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四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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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四十
第四十一卷 

马氏据湖南[编辑]

唐僖宗光启二年。初,忠武决胜指挥使孙儒与龙骧指挥使朗山刘建锋戍蔡州,拒黄巢,扶沟马殷隶军中,以材勇闻。及秦宗权叛,儒等皆属焉。

三年。秦宗权与杨行密争扬州,以孙儒为副,张佶、刘建锋、马殷皆从。

昭宗景福元年夏五月,杨行密屡败孙儒兵,破其广德营,张训屯安吉,断其粮道。儒食尽,士卒大疫,遣其将刘建锋、马殷分兵掠诸县。行密纵兵击儒,斩之,儒众多降于行密。刘建锋、马殷收馀众七千,南走洪州,推建锋为帅,殷为先锋指挥使,以行军司马张佶为谋主,比至江西,众十馀万。

干宁元年五月,刘建锋、马殷引兵至澧陵,武安节度使邓处讷遣邵州指挥使蒋勋、邓继崇将步骑三千守龙回关。殷先至关下,遣使诣勋,勋等以牛酒犒师。殷使说勋曰:“刘龙骧智勇兼人,术家言当兴翼、轸间。今将十万众,精锐无敌,而君以乡兵数千拒之,难矣。不如先下之,取富贵,还乡里,不亦善乎。”勋等然之,谓众曰:“东军许吾属还。”士卒皆欢呼,弃旗帜铠仗遁去。建锋令前锋衣其甲,张其旗,趋潭州。潭人以为邵州兵还,不为备。建锋径入府,处讷方宴,擒斩之。戊辰,建锋入潭州,自称留后。

二年。以刘建锋为武安节度使。建锋以马殷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蒋勋求为邵州刺史,刘建锋不许,勋据邵州,使其将屯定胜镇以扼潭人。

三年春正月丁巳,刘建锋遣都指挥使马殷将兵讨蒋勋,攻定胜寨,破之。

夏四月,武安节度使刘建锋既得志,嗜酒,不亲政事。长直兵陈赡妻美,建锋私之,赡袖铁檛击杀建锋。诸将杀赡,迎行军司马张佶为留后。佶将入府,马忽趶啮,伤左髀。时马殷攻邵州未下,佶谢诸将曰:“马公勇而有谋,宽厚乐善,吾所不及,真乃主也。”乃以牒召之。殷犹豫未行,听直军将汝南姚彦章说殷曰:“公与刘龙骧、张司马,一体人也,今龙骧遇祸,司马伤髀,天命人望,舍公尚谁属哉。”殷乃使亲从都副指挥使李琼留攻邵州,径诣长沙。五月,马殷至长沙,张佶肩舆入府,坐受殷拜谒,已,乃命殷升听事,以留后让之,即趋下,帅将吏拜贺,后为行军司马,代殷将兵攻邵州。

秋九月,以湖南军留后马殷判湖南军府事。殷以高郁为谋主。郁,扬州人也。殷畏杨行密、成汭之强,议以金帛结之。高郁曰:“成汭不足畏也。行密公之仇,虽以万金赂之,安肯为吾援乎。不若上奉天子,下抚士民,训卒厉兵,以修霸业,则谁与为敌矣。”殷从之。

光化元年春三月,以潭州刺史、判湖南军府事马殷知武安留后。时湖南管内七州,贼帅杨师远据衡州,唐世旻据永州,蔡结据道州,陈彦谦据彬州,鲁景仁据连州,殷所得惟潭、邵二州而已。

夏五月,湖南将姚彦章言于马殷,请取衡、永、道、连、彬五州,仍荐李琼为将。殷以琼及秦彦晖为岭北七州游奕使,张图英、李唐副之,将兵攻衡州,斩杨师远,引兵趣永州,围之月馀,唐世旻走死。殷以李唐为永州刺史。

