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紀事本末/第十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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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叛秦復燕 肥水之役 姚萇滅秦 慕容滅西燕
[編輯]晉海西公太和四年。燕車騎大將軍吳王垂奔秦。初,秦王堅聞太宰恪卒,陰有圖燕之志,憚垂威名,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郊迎,執手曰:「天生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要當與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後還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國不失為子之孝,歸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謝曰:「羈旅之臣,免罪為幸,本邦之榮,非所敢望。」堅復愛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禮之,賞賜鉅萬,每進見,屬目觀之。關中士民素聞垂父子名,皆嚮慕之。王猛言于堅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龍虎,非可馴之物,若藉以風雲,將不可復製,不如早除之。」堅曰:「吾方收攬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殺之。且其始來,吾已推誠納之矣,匹夫猶不棄言,況萬乘乎?」乃以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楷為積弩將軍。
五年。秦王猛之克壺關也,黃門侍郎封孚問司徒長史申胤曰:「事將何如?」胤嘆曰:「鄴必亡矣,吾屬今茲將為秦虜。然越得歲而吳伐之,卒受其禍。今福德在燕,秦雖得志,而燕之復建,不過一紀耳。」
初,秦王堅入鄴宮,慕容垂見燕公卿、大夫及故時僚吏,有慍色。高弼密言於垂曰:「大王憑祖宗積累之資,負英傑高世之略,遭值迍阨,棲集外邦。今雖家國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邪。愚謂國之舊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結其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竊為大王不取也。」垂悅,從之。
燕故太史黃泓嘆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乎。恨吾老,不及見耳。」汲郡趙秋曰:「天道在燕而秦滅之,不及十五年,秦必復為燕有」。
慕容桓之子鳳,年十一,陰有復讎之志,鮮卑、丁零有氣幹者皆傾身與之交結。權翼見而謂之曰:「兒方以才望自顯,勿效爾父不識天命。」鳳厲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節。君侯之言,豈獎勸將來之義乎?」翼改容謝之,言於秦王堅曰:「慕容鳳慷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終不為人用耳。」
簡文帝咸安元年春正月,秦王堅徙關東豪傑及雜夷十五萬戶於關中,處烏桓於馮翊、北地,丁零翟斌於新安、澠池。
孝武帝寧康元年。有彗星出於尾、箕,長十餘丈,經太微,掃東井,自四月始見,及秋冬不滅。秦太史令張孟言於秦王堅曰:「尾、箕燕分,東井秦分也。今彗起尾、箕而掃東井,十年之後,燕當滅秦,二十年之後,代當滅燕。慕容暐父子兄弟,我之仇敵,而佈列朝廷,貴盛莫二,臣竊憂之,宜剪其魁傑者以消天變。」堅不聽。
陽平公融上疏曰:「東胡跨據六州,南面稱帝,陛下勞師累年,然後得之。本非慕義而來,今陛下親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滿朝,執權履職,勢傾勳舊。臣愚以為狼虎之心,終不可養,星變如此,願少留意。」堅報曰:「朕方混六合為一家,視夷狄為赤子,汝宜息慮,勿懷耿介。夫惟修德可以禳災,苟能內求諸己,何懼外患乎?」
二年冬十二月,有人入秦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秦王堅命執之,不獲。祕書監朱肜、祕書侍郎略陽趙整固請誅諸鮮卑,堅不聽。整,宦官也,博聞強記,能屬文,好直言,上書及面諫前後五十餘事。慕容垂夫人得幸于堅,堅與之同輦遊於後庭,整歌曰:「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雲蔽白日。」堅改容謝之,命夫人下輦。
三年夏六月,秦清河武侯王猛寢疾,秦王堅親為之祈南、北郊及宗廟、社稷,分遣侍臣遍禱河、嶽諸神。猛疾少瘳,為之赦殊死以下。猛上疏曰:「不圖陛下以臣之命而虧天地之德,開闢以來,未之有也。臣聞報德莫如盡言,謹以垂沒之命,竊獻遺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聲教光乎六合,九州島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是以古先哲王知功業之不易,戰戰兢兢,如臨深谷。伏惟陛下追蹤前聖,天下幸甚。」堅覽之悲慟。秋七月,堅親臨猛第視疾,訪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沒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西羌,我之仇敵,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卒。堅比斂,三臨哭,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我平定六合邪,何奪我景略之速也。」葬之如漢霍光故事。
太元元年。陽平國常侍慕容紹私謂其兄楷曰:「秦恃其強大,務勝不休,北戍雲中,南守蜀、漢,轉運萬里,道殣相望,兵疲於外,民困於內,危亡近矣。冠軍叔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復燕祚,吾屬但當愛身以待時耳。」
二年春,高句麗、新羅、西南夷皆遣使入貢於秦。趙故將作功曹熊邈屢為秦王堅言石氏宮室器玩之盛,堅以邈為將作長史,領尚方丞,大修舟艦、兵器,飾以金銀,頗極精巧。慕容農私言於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頹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將至矣,圖識之言,行當有驗。大王宜納結英傑以承天意,時不可失也。」垂笑曰:「天下事非爾所及。」
荊州刺史桓豁表兗州刺史朱序為梁州刺史,鎮襄陽。
秋七月丁未,以尚書僕射謝安為司徒,安讓不拜,復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丙辰,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桓豁卒。冬十月辛丑,以桓衝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諸軍事、領荊州刺史。以衝子嗣為江州刺史。又以五兵尚書王蘊都督江南諸軍事、假節、領徐州刺史。征西司馬領南郡相謝玄為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
桓衝以秦人強盛,欲移阻江南,奏自江陵徙鎮上明,使冠軍將軍劉波守江陵,諮議參軍楊亮守江夏。
王蘊固讓徐州,謝安曰:「卿居後父之重,不應妄自菲薄,以虧時遇。」蘊乃受命。初,中書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應在謝安之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遊散地,常憤邑形於辭色,由是與謝氏有隙。是時朝廷方以秦寇為憂,詔求文武良將可以鎮御北方者,謝安以兄子玄應詔。超聞之,嘆曰:「安之明,乃能違眾舉親。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眾咸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未嘗不得其任,是以知之。」玄募驍勇之士,得彭城劉牢之等數人。以牢之為參軍,常領精銳為前鋒,戰無不捷,時號「北府兵」,敵人畏之。
三年春二月,秦王堅遣征南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守尚書令長樂公丕、武衛將軍苟萇、尚書慕容暐帥步騎七萬寇襄陽。以荊州刺史楊安帥樊鄧之眾為前鋒,徵虜將軍始平石越帥精騎一萬出魯陽關,京兆尹慕容垂、揚武將軍姚萇帥眾五萬出南鄉,領軍將軍苟池、右將軍毛當、強弩將軍王顯帥眾四萬出武當,會攻襄陽。夏四月,秦兵至沔北,梁州刺史朱序以秦無舟檝,不以為虞。既而石越帥騎五千浮渡漢水,序惶駭,固守中城,越克其外郭,獲船百餘艘以濟餘軍。長樂公丕督諸將攻中城。序母韓氏聞秦兵將至,自登城履行,至西北隅,以為不固,帥百餘婢及城中女丁築邪城於其內。及秦兵至,西北隅果潰,眾移守新城,襄陽人謂之夫人城。
桓衝在上明,擁眾七萬,憚秦兵之強不敢進。丕欲急攻襄陽,苟萇曰:「吾眾十倍於敵,糗糧山積,但稍遷漢、沔之民於許、洛,塞其運道,絕其援兵,譬如網中之禽,何患不獲。而多殺將士,急求成功哉。」丕從之。慕容垂拔南陽,執太守鄭裔,與丕會襄陽。
秋七月秦兗州刺史彭超請攻沛郡太守戴𨔵於彭城,且曰:「願更遣重將攻淮南諸城,為征南棋劫之勢,東西並進,丹陽不足平也。」秦王堅從之,使都督東討諸軍事。後將軍俱難、右禁將軍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帥步騎七萬寇淮陽、盱眙。超,越之弟。保,羌之從弟也。八月,彭超攻彭城。詔右將軍毛虎生帥眾五萬鎮姑孰以御秦兵。秦梁州刺史韋鍾圍魏興太守吉挹於西城。
冬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劾奏「長樂公丕等擁眾十萬,攻圍小城,日費萬金,久而無效,請徵下廷尉。」秦王堅曰:「丕等廣費無成,實宜貶戮,但師已淹時,不可虛返,其特原之,令以成功贖罪。」使黃門侍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賜丕劍曰:「來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復持面見我也。」
四年春正月,秦長樂公丕等得詔惶恐,乃命諸軍併力攻襄陽。秦王欲自將攻襄陽,詔陽平公融以關東六州之兵會壽春,梁熙以河西之兵為後繼。陽平公融諫曰:「陛下欲取江南,固當博謀熟慮,不可倉卒。若止取襄陽,又豈足親勞大駕乎。未有動天下之眾而為一城者,所謂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也。」梁熙諫曰:「晉主之暴,未如孫皓,江山險固,易守難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過分命將帥,引關東之兵南臨淮、泗,下梁、益之卒東出巴、峽,又何必親屈鑾輅,遠幸沮澤乎。昔漢光武誅公孫述,晉武帝擒孫皓,未聞二帝自統六師,親執枹鼓,蒙矢石也。」堅乃止。
詔冠軍將軍南郡相劉波帥眾八千救襄陽,波畏秦,不敢進。朱序屢出戰,破秦兵,引退稍遠,序不設備。二月,襄陽督護李伯護密遣其子送款於秦,請為內應。長樂公丕命諸軍進攻之。戊午克襄陽,執朱序送長安。秦王堅以序能守節,拜度支尚書。以李伯護為不忠,斬之。
秦將軍慕容越拔順陽,執太守譙國丁穆。堅欲官之,穆固辭不受。堅以中壘將軍梁成為荊州刺史,配兵一萬鎮襄陽,選其才望,禮而用之。
桓衝以襄陽陷沒,上疏送章、節,請解職,不許。詔免劉波官,俄復以為冠軍將軍。
兗州刺史謝玄帥眾萬餘救彭城,軍於泗口,欲遣間使報戴𨔵而不可得。部曲將田泓請沒水潛行趣彭城,玄遣之。泓為秦人所獲,厚賂之,使雲南軍已敗。泓僞許之,既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我單行來報,為賊所得,勉之。」秦人殺之。彭超置輜重於留城,謝玄揚聲遣後軍將軍東海何謙向留城。超聞之,釋彭城圍,引兵還保輜重。戴𨔵帥彭城之眾隨謙奔玄,超遂據彭城,留兗州治中徐襃守之,南攻盱眙。俱難克淮陰,留邵保戍之。
夏四月,秦毛當、王顯帥眾二萬自襄陽東會俱難、彭超攻淮。南五月乙丑,難、超拔盱眙,執高密內史毛璪之。秦兵六萬圍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去廣陵百里。朝廷大震,臨江列戍,遣徵虜將軍謝石帥舟師屯塗中。石,安之弟也。
右衛將軍毛安之等帥眾四萬屯堂邑。秦毛當、毛盛帥騎二萬襲堂邑,安之等驚潰。兗州刺史謝玄自廣陵救三阿。丙子,難、超戰敗,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與田洛帥眾五萬進攻盱眙,難、超又敗,退屯淮陰。玄遣何謙等帥舟師乘潮而上,夜焚淮橋,邵保戰死,難、超退屯淮北。玄與何謙、戴𨔵、田洛共追之,戰於君川,復大破之,難、超北走,僅以身免。謝玄還廣陵,詔進號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秦王堅聞之,大怒。秋七月,檻車徵超下廷尉,超自殺。難削爵為民。以毛當為徐州刺史,鎮彭城。毛盛為兗州刺史,鎮胡陸。王顯為揚州刺史,戍下邳。
謝安為宰相,秦人屢入寇,邊兵失利,眾心危懼,安每鎮之以和靜。其為政,務舉大綱,不為小察。時人比安於王導,而謂其文雅過之。
五年夏五月,朝廷以秦兵之退為謝安、桓衝之功,拜安衛將軍,與衝皆開府儀同三司。六月,秦王堅召陽平公融為侍中中書監、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以征南大將軍守尚書令長樂公丕為都督關東諸軍事、征東大將軍、冀州牧。堅以諸氐種類繁滋,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萬戶,使諸宗親各領之,散居方鎮,如古諸侯。長樂公丕領氐三千戶,以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九嵕氐酋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各領一千五百戶,為長樂世卿。長樂國郎中令略陽垣敞為錄事參軍,侍講扶風韋幹為參軍事,申紹為別駕。膺,丕之妃兄也。午,膺之妻父也。八月,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為平州刺史,鎮龍城。中書令梁讜為幽州刺史,鎮薊城。撫軍將軍毛興為都督河秦二州諸軍事、河州刺史,鎮枹罕。長水校尉王騰為幷州刺史,鎮晉陽。河、並二州,各配氐戶三千。興、騰並苻氏婚姻,氐之崇望也。平原公暉為都督豫洛荊南兗東豫揚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洛陽。移洛州刺史治豐陽。以鉅鹿公叡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各配氐戶三千二百。
堅送丕至灞上,諸氐別其父兄,皆慟哭,哀感路人。趙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勞舅父是仇綏,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堅笑而不納。冬十二月,秦以左將軍都貴為荊州刺史,鎮彭城。置東豫州,以毛當為刺史,鎮許昌。
六年春正月丁酉,以尚書謝石為僕射。冬十一月,秦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帥眾二萬寇竟陵。桓衝遣南平太守桓石虔、衛軍參軍桓石民等,帥水陸二萬拒之。石民,石虔之弟也。十二月甲辰,石虔襲擊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進攻之,癸亥,拔管城,獲振、仲,斬首七千級,俘虜萬人。詔封桓衝子謙為宜陽侯,以桓石虔領河東太守。
七年夏四月,秦王堅以陽平公融為司徒,融固辭不受。堅方謀伐晉,乃以融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秋八月,秦王堅以諫議大夫裴元略為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使密具舟師。
九月,桓衝使揚威將軍朱綽擊秦荊州刺史都貴於襄陽,焚踐沔北屯田,掠六百餘戶而還。
冬十月,秦王堅會羣臣於太極殿,議曰:「自吾承業垂三十載,四方略定,唯東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計吾士卒,可得九十七萬,吾欲自將以討之,何如?」祕書監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罰,必有徵無戰,晉主不銜壁軍門,則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國士民,使復其桑梓,然後回輿東巡,告成岱宗,此千載一時也。」堅喜曰:「是吾志也。」尚書左僕射權翼曰:「昔紂為無道,三仁在朝,武王猶為之旋師。今晉雖微弱,未有大惡,謝安、桓衝皆江表偉人,君臣輯睦,內外同心。以臣觀之,未可圖也。」堅默然良久曰:「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衛率石越曰:「今歲鎮守鬥,福德在吳,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據長江之險,民為之用,殆未可伐也。」堅曰:「昔武王代紂,逆歲違卜,天道幽遠,未易可知。夫差、孫晧皆保據江、湖,不免於亡。今以吾之眾,投鞭於江,足斷其流,又何險之足恃乎?」對曰:「三國之君,皆淫虐無道,故敵國取之,易於拾遺。今晉雖無德,未有大罪,願陛下且案兵積穀,以待其釁。」於是羣臣各言利害,久之不決。堅曰:「此所謂築室道旁,無時可成。吾當內斷於心耳。」
