入见长乐王盛,盛潜使奇逃出起兵。奇起兵于建安,众至数千,汗遣兰提讨之。盛谓汗曰:“善驹小儿,未能办此,岂非有假托其名,欲为内应者乎。太尉素骄,难信,不宜委以大众。”汗然之,罢堤兵,更遣抚军将军仇尼慕将兵讨奇。

于是龙城自夏不雨至于秋七月,汗日诣燕诸庙及宝神座顿首祷请,委罪于兰加难。堤及加难闻之,怒,且惧诛,乙巳,相与帅所部袭仇尼慕军,败之。污大惧,遣太子穆将兵讨之。穆谓汗曰:“慕容盛我之仇雠,必与奇相表里,此乃腹心之疾,不可养也,宜先除之。”汗欲杀盛,先引见察之,盛妃知之,密以告盛。盛称疾不出,汗亦止之不杀。

李旱、卫双、刘忠、张豪、张真,皆盛素所厚也,而穆引以为腹心,旱、双得出入至盛所,潜与盛结谋。丁未,穆击堤、加难等,破之。庚戌,飨将士,汗、穆皆醉,盛夜如厕,因逾垣入于东宫,与旱等共杀穆。时军未解严,皆聚在穆舍,闻盛得出,呼跃争先,攻汗,斩之。汗子鲁公和、陈公扬分屯令支、白狼,盛遣旱、真袭诛之。堤、加难亡匿,捕得,斩之。于是内外帖然,士女相庆。宇文拔帅壮丁数百来赴,盛拜拔为大宗正。

辛亥,告于太庙,令曰:“赖五祖之休,文武之力,宗庙社稷幽而复显。不独孤以眇眇之身免不同天之责,凡在臣民皆得明目当世。”因大赦,改元建平。盛谦不敢称尊号,以长乐王摄行统制,诸王皆降称公。以东阳公根为尚书左仆射,卫伦、阳璆、鲁恭、王腾为尚书,悦真为侍中,阳哲为中书监,张通为中领军,自余文武各复旧位。改谥宝曰惠闵皇帝,庙号烈宗。群臣固请上尊号,盛不许。

八月,燕以河间公熙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中领军司隶校尉,城阳公元为卫将军。元,宝之子也。又以刘忠为左将军,张豪为后将军,并赐姓慕容氏。

冬十月癸酉,燕群臣覆上尊号,丙子,长乐王盛始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段氏曰皇太后,太妃丁氏曰献庄皇后。

三年。初,秦主登之弟广帅众三千依南燕王德,德以为冠军将军,处之乞活堡。会荧惑守东井,或言秦当复兴,广乃自称秦王,击南燕北地王锺,破之。是时滑台孤弱,土无十城,众不过一万,锺既败,附德者多去德而附广。德乃留鲁阳王和守滑台,自帅众讨广,斩之。

燕主宝之至黎阳也,鲁阳王和长史李辩劝和纳之,和不从。辩惧,故潜引晋军至管城,欲因德出战而作乱。既而德不出,辩愈不自安。及德讨苻广,辩复劝和反,和不从,辩乃杀和以滑台降魏。魏行台尚书和跋在邺,帅轻骑自邺赴之。既至,辩悔之,闭门拒守。跋使尚书郎邓晖说之,辩乃开门内跋。跋悉收德宫人、府库。德遣兵击跋,跋逆击,破之,又破德将桂阳王镇,俘获千馀人。陈、颍之民多附于魏。

南燕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李辩,帅将士家属二万馀口出滑台赴德。德欲攻滑台,韩范曰:“向也魏为客,吾为主人。今也吾为客,魏为主人。人心危惧,不可复战,不如先据一方,自立基本,乃图进取。”张华曰:“彭城,楚之旧都,可攻而据之。”北地王锺等皆劝德攻滑台。尚书潘聪曰:“滑台四通八达之地,北有魏,南有晋,西有秦,居之未尝一日安也。彭城土广人稀,平夷无险,且晋之旧镇,未易可取。又密迩江、淮,夏秋多水,乘舟而战者,吴之所长,我之所短也。青州沃野二千里,精兵十馀万,左有负海之饶,右有山河之固,广固城曹嶷所筑,地形阻峻,足为帝王之都。三齐英杰,思得明主以立功于世久矣。辟闾浑昔为燕臣,今宜遣辩士驰说于前,大兵继踵于后,若其不服,取之如拾芥耳。既得其地,然后闭关养锐,伺隙而动,此乃陛下之关中、河内也。”德犹豫未决。沙门竺朗素善占候,德使牙门苏抚问之。朗曰:“敬览三策,潘尚书之议,兴邦之言也。且今岁之初,彗星起奎、娄,扫虚、危。彗者除旧布新之象,奎、娄为鲁,虚、危为齐,宜先取兖州,巡抚琅邪,至秋乃北徇齐地,此天道也。”抚又密问以年世,朗以《周易》筮之,曰:“燕衰庚戌,年则一纪,世则及子。”抚还报德,德乃引师而南,兖州北鄙诸郡县皆降之。德置守宰以抚之,禁军士无得虏掠,百姓大悦,牛酒属路。

秋七月,南燕王德遣使说幽州刺史辟闾浑,欲下之。浑不从,德遣北地王锺帅步骑二万击之。德进据琅邪,徐、兖之民归附者十馀万。德自琅邪引兵而北,以南海王法为兖州刺史,镇梁父。进攻莒城,守将任安委城走,德以潘聪为徐州刺史,镇莒城。兰汗之乱,燕吏部尚书封孚南奔辟闾浑,浑表为渤海太守。及德至,孚出降,德大喜曰:“孤得青州不为喜,喜得卿耳。”遂委以机密。北地王锺传檄青州诸郡,谕以祸福。辟闾浑徙八千馀家入守广固,遣司马崔诞戍薄荀固,平原太守张豁戍柳泉,诞、豁承檄皆降于德。浑惧,携妻子奔魏。德遣射声校尉刘纲追之,及于莒城,斩之。浑子道秀自诣德,请与父俱死。德曰:“父虽不忠,而子能孝。”特赦之。浑参军张瑛为浑作檄,辞多不逊,德执而让之。瑛神色自若,徐曰:“浑之有臣,犹韩信之有蒯通。通遇汉祖而生,臣遭陛下而死,比之古人,窃为不幸耳。”德杀之。遂定都广固。

四年。南燕王德即皇帝位于广固,大赦,改元建平。更名备德,欲使吏民易避。追谥燕主𬀩曰幽皇帝。以北地王锺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立妃段氏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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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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