二年秋七月,马殷遣其将李唐攻道州,蔡结聚群蛮,伏兵于隘以击之,大破唐兵。唐曰:“蛮所恃者山林耳,若战平地,安能败我。”乃命因风燔林,光烛天地,群蛮惊遁,遂拔道州,擒结,斩之。

冬十一月,马殷遣其将李琼攻彬州,执陈彦谦,斩之。进攻连州,鲁景仁自杀。湖南皆平。

三年冬十月,静江节度使刘士政闻马殷悉平岭北,大惧,遣副使陈可璠屯全义岭以备之。殷遣使修好于士政,可璠拒之,殷遣其将秦彦晖、李琼等将兵七千击士政。湖南军至全义,士政又遣指挥使王建武屯秦城。可璠掠县民耕牛以犒军,县民怨之,请为湖南乡导,曰:“此西南有小径,距秦城才五十里,仅通单骑。”彦晖遣李琼将骑六十、步兵三百袭秦城,中宵,逾垣而入,擒王建武,比明覆还,纟斥之以练,造可璠壁下示之,可璠犹未之信。斩其首,投壁中,桂人震恐。琼因勒兵击之,擒可璠,降其将士二千,皆杀之。引兵趣桂州,自秦城以南二十馀壁皆望风奔溃,遂围桂州。数日,士政出降,桂、宜、岩、柳、象五州皆降于湖南。马殷以李琼为桂州刺史。未几,表为静江节度使。

天覆三年夏四月,杨行密遣使诣马殷,言朱全忠跋扈,请殷绝之,约为兄弟。湖南大将许德勋曰:“全忠虽无道,然挟天子以令诸侯,明公素奉王室,不可轻绝也。”殷从之。

天祐元年。初,马殷弟宝性沉勇,事孙儒,为百胜指挥使。儒死,事杨行密,屡有功,迁黑云指挥使。行密尝从容问其兄弟,乃知为殷之弟,大惊曰:“吾常怪汝器度环伟,果非常人。当遣汝归。”宝泣辞曰:“宝淮西残兵,大王不杀而宠任之。湖南地近,常得兄声问。宝事大王久,不愿归也。”行密固遣之。是岁,賨归长沙,行密亲饯之郊。崈至长沙,殷表賨为节度副使。他日,殷议入贡天子,崈曰:“杨王地广兵强,与吾邻接,不若与之结好,大可以为缓急之援,小可通商旅之利。”殷作色曰:“杨王不事天子,一旦朝廷致讨,罪将及吾。汝置此论,勿为吾祸。”

昭宣帝天祐三年。吉州刺史彭玕遣使请降于湖南。玕本赤石洞蛮酋,镇南节度使锺传用为吉州刺史。后梁太祖开平元年夏四月辛未,以武安节度使马殷为楚王。

五月,弘农王以鄂岳观察使刘存为西南面都招讨使,岳州刺史陈知新为岳州团练使,庐州观察使刘威为应援使,别将许玄应为监军,将水军三万以击楚。楚王马殷甚惧,静江军使杨定真贺曰:“我军胜矣。”殷问其故,定真曰:“夫战惧则胜,骄则败。今淮南兵直趋吾城,是骄而轻敌也,而王有惧色,吾是以知其必胜也。”

殷命在城都指挥使秦彦晖将水军三万浮江而下,水军副指挥使黄璠帅战舰三百屯浏阳口。六月,存等遇大雨,引兵还,至越堤北,彦晖追之。存数战不利,乃遗殷书诈降。彦晖使谓殷曰:“此必诈也,勿受。”存与彦晖夹水而陈,存遥呼曰:“杀降不祥,公独不为子孙计耶。”彦晖曰:“贼入吾境而不击,奚顾子孙。”鼓噪而进。存等走,黄璠自浏阳引兵绝江,与彦晖合击,大破之,执存及知新,裨将死者百馀人,士卒死者以万数,获战舰八百艘。威以馀众遁归,彦晖遂拔岳州。殷释存、知新之缚,慰谕之。二人皆骂曰:“丈夫以死报主,肯事贼乎。”遂斩之。许玄应,弘农王之心腹也,常预政事,张颢、徐温因其败,收斩之。