羣臣皆出,獨留陽平公融,謂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過一二臣而已。今眾言紛紛,徒亂人意,吾當與汝決之。」對曰:「今伐晉有三難:天道不順,一也。晉國無釁,二也。我數戰兵疲,民有畏敵之心,三也。羣臣言晉不可伐者,皆忠臣也,願陛下聽之。」堅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復何望。吾強兵百萬,資仗如山。吾雖未為令主,亦非闇劣。乘累捷之勢,擊垂亡之國,何患不克。豈可復留此殘寇,使長為國家之憂哉。」融泣曰:「晉未可滅,昭然甚明。今勞師大舉,恐無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止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佈滿畿甸,此屬皆吾之深仇。太子獨與弱卒數萬留守京師,臣懼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腋,不可悔也。臣之頑愚,誠不足採,王景略一時英傑,陛下常比諸葛武侯,獨不記其臨沒之言乎?」堅不聽。於是朝臣進諫者眾,堅曰:「以吾擊晉,校其強弱之勢,猶疾風之掃秋葉,而朝廷內外皆言不可,誠吾所不解也。」太子宏曰:「今歲在吳分,又晉君無罪,若大舉不捷,恐威名外挫,財力內竭,此羣下所以疑也。」堅曰:「昔我滅燕,亦犯歲而捷,天道固難知也。秦滅六國,六國之君豈皆暴虐乎?」
冠軍、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堅曰:「弱並於強,小並於大,此理勢自然,非難知也。以陛下神武應期,威加海外,虎旅百萬,韓、白滿朝,而蕞爾江南,獨違王命,豈違王命,豈可復留之,以遺子孫哉。《詩》雲謀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斷自聖心足矣,何必廣詢朝眾。晉武平吳,所仗者張、杜二三臣而已,若從朝眾之言,豈有混一之功乎?」堅大悅曰:「與我共定天下者,獨卿而已。」賜帛五百匹。
堅銳意欲取江東,寢不能旦。陽平公融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窮兵極武,未有不亡者。且國家本戎狄也,正朔曾不歸之。江東雖微弱僅存,然中華正統,天意必不絕之。」堅曰:「帝王歷數,豈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劉禪豈非漢之苗裔邪。終為魏所滅。汝所不如吾者,正病此不達變通耳。」
堅素信重沙門道安,羣臣使道安乘間進言。十一月,堅與道安同輦遊於東苑,堅曰:「朕將與公南遊吳、越,泛長江,臨滄海,不亦樂乎?」安曰:「陛下應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維,自足以比隆堯、舜,何必櫛風沐雨,經略遐方乎。且東南卑溼,沴氣易構,虞舜遊而不歸,大禹往而不復,何足以上勞大駕也。」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朕豈敢憚勞,使彼一方獨不被澤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憚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駐蹕洛陽,遣使者奉尺書於前,諸將總六師於後,彼必稽首入臣,不必親涉江、淮也。」堅不聽。
堅所幸張夫人諫曰:「妾聞天地之生萬物,聖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順之,故功無不成。是以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后稷播殖百穀,因其時也。湯、武帥天下而攻桀、紂,因其心也。皆有因則成,無因則敗。今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猶因民,而況人乎。妾又聞王者出師,必上觀天道,下順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請驗之天道。諺雲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羣嗥者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自秋冬以來,眾雞夜鳴,羣犬哀嗥,廄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有聲,此皆非出師之祥也。」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
堅幼子中山公詵最有寵,亦諫曰:「臣聞國之興亡,系賢人之用舍。今陽平公,國之謀主,而陛下違之,晉有謝安、桓衝,而陛下伐之,臣竊惑之。」堅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八年夏五月,桓衝帥眾十萬伐秦,攻襄陽。遣前將軍劉波等攻沔北諸城。輔國將軍楊亮攻蜀,拔五城,進攻涪城。鷹揚將軍郭銓攻武當。六月,衝別將攻萬歲、筑陽,拔之。秦王堅遣征南將軍鉅鹿公叡、冠軍將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五萬救襄陽,兗州刺史張崇救武當,後將軍張蠔、步兵校尉姚萇救涪城。叡軍於新野,垂軍於鄧城。桓衝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銓及冠軍將軍桓石虔敗張崇於武當,掠二千戶以歸。鉅鹿公叡遣慕容垂為前鋒,進臨沔水。垂夜命軍士人持十炬繫於樹枝,光照數十里。衝懼,退還上明。張蠔出斜谷,楊亮引兵還。衝表其兄子石民領襄城太守,戍夏口。衝自求領江州刺史,詔許之。
秦王堅下詔大舉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以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僕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衝為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拜秦州主簿金城趙盛之為少年都統。是時朝臣皆不欲堅行,獨慕容垂、姚萇及良家子勸之。陽平公融言于堅曰:「鮮卑、羌虜,我之仇讎,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所陳策畫,何可從也。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不閒軍旅,苟為諂諛之言,以會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輕舉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後患,悔無及也。」堅不聽。
八月戊午,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蠔、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堅謂萇曰:「昔朕以龍驤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將軍竇衝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徵也。」堅默然。
慕容楷、慕容紹言於慕容垂曰:「主上驕矜已甚,叔父定中興之業,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誰與成之。」
甲子,堅髮長安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咸陽,蜀、漢之兵方順流而下,幽、冀之兵至於彭城,東西萬里,水陸齊進,運漕萬艘。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先至潁口。
詔以尚書僕射謝石為徵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眾共八萬拒之,使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琰,安之子也。
是時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謝玄入問計於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復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遊山墅,親朋畢集,與玄圍棋賭墅。安棋常劣於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遊陟,至夜乃還。桓衝深以根本為憂,遣精銳三千入援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闕,西藩宜留以為防。」衝對佐吏嘆曰:「謝安石有廟堂之量,不閒將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眾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祍矣。」
冬十月,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癸酉,克之,執平虜將軍徐元喜等。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襃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鄖城。胡彬聞壽陽陷,退保硤石,融進攻之。秦衛將軍梁成等帥眾五萬屯於洛澗,柵淮以遏東兵。謝石、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里而軍,憚成,不敢進。胡彬糧盡,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復見大軍。」秦人獲之,送於陽平公融。融馳使白秦王堅曰:「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堅乃留大軍於項城,引輕騎八千兼道就融於壽陽。遣尚書朱序來說謝石等以「強弱異勢,不如速降」。序私謂石等曰:「若秦百萬之眾盡至,誠難與為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
石聞堅在壽陽,甚懼,欲不戰以老秦師。謝琰勸石從序言。十一月,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趣洛澗,未至十里,梁成阻澗為陳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擊成,大破之,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兵斷其歸津,秦步騎崩潰,爭赴淮水,士卒死者萬五千人,執秦楊州刺史王顯等,盡收其器械軍實。於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部陣嚴整,又望見八公山上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勍敵,何謂弱也。」憮然始有懼色。
秦兵逼淝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小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復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師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饑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卻,朱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眾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復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襃。
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饑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綿帛。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復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時,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世子寶言於垂曰:「家國傾覆,天命人心皆歸至尊,但時運未至,故晦跡自藏耳。今秦主兵敗,委身於我,是天借之便以復燕祚。此時不可失也,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於我,若之何害之。天苟棄之,何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奮威將軍慕容德曰:「秦強而並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眾以授人乎?」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於秦,秦王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後復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復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冠軍行參軍趙秋曰:「明公當紹復燕祚,着於圖識。今天時已至,尚復何待。若殺秦主,據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親黨多勸垂殺堅,垂皆不從,悉以兵授堅。平南將軍慕容暐屯鄖城,聞堅敗,棄其眾遁去。至滎陽,慕容德復說暐起兵以復燕祚,暐不從。
謝安得驛書,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牀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丁亥,謝石歸建康。乙未,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朱序為琅邪內史。
秦王堅收集離散,比至洛陽,眾十餘萬,百官、儀物、軍容粗備。慕容農與慕容垂曰:「尊不迫人於險,其義聲足以感動天地。農聞祕記曰燕復興當在河陽。夫取果於未熟與自落,不過晚旬日之間,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遠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澠池,言于堅曰:「北鄙之民,聞王師不利,輕相扇動,臣請奉詔書以鎮慰安集之,因過謁陵廟。」堅許之。權翼諫曰:「國兵新破,四方皆有離心,宜徵集名將,置之京師,以固根本,鎮枝葉。垂勇略過人,世豪東夏,頃以避禍而來,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譬如養鷹,饑則附人,每聞風飆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謹其絛籠,豈可解縱,任其所欲哉。」堅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許之,匹夫猶不食言,況萬乘乎。若天命有廢興,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臣見其往而不返,關東之亂,自此始矣。」堅不聽,遣將軍李蠻、閔亮、尹國帥眾三千送垂。又遣驍騎將軍石越帥精卒三千戍鄴,驃騎將軍張蠔帥羽林五千戍幷州,鎮軍將軍毛當帥眾四千戍洛陽。權翼密遣壯士邀垂於河橋南空倉中,垂疑之,自涼馬臺結草筏以渡,使典軍程同衣已衣,乘已馬,與僮僕趣河橋。伏兵發,同馳馬獲免。
十二月,秦王堅至長安,哭陽平公融而後入,諡曰哀公。大赦,復死事者家。庚午,大赦。以謝石為尚書令。進謝玄號前將軍,固讓不受。
慕容垂至安陽,遣參軍田山修箋於長樂公丕。丕聞垂北來,疑其欲為亂,然猶身自迎之。趙秋勸垂於座取丕,因據鄴起兵,垂不從。丕謀襲擊垂,侍郎天水姜讓諫曰:「垂反形未着,而明公擅殺之,非臣子之義。不如待以上賓之禮,嚴兵衛之,密表情狀,聽敕而後圖之。」丕從之,館垂於鄴西。垂潛與燕之故臣謀復燕祚。會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謀攻豫州牧平原公暉於洛陽,秦王堅驛書使垂將兵討之。石越言於丕曰:「王師新敗,民心未安,負罪亡匿之徒,思亂者眾,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眾已數千,此其驗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興復舊業之心,今復資之以兵,此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鄴,如藉虎寢蛟,常恐為肘腋之變。今遠之於外,不猶愈乎。且翟斌凶悖,必不肯為垂下,使兩虎相斃,吾從而制之,此卞莊子之術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鎧仗之敝者給垂,又遣廣武將軍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垂之副。密戒飛龍曰:「垂為三軍之帥,卿為謀垂之將,行矣,勉之。」