楚王殷遣兵会吉州刺史彭玕攻洪州,不克。

武贞节度使雷彦恭会楚兵攻江陵,荆南节度使高季昌引兵屯公安,绝其粮道。彦恭败,楚兵亦走。秋七月,雷彦恭攻岳州,不克。八月辛亥,以楚王殷兼武昌节度使,充本道招讨、制置使。

九月,雷彦恭攻涔阳、公安,高季昌击败之。彦恭贪残类其父,专以焚掠为事,荆、湖间常被其患。又附于淮南。丙申,诏削彦恭官爵,命季昌与楚王殷讨之。

冬十月,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会楚将秦彦晖攻朗州,雷彦恭遣使乞降于淮南,且告急。弘农王遣将冷业将水军屯平江,李饶将步骑屯浏阳以救之。楚王殷遣岳州刺史许德勋将兵拒之。冷业进屯朗口,德勋使善游者五十人。以木枝叶覆其首,持长刀浮江而下,夜犯其营,且举火,业军中惊扰。德勋以大军进击,大破之,追至鹿角镇,擒业。又破浏阳寨,擒李饶,掠上高、唐年而归。斩业、饶于长沙市。

二年夏五月,静江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琼卒,楚王殷以其弟永州刺史存知桂州事。乙亥,楚兵寇鄂州,淮南所署知州秦裴击破之。

雷彦恭引沅江环朗州以自守,秦彦晖顿兵月馀不战,彦恭守备稍懈。彦晖使裨将曹德昌帅壮士夜入自水窦,内外举火相应,城中惊乱,彦晖鼓噪坏门而入,彦恭轻舟奔广陵。彦晖虏其弟彦雄,送于大。梁淮南以彦恭为节度副使。先是,澧州刺史向环与彦恭相表里,至是亦降于楚,楚始得澧、朗二州。

湖南判官高郁请听民自采茶卖于北客,收其征以赡军,楚王殷从之。秋七月,殷奏于抃、荆、襄、唐、郢、复州置回图务,运茶于河南北,卖之以易缯、纩、战马而归,仍岁贡茶二十五万斤,诏许之。湖南由是富赡。

九月,荆南节度使高季昌遣兵屯汉口,绝楚朝贡之路。楚王殷遣其将许德勋将水军击之,至沙头,季昌惧而请和。殷又遣步军都指挥使吕师周将兵击岭南,与清海节度使刘隐十馀战,取昭、贺、梧、蒙、龚、富六州。殷土宇既广,乃养士息民,湖南遂安。

三年夏六月,抚州刺史危全讽自称镇南节度使,帅抚、信、袁、吉之兵号十万,攻洪州。淮南守兵才千人,将吏皆惧,节度使刘威密遣使告急于广陵,日召僚佐宴饮。全讽闻之,屯象牙潭,不敢进。袁州刺史彭彦章围高安,以助全讽。徐温以周本为西南面行营招讨应援使,将兵七千救高安。本曰:“楚人为全讽声援耳,非欲取高安也。吾败全讽,援兵必还。”乃疾趣象牙潭。过洪州,刘威欲犒军,本不肯留,或曰:“全讽兵强,君宜观形势然后进。”本曰:“贼众十倍于我,我军闻之必惧,不若乘其锐而用之。”

秋七月,危全讽在象牙潭,营栅临溪,亘数十里。庚辰,周本隔溪布陈,先使羸兵尝敌。全讽兵涉溪追之,本乘其半济,纵兵击之。全讽兵大溃,自相蹂藉,溺水死者甚众。本分兵断其归路,擒全讽及将士五千人,乘胜克袁州,执刺史彭彦章,进攻吉州。歙州刺史陶雅使其子敬昭及都指挥使徐章将兵袭饶、信,信州刺史危仔倡请降,饶州刺史唐宝弃城走。行营都指挥使米志诚、都尉吕师造等败苑玫于上高。吉州刺史彭玕帅众数千人奔楚,楚王殷表玕为彬州刺史,为子希范娶其女。

四年夏六月,楚王殷求为天策上将,诏加天策上将军。殷始开天策府,以弟賨为左相,存为右相。殷遣将侵荆南,军于油口。高季昌击破之,斩首五千级,逐北至白田而还。

冬十二月,辰州蛮酋宋邺、溆州蛮酋潘金盛恃其所居深险,数扰楚边。至是,邺侵湘乡,金盛寇武冈。楚王殷遣昭州刺史吕师周将衡山兵五千讨之。

干化元年春正月,吕师周引兵攀藤缘崖入飞山洞,袭潘金盛,擒送武冈斩之,移兵击宋邺。冬十二月乙卯,以朗州留后马崈为永顺节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春二月,辰州蛮酋宋邺、昌师益皆帅众降于楚,楚王殷以邺为辰州刺史,师益为溆州刺史。

夏四月癸丑,以楚王殷为武安武昌静江宁远节度使、洪鄂四面行营都统。

冬十一月,吴淮南节度副使陈璋等将水军袭楚岳州,执刺史苑玫,楚王殷遣水军都指挥使杨定真救岳州。璋等进攻荆南,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拒之。吴恐楚人救荆南,遣抚州刺史刘信帅江、抚、袁、吉、信五州兵屯吉州,为璋声援。

均王干化三年春正月,吴陈璋攻荆南,不克而还,荆南兵与楚兵会于江口以邀之。璋知之,舟二百艘骈为一列,夜过,二镇兵遽出追之,不能及。

秋八月,楚宁远节度使姚彦章将水军侵吴鄂州,吴以池州团练使吕师造为水陆行营应援使,未至,楚兵引去。

四年夏四月,吴袁州刺史刘崇景叛,附于楚。崇景,威之子也。楚将许贞将万人援之,吴都指挥使柴再用、米志诚帅诸将讨之。

楚岳州刺史许德勋将水军巡边,夜分,南风暴起,都指挥使王环乘风趣黄州,以绳梯登城,径趣州署,执吴刺史马邺,大掠而还。德勋曰:“鄂州将邀我,宜备之。”环曰:“我军入黄州,鄂人不知,奄过其城,彼自救不暇,安敢邀我。”乃展旗鸣鼓而行,鄂人不敢逼。

五月,吴柴再用等与刘崇景、许贞战于万胜冈,大破之,崇景、贞弃袁州遁去。贞明三年春三月,楚王殷遣其弟存攻吴上高,俘获而还。龙德元年。辰、溆州蛮侵楚,楚宁远节度副使姚彦章讨平之。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楚王殷遣其子牙内马步都指挥使希范入见,纳洪、鄂行营都统印,上本道将吏籍。二年夏四月乙亥,加楚王殷兼尚书令。

三年。初,楚王殷既得湖南,不征商旅,由是四方商旅辐凑。湖南地多铅铁,殷用军都判官高郁策,铸铅铁为钱,商旅出境无所用之,皆易他货而去,故能以境内所馀之物,易天下百货,国以富饶。湖南民不事桑蚕,郁命民输税者皆以帛代钱,未几,民间机杼大盛。