垂請入鄴城拜廟,丕弗許,乃潛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斬吏燒亭而去。石越言於丕曰:「垂敢輕侮方鎮,殺吏燒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敗,垂侍衛乘輿,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於燕,安能盡忠於我。失今不取,必為後患。」丕不從。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為小仁,不顧大計,終當為人擒耳。」
垂留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於鄴,行至安陽之湯池,閔亮、李蠻自鄴來,以丕與苻飛龍所謀告垂。垂因激怒其眾曰:「吾盡忠於苻氏,而彼專欲圖我父子,吾雖欲已,得乎?」乃託言兵少,停河內募兵,旬日間有眾八千。
平原公暉遣使讓垂,趣使進兵。垂謂飛龍曰:「今寇賊不遠,當晝止夜行,襲其不意。」飛龍以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寶將兵居前,少子隆勒兵從已,令氐兵五人為伍。陰與寶約,聞鼓聲,前後合擊氐兵及飛龍,盡殺之,參佐家在西者皆遣還,並以書遺秦王堅,言所以殺飛龍之故。
初,垂從堅入鄴,以其子麟屢嘗告變於燕,立殺其母,然猶不忍殺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見。及殺苻飛龍,麟屢進策畫,啓發垂意,垂更奇之,寵待與諸子均矣。
慕容鳳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遼西段延等聞翟斌起兵,各帥部曲歸之。平原公暉使武平武侯毛當討斌。慕容鳳曰:「鳳今將雪先王之恥,請為將軍斬此氐奴。」乃擐甲直進,丁零之眾隨之,大敗秦兵,斬毛當,遂進攻陵雲臺戍,克之,收萬餘人甲仗。
癸未,慕容垂濟河焚橋,有眾三萬,留遼東鮮卑可足渾譚集兵於河內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鄴,密告慕容農等使起兵相應。時日已暮,農與慕容楷留宿鄴中,慕容紹先出,至蒲池,盜丕駿馬數百疋以待農、楷。甲申晦,農、楷將數十騎微服出鄴,遂同奔列人。
九年春正月乙酉朔,秦長樂公丕大會賓客,請慕容農不得,始覺有變,遣人四出求之,三日,乃知其在列人,已起兵矣。
慕容鳳、王騰、段延皆勸翟斌奉慕容垂為盟主,斌從之。垂欲襲洛陽,且未知斌之誠僞,乃拒之曰:「吾來救豫州,不來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敗受其禍,吾無預焉。」丙戌,垂至洛陽,平原公暉聞其殺苻飛龍,閉門拒之。翟斌復遣長史郭通往說垂,垂猶未許。通曰:「將軍所以拒通者,豈非以翟斌兄弟山野異類,無奇才遠略,必無所成故邪。獨不念將軍今日憑之,可以濟大業乎?」垂乃許之。於是斌帥其眾來與垂會,勸垂稱尊號。垂曰:「新興侯,吾主也,當迎歸返正耳。」
垂以洛陽四面受敵,欲取鄴而據之,乃引兵而東。故扶餘王餘蔚為滎陽太守,及昌黎鮮卑衛駒各帥其眾降垂。垂至滎陽,羣下同請上尊號,垂乃依晉中宗故事,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承製行事,謂之統府。羣下稱臣,文表奏誥,封拜官爵,皆如王者。以弟德為車騎大將軍,封范陽王。兄子楷為征西大將軍,封太原王。翟斌為建義大將軍,封河南王。餘蔚為征東將軍、統府左司馬,封扶餘王。衛駒為鷹揚將軍。慕容鳳為建策將軍。帥眾二十餘萬,自石門濟河,長驅向鄴。
慕容農之奔列人也,止於烏桓魯利家,利為之置饌,農笑而不食。利謂其妻曰:「惡奴,郎貴人,家貧無以饌之,奈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今無故而至,必將有異,非為飲食來也。君亟出遠望,以備非常。」利從之。農謂利曰:「吾欲集兵列人以圖興復,卿能從我乎?」利曰:「死生唯郎是從。」農乃詣烏桓張驤,說之曰:「家王已舉大事,翟斌等咸相推奉,遠近響應,故來相告耳。」驤再拜曰:「得舊主而奉之,敢不盡死。」於是農驅列人居民為士卒,斬桑榆為兵,裂襜裳為旗。使趙秋說屠各畢聰,聰與屠各卜勝、張延、李白、郭超及東夷餘和、敕勃、易陽烏桓劉大,各帥部眾數千赴之。農假張驤輔國將軍,劉大安遠將軍,魯利建威將軍。農自將攻破館陶,收其軍資器械,遣蘭汗、段贊、趙秋、慕輿悕略取康臺牧馬數千匹。汗,燕王垂之從舅。贊,聰之子也。於是步騎雲集,眾至數萬,驤等共推農為使持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驃騎大將軍,監統諸將,隨才部署,上下肅然。農以燕王垂未至,不敢封賞將士。趙秋曰:「軍無賞,士不往。今之來者,皆欲建一時之功,規萬世之利,宜承製封拜,以廣中興之基。」農從之,於是赴者相繼,垂聞而善之。農西招庫傉官偉於上黨,東引乞特歸於東阿,北召光烈將軍平叡及叡兄汝陽太守幼於燕國,偉等皆應之。又遣蘭汗等攻頓丘,克之。農號令整肅,軍無私掠,士女喜悅。
長樂公丕使石越將步騎萬餘討之。農曰:「越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大軍而來此,是畏王而凌我也,必不設備,可以計取之。」眾請治列人城,農曰:「善用兵者,結士以心,不以異物。今起義兵,唯敵是求,當以山河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辛卯,越至列人西,農使趙秋及參軍綦毋滕擊越前鋒,破之。參軍太原趙謙言於農曰:「越甲仗雖精,人心危駭,易破也,宜急擊之。」農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晝戰,則士卒見其外貌而憚之,不如待暮擊之,可以必克。」令軍士嚴備以待,毋得妄動。越立柵自固,農笑謂諸將曰:「越兵精士眾,不乘其初至之銳以擊我,方更立柵,吾知其無能為也。」向暮,農鼓譟出陳於城西。牙門劉木請先攻越柵,農笑曰:「凡人見美食,誰不欲之,何得獨請。然汝猛銳可嘉,當以先鋒惠汝。」木乃帥壯士四百騰柵而入,秦兵披靡,農督大眾隨之,大敗秦兵,斬越,送首於垂。越與毛當,皆秦之驍將也,故秦王堅使助二子鎮守。既而相繼敗沒,人情騷動,所在盜賊羣起。
庚戌,燕王垂至鄴,改秦建元二十年為燕元年,服色朝儀皆如舊章。以前岷山公庫傉官偉為左長史,前尚書段崇為右長史,滎陽鄭豁等為從事中郎。慕容農引兵會垂於鄴,垂因其所稱之官而授之。立世子寶為太子,封從弟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翰、舅子蘭審皆為王,其餘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可足渾譚集兵得二萬餘人,攻野王,拔之,引兵會攻鄴。平幼及弟叡、規亦帥眾數萬會垂於鄴。
長樂公丕使姜讓誚讓燕王垂,且說之曰:「過而能改,今猶未晚也。」垂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長樂公,使盡眾赴京師,然後修復國家之業,與秦永為鄰好。何故暗於機運,不以鄴城見歸。若迷而不復,當窮極兵勢,恐單馬求生亦不可得也。」讓厲色責之曰:「將軍不容於家國,投命聖朝,燕之尺土,將軍豈有分乎。主上與將軍風殊類別,一見傾心,親如宗戚,寵逾勳舊,自古君臣際遇有如是之厚者乎。一旦因王師小敗,遽有異圖。長樂公,主上元子,受分陝之任,寧可束手輸將軍以百城之地乎。將軍欲裂冠毀冕,自可極其兵勢,奚更云云。但惜將軍以七十之年,懸首白旗,高世之忠,更為逆鬼耳。」垂默然。左右請殺之,垂曰:「彼各為其主耳,何罪。」禮而歸之,遺丕書及上秦王堅表,陳述利害,請送丕歸長安。堅及丕怒,復書切責之。
壬子,燕王垂攻鄴,拔其外郭,長樂公丕退守中城。關東六州郡縣多送任請降於燕。癸丑,垂以陳留王紹行冀州刺史,屯廣阿。桓衝聞謝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慚恨成疾而卒。
二月,燕王垂引丁零、烏桓之眾二十餘萬,為飛梯、地道以攻鄴,不拔,乃築長圍守之,分處老弱於肥鄉,築新興城以置輜重。燕范陽王德擊秦枋頭,取之,置戍而還。東胡王晏據館陶,為鄴中聲援,鮮卑、烏桓及郡縣民據塢壁不從燕者尚眾。燕王垂遣太原王楷與鎮南將軍陳留王紹討之。楷謂紹曰:「鮮卑、烏桓及冀州之民本皆燕臣,今大業始爾,人心未洽,所以小異。唯宜綏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吾當止一處,為軍聲之本,汝巡撫民夷,示以大義,彼必當聽從。」楷乃屯於辟陽。紹帥騎數百往說王晏,為陳禍福,晏隨紹詣楷降。於是鮮卑、烏桓及塢民降者數十萬口。楷留其老弱,置守宰以撫之,發其丁壯十餘萬,與王晏詣鄴。垂大悅曰:「汝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繼先王矣。」
三月,秦北地長史慕容泓聞燕王垂攻鄴,亡奔關東,收集鮮卑,眾至數千,還屯華陰,敗秦將軍強永,其眾遂盛,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將軍、雍州牧、濟北王。推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秦王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復與之爭,將若泓何?」乃以廣平公熙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徵雍州牧鉅鹿公叡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將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左將軍竇衝為長史,龍驤將軍姚萇為司馬,以討泓。
平陽太守慕容衝亦起兵於平陽,有眾二萬,進攻蒲阪。堅使竇衝討之。庫傉官偉歸營部數萬至鄴,燕王垂封偉為安定王。
秦冀州刺史阜城侯定守信都,高城男紹在其國,高邑侯亮、重合侯謨守常山,固安侯鑑守中山。燕王垂遣前將軍樂浪王溫督諸軍攻信都,不克。夏四月丙辰,遣撫軍大將軍麟益兵助之。定、鑑,秦王堅之從叔。紹、謨從弟。亮,從子也。溫,燕王之弟子也。
慕容泓聞秦兵且至,懼,帥眾將奔關東。秦鉅鹿愍公叡粗猛輕敵,欲馳兵邀之。姚萇諫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而為亂,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夫執鼷鼠之尾,猶能反噬於人,彼自知困窮,致死於我,萬一失利,悔將何及。可鳴鼓隨之,彼將奔敗不暇矣。」叡勿從。戰於華澤,叡兵敗,為泓所殺。萇遣龍驤長史趙都、參軍姜協詣秦王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渭北馬牧,於是天水尹緯、尹詳、南安龐演等糾扇羌豪,帥其戶口歸萇者五萬餘家,推萇為盟主。萇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詳、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及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等為從事中郎,姜訓等為椽屬,王據等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等為將帥。
秦竇衝擊慕容衝於河東,大破之,衝帥鮮卑騎八千奔慕容泓。泓眾至十餘萬,遣使謂秦王堅曰:「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泓當帥關中燕人翼衛乘輿,還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為界,永為鄰好。」堅大怒,召慕容暐責之曰:「今泓書如此,卿欲去者,朕當相資。卿之宗族,可謂人面獸心,不可以國士期也。」暐叩頭流血,涕泣陳謝。堅久之曰:「此自三豎所為,非卿之過。」復其位,待之如初。命暐以書招諭泓、衝及垂。暐密遣使謂泓曰:「吾籠中之人,必無還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復顧。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製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泓於是進向長安,改元燕興。
燕王垂以鄴城猶固,會寮佐議之。右司馬封衡請引漳水灌之,從之。垂行圍,因飲於華林園,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幾不得出,冠軍大將軍隆將騎衝之,垂僅而得免。
五月,秦苻定、苻紹皆降於燕。燕慕容麟領兵西攻常山。後秦王萇進屯北地,秦華陰、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餘萬。
六月,秦王堅自帥步騎二萬以擊後秦軍於趙氏塢,使護軍將軍楊璧等分道攻之。後秦兵屢敗,斬後秦王萇之弟鎮軍將軍尹買。後秦軍中無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困之。後秦人恐懼,有渴死者。會天大雨,後秦營中水三尺,繞營百步之外,寸餘而已,後秦軍復振。秦王堅嘆曰:「天亦佑賊乎?」
慕容泓謀臣高蓋等以泓德望不如慕容衝,且持法苛峻,乃殺泓立衝為皇大弟,承製行事,置百官,以高蓋為尚書令。後秦王萇遣其子嵩為質於衝以請和。
後秦王萇帥眾七萬擊秦。秦王堅遣楊璧等拒之,為萇所敗,獲楊璧及右將軍徐成、鎮軍將軍毛盛等將吏數十人,萇皆禮而遣之。
燕慕容麟拔常山,秦苻亮、苻謨皆降。麟進圍中山,秋七月,克之,執苻鑑。麟威聲大振,留屯中山。
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衝帥二州之眾以擊燕。燕王垂遣寧朔將軍規親擊永,永遣昌黎太守宋敞逆戰於范陽,敞兵敗,規進據薊南。秦平原公暉帥洛陽、陝城之眾七萬歸於長安。
秦王堅聞慕容衝去長安城近,乃引兵歸,遣撫軍大將軍高陽公方戍驪山,拜平原公暉為都督中外諸軍事,配兵五萬以拒衝。衝與暉戰於鄭西,大破之。堅又遣前將軍姜宇與少子河間公琳帥眾三萬拒衝於灞上,琳、宇皆敗死。衝遂據阿房城。
燕翟斌與秦長樂公丕通謀,垂殺斌,翟真奔邯鄲。事見《丁零叛燕》。
八月,鄴中芻糧俱盡,削松木以飼馬。燕王垂謂諸將曰:「苻丕窮寇,必無降理。不如退屯新城,開丕西歸之路,以謝秦王疇昔之恩,且為討翟真之計。」丙寅夜,垂解圍趨新城,遣慕容農徇清河、平原,徵督租賦。農明立約束,均適有無,軍令嚴整,無所侵暴,由是谷帛屬路,軍資豐給。
秦王永求救于振威將軍劉庫仁,庫仁遣其妻兄公孫希帥騎三千救之,大破平規於薊南,乘勝長驅,進據唐城,與慕容麟相持。九月,慕容衝進逼長安,秦王堅登城觀之,嘆曰:「此虜何從出哉。」大呼責衝曰:「奴何苦來送死。」衝曰:「奴厭奴苦,欲取汝為代耳。」衝少有寵于堅,堅遣使以錦袍稱詔遺之。衝遣詹事稱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當寬貸苻氏以酧曩好。」堅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於此。」
冬十月,秦長樂公丕遣宦者冗從僕射清河光祚將兵數百赴中山,與燕叛將翟真相結。又遣陽平太守邵興將數千騎招集冀州故郡縣,與光祚期會襄國。是時燕軍疲弊,秦勢復振,冀州郡縣皆觀望成敗。趙郡人趙慄等起兵柏鄉以應興。燕王垂遣冠軍大將軍隆、龍驤將軍張崇將兵邀擊興,命驃騎大將軍農自清河引兵會之。隆與興戰於襄國,大破之,興走至廣阿,遇農,執之。光祚聞之,循西山走歸鄴。隆遂擊趙慄等,皆破之,冀州郡縣復從燕。
劉庫仁聞公孫希已破平規,欲大舉兵以救長樂公丕,發雁門、上谷、代郡兵屯繁畤。太子太保慕輿句之子文、零陵公慕輿虔之子常時在庫仁所,知三郡兵不樂遠征,因作亂,夜攻庫仁,殺之,竊其駿馬奔燕。公孫希之眾聞亂自潰。
秦長樂公丕遣光祚及參軍封孚召驃騎將軍張蠔、幷州刺史王騰於晉陽以自救,蠔、騰以眾少不能赴。丕進退路窮,謀於僚佐。司馬楊膺請自歸於晉,丕未許。會謝玄遣龍驤將軍劉牢之等據碻磝,濟陽太守郭滿據滑臺,將軍顏肱、劉襲軍於河北,丕遣將軍桑據屯黎陽以拒之。劉襲夜襲據,走之,遂克黎陽。丕懼,乃遣從弟就與參軍焦逵請救於玄,致書稱「欲假途求糧,西赴國難,須援軍既接,以鄴與之。若西路不通,長安陷沒,請帥所領保守鄴城」。逵與參軍姜讓密謂楊膺曰:「今喪敗如此,長安阻絕,存亡不可知。屈節竭誠以求糧援,猶懼不獲,而公豪氣不除,方設兩端,事必無成。宜正書為表,許以王師之至,當致身南歸。如其不從,可逼縛與之。」膺自以力能制丕,乃改書而遣之。
後秦王萇聞慕容衝攻長安,會羣僚議進止,皆曰:「大王宜先取長安,建立根本,然後經營四方。」萇曰:「不然。燕人因其眾有思歸之心以起兵,若得其志,必不久留關中,吾當移屯嶺北,廣收資實,以待秦亡燕去,然後拱手取之耳。」乃留其長子興守北地,使寧北將軍姚穆守同官川,自將其眾攻新平。
初,新平人殺其郡將,秦王堅缺其城角以恥之,新平民望深以為病,欲立忠義以雪之。及後秦王萇至新平,新平太守南安苟輔欲降之,郡人遼西太守馮傑、蓮勺令馮羽、尚書郎趙義、汶山太守馮苗諫曰:「昔田單以一城存齊。今秦之州鎮猶連城過百,奈何遽為叛臣乎?」輔喜曰:「此吾志也,但恐久而無救,郡人橫被無辜。諸君能爾,吾豈顧生哉。」於是憑城固守。後秦為土山地道,輔亦於內為之,或戰地下,或戰山上,後秦之眾死者萬餘人。輔詐降以誘萇,萇將入城,覺之而返。輔伏兵邀擊,幾獲之,又殺萬餘人。