明宗天成元年秋九月,加楚王殷守尚书令。

二年夏五月,楚王殷遣中使史光宪入贡。还,过江陵,荆南高季兴执史光宪而夺其赐物。事见《高氏据荆南》。六月丙申,封楚王殷为楚国王。

三年春二月,楚王殷遣六军使袁诠、副使王环等将水军击荆南高季兴。事见《高氏据荆南》。

夏四月,吴右雄武军使苗璘、静江统军王彦章将水军万人攻楚岳州,至君山,楚王殷遣右丞相许德勋将战舰千艘御之。德勋曰:“吴人掩吾不备,见大军,必惧而走。”乃潜军角子湖,使王环夜帅战舰三百,屯杨林浦绝吴归路。迟明,吴人进军荆江口,将会荆南兵攻岳州,丁亥,至道人矶。德勋命战棹都虞候詹信以轻舟三百出吴军后,德勋以大军当其前,夹击之,吴军大败,虏璘及彦章以归。吴遣使求和于楚,请苗璘、王彦章。楚王殷归之,使许德勋饯之。德勋谓二人曰:“楚国虽小,旧臣宿将犹在,愿吴朝勿以措怀。必俟众驹争皂栈,然后可图也。”时殷多内宠,嫡庶无别,诸子骄奢,故德勋语及之。

六月,帝诏楚王殷讨高季兴。

四年春三月,楚王殷命其子武安节度副使、判长沙府希声知政事,总录内外诸军事,自是国政先历希声,乃闻于殷。

初,楚王殷用都军判官高郁为谋主,国赖以富强,邻国皆疾之。庄宗入洛,殷遣其子希范入贡。庄宗爱其警敏,曰:“比闻马氏当为高郁所夺,今有子如此,郁安能得之。”高季兴亦屡以流言间郁于殷,殷不听,乃遣使遗节度副使、知政事希声书,盛称郁功名,愿为兄弟。使者言于希声曰:“高公常云马氏政事皆出高郁,此子孙之忧也。”希声信之。行军司马杨昭遂,希声之妻族也,谋代郁任,日谮之于希声。希声屡言于殷,称郁奢僭,且外交邻藩,请诛之。殷曰:“成吾功业,皆郁力也。汝勿为此言。”希声固请罢其兵柄,乃左迁郁行军司马。郁谓所亲曰:“亟营西山,吾将归老。猘子渐大,能咋人矣。”希声闻之,益怒,明日,矫以殷命杀郁于府舍,榜谕中外,诬郁谋叛,并诛其族党。至暮,殷尚未知。是日大雾,殷谓左右曰:“吾昔从孙儒渡淮,每杀不辜,多致兹异。马步院岂有冤死者乎。”明日,吏以郁死告,殷拊膺大恸曰:“吾老耄,政非已出,使我勋旧横罹冤酷。”既而顾左右曰:“吾亦何可久处此乎。”

长兴元年冬十月,楚王殷寝疾,遣使诣阙请传位于其子希声。朝廷疑殷已死,辛亥,以希声为起复武安节度使兼侍中。

十一月己巳,楚王殷卒,遗命诸子兄弟相继。置剑于祠堂曰:“违吾命者,戮之。”诸将议遣兵守四境,然后发丧。兵部侍郎黄捐曰:“吾丧君有君,何备之有。宜遣使诣邻道告终称嗣而已。”

丙戌,马希声袭位,称遗命去建国之制,复藩镇之旧。

十二月庚戌,以武安节度使马希声为武安、静江节度使,加兼中书令。

二年冬十二月,武安、静江节度使马希声闻梁太祖嗜食鸡,慕之,既袭位,日杀五十鸡为膳,居丧无戚容。庚申,葬武穆王于衡阳,将发引,顿食鸡数盘。前吏部侍郎潘起讥之曰:“昔阮籍居丧食蒸豚,何代无贤。”

三年秋七月,武安、静江节度使马希声以湖南比年大旱,命开南岳及境内诸神祠门,竟不雨。辛卯,希声卒,六军使袁诠、潘约等迎镇南节度使希范于朗州而立之。八月庚申,马希范至长沙。辛酉,袭位。九月,以镇南节度使马希范为武安节度使兼侍中。

四年春二月乙卯,以马希范为武安、武平节度使,兼中书令。初,马希声、希范同日生,希声母曰袁德妃,希范母曰陈氏。希范怨希声先立不让,及嗣位,不礼于袁德妃。希声母弟希旺为亲从都指挥,使希范多谴责之。袁德妃请纳希旺官为道士,不听,解其军职,使居竹屋草门,不得预兄弟燕集。德妃卒,希旺忧愤而卒。

潞王清泰元年春正月壬辰,以武安、武平节度使马希范为楚王。

后晋高祖天福元年。静江节度使、同平章事马希杲有善政,监军裴仁煦谮之于楚王希范,言其收众心,希范疑之。夏四月,汉将孙德威侵蒙、桂二州,希范命其弟武安节度副使希广权知军府事,自将步骑五千如桂州。希杲惧,其母华夫人逆希范于全义岭,谢曰:“希杲为治无状,致寇戎入境,烦殿下亲涉险阻,皆妾之罪也。愿削封邑,洒扫掖廷,以赎希杲罪。”希范曰:“吾久不见希杲,闻其治行尤异,故来省之,无他也。”汉兵自蒙州引去,徙希杲知朗州。秋七月庚寅,楚王希范自桂州北还。

二年冬十二月,诏加马希范江南诸道都统,制置武平、静江等军事。

三年冬十月,楚顺贤夫人彭氏卒。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范惮之。既卒,希范始纵声色,为长夜之饮,内外无别。有商人妻美,希范杀其夫而夺之,妻誓不辱,自经死。

四年夏四月戊申,加楚王希范天策上将军,赐印,听开府置官属。黔南巡内溪州刺史彭士愁引奖、溪锦州蛮万馀人寇辰、澧州。九

月辛未,楚王希范命左静江指挥使刘勍、决胜指挥使廖匡齐帅衡山兵五千讨之。

冬十一月,楚王希范始开天策府,其护军都尉、领军司马等官,以诸弟及将校为之。又以幕僚拓跋恒、李弘皋、廖匡图、徐仲雅等十八人为学士。

刘勍等进攻溪州,彭士愁兵败,弃州走保山寨。石崖四绝,勍为梯栈上围之。廖匡齐战死,楚王希范遣吊其母,其母不哭,谓使者曰:“廖氏三百口受王温饱之赐,举族效死,未足以报,况一子乎,愿王无以为念。”王以其母为贤,厚恤其家。

五年春正月,楚刘勍等因大风,以火箭焚彭士愁寨而攻之,士愁帅麾下逃入奖、锦深山。乙未,遣其子师景帅诸酋长纳溪、锦、奖三州印,请降于楚。二月,刘勍引兵还长沙,楚王希范徙溪州于便地,表彭士愁为溪州刺史,以刘勍为锦州刺史。自是群蛮服于楚。希范自谓伏波之后,以铜五千斤铸柱,高丈二尺,入地六尺,铭誓状于上,立之溪州。

七年冬十月,楚王希范作天策府,极栋宇之盛。户牖栏楹皆饰以金玉,涂壁用丹砂数十万斤。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绵。与子弟僚属游宴其间。

齐王天福八年。楚地多产金银,茶利尤厚,由是财货丰殖。而楚王希范奢欲无厌,喜自夸大。为长枪大槊,节之以金,可执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泽者八千人,为银枪都。宫室、园囿、服用之物,务穷侈靡。作九龙殿,刻沉香为八龙,饰以金宝,长十馀丈,抱柱相向。希范居其中,自为一龙,其襆头脚长丈馀,以象龙角。用度不足,重为赋敛。每遣使者行田,寻以增顷亩为功,民不胜租赋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忧无谷。”命营田使邓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艺出租。民舍故从新,仅能自存,自西徂东,各失其业。又听人入财拜官,以财多少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贾,布在列位。外官还者,必责贡献。民有罪,则富者输财,强者为兵,惟贫弱受刑。又置函,使人投匿名书相告讦,至有灭族者。