鮮卑在長安城中者猶千餘人,慕容紹之兄肅與慕容暐陰謀結鮮卑為亂。十二月,暐白堅以其子新昏,請堅幸其家,置酒,欲伏兵殺之。堅許之,會天大雨,不果往。事覺,堅召暐及肅,肅曰:「事必泄矣,入則俱死。今城內已嚴,不如殺使者馳出,既得出門,大眾便集。」暐不從,遂俱入。堅曰:「我相待何如,而起此意。」暐飾辭以對。肅曰:「家國事重,何論意氣。」堅先殺肅,乃殺暐及其宗族,城內鮮卑無少長、男女皆殺之。燕王垂幼子柔養於宦者宋牙家,為牙子,故得不坐,與太子寶之子盛乘間得出,奔慕容衝。
燕王垂以秦長樂公丕猶據鄴不去,乃更引兵圍鄴,開其西走之路。焦逵見謝玄,玄欲徵丕任子然後出兵。逵固陳丕款誠,並述楊膺之意,玄乃遣劉牢之、滕恬之等帥眾二萬救鄴。丕告饑,玄水陸運米二千斛以饋之。
十年春正月,秦王堅朝饗羣臣。時長安饑,人相食,諸將歸,吐肉以飼妻子。
慕容衝即皇帝位於阿房,改元更始。衝有自得之志,賞罰任情。慕容盛年十三,謂慕容柔曰:「夫十人之長,亦須才過九人,然後得安。今中山王纔不逮人,功未有成,而驕汰已甚,殆難濟乎?」
後秦王萇留諸將攻新平,自引兵擊安定,擒秦安西將軍勃海公珍,嶺北諸城悉降之。
甲寅,秦王堅與西燕主衝戰於仇班渠,大破之。乙卯,戰於雀桑,又破之。甲子,戰於白渠,秦兵大敗,西燕兵圍秦王堅,殿中將軍鄧邁等力戰卻之,堅乃得免。壬申,衝遣尚書令高蓋夜襲長安,入其南城,左將軍竇衝、前禁將軍李辯等擊破之,斬首八百級,分其屍而食之。乙亥,高蓋引兵攻渭北諸壘,太子宏與戰於成貳壁,大破之,斬首三萬。二月癸未,秦王堅與西燕王衝戰於城西,大破之,追奔至阿城,諸將請乘勝入城,堅恐為衝所掩,引兵還。
劉牢之至枋頭,楊膺、姜讓謀泄,長樂公丕收殺之,牢之聞之,盤桓不進。
秦平原悼公暉數為西燕王衝所敗,秦王堅讓之曰:「汝,吾之才子也,擁大眾與白虜小兒戰而屢敗,何用生為。」三月,暉憤恚自殺。
西燕王衝攻秦高陽愍公方於驪山,殺之,執秦尚書韋鍾,以其子謙為馮翊太守,使招集三輔之民。馮翊壘主邵安民等責謙曰:「君雍州望族,今乃從賊,與之為不忠不義,何面目以行於世乎?」謙以告鍾,鍾自殺,謙來奔。
秦左將軍苟池、右將軍俱石子與西燕王衝戰於驪山,兵敗。西燕將軍慕容永斬苟池,俱石子奔鄴。永,廆弟運之孫。石子,難之弟也。秦王堅遣領軍將軍楊定擊衝,大破之,虜鮮卑萬餘人而還,悉阬之。
三月,燕王垂圍鄴,久不下,將北詣冀州,乃命撫軍大將軍麟屯信都,樂浪王溫屯中山,召驃騎大將軍農還鄴。於是遠近聞之,以燕為不振,頗懷去就。農至高邑,遣從事中郎眭邃近出,違期不還。長史李攀言於農曰:「邃目下參佐,敢欺罔不還,請回軍討之。」農不應,敕備假版,以邃為高陽太守,參佐家在趙北者,悉假署遣歸。凡舉補太守三人,長史二十餘人,退謂攀曰:「君所見殊誤,當今豈可自相魚肉。俟吾北還,邃等自當迎於道左,君但觀之。」
樂浪王溫在中山,兵力甚弱,丁零四布,分據諸城。溫謂諸將曰:「以吾之眾,攻則不足,守則有餘,驃騎、撫軍,首尾連兵,會須滅賊,但應聚糧厲兵以俟時耳。」於是撫舊招新,勸課農桑,民歸附者相繼,郡縣壁壘爭送軍糧,倉庫充溢。翟真夜入中山,溫擊破之,自是不敢復至。溫乃遣兵一萬運糧以餉垂,且營中山宮室。
劉牢之攻燕黎陽太守劉撫子孫就柵,燕王垂留慕容農守鄴圍,自引兵救之。秦長樂公丕聞之,出兵乘虛夜襲燕營,農擊敗之。劉牢之與垂戰,不勝,退屯黎陽,垂復還鄴。
夏四月,劉牢之進兵至鄴,燕王垂逆戰而敗,遂撤圍,退屯新城。乙卯,自新城北遁。牢之不告秦長樂公丕,即引兵追之。丕聞之,發兵繼進。庚申,牢之追及垂於董唐淵。垂曰:「秦、晉瓦合,相待為強,一勝則俱豪,一失則俱潰,非同心也。今兩軍相繼,勢既未合,宜急擊之。」牢之軍疾趨二百里,至五橋澤,爭燕輜重,垂邀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牢之單馬走,會秦救至,得免。
鄴中饑甚,秦長樂公丕帥眾就晉谷於枋頭。劉牢之入屯鄴城,收集亡散,兵復少振。坐軍敗,徵還。
燕、秦相持經年,幽、冀大饑,人相食,邑落蕭條。燕之軍士多餓死,燕王垂禁民養蠶,以桑椹為軍糧。
垂將北趣申山,以驃騎大將軍農為前驅,前所假授吏眭邃等皆來迎候,上下如初,李攀乃服農之智略。
新平糧竭矢盡,外救不至,後秦王萇使人謂苟輔曰:「吾方以義取天下,豈讎忠臣邪。卿但帥城中之人還長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輔以為然,帥民五千口出城,萇圍而阬之,男女無遺。獨馮傑子終得脫,奔長安。秦王堅追贈輔等官爵,皆諡曰節愍侯,以終為新平太守。
五月,西燕主衝攻長安,秦王堅身自督戰,飛矢滿體,流血淋漓。衝縱兵暴掠,關中士民流散,道路斷絕,千里無煙。有堡壁三十餘,推平遠將軍趙敖為主,相與結盟,冒難遣兵糧助堅,多為西燕兵所殺。堅謂之曰:「聞來者率不善達,此誠忠臣之義。然今寇難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濟也,徒相隨入虎口,何益。汝曹宜為國自愛,畜糧厲兵,以俟天時,庶幾善不終否,有時而泰也。」
三輔之民為衝所略者,遣人密告堅,請遣兵攻衝,欲縱火為內應。堅曰:「甚哀諸卿忠誠。然吾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困於烏合之虜,豈非天乎。恐徒使諸卿坐自夷滅,吾不忍也。」其人固請不已,乃遣七百騎赴之。衝營縱火者,反為風火所燒,其得免者什一二,堅祭而哭之。
衛將軍楊定與衝戰於城西,為衝所擒。定,秦之驍將也。堅大懼,以識書云:「帝出五將久長得」,乃留太子宏守長安,謂之曰:「天其或者欲導予出外。汝善守城,勿與賊爭利,吾當出隴收兵、運糧以給汝。」遂帥騎數百與張夫人及中山公詵、二女寶、錦出奔五將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長安。
六月,秦太子宏不能守長安,將數千騎與母、妻、宗室西奔下辯。百官逃散,司隸校尉權翼等數百人奔後秦。西燕主衝入據長安,縱兵大掠,死者不可勝計。
秋七月,秦王堅至五將山,後秦王萇遣驍騎將軍吳忠帥騎圍之。秦兵皆散走,獨侍御十數人在側,堅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進食。俄而忠至,執之,送詣新平,幽於別室。
太子宏至下辯,南秦州刺史楊璧拒之。璧妻,堅之女順陽公主也,棄其夫從宏。宏奔武都,投氐豪彊熙,假道來奔,詔處之江州。長樂公丕帥眾自枋頭將歸鄴城,龍驤將軍檀玄擊之,玄兵敗,丕復入鄴城。
八月,後秦王萇使求傳國璽於秦王堅曰:「萇次應歷數,可以為惠。」堅瞋目叱之曰:「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無汝羌名。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復遣右司馬尹緯說堅,求為禪代。堅曰:「禪代聖賢之事,姚萇叛賊,何得為之。」堅與緯語,問緯「在朕朝何官。」緯曰:「尚書令史。」堅嘆曰:「卿王景略之儔,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堅自以平生遇萇有恩,尤忿之,數罵萇求死,謂張夫人曰:「豈可令羌奴辱吾兒。」乃先殺寶、錦。辛丑,萇遣人縊堅於新平佛寺,張夫人、中山公詵皆自殺。後秦將士皆為之哀慟。萇欲隱其名,諡曰壯烈天王。
臣光曰:論者皆以為秦王堅之亡,由不殺慕容垂、姚萇故也,臣獨以為不然。許劭謂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使堅治國無失其道,則垂、萇皆秦之能臣也,烏能為亂哉。堅之所以亡,由驟勝而驕故也。魏文侯問李克,吳之所以亡,對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也,何故亡。」對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堅似之矣。
長樂公丕在鄴,將西赴長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壺關,遣使招丕,丕乃帥鄴中男女六萬餘口西如潞川,驃騎將軍張蠔,、幷州刺史王騰迎之入晉陽。王永留平州刺史苻衝守壺關,自帥騎一萬會丕於晉陽。丕始知長安不守,堅已死,乃發喪,即皇帝位。追諡堅曰宣昭皇帝,廟號世祖。大赦,改元太安。
燕王垂以魯王和為南中郎將,鎮鄴。
九月,秦王丕以張蠔為侍中、司空,王永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尚書令,王騰為中軍大將軍、司隸校尉,苻衝為尚書左僕射,封西平王。又以左長史楊輔為右僕射,右長史王亮為護軍將軍。立妃楊氏為皇后,子寧為皇太子,壽為長樂王,鏘為平原王,懿為渤海王,昶為濟北王。
秦尚書令魏昌公纂自關中奔晉陽,秦王丕拜纂太尉,封東海王。
冬十月,西燕王衝遣尚書令高蓋帥眾五萬伐後秦,戰於新平南,蓋大敗,降於後秦。苻定、苻紹、苻謨、苻亮聞秦主丕即位,皆自河北遣使謝罪。中山太守王兗,本新平氐也,固守博陵,為秦拒燕。十一月,丕以兗為平州刺史,定為冀州牧,紹為冀州都督,謨為幽州牧,亮為幽平二州都督,並進爵郡公。左將軍竇衝據茲川,有眾數萬,與秦州刺史王統、河州刺史毛興、益州刺史王廣、南秦州刺史楊璧、衛將軍楊定皆自隴右遣使邀丕,共擊後秦。丕以定為雍州牧,衝為梁州牧,加統鎮西大將軍,興車騎大將軍,璧征南大將軍,並開府儀同三司,加廣安西將軍,皆進位州牧。
慕容麟攻王兗於博陵,城中糧竭矢盡,功曹張猗逾城出,聚眾以應麟。兗臨城數之曰:「卿是秦民,吾是卿君,卿起兵應賊,自號義兵,何名實之相違也。古今來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卿母在城,棄而不顧,吾何有焉。今人取卿一切之功則可矣,寧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乎。不意中州禮義之邦,乃有如卿者也。」十二月,麟拔博陵,執兗及苻鑑,殺之。昌黎太守宋敞帥烏桓、索頭之眾救兗,不及而還。秦主丕以敞為平州刺史。
十二月,燕王垂北如中山,謂諸將曰:「樂浪王招流散,實倉廩,外給軍糧,內營宮室,雖蕭何何加之。」丙申,垂始定都中山。
秦苻定據信都以拒燕,燕王垂以從弟北地王精為冀州刺史,將兵攻之。
十一年春正月,燕王垂即皇帝位。後秦王萇如安定。秦益州牧王廣自隴右引兵攻河州牧毛興於枹罕,興遣建節將軍衛平帥其宗人一千七百夜襲廣,大破之。二月,秦州牧王統遣兵助廣攻興,興嬰城自守。
燕大赦,改元建興,置公卿尚書百官,繕宗廟、社稷。
西燕主衝樂在長安,且畏燕主垂之強,不敢東歸,課農築室,為久安之計。鮮卑咸怨之,左將軍韓延因眾心不悅,攻衝殺之,立衝將段隨為燕王,改元昌平。
三月,西燕左僕射慕容恆、尚書慕容永襲段隨殺之,立宜都王子顗為燕王,改元建明,帥鮮卑男女四十餘萬口去長安而東。恆弟護軍將軍韜誘顗殺之於臨晉,恆怒,舍韜去。永與武衛將軍刁雲帥眾攻韜,韜敗,奔恆營。恆立西燕王衝之子瑤為帝,改元建平,諡衝曰威皇帝。眾皆去瑤奔永,永執瑤,殺之,立慕容泓子忠為帝,改元建武。忠以永為太尉,守尚書令,封河東公。永持法寬平,鮮卑安之。至聞喜,聞燕王垂已稱尊號,不敢進,築燕熙城而居之。
鮮卑既東,長安空虛,前滎陽太守高陵趙谷等招杏城盧水胡郝奴帥戶四千入於長安,渭北皆應之,以谷為丞相。扶風王驎有眾數千,保據馬嵬,奴遣弟多攻之。夏四月,後秦王萇自安定伐之,驎奔漢中。萇執多而進,奴懼,請降,拜鎮北將軍、六穀大都督。
毛興襲擊王廣,敗之,廣奔秦州,隴西鮮卑匹蘭執廣送於後秦。興復欲攻王統於上邽,枹罕諸氐皆厭苦兵事,乃共殺興,推衛平為河內刺史,遣使請命於秦。
秦大赦,以衛平為撫軍將軍、河州刺史,使者沒於後秦,不能達。
後秦王萇即皇帝位於長安,大赦,改元建初,國號大秦。追尊其父弋仲為景元皇帝。立妻虵氏為皇后,子興為太子。置百官。萇與羣臣宴,酒酣,言曰:「諸卿皆與朕北面秦朝,今忽為君臣,得無恥乎?」趙遷曰:「天不恥以陛下為子,臣等何恥為臣。」萇大笑。
六月,西燕刁雲等殺西燕主忠,推慕容永為使持節、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大單于、雍秦梁涼四州牧、錄尚書事、河東王,稱藩於燕。
燕主垂遣太原王楷、趙王麟、陳留王紹、章武王宙攻秦苻定、苻紹、苻謨、苻亮等。楷先以書與之,為陳禍福,定等皆降。垂封定等為侯,曰:「以酧秦主之德。」
秦主丕以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王永為左丞相,太尉東海王纂為大司馬,司空張蠔為太尉,尚書令咸陽徐義為司空,司隸校尉王騰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永傳檄四方公侯、牧守、壘主、民豪,共討姚萇、慕容垂,令各帥所統,以孟冬上旬會大駕於臨晉。於是天水姜延、馮翊寇明、河東王昭、新平張晏、京兆杜敏、扶風馬朗、建忠將軍高平牧官都尉扶風王敏等,咸承檄起兵,各有眾數萬,遣使詣秦,丕皆就拜將軍、郡守,封列侯。冠軍將軍鄧景擁眾五千據彭池,與竇衝為首尾,以擊後秦。丕以景為京兆尹。景,羌之子也。
後秦主萇徙安定五千餘戶於長安。
秋七月,秦平涼太守金熙、安定都尉沒奕干與後秦左將軍姚方城戰於孫兵谷,方成兵敗。後秦王萇以其弟徵虜將軍緒為司隸校尉,鎮長安,自將至安定擊熙等,大破之。金熙本東胡之種,沒奕乾鮮卑多蘭部帥也。
枹罕諸氐以衛平衰老,難以成功,議廢之,而憚其宗強,累目不決。氐啖青謂諸將曰:「大事宜時定,不然變生。諸君但請衛公為會,觀我所為。」會七夕大宴,青抽劍而前曰:「今天下大亂,吾曹休慼同之,非賢主不可以濟大事。衛公老,宜返初服,以避賢路。狄道長苻登,雖王室疏屬,志略雄明,請共立之,以赴大駕。諸君有不同者,即下異議。」乃奮劍攘袂,將斬異已者。眾皆從之,莫敢仰視。於是推登為使持節、都督隴右諸軍事、大將軍、雍河二州牧、略陽公,帥眾五萬,東下隴,攻南安,拔之,馳使請命於秦。登,秦主丕之族子也。
八月,秦主丕以苻登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安王,持節、州牧、都督,皆因其所稱而授之。又以徐義為右丞相。留王騰守晉陽,右僕射楊輔戍壺關,帥眾四萬進屯平陽。
初,後秦王萇之弟碩德統所部羌居隴上,聞萇起兵,自稱征西將軍,聚眾於冀城以應之。以兄孫詳為安遠將軍,據隴城。從孫訓為安西將軍,據南安之赤亭,與秦秦州刺史王統相持。萇自安定引兵會碩德攻統,天水屠各、略陽羌胡應之者二萬餘戶。秦略陽太守王皮降之。
九月,王統以秦州降於後秦,後秦主萇以姚碩德為使持節、都督隴右諸軍事、秦州刺史,鎮上邽。
冬十月,西燕慕容永遣使詣秦主丕求假道東歸,丕弗許,與永戰於襄陵,秦兵大敗,左丞相王永、衛大將軍俱石子皆死。初,東海王纂自長安來,麾下壯士三千餘人,丕忌之,既敗,懼為纂所殺,帥騎數千南奔東垣,謀襲洛陽。楊威將軍馮該自陝邀擊之,殺丕,執其太子寧、長樂王壽送建康,詔赦不誅,以付苻宏。纂與其弟尚書永平侯師奴帥秦眾數萬走據杏城,其餘王公百官皆沒於永。永遂進據長子,即皇帝位,改元中興。將以秦後楊氏為上夫人,楊氏引劍刺永,為永所殺。
後秦主萇還安定。
秦南安王登既克南安,夷夏歸之者三萬餘戶,遂進攻姚碩德於秦州,後秦主萇自往救之。登與萇戰於胡奴阜,大破之,斬首二萬餘級。將軍啖青射萇,中之。萇創重,走保上邽,姚碩德代之統眾。
十一月,秦尚書寇遺奉勃海王懿、濟北王昶自杏城奔南安,南安王登發喪行服,諡秦主丕曰哀平皇帝。登議立懿為主,眾曰:「勃海王雖先帝之子,然年在幼衝,未堪多難。今三虜窺覦,宜立長君,非大王不可。」登乃為壇於隴東,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初,置百官。
慕容柔、慕容盛及盛弟會皆在長子,盛謂柔、會曰:「主上已中興幽、冀,東西未一,吾屬居嫌疑之地,為智為愚,皆將不免。不若以時東歸,無為坐待魚肉也。」遂相與亡歸燕。後歲餘,西燕主永悉誅燕主雋及燕主垂之子孫,男女無遺。
十二月,秦主登立世祖神主于軍中,載以輜軿,建黃旗青蓋,以虎賁三百人衛之,凡所欲為,必啓主而後行。引兵五萬,東擊後秦。將士皆刻鉾、鎧為「死」、「休。」字。每戰以劍槊為方圓大陣,知有厚薄,從中分配,故人自為戰,所向無前。
初,長安之將敗也,中壘將軍徐嵩、屯騎校尉胡空各聚眾五千,結壘自固。既而受後秦官爵。後秦王萇以王禮葬秦主堅於二壘之間。及登至,嵩、空以眾降之。登拜嵩雍州刺史,空京兆尹,改葬堅以天子之禮。
十二年春正月,秦主登立妃毛氏為皇后,勃海王懿為太弟。後,興之女也。遣使拜東海王纂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封魯王。纂弟師奴為撫軍大將軍、幷州牧,封朔方公。纂怒,謂使者曰:「勃海王先帝之子也,南安王何以不立而自立乎?」長史王旅諫曰:「南安已立,理無中改。今寇虜未滅,不可宗室之中自為仇敵也。」纂乃受命。於是盧水胡彭沛谷、屠各董成、張龍世、新平羌雷惡地等皆附於纂,有眾十餘萬。
後秦王萇徙秦州豪傑三萬戶於安定。
三月,秦主登以竇衝為南秦州牧,楊定為益州牧,楊璧為司空、梁州牧。
夏四月,後秦征西將軍姚碩德為楊定所逼,退守涇陽。定與秦魯王纂共攻之,戰於涇陽,碩德大敗。後秦主萇自陰密救之,纂退屯敷陸。
燕王垂自碻磝還中山,慕容柔、慕容盛、慕容會來自長子。庚辰,垂為之大赦。垂問盛「長子人情何如,為可取乎?」盛曰:「西軍擾擾,人有東歸之志,陛下唯當修仁政以俟之耳。若大軍一臨,必投戈而來,若孝子之歸慈父也。」垂悅。癸未,封柔為陽平王,盛為長樂公,會為清河公。
秋七月,秦主登軍於瓦亭。後秦主萇攻彭沛谷堡,拔之,谷奔杏城。萇還陰密,以太子興鎮長安。
八月,秦馮翊太守蘭櫝帥眾二萬自頻陽入和寧,與魯王纂謀攻長安。纂弟師奴勸纂稱尊號,纂不從。師奴殺纂而代之,櫝遂與師奴絕。西燕主永攻櫝,櫝遣使請救於秦。後秦主萇欲自救之,尚書令姚旻、左僕射尹緯曰:「苻登近在瓦亭,將乘虛襲吾後。」萇曰:「苻登眾盛,非旦夕可制。登遲重少決,必不能輕軍深入。比兩月間,吾必破賊而返,登雖至,無能為也。」九月,萇軍於泥源。師奴逆戰,大敗,亡奔鮮卑。後秦盡收其眾,屠各董成等皆降。
秦主登進據胡空堡,戎夏歸者十餘萬。
後秦主萇進擊西燕主永於河西,永走。蘭櫝復列兵拒守,萇攻之。十二月,擒櫝,遂如杏城。
後秦姚方成攻秦雍州刺史徐嵩壘,拔之,執嵩而數之。嵩罵曰:「汝姚萇罪當萬死,苻黃眉欲斬之,先帝止之。授任內外,榮寵極矣。曾不如犬馬識所養之恩,親為大逆。汝羌輩,豈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殺我,早見先帝,取姚萇於地下治之。」方成怒,三斬嵩,悉阬其士卒,以妻子賞軍。後秦主萇掘秦主堅屍,鞭撻無數,剝衣倮形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十三年春二月,秦主登軍朝那,後秦主萇軍武都。秋七月,秦、後秦自春相持,屢戰,互有勝負,至是各解歸。關西豪傑以後秦久無成功,多去而附秦。