是岁,用孔目官周陟议,令常税之外,大县贡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无米者输布帛。天策学士拓跋恒上书曰:“殿下长深宫之中,藉已成之业,身不知稼穑之劳,耳不闻鼓鼙之音,驰骋遨游,雕墙玉食。府库尽矣,而浮费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敛不息。今淮南为仇雠之国,番禺怀吞噬之志,荆渚日图窥伺,溪洞待我姑息。谚曰: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罢输米之令,诛周陟以谢郡县。去不急之务,减兴作之役,无令一旦祸败,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恒请见,辞以昼寝。恒谓客将区弘练曰:“王逞欲而愎谏,吾见其千口飘零无日矣。”王益怒,遂终身不复见之。

开运二年秋七月,楚王希范疑静江节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惧,称疾求归,不许。遣医往视疾,因毒杀之。

冬十二月,楚湘阴处士戴偃为诗多讥刺,楚王希范囚之。天策副都军使丁思瑾上书切谏,希范削其官爵。

三年秋九月,楚王希范知帝好奢靡,以珍玩为献,求都元帅。甲辰,以希范为诸道兵马都元帅。

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夏五月,武安节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领镇南节度使马希广,楚文昭王希范之母弟也,性谨顺,希范爱之,使判内外诸司事。壬辰夜,希范卒,将佐议所立。都指挥使张少敌、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节度使、知永州事希萼,于希范诸弟为最长,请立之。长直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府学士李弘皋、邓懿文、小门使杨涤皆欲立希广。张少敌曰:“永州齿长而性刚,必不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当思长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动则可。不然,社稷危矣。”彦瑫等不从。天策府学士拓跋恒曰:“三十五郎虽判军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长,请遣使以让之。不然,必起争端。”彦瑫等皆曰:“今日军政在手,天与不取,使他人得之,异日吾辈安所自容乎。”希广懦弱,不能自决。乙未,彦瑫等称希范遗命共立之。张少敌退而叹曰:“祸其始此乎。”与拓跋恒皆称疾不出。

秋七月甲午,以马希广为天策上将军、武安节度使、江南诸道都统兼中书令,封楚王。八月,楚王希广庶弟天策左司马希崇,性狡险,阴遗兄希萼书,

言刘彦瑫等违先王之命,废长立少,以激怒之。

希萼自永州来奔丧,乙巳,至砆石。彦瑫白希广遣侍从都指挥使周廷诲等将水军逆之,命永州将士皆释甲而入,馆希萼于碧湘宫,成服于其次,不听入与希广相见。希萼求还朗州,周廷诲劝希广杀之。希广曰:“吾何忍杀兄,宁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赠希萼,遣还朗州。希崇常为希萼诇希广,语言动作,悉以告之,约为内应。

乾祐元年秋八月,武平节度使马希萼请与楚王希广各修职贡,求朝廷别加官爵。希广用天策府内都狎牙欧弘练、进奏官张仲荀谋,厚赂执政,使拒其请。九月壬子,赐希萼及楚王希广诏书,谕以“兄弟宜相辑睦,凡希萼所贡,当附希广以闻”。希萼不从。

隐帝乾祐二年秋八月,马希萼悉调朗州丁壮为乡兵,造号静江军,作战舰七百艘,将攻潭州。其妻苑氏谏曰:“兄弟相攻,胜负为人所笑。”不听,引兵趣长沙。马希广闻之曰:“朗州吾兄也,不可与争,当以国让之而已。”刘彦瑫、李弘皋等固争,以为不可,乃以岳州刺史王赟为都部署战棹指挥使,以彦瑫监其军。己丑,大破希萼于仆射洲,获其战舰三百艘。赟追希萼,将及之,希广遣使召之曰:“勿伤吾兄。”赟引兵还。赟,环之子也。希萼自赤沙湖乘轻舟遁归,苑氏泣曰:“祸将至矣,馀不忍见也。”赴井而死。