八月,秦主登立子崇為皇太子。
冬十月,後秦主萇還安定。秦主登就食新平,帥眾萬餘圍萇營,四面大哭,萇命營中哭以應之,登乃退。
十四年春正月,後秦主萇以秦戰屢勝,謂得秦王堅之神助,亦于軍中立堅像而禱之,曰:「臣兄襄敕臣復讎,新平之禍,臣行襄之命,非臣罪也。苻登陛下疏屬,猶欲復讎,況臣敢忘其兄乎。且陛下命臣以龍驤建業,臣敢違之。今為陛下立像,陛下勿追計臣過也。」秦王登升樓遙謂萇曰:「為臣弒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呼曰:「弒君賊姚萇,何不自出。吾與汝決之。」萇不應。久之,以戰未有利,軍中每夜數驚,乃斬像首以送秦。
夏五月,後秦主萇與秦主登戰,數敗,乃遣中軍將軍姚崇襲大界,登邀擊之於安丘,又敗之。
秋七月,秦主登攻後秦右將軍吳忠等於平涼,克之。八月,登據苟頭原以逼安定。諸將勸後秦主萇決戰,萇曰:「與窮寇競勝,兵家之忌也,吾將以計取之。」乃留尚書令姚旻守安定,夜帥騎三萬襲秦輜重於大界,克之,殺毛後及南安王弁、北海王尚,擒名將數十人,驅掠男女五萬餘口而還。毛氏美而勇,善騎射,後秦兵入其營,毛氏猶彎弓跨馬,帥壯士數百力戰,殺七百餘人,眾寡不敵,為後秦所執。萇將納之,毛氏罵且哭曰:「姚萇,汝先已殺天子,今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寧汝容乎?」萇殺之。諸將欲因秦軍駭亂擊之,萇曰:「登眾雖亂,怒氣猶盛,未可輕也。」遂止。登收餘眾屯胡空堡。萇使姚碩德鎮安定,徙安定千餘家於陰密,遣其弟征南將軍靖鎮之。
秦主登之東也,後秦主萇使姚碩德置秦州守宰,以從弟常戍隴城,邢奴戍冀城,姚詳戍略陽。楊定攻隴、冀,克之,斬常,執邢奴。詳棄略陽,奔陰密。定自稱秦州牧、隴西王,秦因其所稱而授之。
冬十月,秦主登以竇衝為大司馬、都督隴東諸軍事、雍州牧,楊定為左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秦梁二州牧,楊璧為都督隴右諸軍事、南秦益二州牧,約與共攻後秦。又約監河西諸軍事幷州刺史楊政、都督河東諸軍事冀州刺史楊楷,各帥其眾會長安。政、楷皆河東人,秦主丕既敗,政、楷收集流民數萬戶,政據河西,楷據湖、峽之間,遣使請命於秦,登因而授之。
十二月,後秦主萇使其東門將軍任甕詐遣使招秦主登,許開門納之。登將從之,征東將軍雷惡地將兵在外,聞之,馳騎見登,曰:「姚萇多詐,不可信也。」登乃止。萇聞惡地詣登,謂諸將曰:「此羌見登,事不成矣。」登以惡地勇略過人,陰憚之。惡地懼,降於後秦,萇以惡地為鎮軍將軍。
十五年春正月,西燕王永引兵向洛陽,朱序自河陰北濟河,擊敗之。
三月,後秦主萇攻秦扶風太守齊益男於新羅堡,克之,益男走。秦主登攻後秦天水太守張業生於隴東,萇救之,登引去。
秋七月,馮翊人郭質起兵於廣鄉以應秦,移檄三輔曰:「姚萇凶虐,毒被神人。吾屬世蒙先帝堯、舜之仁,非常伯、納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孫也。與其含恥而存,孰若蹈道而死。」於是三輔壁壘皆應之。獨鄭縣人苟曜不從,聚眾數千,附於後秦。秦以質為馮翊太守,後秦以曜為豫州刺史。冬十二月,郭質及苟曜戰於鄭東,質敗,奔於洛陽。
十六年春三月,秦主登自雍攻後秦安東將軍金榮於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京兆太守韋範於段氏堡,不克,進據曲牢。夏四月,燕蘭汗破賀染干於牛都。
苟曜有眾一萬,密召秦主登,許為內應。登自曲牢向繁川,軍於馬頭原。五月,後秦主萇引兵逆戰,登擊破之,斬其右將軍吳忠。萇收眾復戰,姚碩德曰:「陛下慎於輕戰,每欲以計取之,今戰失利而更前逼賊,何也。」萇曰:「登用兵遲緩,不識虛實。今輕兵直進,遙據吾東,此必苟曜豎子與之有謀也。緩之則其謀得成,故及其交之未合,急擊之,以敗散其事耳。」遂進戰,大破之,登退屯於郿。
秦兗州刺史強金槌據新平降後秦,以其子逵為質。後秦主萇將數百騎入金槌營,羣下諫之。萇曰:「金槌既去苻登,又欲圖我,將安所歸乎。且彼初來款附,宜推心以結之,奈何復以不信疑之乎?」既而羣氐欲取萇,金槌不從。
秋七月,秦主登攻新平,後秦主萇救之,登引去。
冬十二月,秦主登攻安定,後秦主萇如陰密以拒之。謂太子興曰:「苟曜聞吾北行,必來見汝,汝執誅之。」曜果見興於長安,興使尹緯讓而誅之。萇敗登於安定城東,登退據路承堡。萇置酒高會,諸將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賊至今,陛下將牢太過耳。」萇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將十萬之眾,與天下爭衡,望麾而進,前無橫陣,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收羅英雋,三也。董帥大眾,上下咸悅,人盡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業,驅策羣賢者,正望算略中有片長耳。」羣臣咸稱萬歲。
十七年春三月,後秦主萇寢疾,命姚碩德鎮李潤,尹緯守長安,召太子興詣行營。征南將軍姚方成言於興曰:「今寇敵未滅,上覆寢疾。王統等皆有部曲,終為人患,宜盡除之。」興從之,殺王統、王廣、苻胤、徐成、毛盛。萇怒曰:「王統兄弟,吾之州里,實無他志。徐成等皆前朝名將,吾方用之,奈何輒殺之。」
秋七月,秦主登聞後秦主萇疾病,大喜,告祠世祖神主,大赦,百官進位二等,秣馬厲兵,進逼安定,去城九十餘里。八月,萇疾小瘳,出兵拒之。登引兵出營,將逆戰,萇遣安南將軍姚熙隆別攻秦營,登懼而還。萇夜引兵旁出以躡其後,旦而候騎告曰:「賊諸營已空,不知所向。」登驚曰:「彼為何人,去令我不知,來令我不覺,謂其將死,忽然復來。朕與此羌同世,何其厄哉。」登遂還雍,萇亦還安定。
巴、蜀人在關中者皆叛後秦,據弘農以附秦。秦主登以竇衝為左丞相,衝徙屯華陰。都恢遣將軍趙睦守金墉,河南太守楊佺期帥眾軍湖城,擊衝,走之。
十八年夏五月,秦右丞相竇衝矜才尚人,自請封天水王,秦主登不許。六月,衝自稱秦王,改元元光。
秋七月,秦主登攻竇衝於野人堡,衝求救於後秦。尹緯言於後秦主萇曰:「太子仁厚之稱着於遠近,而英略未着,請使擊苻登以着之。」萇從之。太子興將兵攻胡空堡,登解衝圍以赴之。興因襲平涼,大獲而歸。萇使興還鎮長安。
冬十月,後秦主萇疾甚,還長安。
燕主垂議伐西燕,諸將皆曰:「永未有釁,我連年征討,士卒疲弊,未可也。」范陽王德曰:「永既國之枝葉,又僭舉位號,惑民視聽,宜先除之,以一民心。士卒雖疲,庸得已乎?」垂曰:「司徒意正與吾同。吾比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終不復留此賊以累子孫也。」遂戒嚴。
十一月,垂髮中山步騎七萬,遣鎮西將軍丹陽王纘、龍驤將軍張崇出井陘,攻西燕武鄉公友於晉陽,征東將軍平規攻鎮東將軍段平於沙亭。西燕主永遣其尚書令刁雲、車騎將軍慕容鍾帥眾五萬守潞川。友,永之弟也。十二月,垂至鄴。
己亥,後秦主萇召太尉姚旻、僕射尹緯、姚晃、將軍姚大目、尚書狄伯支入禁中,受遺詔輔政。萇謂太子興曰:「有毀此諸公者,慎勿受之。汝撫骨肉以恩,接大臣以禮,待物以信,遇民以仁,四者不失,吾無憂矣。」姚晃垂涕問取苻登之策,萇曰:「今大業垂成,興才智足辦,奚所復問。」庚子,萇卒。興祕不發喪,以其叔父緒鎮安定,碩德鎮陰密,弟崇守長安。或謂碩德曰:「公威名素重,部曲最強,今易世之際,必為朝廷所疑,不如且奔秦州,觀望事勢。」碩德曰:「太子志度寬明,必無他慮。今苻登未滅,而骨肉相攻,是自亡也,吾有死而已,終不為也。」遂往見興,興優禮而遣之。興自稱大將軍,以尹緯為長史,狄伯支為司馬,帥眾伐秦。
十九年春正月,秦主登聞後秦主萇卒,喜曰:「姚興小兒,吾折杖笞之耳。」乃大赦,盡眾而東,留司徒安成王廣守雍,太子崇守胡空堡。
二月,燕主垂留清河公會鎮鄴,發司、冀、青、兗兵,遣太原王楷出滏口,遼西王農出壺關,垂自出沙庭,以擊西燕,標榜所趣,軍各就頓。西燕主永聞之,嚴兵分道拒守,聚糧臺壁,遣從子征東將軍小逸豆歸、鎮東將軍王次多、右將軍勒馬駒帥眾萬餘人戍之。
夏四月,秦王登自六陌趣廢橋,後秦始平太守姚詳據馬嵬堡以拒之。太子興遣尹緯將兵救詳,緯據廢橋以待秦。秦兵爭水,不能得,渴死者什二三,因急攻緯。興馳遣狄伯支謂緯曰:「苻登窮寇,宜持重以挫之。」緯曰:「先帝登遐,人情擾懼,今不因思奮之力以禽敵,大事去矣。」遂與秦戰,秦兵大敗。其夜,秦眾潰,登單騎奔雍。太子崇及安成王廣聞敗,皆棄城走。登至,無所歸,乃奔平涼,收集遺眾,入馬毛山。
燕主垂頓軍鄴西南,月餘不進。西燕主永怪之,以為太行道寬,疑垂欲詭道取之,乃悉斂諸軍屯軹關,杜太行口,惟留臺壁一軍。甲戌,垂引大軍出滏口,入天井關。五月乙酉,燕軍至臺壁,永遣從兄太尉大逸豆歸救之,平規擊破之。小逸豆歸出戰,遼西王農又擊破之。斬勒馬駒,禽王次多,遂圍臺壁。永召太行軍還,自將精兵五萬以拒之。刁雲、慕容鍾震怖,帥眾降燕,永誅其妻子。己亥,垂陳於臺壁南,遣驍騎將軍慕容國伏千騎於澗下。庚子,與永合戰,垂僞退,永眾追之,行數里,國騎從澗中出,斷其後,諸軍四面俱進,大破之,斬首八千餘級,永走歸長子。晉陽守將聞之,棄城走。丹楊王瓚等進取晉陽。
五月,後秦太子興始發喪,即皇帝位於槐里,大赦,改元皇初。遂如安定,諡後秦主萇曰武昭皇帝,廟號太祖。
六月,燕主垂進軍圍長子,西燕主永欲奔後秦。侍中蘭英曰:「昔石虎伐龍都,太祖堅守不去,卒成大燕之基。今垂七十老翁,厭苦兵革,終不能頓兵連歲以攻我也,但當城守以疲之。」永從之。
秦王登遣其子汝陰王宗為質於河南王幹歸以請救,進封幹歸梁王,納其妹為梁王后。幹歸遣前軍將軍乞伏益州等帥騎一萬救之。秋七月,登引兵出迎幹歸兵,後秦主興自安定如涇陽,與登戰於山南,執登,殺之。悉歸其部眾,使歸農業。徙陰密三萬戶於長安。以李後賜姚晃。益州等聞之,引兵還。秦太子崇奔湟中,即帝位,改元延初,諡登曰高皇帝,廟號太宗。
八月,西燕主永因急,遣其子常山公弘等求救於雍州刺史郗恢,並獻玉璽一紐。恢上書言:「垂若並永,為患益深,不如兩存之,可以乘機雙斃。」帝以為然,詔青兗二州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救之。楷,亮之孫也。永恐晉兵不出,又遣其太子亮來為質,平規追亮及於高都,獲之。永又告急於魏,魏王珪遣陳留公虔、將軍庾嶽帥騎五萬東渡河,屯秀容以救之。晉、魏兵皆未至,大逸豆歸等部將伐勒等開門納燕兵,燕人執永,斬之,並斬其公卿、大將刁雲、大逸豆歸等三十餘人,得永所統八郡七萬餘戶及秦乘輿、服御、妓樂、珍寶甚眾。九月,垂自長子如鄴。
十月,秦王崇為梁王幹歸所逐,奔隴西王楊定。定留司馬邵強守秦州,帥眾二萬,與崇共攻幹歸。幹歸遣涼州牧軻彈、秦州牧益州、立義將軍詰歸帥騎三萬拒之。益州與定戰,敗於平州,軻彈、詰歸皆引退。軻彈司馬翟瑥奮劍怒曰:「主上以雄武開基,所向無敵,威振秦、蜀。將軍以宗室居元帥之任,當竭力致命以佐國家。今秦州雖敗,二軍尚全,奈何望風退衄,將何面以見主上乎。瑥雖無任,獨不能以便宜斬將軍乎?」軻彈謝曰:「曏者未知眾心何如耳。果能若是,吾敢愛死。」乃帥騎進戰,益州、詰歸亦勒兵繼之,大敗定兵,殺定及崇,斬首萬七千級。幹歸於是盡有隴西之地。
定無子,其叔父佛狗之子盛先守仇池,自稱征西將軍、秦州刺史、仇池公,諡定為武王,仍遣使來稱藩。秦太子宣奔盛,盛分氐、羌為二十部護軍,各為鎮戍,不置郡縣。
丁零叛燕
[編輯]晉孝武帝太元八年。丁零翟斌起兵叛秦,慕容鳳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遼西段延等各帥部曲歸之。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後徙中國。
九年。慕容鳳、王騰、段延皆勸翟斌奉慕容垂為盟主,斌從之。垂至洛陽,斌帥其眾來與垂會,勸垂稱尊號。垂至滎陽,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承製以翟斌為建義大將軍,封河南王。事見《慕容叛秦復燕》。
燕翟斌恃功驕縱,邀求無厭。又以鄴城久不下,潛有貳心。太子寶請除之,燕王垂曰:「河南之盟,不可負也。若其為難,罪由於斌。今事未有形而殺之,人必謂我忌憚其功能。吾方收攬豪傑以隆大業,不可示人以狹,失天下之望也。藉彼有謀,吾以智防之,無能為也。」范陽王德、陳留王紹、驃騎大將軍農皆曰:「翟斌兄弟恃功而驕,必為國患。」垂曰:「驕則速敗,焉能為患。彼有大功,當聽其自斃耳。」禮遇彌重。
斌諷丁零及其黨請斌為尚書令,垂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輔,但臺既未建,此官不可遽置耳。」斌怒,密與前秦長樂公丕通謀,使丁零決堤潰水。事覺,垂殺斌及其弟檀、敏,餘皆赦之。
斌兄子真,夜將營眾北奔邯鄲,引兵還向鄴圍,欲與丕內外相應。太子寶與冠軍大將軍隆擊破之,真還走邯鄲。太原王楷、陳留王紹言於垂曰:「丁零非有大志,但寵過為亂耳。今急之則屯聚為寇,緩之則自散,散而擊之,無不克矣。」垂從之。秋八月,翟真自邯鄲北走,燕王垂遣太原王楷、驃騎大將軍農帥騎追之,甲寅,及於下邑。楷欲戰,農曰:「士卒饑倦,且視賊營不見丁壯,殆有他伏。」楷不從,進戰,燕兵大敗。真北趨中山,屯於承營。冬十月,翟真在承營,與公孫希、宋敞遙相首尾。
十一月,燕慕容農自信都西擊丁零翟遼於魯口,破之。遼退屯無極,農屯藁城以逼之。遼,真之從兄也。十二月,燕慕容麟、慕容農合兵襲翟遼,大破之,遼單騎奔翟真。
十年春二月,慕容農引兵會慕容麟於中山,與共攻翟真。麟、農先帥數千騎至承營,觀察形勢。翟真望見,陳兵而出。諸將欲退,農曰:「丁零非不勁勇,而翟真懦弱。今簡精銳,望真所在而衝之,真走,眾必散矣,乃邀門而蹙之,可盡殺也。」使驍騎將軍慕容國帥百餘騎衝之,真走,其眾爭門,自相蹈藉,死者太半,遂拔承營外郭。
夏四月,翟真自承營徙屯行唐,真司馬鮮于乞殺真及諸翟自立為趙王。營人共殺乞,立真從弟成為主,其眾多降於燕。
閏五月庚戌,燕王垂至常山,圍翟成於行唐。命帶方王佐鎮龍城。秋七月癸酉,翟成長史鮮于得斬成出降,垂屠行唐,盡阬成眾。
十一年。鮮于乞之殺翟真也,翟遼奔黎陽,黎陽太守滕恬之甚愛信之。恬之喜畋獵,不愛士卒,遼潛施奸惠以收眾心。恬之南攻鹿鳴城,遼於後閉門拒之,恬之東奔鄄城,遼追執之,遂據黎陽。豫州刺史朱序遣將軍秦膺、童斌與淮、泗諸郡共討之。春三月,泰山太守張願以郡叛降翟遼。秋八月,翟遼寇譙,朱序擊走之。
十二年春正月,翟遼遣其子釗寇陳、潁,朱序遣將軍秦膺擊走之。夏四月,高平人翟暢執太守徐含遠,以郡降翟遼。燕主垂謂諸將曰:「遼以一城之眾,反覆三國之間,不可不討。」五月,以章武王宙監中外諸軍事,輔太子寶守中山。垂自帥諸將南攻遼,以太原王楷為前鋒都督。遼眾皆燕、趙之人,聞楷至,皆曰:「太原王子,吾之父母也。」相帥歸之。遼懼,遣使請降。垂以遼為徐州牧,封河南公。前至黎陽,受降而還。井陘人賈鮑招引北山丁零翟遙等五千餘人,夜襲中山,陷其外郭。章武王宙以奇兵出其外,太子寶鼓譟於內,合擊,大破之,盡俘其眾,唯遙、鮑單馬走免。冬十月,翟遼復叛燕,遣兵與王祖、張申寇抄清河、平原。
十三年春二月,翟遼遣司馬眭瓊詣燕謝罪,燕主垂以其數反覆,斬瓊以絕之。遼乃自稱魏天王,改元建光,置百官。夏五月,翟遼徙屯滑臺。
十四年夏四月,翟遼寇滎陽,執太守張卓。冬十月,燕樂浪悼王溫為冀州刺史,翟遼遣丁零故堤詐降於溫,為溫帳下。乙酉,刺溫,殺之,並其長史司馬驅,帥守兵二百戶奔西燕。遼西王農邀擊於襄國,盡獲之,惟堤走免。
十五年秋八月,劉牢之擊翟釗於鄄城,釗走河北。又敗翟遼於滑臺,張願來降。
十六年冬十月,翟遼卒,子釗代立,改元定鼎。攻燕鄴城,燕遼西王農卻之。
十七年春二月壬寅,燕主垂自魯口如河間、渤海、平原。翟釗遣其將翟都侵館陶,屯蘇康壘。三月,垂引兵南擊釗。燕主垂進逼蘇康壘。夏四月,翟都南走滑臺,翟釗求救於西燕。西燕主永謀於羣臣,尚書郎渤海鮑遵曰:「使兩寇相敝,吾承其後,此卞莊子之策也。」中書侍郎太原張騰曰:「垂強釗弱,何敝之承。不如速救之,以成鼎足之勢。今我引兵趨中山,晝多疑兵,夜多火炬,垂必懼而自救。我衝其前,釗躡其後,此天授之機,不可失也。」永不從。
六月,燕主垂軍黎陽,臨河欲濟,翟釗列兵南岸以拒之。辛亥,垂徙營就西津,去黎陽西四十里,為牛皮船百餘艘,僞列兵仗,溯流而上。釗亟引兵趣西津,垂潛遣中壘將軍桂林王鎮等自黎陽津夜濟,營於河南,比明而營成。釗聞之,亟還,攻鎮等營,垂命鎮等堅壁勿戰。釗兵往來疲暍,攻營不能拔,將引去。鎮等引兵出戰,驃騎將軍農自西津濟,與鎮等夾擊,大破之。釗走還滑臺,將妻子,收遺眾,北濟河,登白鹿山,憑險自守,燕兵不得進。農曰:「釗無糧,不能久居山中。」乃引兵還,留騎候之。釗果下山,還兵掩擊,盡獲其眾,釗單騎奔長子。西燕主永以釗為車騎大將軍、兗州牧,封東郡王。歲餘,釗謀反,永殺之。
初,郝晷、崔逞及清河崔宏、新興張卓、遼東夔騰、陽平路纂皆仕於秦,避秦亂來奔,詔為冀州諸郡,各將部曲營於河南。既而受翟氏官爵,翟氏敗,皆降於燕,燕主垂各隨其材而用之。釗所統七郡三萬餘戶,皆按堵如故。以章武王宙為兗豫二州刺史,鎮滑臺。徙徐州民七千餘戶於黎陽,以彭城王脫為徐州刺史,鎮黎陽。脫,垂之弟子也。垂以崔陰為宙司馬。
初,陳留王紹為鎮南將軍,太原王楷為征西將軍,樂浪王溫為征東將軍,垂皆以陰為之佐。陰才幹明敏強正,善規諫,四王皆嚴憚之。及至簡刑法,輕賦役,流民歸之,戶口滋息。
秋七月,以太原王楷為冀州牧,右光祿大夫餘蔚為太僕射。
拓跋興魏
[編輯]魏元皇帝景元二年。鮮卑索頭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因留為質。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強大,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五世至可汗推寅,南遷大澤。又七世至可汗鄰,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惃氏分統部眾為十族。鄰老,以位授其子詰汾,使南遷遂居匈奴故地。詰汾卒,力微立,復徙居定襄之盛樂,部眾侵盛,諸部皆畏服之。
晉武帝泰始三年。遣鮮卑拓跋沙漠汗歸其國。
咸寧元年夏六月,鮮卑拓跋力微復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將還,幽州刺史衛瓘表請留之,又密以金賂其諸部大人離間之。
三年冬十二月,衛瓘遣拓跋沙漠汗歸國。自沙漠汗入質,力微可汗諸子在側者多有寵。及沙漠汗歸,諸部大人共譖而殺之。既而力微疾篤,烏桓王庫賢親近用事,受衛瓘賂,欲擾動諸部,乃礪斧於庭,謂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讒殺太子,欲盡收汝曹長子殺之。」諸大人懼,皆散走。力微以憂卒,時年一百。四子悉祿立,其國遂衰。初,幽、並二州皆與鮮卑接,東有務桓,西有力微,多為邊患。衛瓘密以計間之,務桓降而力微死,朝廷嘉瓘功,封其弟為亭侯。
太康七年。鮮卑拓跋悉鹿卒,弟綽立。惠帝元康三年夏六月,拓跋綽卒,弟子弗立。四年。拓跋弗卒,叔父祿官立。
五年冬十二月,拓跋祿官分其國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統之。一居代郡參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㐌統之;一居定襄之盛樂 故城,使猗㐌弟猗盧統之。猗盧善用 兵,西擊匈奴、烏桓諸部,皆破之。代人衛操與從子雄及同郡箕澹往依拓 跋氏,說猗㐌、椅盧招納晉人。椅㐌悅之,任以國事,晉人附者稍眾。
七年秋九月,拓跋猗㐌度漠北巡,因西略諸國,積五歲,降附者三十餘國。
永興元年秋七月,東嬴公騰乞師於拓跋猗?,以擊劉淵,猗?與弟猗盧合兵擊淵於西河,破之,與騰盟於汾東而還。
二年夏六月,漢王淵攻東嬴公騰,騰,騰復乞師於拓跋猗㐌,操勸猗㐌助之。猗㐌帥輕騎數千救騰,斬漢將綦毋豚。詔假猗㐌大單于,加操右將軍。甲申,猗㐌卒,子普根代立。
懷帝永嘉元年。拓跋祿官卒,弟猗盧總攝三部。
四年冬十月,劉琨之討劉虎、白部也,遣使卑辭厚禮說鮮卑拓跋猗盧以請兵。猗盧使弟弗之子鬱律帥騎二萬助之,遂破劉虎、白部,屠其營。琨與猗盧結為兄弟,表猗盧為大單于,以代郡封之為代公。猗盧以封邑去國懸遠,民不相接,乃帥部落萬餘家自雲中入雁門,從琨求陘北之地。琨不能制,且欲倚之為援,乃徙樓煩、馬邑、陰館、繁畤、崞五縣民於陘南,以其地與猗盧,由是猗盧益盛。
五年。劉琨遣子遵請兵於代公猗盧,猗盧遣其子六修將兵助琨,戍新興。事見《石勒寇河朔》。
六年。漢靳衝等攻劉琨於晉陽,猗盧遣兵救琨,擊走之。劉粲等復攻晉陽,拔之。猗盧自將破粲等,琨復入晉陽。事並見《西晉之亂》。
愍帝建興元年。代公猗盧城盛樂,以為北都,治故平城為南都。又作新平城於灅水之陽,使右賢王六修鎮之,統領南部。
三年春二月,詔進拓跋猗盧爵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猗盧請幷州從事雁門莫含於劉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幷州單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於胡羯之間者,代王之力也。吾傾身竭貲,以長子為質而奉之者,庶幾為朝廷雪大恥也。若欲為忠臣,奈何惜其事之小誠,而忘徇國之大節乎。往事代王,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賴也。」含遂行。猗盧甚重之,常與參大計。猗盧用法嚴,國人犯法者或舉部就誅,老幼相攜而行,人問何之,曰:「往就死。」無一人敢逃匿者。
四年。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為嗣,使長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駿馬,日行五百里,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修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修不從。猗盧乃坐比延於其步輦,使人導從出遊,六修望見,以為猗盧,伏謁路左,至,乃比延,六修慚怒而去。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眾討之,為六修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為六修所弒。拓跋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修,滅之。
普根代立,國中大亂,新舊猜嫌,迭相誅滅。左將軍衛雄、信義將軍箕澹,久佐猗盧,為眾所附,謀歸劉琨,乃言於眾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欲盡殺之,將奈何?」晉人及烏桓皆驚懼,曰:「死生隨二將軍。」乃與琨質子遵帥晉人及烏桓三萬家,馬牛羊十萬頭歸於琨。琨大喜,親詣平城撫納之,琨兵由是復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十二月,拓跋普根之子又卒,國人立其從父鬱律。
元帝大興元年夏六月,劉虎自朔方侵拓跋鬱律西部。秋七月,鬱律擊虎,大破之,虎走出塞,從弟路孤帥其部落降於鬱律。於是鬱律西取烏孫故地,東兼勿吉以西,士馬精強,雄於北方。
四年。拓跋猗㐌妻惟氏忌代王鬱律之強,恐不利於其子,乃殺鬱律而立其子賀傅,大人死者數十人。鬱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母王氏匿於袴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則勿啼。」久之,不啼,乃得免。惟氏專制國政,遣使聘後趙,後趙人謂之「女國使」。
明帝大寧二年。代王賀傉始親國政,以諸部多未服,乃築城於東木根山,徙居之。三年十二月,代王賀傉卒,弟紇那立。
成帝咸和二年。代王鬱律之子翳槐居於其舅賀蘭部,紇那遣使求之,賀蘭大人藹頭擁護不遣。紇那與宇文部共擊藹頭,不克。
四年。賀蘭部及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為代王,代王紇那奔宇文部。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質於趙以請和。
咸康三年。趙將李穆納拓跋翳槐於大寧,其故部落多歸之。代王紇那奔燕,國人復奉翳槐為代王,翳槐城盛樂而居之。
四年。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質於趙,翳槐疾病,命諸大人立之。翳槐卒,諸大人梁蓋等以新有大故,什翼犍在遠,來未可必,比其至,恐有變亂,謀更立君。而翳槐次弟屈,剛猛多詐,不如屈弟孤仁厚,乃相與殺屈而立孤。孤不可,自詣鄴迎什翼犍,請身留為質,趙王虎義而俱遣之。十一月,什翼犍即代王位於繁畤北,改元曰建國,分國之半以與孤。
初,代王猗盧既卒,國多內難,部落離散,拓跋氏寢衰。及什翼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祖業,國人附之。始置百官,分掌眾務。以代人燕鳳為長史,許謙為郎中令。始制反逆、殺人、奸盜之法,號令明白,政事清簡,無擊訊連逮之煩。百姓安之。於是東自濊貊,西及破洛那,南距陰山,北盡沙漠,率皆歸服,有眾數十萬人。
五年五月,代王什翼犍會諸大人於參合陂,議都灅源川。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來,以遷徙為業。今國家多難,若城郭而居,一旦寇來,無所避之。」乃止。代人謂它國之民來附者皆為烏桓,什翼犍分之為二部,各置大人以監之,弟孤監其北,子寔君監其南。什翼犍求昏於燕,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六年春三月,代王什翼犍始都雲中之盛樂宮。
七年秋九月,代王什翼犍築盛樂城於故城南八里。代王妃慕容氏卒。冬十月,匈奴劉虎寇代西部,代王什翼犍遣軍逆擊,大破之。虎卒,子務桓立,遣使求和於代,什翼犍以女妻之。務桓又朝貢於趙,趙以務桓為平北將軍、左賢王。
康帝建元元年。代王什翼犍復求婚於燕,燕王皝使納馬千匹為禮,什翼犍不與,又倨慢無子壻禮。八月,皝遣世子雋帥前軍師評等擊代。什翼犍帥眾避去,燕人無所見而還。
二年春正月,代王什翼犍遣其大人長孫秩迎婦於燕。
穆帝永和十二年春正月,匈奴大人劉務桓卒,弟閼頭立,將貳於代。二月,代王什翼犍引兵西巡,臨河,閼頭懼,請降。
昇平二年冬十二月,匈奴劉閼頭部落多叛,懼而東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後眾盡歸劉悉勿祈,閼頭奔代。悉勿祈,務桓之子也。三年夏四月,匈奴劉悉勿祈卒,弟衛辰殺其子而代之。
四年。匈奴劉衛辰遣使降秦,請田內地,春來秋返。秦王堅許之。夏四月,雲中護軍賈雍遣司馬徐贇帥騎襲之,大獲而還。堅怒曰:「朕方以恩信懷夷狄,而汝貪小利以敗之,何也。」黜雍以白衣領職,遣使還其所獲,慰撫之。衛辰於是入居塞內,貢獻相尋。六月,代王什翼犍妃慕容氏卒。秋七月,劉衛辰如代會葬,因求婚,什翼犍以女妻之。
五年春正月,劉衛辰掠秦邊民五十餘口為奴婢以獻於秦,秦王堅責之,使歸所掠。衛辰由是叛秦,專附於代。哀帝興寧三年。劉衛辰復叛代,代王什翼犍東渡河擊走之。
海西公太和元年。代王什翼犍遣左長史燕鳳入貢於秦。
二年冬十月,代王什翼犍擊劉衛辰,河冰未合,什翼犍命以葦緪約流澌。俄而冰合,然猶未堅,乃散葦於其上,冰草相結,有如浮梁,代兵乘之以渡。衛辰不意兵猝至,與宗族西走,什翼犍收其部落什六七而還。衛辰奔秦,秦王堅送衛辰還朔方,遣兵戍之。
簡文帝咸安元年春三月,代將長孫斤謀弒代王什翼犍,世子寔格之,傷脅,遂執斤殺之。夏五月,代世子寔病傷而卒。秋七月,代世子寔娶東部大人賀野幹之女,有遺腹子,甲戌,生男,代王什翼犍為之赦境內,名曰涉珪。
孝武帝寧康元年夏,代王什翼犍使燕鳳入貢於秦。二年。代王什翼犍擊劉衛辰南走。
太元元年冬十月,劉衛辰為代所逼,求救於秦。秦王堅以幽州刺史行唐公洛為北討大都督,帥幽、冀兵十萬擊代,使幷州刺史俱難、鎮軍將軍鄧羌、尚書趙遷、李柔、前將軍朱肜、前禁將軍張蠔、右禁將軍郭慶帥步騎二十萬東出和龍,西出上郡,皆與洛會,以衛辰為鄉道。十一月,代王什翼犍使白部、獨孤部南御秦兵,皆不勝,又使南部大人劉庫仁將十萬騎御之。庫仁者,衛辰之族。什翼犍之甥也。與秦戰,戰於石子嶺,庫仁大敗。什翼犍病,不能自將,乃帥諸部奔陰山之北。高車雜種盡叛,四面寇鈔,不得芻牧,什翼犍復度漠南。聞秦兵稍退,十二月,什翼犍還雲中。
初,什翼犍分國之半以授弟孤,孤卒,子斤失職怨望。世子寔及弟翰早卒,寔子珪尚幼,慕容妃之子閼婆、壽鳩、紇根、地幹、力真、窟咄皆長,繼嗣未定。時秦兵尚在君子津,諸子每夜執兵警衛。斤因說什翼犍之庶長子寔君曰:「王將立慕容妃之子,欲先殺汝,故頃來諸子每夜戎服,以兵繞廬帳,伺使將發耳。」寔君信之,遂殺諸弟,並弒什翼犍。是夜諸子婦及部人奔告秦軍,秦李柔、張蠔勒兵趨雲中,部眾逃潰,國中大亂。珪母賀氏以珪走依賀訥。訥,野幹之子也。
秦王堅召代長史燕鳳,問代所以亂故,鳳以狀對。堅曰:「天下之惡一也。」乃執寔君及斤至長安,車裂之。堅欲遷珪於長安,鳳固請曰:「代王初亡,羣下叛散,遺孫衝幼,莫相統攝。其別部大人劉庫仁勇而有智,鐵弗衛辰狡滑多變,皆不可獨任。宜分諸部為二,令此兩人統之,兩人素有深讎,其勢莫敢先發。俟其孫稍長,引而立之,是陛下有存亡繼絕之德於代,使其子子孫孫永為不侵不叛之臣,此安邊之良策也。」堅從之。分代民為二部,自河以東屬庫仁,自河以西屬衛辰,各拜官爵,使統其眾。賀氏以珪歸獨孤部,與南部大人長孫嵩、元佗等皆依庫仁。行唐公洛以什翼犍子窟咄年長,遷之長安。劉庫仁招撫離散,恩信甚着,奉事拓跋珪,恩勤周備,不以廢興易意。常謂諸子曰:「此兒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業,汝曹當謹遇之。」秦王堅賞仁功,加廣武將軍,給幢麾鼓蓋。劉衛辰恥在庫仁之下,怒殺秦五原太守而叛。庫仁擊衛辰,破之,追至陰山西北千餘里,獲其妻子。又西擊庫狄部,徙其部落,置之桑乾川。久之,堅以衛辰為西單于,督攝河西雜類,屯代來城。
九年冬十月,燕太子太保慕容輿句之子文、零陵公慕容輿虔之子常攻殺劉庫仁,庫仁弟頭眷代領庫仁部眾。
十年秋八月,鮮卑劉頭眷擊破賀蘭部於善無,又破柔然於意親山。頭眷子羅辰言於頭眷曰:「比來行兵,所向無敵,然心腹之疾,願早圖之。」頭眷曰:「誰也。」羅辰曰:「從兄顯,忍人也,必將為亂。」頭眷不聽。顯,庫仁之子也。頃之,顯果殺頭眷自立。又將殺拓跋珪,顯弟亢泥妻,珪之姑也,以告珪母賀氏。顯謀王梁六眷,代王什翼犍之甥也,亦使其部人穆崇、奚牧密告珪,且以其愛妻、駿馬付崇曰:「事泄,當以此自明。」賀氏夜飲顯酒,令醉,使珪陰與舊臣長孫犍、元佗、羅結輕騎亡去。向晨,賀氏故驚廄中羣馬,使顯起視之。賀氏哭曰:「吾子適在此,今皆不見,汝等誰殺之邪。」顯以故不急追,珪遂奔賀蘭部,依其舅賀訥。訥驚喜曰:「復國之後,當念老臣。」珪笑曰:「誠如舅言,不敢忘也。」
顯疑梁六眷泄其謀,將囚之。穆崇宣言曰:「六眷不顧恩義,助顯為逆,我掠得其妻、馬,足以解忿。」顯乃舍之。賀氏從弟外朝大人賀悅舉所部以奉珪。顯怒,將殺賀氏,賀氏奔亢泥家,匿神車中三日,亢泥舉家為之請,乃得免。
南部大人長孫嵩帥所部七百餘家叛顯,將奔太原。時拓跋寔君之子渥亦聚眾自立,嵩欲歸之。烏渥謂嵩曰:「逆父之子,不足從也,不如歸珪。」嵩從之。久之,劉顯所部有亂,故中部大人庾和辰奉賀氏奔珪。
賀訥弟染干以珪得眾心,忌之,使其黨侯引七突殺珪。代人尉古真知之,以告珪,侯引七突不敢發。染干疑古真泄其謀,執而訊之,以兩車軸夾其頭,傷一目,不伏,乃免之。染干遂舉兵圍珪,賀氏出謂染干曰:「汝等欲於何置我,而殺吾子乎?」染干慚而去。
冬十二月,拓跋珪從曾祖紇羅與其弟建及諸部大人共請賀訥推珪為主。
十一年春正月戊申,拓跋珪大會於牛川,即代王位,改元登國。以長孫嵩為南部大人,叔孫普洛為北部大人,分治其眾。以上谷張袞為左長史,許謙為右司馬,廣寧王建、代人和跋、叔孫建、庾嶽等為外朝大人,奚牧為治民長,皆掌宿衛及參軍國謀議。長生道生、賀毗等侍從左右,出納教命。王建娶代王什翼犍之女。嶽,和辰之弟。道生,嵩之從子也。二月,代王珪徙居定襄之盛樂,務農息民,國人悅之。
三月,劉顯自善無南走馬邑,其族人奴真帥所部降於代。奴真有兄犍,先居賀蘭部,奴真言於代王珪,請召犍,而以所部讓之,珪許之。犍既領部,遣弟去斤遺賀訥金馬。賀染干謂去斤曰:「我待汝兄弟厚,汝今領部,宜來從我。」去斤許之。奴真怒曰:「我祖父以來,世為代忠臣,故我以部讓汝等,欲為義也。今汝等無狀,乃謀叛國,義於何在。」遂殺犍及去斤。染干聞之,引兵攻奴真,奴真奔代。珪遣使責染干,染干乃止。
夏四月,代王珪初改稱魏王。魏王珪東如陵石,護佛侯部帥侯辰、乙佛部帥代題皆叛走。諸將請追之,珪曰:「侯辰等累世服役,有罪且當忍之。方今國家草創,人情未一,愚者固宜前卻,不足追也。」秋七月己酉,魏王珪還盛樂,代題復以部來降,十餘日又奔劉顯。珪使其孫倍斤代領其眾。劉顯弟肺泥帥眾降魏。
初,秦滅代,遷代王什翼犍少子窟咄於長安,從慕容永東徙,永以窟咄為新興太守。劉顯遣其弟亢泥迎窟咄,以兵隨之,逼魏南境,諸部騷動。魏王珪左右於桓等與部人謀執珪以應窟咄,幢將代人莫題等亦潛與窟咄交通。桓舅穆崇告之,珪誅桓等五人,莫題等七姓悉原不問。珪懼內難,北逾陰山,復依賀蘭部,遣外朝大人遼東安同求救於燕,燕主垂遣趙王麟救之。
冬十月,燕趙王麟軍未至魏,拓跋窟咄稍前逼魏王珪,賀染干侵魏北部以應之。魏眾驚擾,北部大人叔孫普洛亡奔劉衛辰。麟聞之,遽遣安同等歸魏。人知燕軍在近,眾心少安。窟咄進屯高柳,珪引兵與麟會,擊之,窟咄大敗,奔劉衛辰,衛辰殺之。珪悉收其眾,以代人庫狄幹為北部大人。麟引兵還中山。劉衛辰居朔方,士馬甚盛。後秦主萇以衛辰為大將軍、大單于、河西王、幽州牧,西燕主永以衛辰為大將軍、朔州牧。十二月,燕主垂以魏王珪為西單于,封上谷王,珪不受。
十二年。劉顯地廣兵強,雄於北方。會其兄弟乖爭,魏長史張袞言於魏王珪曰:「顯志在併吞,今不乘其內潰而取之,必為後患。然吾不能獨克,請與燕共攻之。」珪從之,復遣安同乞師於燕。
秋七月,劉衛辰獻馬於燕,劉顯掠之。燕主垂怒,遣太原王楷將兵助趙王麟擊顯,大破之,顯奔馬邑西山。魏王珪引兵會麟擊顯於彌澤,又破之,顯奔西燕。麟悉收其部眾,獲馬牛羊以千萬數。
十三年。魏王珪破庫莫奚於弱落水南。秋七月,庫莫奚復襲魏營,珪又破之。庫莫奚者,本屬宇文部,與契丹同類而異種,其先皆為燕王皝所破,徙居松漠之間。
十四年春正月甲寅,魏王珪襲高車,破之。二月癸巳,魏王珪擊吐突鄰部於女水,大破之,盡徙其部落而還。
十五年夏四月丙寅,魏王珪會燕趙王麟於意辛山,擊賀蘭、紇突鄰、紇奚三部,破之,紇突鄰、紇奚皆降於魏。秋七月,劉衛辰遣子直力鞮攻賀蘭部,賀訥困急,請降於魏。丙子,魏王珪引兵救之,直力鞮退。珪徙訥部落,處之東境。
十六年冬十月,劉衛辰遣子直力鞮率眾八九萬攻魏南部。十一月己卯,魏王珪引兵五六千人拒之,壬午,大破直力鞮於鐵岐山南,直力鞮單騎走。乘勝追之,戊子,自五原金津南濟河,徑入衛辰國,衛辰部落駭亂。辛卯,珪直抵其所居悅跋城,衛辰父子出走。壬辰,分遣諸將輕騎追之,將軍伊謂禽直力鞮於木根山,衛辰為其部下所殺。十二月,珪軍於鹽池,誅衛辰宗黨五千餘人,皆投屍於河。自河以南諸部悉降,獲馬三十餘萬匹,牛羊四百餘萬頭,國用由是遂饒。
衛辰少子勃勃亡奔薛於部,珪使人求之。薛幹部帥太悉伏出勃勃以示使者曰:「勃勃國破家亡,以窮歸我,我寧與之俱亡,何忍執以與魏。」乃送勃勃於沒弈幹,沒奕幹以女妻之。
十八年秋七月,魏王珪以薛於太悉伏不送劉勃勃,八月,襲其城,屠之,太悉伏奔秦。
二十一年秋七月,魏羣臣勸魏王珪稱尊號,珪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改元皇始。
安帝隆安二年夏六月丙子,魏王珪命羣臣議國號,皆曰:「周、秦以前,皆自諸侯升為天子,因以其國為天下號。漢氏以來,皆無尺土之資。我國家百世相承,開基代北,遂撫有方夏,今宜以代為號。」黃門侍郎崔宏曰:「昔商人不常厥居,故兩稱殷、商。代雖舊邦,其命維新,登國之初,已更曰魏。夫魏者,大名,神州之上國也,宜稱魏如故。」珪從之。
秋七月,魏王珪遷都平城,始營宮室,建宗廟,立社稷。宗廟歲五祭,用分、至及臘。
魏王珪命有司正封畿,標道里,平權衡,審量度。遣使循行郡國,舉奏守宰不法者,親考察黜陟之。
冬十一月辛亥,魏王珪命尚書吏部郎鄧淵立官制,協音律,儀曹郎清河董謐制禮儀,三公郎王德定律令,太史令晁崇考天象,吏部尚書崔宏總而裁之,以為永式。淵,羌之孫也。
十二月己丑,魏王珪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天興。命朝野皆束髮加帽。追尊遠祖毛以下二十七人皆為皇帝,諡六世祖力微曰神元皇帝,廟號始祖。祖什翼犍曰昭成皇帝,廟號高祖。父寔曰獻明皇帝。魏之舊俗,孟夏祀天及宗廟,季夏帥眾卻霜於陰山,孟秋祀天於西郊。至是始依仿古制,定郊廟朝饗禮樂,然惟孟夏祀天親行,其餘多有司攝事。又用崔宏議,自謂皇帝之後,以土德王。徙六州二十二郡守宰、豪傑二千家於代都,東至代郡,西及善無,南極陰館,北盡參合,皆為畿內,其外四方、四維置八部帥以監之。
魏伐後燕 慕容德據廣固附
[編輯]晉孝武帝太元十三年。魏王珪密有圖燕之志,遣九原公儀奉使至中山。燕主垂詰之曰:「魏王何以不自來。」儀曰:「先王與燕並事晉室,世為兄弟,臣今奉使,於理未失。」垂曰:「吾今威加四海,豈得以昔日為比。」儀曰:「燕若不修德禮,欲以兵威自強,此乃將帥之事,非使臣所知也。」儀還言於珪曰:「燕主衰老,太子闇弱,范陽王自負材氣,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沒,內難必作,於時乃可圖也,今則未可。」珪善之。儀,珪母弟翰之子也。
十六年春正月,賀染干謀殺其兄訥,訥知之,舉兵相攻。魏王珪告於燕,請為鄉導以討之。二月甲戌,燕主垂遣趙王麟將兵擊訥。夏六月甲辰,燕趙王麟破賀訥於赤城,禽之,降其部落數萬。燕主垂命麟歸訥部落,徙染干於中山。麟歸,言於垂曰:「臣觀拓跋珪舉動,終為國患,不若攝之還朝,使其弟監國事。」垂不從。秋七月,魏王珪遣其弟觚獻見於燕。燕主垂衰老,子弟用事,留觚以求良馬。魏王珪弗與,遂與燕絕,使長史張袞求好於西燕。觚逃歸,燕太子寶追獲之,垂待之如初。
二十年。魏王珪叛燕,侵逼附塞諸部。夏五月甲戌,燕主垂遣太子寶、遼西王農、趙王麟帥眾八萬向五原伐魏,范陽王德、陳留王紹別將步騎萬八千為後繼。散騎常侍高湖諫曰:「魏與燕世為昏姻,彼有內難,燕實存之,其施德厚矣,結好久矣。間以求馬不獲而留其弟,曲在於我,奈何遽興兵擊之。拓跋涉圭沈勇有謀,幼歷艱難,兵精馬強,未易輕也。皇太子富於春秋,志果氣銳,今委之專征,必小魏而易之,萬一不如所欲,傷威毀重。願陛下深圖之。」言頗激切,垂怒,免湖官。湖,秦之子也。
秋七月,魏張袞聞燕軍將至,言於魏王珪曰:「燕狃於滑臺、長子之捷,竭國之資力以來,有輕我之心,宜羸形以驕之,乃可克也。」珪從之,悉徙部落畜產,西渡河千餘里以避之。燕軍至五原,降魏別部三萬餘家,收穄田百餘萬斛,置黑城,進軍臨河,造船為濟具。珪遣右司馬許謙乞師於秦。
八月,魏王珪治兵河南,九月,進軍臨河。燕太子寶列兵將濟,暴風起,漂其船數十艘泊南岸。魏獲其甲士三百餘人,皆釋而遣之。
寶之發中山也,燕主垂已有疾,既至五原,珪使人邀中山之路,伺其使者,盡執之。寶等數月不聞垂起居,珪使所執使者臨河告之曰:「若父已死,何不早歸。」寶等憂恐,士卒駭動。
珪使陳留公虔將五萬騎屯河東,東平公儀將十萬騎屯河北,略陽公遵將七萬騎塞燕軍之南。遵,壽鳩之子也。秦主興遣楊佛嵩將兵救魏。
燕術士靳安言於太子寶曰:「天時不利,燕必大敗,速去可免。」寶不聽。安退告人曰:「吾輩皆當棄屍草野,不得歸矣。」
燕、魏相持積旬,趙王麟將慕輿嵩等以垂為實死,謀作亂,奉麟為主。事泄,嵩等皆死。寶、麟等內自疑。冬十月辛未,燒船夜遁。時河冰未結,寶以魏兵必不能渡,不設斥候。十一月己卯,暴風,冰合,魏王珪引兵濟河,留輜重,選精銳二萬餘騎急追之。
燕軍至參合陂,有大風,黑氣如堤,自軍後來,臨覆軍上。沙門支曇猛言於寶曰:「風氣暴迅,魏兵將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寶以去魏軍已遠,笑而不應。曇猛固請不已,麟怒曰:「以殿下神武,師徒之盛,足以橫行沙漠,索虜何敢遠來。而曇猛妄言驚眾,當斬以徇。」曇猛泣曰:「苻氏以百萬之師敗於淮南,正由恃眾輕敵,不信天道故也。」司徒德勸寶從曇猛言,寶乃遣麟帥騎三萬居軍後以備非常。麟以曇猛為妄,縱騎遊獵,不肯設備。寶遣騎還詗魏兵,騎行十餘里,即解鞍寢。
魏軍晨夜兼行,乙酉暮,至參合陂西。燕軍在陂東,營於蟠羊山南水上。魏王珪夜部分諸將,掩覆燕軍,士卒銜枚束馬口潛進。丙戌,日出,魏軍登山,下臨燕營,燕軍將東引,顧見之,士卒大驚擾亂。珪縱兵擊之,燕兵走赴水,人馬相騰躡,壓溺死者以萬數。略陽公遵以兵邀擊其前,燕兵四五萬人,一時放仗斂手就禽,其遺迸去者不過數千人,太子寶等皆單騎僅免。殺燕右僕射陳留悼王紹,生禽魯陽王倭奴、桂林王道成、濟陰公尹國等文武將吏數千人,兵甲、糧貨以鉅萬計。道成,垂之弟子也。
魏王珪擇燕臣之有才用者代郡太守廣川賈閏、閏從弟驃騎長史昌黎太守彝、太史郎遼東晁崇等留之,其餘欲悉給衣糧遣還,以招懷中州之人。中部大人王建曰:「燕眾強盛,今傾國而來,我幸而大捷,不如悉殺之,則其國空虛,取之為易。且獲寇而縱之,無乃不可乎?」乃盡阬之。十二月,珪還雲中之盛樂。
燕太子寶恥於參合之敗,請更擊魏。司徒德言於燕主垂曰:「虜以參合之捷,有輕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將為後患。」垂乃以清河公會錄留臺事、領幽州刺史,代高陽王隆鎮龍城,以陽城王蘭汗為北中郎將,代長樂公盛鎮薊,命隆、盛悉引其精兵還中山,期以明年大舉擊魏。
二十一年春正月,燕高陽王隆引龍城之甲入中山,軍容精整,燕人之氣稍振。三月庚子,燕主垂留范陽王德守中山,引兵密發,逾青嶺,經天門,鑿山通道,出魏不意,直詣雲中。魏陳留公虔帥部落三萬餘家鎮平城。垂至獵嶺,以遼西王農、高陽王隆為前鋒以襲之。是時燕兵新敗,皆畏魏,強龍城兵勇銳爭先。虔素不設備,閏月己卯,燕軍至平城,虔乃覺之,帥麾下出戰,敗死,燕軍盡收其部落。魏王珪震怖欲走,諸部聞虔死,皆有貳心,珪不知所適。
垂之過參合陂也,見積骸如山,為之設祭,軍士皆慟哭,聲震山谷。垂慚憤嘔血,由是發疾,乘馬輿而進,頓平城西北三十里。太子寶等聞之,皆引還。燕軍叛者奔告於魏,云:「垂已死,輿屍在軍。」魏王珪欲追之,聞平城已沒,乃引還陰山。
垂在平城積十日,疾轉篤,乃築燕昌城而還。夏四月癸未,卒於上谷之沮陽,祕不發喪。丙申,至中山。戊戌,發喪,諡曰成武皇帝,廟號世祖。壬寅,太子寶即位,大赦,改元永康。
五月辛亥,以范陽王德為都督冀兗青徐荊豫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冀州牧,鎮鄴。遼西王農為都督並雍益梁秦涼六州諸軍事、幷州牧,鎮晉陽。又以安定王庫傉官偉為太師,夫餘王蔚為太傅。甲寅,以趙王麟領尚書左僕射,高陽王隆領右僕射,長樂公盛為司隸校尉,宜都王鳳為冀州刺史。
初,燕主垂先段後生子令、寶,後段後生子朗、鑑,愛諸姬子麟、農、隆、柔、熙。寶初為太子,有美稱,已而荒怠,中外失望。後段後嘗言於垂曰:「太子遭承平之世,足為守成之主。今國步艱難,恐非濟世之才。遼西、高陽二王,陛下之賢子,宜擇一人付以大業。趙王麟奸詐強愎,異日必為國家之患,宜早圖之。」寶善事垂左右,左右多譽之,故垂以為賢,謂段氏曰:「汝欲使我為晉獻公乎?」段氏泣而退,告其妹范陽王妃曰:「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吾為社稷言之,主上乃以吾為驪姬,何其苦哉。觀太子必喪社稷,范陽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盡,其在王乎?」寶及麟聞而恨之。
乙丑,寶使麟謂段氏曰:「後常謂主上不能守大業,今竟能不。宜早自裁,以全段宗。」段氏怒曰:「汝兄弟不難逼殺其母,況能守先業乎。吾豈愛死,但念國亡不久耳。」遂自殺。寶議以「段後謀廢嫡統,無母后之道,不宜成喪。」羣臣咸以為然。中書令眭邃颺言於朝曰:「子無廢母之義。漢安思閻後親廢順帝,猶得配饗太廟,況先後曖昧之言,虛實未可知乎?」乃成喪。
夏六月癸酉,魏王珪遣將軍王建等擊燕廣寧太守劉亢泥斬之,徙其部落於平城。燕上谷太守開封公詳棄郡走。詳,皝之曾孫也。
燕主寶定士族舊籍,分辨清濁,校閱戶口,罷營封陰之戶悉屬郡縣。由是士民嗟怨,始有離心。上谷張恂勸珪進取中原,珪善之。
燕遼西王農悉將部曲數萬口之幷州。幷州素乏儲備,是歲早霜,民不得供其食。又遣諸部護軍分監諸胡。由是民夷俱怨,潛召魏軍。八月己亥,魏王珪大舉伐燕,步騎四十餘萬南出馬邑,逾句注,旌旗二千餘里,鼓行而進。左將軍雁門李慄將五萬騎為前驅,別遣將軍封真等從東道出軍都,襲燕幽州。
燕征北大將軍、幽平二州牧、清河公會母賤,而年長,雄俊有器藝,燕主垂愛之。寶之伐魏也,垂命會攝東宮事、總錄,禮遇一如太子。及垂伐魏,命會鎮龍城,委以東北之任,國官府佐,皆選一時才望。垂疾篤,遺言命寶以會為嗣。而寶愛少子濮陽公策,意不在會。長樂公盛與會同年,恥為之下,乃與趙王麟共勸寶立策,寶從之。乙亥,立妃段氏為皇后,策為皇太子,會、盛皆進爵為王。策年十一,素憃弱,會聞之,心慍懟。
九月,章武王宙奉燕主垂及成哀段後之喪葬於龍城宣平陵,寶詔宙悉徙高陽王隆參佐、部曲、家屬還中山,會遣詔,多留部曲不遣。宙年長屬尊,會每事陵侮之,見者皆知其有異志。
戊午,魏軍至陽曲,乘西山,臨晉陽,遣騎環城大譟而去。燕遼西王農出戰,大敗,奔還晉陽,司馬慕輿嵩閉門拒之。農將妻子帥數千騎東走,魏中領將軍長孫肥追之,及於潞川,獲農妻子。燕軍盡沒,農被創,獨與三騎逃歸中山。
魏王珪遂取幷州。初建臺省,置刺史、太守、尚書即以下官,悉用儒生為之。士大夫詣軍門者,無少長,皆引入存慰,使人人盡言,少有才用,咸加擢敘。己未,遣輔國將軍奚收略地汾川,獲燕丹陽王買德及離石護軍高秀和。以中書侍郎張恂等為諸郡太守,招撫離散,勸課農桑。
燕主寶聞魏軍將至,議於東堂。中山尹苻謨曰:「今魏軍眾強,千里遠鬥,乘勝氣銳,若縱之使入平土,不可敵也,宜杜險以拒之。」中書令眭邃曰:「魏多騎兵,往來剽速,馬上齎糧,不過旬日。宜令都縣聚民千家為一堡,深溝高壘,清野以待之,彼至無所掠,不過六旬,食儘自退。」尚書封懿曰:「今魏兵數十萬,天下之勍敵也。民雖築堡,不足以自固,是聚兵及糧以資之也。且動搖民心,示之以弱,不如阻關拒戰,計之上也。」趙王麟曰:「魏今乘勝氣銳,其鋒不可當,宜完守中山,待其敝而乘之。」於是修城、積粟,為持久之備。命遼西王農出屯安喜,軍事動靜,悉以委麟。
冬十月,魏王珪使冠軍將軍代人於慄磾、寧朔將軍公孫蘭,帥步騎二萬,潛自晉陽開韓信故道。己酉,珪自井陘趨中山。李先降魏,珪以為征東左長史。
魏王珪進攻常山,拔之,獲太守苟延。自常山以東守宰,或走或降,諸郡縣皆附於魏,惟中山、鄴、信都三城為燕守。十一月,珪命東平公儀將五萬騎攻鄴,冠軍將軍王建、左將軍李慄攻信都。戊午,珪進軍中山,己未,攻之。燕高陽王隆守南郭,帥眾力戰,自旦至晡,殺傷數千人,魏兵乃退。珪謂諸將曰:「中山城固,寶必不肯出戰。急攻則傷士,久圍則費糧,不如先取鄴、信都,然後圖之。」丁卯,珪引兵而南。
章武王宙自龍城還,聞有魏寇,馳入薊,與鎮北將軍陽城王蘭乘城固守。蘭,垂之從弟也。魏別將石河頭攻之,不克,退屯漁陽。
珪軍於魯口,博陵太守申永奔河南,高陽太守崔宏奔海渚。珪素聞宏名,遣吏追求,獲之,以為黃門侍郎,與給事黃門侍郎張袞對掌機要,創立制度。博陵令屈遵降魏,珪以為中書令,出納號令,兼總文誥。
燕范陽王德使南安王青等夜擊魏軍於鄴下,破之,魏軍退屯新城。青等請追擊之,別駕韓訁卓曰:「古人先計而後戰。魏軍不可擊者四:懸軍遠客,利在野戰,一也。深入近畿,頓兵死地,二也。前鋒既敗,後陣方固,三也。彼眾我寡,四也。官軍不宜動者三:自戰其地,一也。動而不勝,眾心難固,二也。城隍未修,敵來無備,三也。今魏無資糧,不如深壘固軍以老之。」德從之,召青還。青,詳之兄也。
十二月,魏遼西公賀賴盧帥騎二萬會東平公儀攻鄴。賴盧,訥之弟也。
魏別部大人沒根有膽勇,魏王珪惡之。沒根懼誅,己丑,將親兵數十人降燕,燕主寶以為鎮東大將軍,封雁門公。沒根求還襲魏,寶難與重兵,給百餘騎。沒根效其號令,夜入魏營,至中仗,珪乃覺之,狼狽驚走。沒根以所從人少,不能壞其大眾,多獲首虜而還。
安帝隆安元年春正月,燕范陽王德求救於秦,秦兵不出,鄴中恟懼。賀賴盧自以魏王珪之舅,不受東平公儀節度,由是與儀有隙。儀司馬丁建陰與德通,從而構間之,射書入城中,言其狀。甲辰,風霾,晝晦,賴盧營有火,建言於儀曰:「賴盧燒營為變矣。」儀以為然,引兵退。賴盧聞之,亦退。建帥其眾詣德降,且言儀師老,可擊。德遣桂陽王鎮、南安王青帥騎七千追擊魏軍,大破之。燕主寶使左衛將軍慕輿騰攻博陵,殺魏所置守宰王建等。
攻信都六十餘日不下,士卒多死,庚申,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燕宜都王鳳逾城奔中山。癸亥,信都降魏。
燕主寶聞魏王珪攻信都,出屯深澤,遣趙王麟攻楊城,殺守兵三百。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郡縣羣盜以擊魏。
二月己巳朔,珪還屯楊城。沒根兄子醜提為幷州監軍,聞其叔父降燕,懼誅,帥所部兵還國作亂。珪欲北還,遣其國相涉延求和於燕,且請以其弟為質。寶聞魏有內難,不許,使冗從僕射蘭真責珪負恩,悉發其眾步卒二十萬,騎三萬七千屯於曲陽之柏肆,營於滹沱水北以邀之。丁丑,魏軍至,營於水南。寶潛師夜濟,募勇敢萬餘人襲魏營,寶陳於營北以為之援。募兵因風縱火,急擊魏軍,魏軍大亂,珪驚起,棄營跣走。燕將軍乞特真帥百餘人至其帳下,得珪衣靴。既而募兵無故自驚,互相斫射,珪於營外望見之,乃擊鼓收眾,左右及中軍將士稍稍來集,多布火炬於營外,縱騎衝之,募兵大敗,還赴寶陳。寶引兵復渡水北。戊寅,魏整眾而至,與燕相持,燕軍奪氣。寶引還中山,魏兵隨而擊之,燕兵屢敗。寶懼,棄大軍,帥騎二萬奔還,時大風雪,凍死者相枕。寶恐為魏軍所及,命士卒皆棄袍仗、兵器數十萬,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將卒降魏及為魏所繫虜者甚眾。
先是,張袞嘗為魏王珪言燕祕書監崔逞之材,珪得之,甚喜,以逞為尚書,使錄三十六曹,任以政事。
己卯夜,燕尚書郎慕輿皓謀弒燕主寶,立趙王麟,不克,斬關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初,燕清河王會聞魏軍東下,表求赴難,燕主寶許之。會初無去意,使征南將軍庫傉官偉、建威將軍餘崇將兵五千為前鋒。崇,嵩之子也。偉等頓盧龍近百日,無食。啖馬牛且盡,會不發。寶怒,累詔切責。會不得已,以治行簡練為名,復留月餘。時道路不通,偉欲使輕軍前行通道,偵魏強弱,且張聲勢。諸將皆畏避不欲行。餘崇奮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猶思致命以救君父,諸君荷國寵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傾覆,臣節不立,死有餘辱。諸君安居於此,崇請當之。」偉喜,簡給步騎數百人。崇進至漁陽,遇魏千餘騎。崇謂其眾曰:「彼眾我寡,不擊則不得免。」乃鼓譟直進,崇手殺十餘人。魏騎潰去,崇亦引還,斬首獲生,具言敵中闊狹,眾心稍振。會乃上道徐進,是月始達薊城。
魏圍中山既久,城中將士皆思出戰。征北大將軍隆言於寶曰:「涉圭雖屢獲小利,然頓兵經年,凶勢阻屈,士馬死傷大半,人心思歸,諸部離解,正是可破之時也。加之舉城思奮,若因我之銳,乘彼之衰,往無不克。如其持重不決,將卒氣喪,日益困逼,事久變生,後雖欲用之,不可得也。」寶然之。而衛大將軍麟每沮其議,隆成列而罷者,前後數四。
寶使人請於魏王珪,欲還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與魏以求和。珪許之。既而寶悔之。己酉,珪如盧奴,辛亥,復圍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自請於寶曰:「今坐守窮城,終於困敝。臣等願得一出樂戰,而陛下每抑之,此為坐自摧敗也。且受圍歷時,無他奇變,徒望積久寇賊自退。今內外之勢,強弱懸絕,彼必不自退明矣。宜從眾一決。」寶許之。隆退而勒兵,召諸參佐謂之曰:「皇威不振,寇賊內侮,臣子同恥,義不願生。今幸而破賊,吉還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志節獲展。卿等有北見吾母者,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馬,詣門俟命。麟復固止。寶眾大忿恨,隆涕泣而還。
是夜,麟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使帥禁兵弒寶。精以義拒之,麟怒,殺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餘眾。於是城中人情震駭。
寶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會軍在近,恐麟奪會軍,先據龍城,乃召隆及驃騎大將軍農謀去中山,走保龍城。隆曰:「先帝櫛風沐雨以成中興之業,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壞,豈得不謂之孤負邪。今外寇方盛而內難復起,骨肉乖離,百姓疑懼,誠不可以拒敵,北遷舊都,亦事之宜然。龍川地狹民貧,若以中國之意取足其中,復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節用愛民,務農訓兵,數年之中,公私充實,而趙、魏之間,厭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幾返旆,克復故業。如其未能,則憑險自固,猶足以優遊養銳耳。」寶曰:「卿言盡理,朕一從卿意耳。」
遼東高撫善卜筮,素為隆所信厚,私謂隆曰:「殿下北行,終不能達,太妃亦不可得見。若使主上獨往,殿下潛留於此,必有大功。」隆曰:「國有大難,主上蒙塵,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猶無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問其去留,唯司馬魯恭、參軍成岌願從,餘皆欲留,隆並聽之。
農部將谷會歸說農曰:「城中之人,皆涉圭參合所殺者父兄子弟,泣血踴躍欲與魏戰而為衛軍所抑。今聞主上當北遷,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與魏戰,死無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眾望,擊退魏軍,撫寧畿甸,奉迎大駕,亦不失為忠臣也。」農欲殺歸而惜其材力,謂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寶與太子策、遼西王農、高陽王隆、長樂王盛等萬餘騎出赴會軍,河間王熙、渤海王朗、博陵王鑑皆幼,不能出城,隆還入迎之,自為鞁乘,俱得免。燕將王沈等降魏。樂浪王惠、中書侍郎韓範、員外郎段宏、太史令劉起等師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無主,百姓惶惑,東門不閉。魏王珪欲夜入城,冠軍將軍王建志在虜掠,乃言恐士卒盜亂庫物,請俟明旦,珪乃止。燕開封公詳從寶不及,城中立以為主,閉門固守。珪盡眾攻之,連日不拔。使人登巢車臨城諭之曰:「慕容寶已棄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誰為乎?」皆曰:「羣小無知,恐復如參合之眾,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顧王建而唾其面。使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東將三千騎追寶至范陽,不及,破其新城戍而還。
燕主寶出中山,與趙王麟遇於開城。麟不意寶至,驚駭,帥其眾奔蒲陰,復出屯望都,土人頗供給之。慕容詳遣兵掩擊麟,獲其妻子,麟脫走入山。甲寅,寶至薊,殿中親近散亡略盡,惟高陽王隆所領數百騎為宿衛。清河王會帥騎卒二萬迎於薊南,寶怪會容止怏怏有恨色,密告隆及遼西王農。農、隆俱曰:「會年少,專任方面,習驕所致,豈有他也,臣等當以禮責之。」寶雖從之,然猶詔解會兵以屬隆。隆固辭,乃減會兵分給農、隆。又遣西河公庫傉官驥帥兵三千助守中山。
丙辰,寶盡徙薊中府庫北趣龍城。魏石河頭引兵追之,戊午,及寶於夏謙澤。寶不欲戰,清河王會曰:「臣撫教士卒,惟敵是求。今大駕蒙塵,人思效命,而虜敢自送,眾心忿憤。兵法曰歸師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我皆得之,何患不克。若其捨去,賊必乘人,或生餘變。」寶乃從之。會整陳與魏兵戰,農、隆等將南來騎衝之,魏兵大敗,追奔百餘里,斬首數千級。隆又獨追數十里而還,謂故吏留臺治書陽璆曰:「中山城中積兵數萬,不得展吾意,今日之捷,令人遺恨。」因慷慨流涕。
會既敗魏兵,矜很滋甚,隆屢訓責之,會益忿恚。會以農、隆皆嘗鎮龍城,屬尊位重,名望素出已右,恐至龍城權政不復在已,又知終無為嗣之望,乃謀作亂。
幽、平之兵皆懷會恩,不樂屬二王,請於寶曰:「清河王勇略高世,臣等與之誓同生死,願陛下與皇太子、諸王留薊宮,臣等從王南解京師之圍,還迎大駕。」寶左右皆惡會,言於寶曰:「清河王不得為太子,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過人,善收人心,陛下若從眾請,臣恐解圍之後,必有衛輒之事。」寶乃謂眾曰:「道通年少,纔不及二王,豈可當專征之任。且朕方自統六師,仗會以為羽翼,何可離左右也。」眾不悅而退。
左右勸寶殺會,侍御史仇尼歸聞之,告會曰:「大王所恃者父,父已異圖。所仗者兵,兵已去手。欲於何所自容乎。不如誅二王,廢太子,大王自處東宮,兼將相之任,以匡復社稷,此上策也。」會猶豫未許。
寶謂農、隆曰:「觀道通志趣,必反無疑,宜早除之。」農、隆曰:「今寇敵內侮,中土紛紜,社稷之危,有如累卵。會鎮撫舊都,遠赴國難,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動四鄰。逆狀未彰而遽殺之,豈徒傷父子之恩,亦恐大損威望。」寶曰:「會逆志已成,卿等慈恕,不忍早殺,恐一旦為變,必先害諸父,然後及吾,至時勿悔自負也。」會聞之,益懼。
夏四月癸酉,寶宿廣都黃榆谷,會遣其黨仇尼歸、吳提染干帥壯士二十餘人分道襲農、隆,殺降於帳下,農被重創,執仇尼歸逃入山中。會以仇尼歸被執,事終顯發,乃夜詣寶曰:「農、隆謀逆,臣已除之。」寶欲討會,陽為好言以安之,曰:「吾素疑二王久矣,除之甚善。」
甲戌旦,會立仗嚴備,乃引道。會欲棄隆喪,餘崇涕泣固請,乃聽載隨軍。農出,自歸,寶呵之曰:「何以自負邪。」命執之。行十餘里,寶顧召羣臣食,且議農罪。會就坐,寶目衛軍將軍慕輿騰使斬會,傷其首,不能殺。會走赴其軍,勒兵攻寶。寶帥數百騎馳二百里,晡時,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不及。
乙亥,會遣仇尼歸攻龍城,寶夜遣兵襲擊,破之。會遣使請誅左右佞臣,並求為太子,寶不許。會盡收乘輿器服,以後宮分給將帥,署置百官,自稱皇太子、錄尚書事,引兵向龍城,以討慕輿騰為名。丙子,頓兵城下。寶臨西門,會乘馬遙與寶語,寶責讓之。會命軍士向寶大噪以耀威,城中將士皆憤怒,向暮出戰,大破之。會兵死傷大半,走還營。侍御郎高雲夜帥敢軍士百餘人襲會軍,會眾皆潰。會將十餘騎奔中山,開封公詳殺之。寶殺會母及其三子。丁丑,寶大赦,凡與會同謀者皆除罪,復舊職。論功行賞,封侯者數百人。
魏王珪以軍食不給,命東平公儀去鄴,徙屯鉅鹿,積租楊城。慕容詳出步卒六千人,伺間襲魏諸屯,珪擊破之,斬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縱之。
五月,燕庫傉官驥入中山,與開封公詳相攻。詳殺驥,盡滅庫傉官氏,又殺中山尹苻謨,夷其族。中山城無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結盟,人自為戰。
甲辰,魏王珪罷中山之圍,就谷河間,督諸郡義租。甲寅,以東平公儀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兗豫雍荊徐揚六州牧、左丞相,封衛王。
慕容詳自謂能卻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渾潭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殺拓跋觚以固眾心。
鄴中官屬勸范陽王德稱尊號,會有自龍城來者,知燕主寶猶存,乃止。
秋七月,慕容詳殺可足渾潭。詳嗜酒奢淫,不恤士民,刑殺無度,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羣下離心。城中饑窘,詳不聽民出採穭,死者相枕,舉城皆謀迎趙王麟。詳遣輔國將軍張驤帥五千餘人督租於常山,麟自下零入驤軍,潛襲中山,城門不閉,執詳,斬之。麟遂稱尊號,聽人四出採穭。人既飽,求與魏戰,麟不從,稍復窮餓。魏王珪軍魯口,遣長孫肥帥騎七千襲中山,入其郛。麟追至泒水,為魏所敗而還。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軍常山之九門。軍中大疫,人畜多死,將士皆思歸。珪問疫於諸將,對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將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為國,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無民。」羣臣乃不敢言。遣撫軍大將軍略陽公遵襲中山,入其郛而還。
中山饑甚,慕容麟帥二萬餘人出據新市。九月甲子晦,魏王珪進軍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紂以甲子亡,謂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紂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興乎?」崇無以對。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與麟戰於義臺,大破之,斬首九千餘級。麟與數十騎馳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書、將吏、士卒降者二萬餘人。
燕人有自中山至龍城者,言拓跋涉圭衰弱,司徒德完守鄴城。會德表至,勸燕主寶南還。十二月,寶遣將軍啓侖視形勢。
乙亥,慕容麟至鄴,說范陽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將乘勝攻鄴。鄴中雖有蓄積,然城大難固,且人多恇懼,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臺。」時魯陽王和鎮滑臺,亦遣使迎德。
二年春正月,范陽王德自鄴徙滑臺。魏衛王儀入鄴,追德至河,弗及。趙王麟上尊號於德,德稱燕王,以統府行帝制,置百官,以趙王麟為司空,領尚書令。
燕啓侖還至龍城,言中山已陷,燕主寶命罷兵,遼西王農言於寶曰:「今遷都尚新,未可南征,宜因成師襲庫莫奚,取其牛馬以充軍資,更審虛實,俟明年而議之。」寶從之。己未,北行。庚申,渡澆洛水,會南燕王德遣侍郎李延詣寶,言:「涉圭西上,中國空虛」,延追寶及之,寶大喜,即日引還。
燕主寶還龍城宮,詔諸軍就頓,不聽罷散,文武將士皆以家屬隨駕。遼西王農、長樂王盛切諫,以為「兵疲力弱,魏新得志,未可與敵,宜且養兵觀釁」。寶將從之,撫軍將軍慕輿騰曰:「百姓可與守成,難與圖始。今師眾已集,宜獨決聖心,乘機進取,不宜廣採異同,以沮大計。」寶乃曰:「吾計決矣,敢諫者斬。」二月乙亥,寶出就頓,留盛統後事。己卯,燕軍發龍城,慕輿騰為前軍,司空農為中軍,寶為後軍,相去各一頓,連營百里。
壬午,寶至乙連,長上段速骨、宋赤眉等因眾心之憚徵役,遂作亂。速骨等皆高陽王隆舊隊,共逼立隆子高陽王崇為主,殺樂浪威王宙、中牟熙公段誼及宗室諸王。河間王熙素與崇善,崇擁佑之,故獨得免。燕主寶將千餘騎奔司空農營,農將出迎,左右抱其腰止之,曰:「宜小澄清,不可便出。」農引刀將斫之,遂出見寶,又馳信追慕輿騰。癸未,寶、農引兵還趣大營討速骨等。農營兵亦厭徵役,皆棄仗走,騰營亦潰。寶、農奔還龍城。長樂王盛聞亂,引兵出迎,寶、農僅而得免。
燕尚書頓丘王蘭汗陰與段速骨等通謀,引兵營龍城之東。城中留守兵至少,長樂王盛徙內近城之民,得丁夫萬餘,乘城以御之。速骨等同謀才百餘人,餘皆為所驅脅,莫有鬥志。三月甲午,速骨等將攻城,遼西桓烈王農恐不能守,且為蘭汗所誘,夜潛出赴之,冀以自全。明旦,速骨等攻城,城上拒戰甚力,速骨之眾死者以百數。速骨乃將農循城,農素有忠節威名,城中之眾恃以為強,忽見在城下,無不驚愕喪氣,遂皆逃潰。速骨入城,縱兵殺掠,死者狼藉。寶、盛與慕輿騰、餘崇、張真、李旱、趙恩等輕騎南走。速骨幽農於殿內。長上阿交羅,速骨之謀主也,以高陽王崇幼弱,更欲立農。崇親信鬷讓、出力犍等聞之,丁酉,殺羅及農。速骨即為之誅讓等。農故吏左衛將軍宇文拔亡奔遼西。
庚子,蘭汗襲擊速骨,並其黨盡殺之,廢崇,奉太子策,承製大赦。遣使迎寶,及於薊城。寶欲還,長樂王盛等皆曰:「汗之忠詐未可知,今單騎赴之,萬一汗有異志,悔之無及。不如南就瀋陽王,合眾以取冀州,若其不捷,收南方之眾徐歸龍都,亦未晚也。」寶從之。
夏四月,燕主寶過鄴,鄴人請留,寶不許。南至黎陽,伏於河西,遣中黃門令趙思告北地王鍾曰:「上以二月得丞相表,即時南征,至乙連,會長上作亂,失據來此。王亟白丞相奉迎。」鍾,德之從弟也,首勸德稱尊號,聞而惡之,執思付獄,以狀白南燕王德。德謂羣下曰:「卿等以社稷大計,勸我攝政,吾亦以嗣帝播越,民神乏主,故權順羣議,以系眾心。今天方悔禍,嗣帝得還,吾將具法駕奉迎,謝罪行闕,何如?」黃門侍郎張華曰:「今天下大亂,非雄才無以寧濟羣生。嗣帝暗懦,不能紹隆先統。陛下若蹈匹夫之節,舍天授之業,威權一去,身首不保,況社稷其得血食乎?」慕輿護曰:「嗣帝不達時宜,委棄國都,自取敗亡,不堪多難,亦已明矣。昔蒯聵出奔,衛輒不納,《春秋》是之。以子拒父猶可,況以父拒子乎。今趙思之言,未明虛實,臣請為陛下馳往詗之。」德流涕遣之。
護帥壯士數百人隨思而北,聲言迎衛,其實圖之。寶既遣思詣鍾,於後得樵者,言德已稱制,懼而北走。護至無所見,執思以還。德以思練習典故,欲留而用之,思曰:「犬馬猶知戀主,思雖刑臣,乞還就上。」德固留之,思怒曰:「周室東遷,晉、鄭是依。殿下親則叔父,位為上公,不能帥先羣後,以匡帝室,而幸本根之傾,為趙王倫之事,思雖不能如申包胥之存楚,猶慕龔君勝不偷生於莽世也。」德斬之。
寶遣扶風忠公慕輿騰與長樂王盛招集冀州。盛以騰素暴橫,為民所怨,乃殺之。行至鉅鹿、長樂,說諸豪傑,皆願起兵奉寶。寶以蘭汗祀燕宗廟,所為似順,意欲還龍城,不肯留冀州。乃北行,至建安,抵民張曹家。曹素武健,請為寶合眾,盛亦勸寶宜且駐留,察汗情狀。寶乃遣冗從僕射李旱先往見汗,寶留頓石城。會汗遣左將軍蘇超奉迎,陳汗忠款。寶以汗燕主垂之舅,盛之妃父也,謂必無他,不待旱返,遂行。盛流涕固諫,寶不聽,留盛在後,盛與將軍張真下道避匿。
丁亥,寶至索莫汗陘,去龍城四十里,城中皆喜。汗惶怖,欲自出請罪,兄弟共諫止之。汗乃遣弟加難帥五百騎出迎,又遣兄提閉門止仗,禁人出入。城中皆知其將為變,而無如之何。加難見寶於陘北,拜謁已,從寶俱進。潁陰烈公餘崇密言於寶曰:「觀加難形色,禍變甚逼,宜留三思,奈何徑前。」寶不從。行數里,加難先執崇,崇大呼罵曰:「汝家幸緣肺附,蒙國寵榮,覆宗不足以報。今乃敢謀篡逆,此天地所不容,計旦暮即屠滅,但恨我不得手膾汝曹耳。」加難殺之,引寶入龍城外邸,弒之。汗諡寶曰靈帝。殺獻哀太子策及王、公、卿、士百餘人。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昌黎王,改元青龍。以堤為太尉,加難為車騎將軍。封河間王熙為遼東公,如杞、宋故事。
長樂王盛聞之,馳欲赴哀,張真止之。盛曰:「我今以窮歸汗,汗性愚淺,必念婚姻,不忍殺我。旬月之間,足以展我情志。」遂往見汗。汗妻乙氏及盛妃皆泣涕請盛於汗,盛妃復頓頭於諸兄弟,汗惻然哀之,乃舍盛於宮中,以為侍中、左光祿大夫,親待如舊。堤、加難屢請殺盛,汗不從。堤驕很荒淫,事汗多無禮,盛因而間之,由是汗兄弟浸相嫌忌。
燕太原王奇,楷之子,蘭汗之外孫也,汗亦不殺,以為征南將軍得。入見長樂王盛,盛潛使奇逃出起兵。奇起兵於建安,眾至數千,汗遣蘭提討之。盛謂汗曰:「善駒小兒,未能辦此,豈非有假託其名,欲為內應者乎。太尉素驕,難信,不宜委以大眾。」汗然之,罷堤兵,更遣撫軍將軍仇尼慕將兵討奇。
於是龍城自夏不雨至於秋七月,汗日詣燕諸廟及寶神座頓首禱請,委罪於蘭加難。堤及加難聞之,怒,且懼誅,乙巳,相與帥所部襲仇尼慕軍,敗之。污大懼,遣太子穆將兵討之。穆謂汗曰:「慕容盛我之仇讎,必與奇相表裏,此乃腹心之疾,不可養也,宜先除之。」汗欲殺盛,先引見察之,盛妃知之,密以告盛。盛稱疾不出,汗亦止之不殺。
李旱、衛雙、劉忠、張豪、張真,皆盛素所厚也,而穆引以為腹心,旱、雙得出入至盛所,潛與盛結謀。丁未,穆擊堤、加難等,破之。庚戌,饗將士,汗、穆皆醉,盛夜如廁,因逾垣入於東宮,與旱等共殺穆。時軍未解嚴,皆聚在穆舍,聞盛得出,呼躍爭先,攻汗,斬之。汗子魯公和、陳公揚分屯令支、白狼,盛遣旱、真襲誅之。堤、加難亡匿,捕得,斬之。於是內外帖然,士女相慶。宇文拔帥壯丁數百來赴,盛拜拔為大宗正。
辛亥,告於太廟,令曰:「賴五祖之休,文武之力,宗廟社稷幽而復顯。不獨孤以眇眇之身免不同天之責,凡在臣民皆得明目當世。」因大赦,改元建平。盛謙不敢稱尊號,以長樂王攝行統制,諸王皆降稱公。以東陽公根為尚書左僕射,衛倫、陽璆、魯恭、王騰為尚書,悅真為侍中,陽哲為中書監,張通為中領軍,自余文武各復舊位。改諡寶曰惠閔皇帝,廟號烈宗。羣臣固請上尊號,盛不許。
八月,燕以河間公熙為侍中、車騎大將軍、中領軍司隸校尉,城陽公元為衛將軍。元,寶之子也。又以劉忠為左將軍,張豪為後將軍,並賜姓慕容氏。
冬十月癸酉,燕羣臣覆上尊號,丙子,長樂王盛始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段氏曰皇太后,太妃丁氏曰獻莊皇后。
三年。初,秦主登之弟廣帥眾三千依南燕王德,德以為冠軍將軍,處之乞活堡。會熒惑守東井,或言秦當復興,廣乃自稱秦王,擊南燕北地王鍾,破之。是時滑臺孤弱,土無十城,眾不過一萬,鍾既敗,附德者多去德而附廣。德乃留魯陽王和守滑臺,自帥眾討廣,斬之。
燕主寶之至黎陽也,魯陽王和長史李辯勸和納之,和不從。辯懼,故潛引晉軍至管城,欲因德出戰而作亂。既而德不出,辯愈不自安。及德討苻廣,辯復勸和反,和不從,辯乃殺和以滑臺降魏。魏行臺尚書和跋在鄴,帥輕騎自鄴赴之。既至,辯悔之,閉門拒守。跋使尚書郎鄧暉說之,辯乃開門內跋。跋悉收德宮人、府庫。德遣兵擊跋,跋逆擊,破之,又破德將桂陽王鎮,俘獲千餘人。陳、潁之民多附於魏。
南燕右衛將軍慕容雲斬李辯,帥將士家屬二萬餘口出滑臺赴德。德欲攻滑臺,韓範曰:「向也魏為客,吾為主人。今也吾為客,魏為主人。人心危懼,不可復戰,不如先據一方,自立基本,乃圖進取。」張華曰:「彭城,楚之舊都,可攻而據之。」北地王鍾等皆勸德攻滑臺。尚書潘聰曰:「滑臺四通八達之地,北有魏,南有晉,西有秦,居之未嘗一日安也。彭城土廣人稀,平夷無險,且晉之舊鎮,未易可取。又密邇江、淮,夏秋多水,乘舟而戰者,吳之所長,我之所短也。青州沃野二千里,精兵十餘萬,左有負海之饒,右有山河之固,廣固城曹嶷所築,地形阻峻,足為帝王之都。三齊英傑,思得明主以立功於世久矣。辟閭渾昔為燕臣,今宜遣辯士馳說於前,大兵繼踵於後,若其不服,取之如拾芥耳。既得其地,然後閉關養銳,伺隙而動,此乃陛下之關中、河內也。」德猶豫未決。沙門竺朗素善占候,德使牙門蘇撫問之。朗曰:「敬覽三策,潘尚書之議,興邦之言也。且今歲之初,彗星起奎、婁,掃虛、危。彗者除舊佈新之象,奎、婁為魯,虛、危為齊,宜先取兗州,巡撫琅邪,至秋乃北徇齊地,此天道也。」撫又密問以年世,朗以《周易》筮之,曰:「燕衰庚戌,年則一紀,世則及子。」撫還報德,德乃引師而南,兗州北鄙諸郡縣皆降之。德置守宰以撫之,禁軍士無得虜掠,百姓大悅,牛酒屬路。
秋七月,南燕王德遣使說幽州刺史辟閭渾,欲下之。渾不從,德遣北地王鍾帥步騎二萬擊之。德進據琅邪,徐、兗之民歸附者十餘萬。德自琅邪引兵而北,以南海王法為兗州刺史,鎮梁父。進攻莒城,守將任安委城走,德以潘聰為徐州刺史,鎮莒城。蘭汗之亂,燕吏部尚書封孚南奔辟閭渾,渾表為渤海太守。及德至,孚出降,德大喜曰:「孤得青州不為喜,喜得卿耳。」遂委以機密。北地王鍾傳檄青州諸郡,諭以禍福。辟閭渾徙八千餘家入守廣固,遣司馬崔誕戍薄荀固,平原太守張豁戍柳泉,誕、豁承檄皆降於德。渾懼,攜妻子奔魏。德遣射聲校尉劉綱追之,及於莒城,斬之。渾子道秀自詣德,請與父俱死。德曰:「父雖不忠,而子能孝。」特赦之。渾參軍張瑛為渾作檄,辭多不遜,德執而讓之。瑛神色自若,徐曰:「渾之有臣,猶韓信之有蒯通。通遇漢祖而生,臣遭陛下而死,比之古人,竊為不幸耳。」德殺之。遂定都廣固。
四年。南燕王德即皇帝位於廣固,大赦,改元建平。更名備德,欲使吏民易避。追諡燕主暐曰幽皇帝。以北地王鍾為司徒,慕輿拔為司空,封孚為左僕射,慕輿護為右僕射。立妃段氏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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