冬十月壬午,加楚王希广太尉。

楚静江节度使马希瞻以兄希萼、希广交争,屡遣使谏止,不从。知终覆族,疽发于背,丁亥卒。

三年夏六月,马希萼既败归,乃以书诱辰、溆州及梅山蛮,欲与共击湖南。蛮素闻长沙帑藏之富,大喜,争出兵赴之,遂攻益阳。楚王希广遣指挥使陈璠拒之,战于淹溪,璠败死。马希萼又遣群蛮攻迪田,秋八月戊戌,破之,杀其镇将张延嗣。楚王希广遣指挥使黄处超救之,处超败死。潭人震恐,复遣牙内指挥使崔洪琏将兵七千屯玉潭。

马希萼表请别置进奏务于京师。九月辛巳,诏以湖南已有进奏务,不许。亦赐楚王希广诏,劝以敦睦。马希萼以朝廷意佑楚王希广,怒,遣使称藩于唐,乞师攻楚。唐加希萼同平章事,以鄂州今年租税赐之,命楚州刺史何敬洙将兵助希萼。冬十月丙午,希广遣使上表告急,言:“荆南、岭南江南连谋,欲分湖南之地,乞发兵屯澧州以扼江南、荆南援朗州之路。”

楚王希广以朗州与山蛮入寇,诸将屡败,忧形于色。刘彦瑫言于希广曰:“朗州兵不满万,马不满千,都府精兵十万,何忧不胜。愿假臣兵万馀人,战舰百五十艘,径入朗州缚取希萼,以解大王之忧。”王悦,以彦瑫为战棹都指挥使、朗州行营都统。彦瑫入朗州境,父老争以牛酒犒军,曰:“百姓不愿从乱,望都府之兵久矣。”彦瑫厚赏之。战舰过,则运竹木以断其后。是日,马希萼遣朗兵及蛮兵六千,战舰百艘逆战于湄州,彦瑫乘风纵火以焚其舰,顷之,风回,反自焚。彦瑫还走。江路已断,士卒战及溺死者数千人。希广闻之,涕泣不知所为。希广平日罕颁赐,至是大出金帛以取悦于士卒。

或告:“天策左司马希崇流言惑众,反状已明,请杀之”。希广曰:“吾自害其弟,何以见先王于地下。”

马军指挥使张晖将兵自他道击朗州,至龙阳,闻彦瑫败,退屯益阳。希萼又遣指挥使朱进忠等将兵三千急攻益阳。张晖绐其众曰:“我以麾下出贼后,汝辈留城中待我,相与合势击之。”既出,遂自竹头市遁归长沙。朗兵知城中无主,急击之,士卒九千馀人皆死。

十一月,楚王希广遣其僚属孟骈说马布萼曰:“公忘父兄之仇,北面事唐,何异袁谭求救于曹公邪。”希萼将斩之,骈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骈若爱死,安肯此来。骈之言非私于潭人,实为公谋也。”乃释之,使还报曰:“大义绝矣,非地下不相见也。”

朱进忠请希萼自将兵取潭州。辛,未希萼留其子光赞守朗州,悉发境内之兵趣长沙,自称顺天王。

先是,马希萼遣蛮兵围玉潭,朱进忠引兵会之。崔洪琏兵败,奔还长沙。希萼引兵继攻岳州,刺史王赟拒之,五日不克。希萼使人谓赟曰:“公非马氏之臣乎。不事我欲事异国乎。为人臣而怀二心,岂不辱其先人。”赟曰工“亡父为先王将,六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不相容,赟常恐淮南坐收其弊,一旦以遗体臣淮南,诚辱先人耳。大王苟能释憾罢兵,兄弟雍睦如初,赟敢不尽死以事大王兄弟,岂有二心乎。”希萼惭,引兵去。辛卯,至湘阴,焚掠而过。至长沙,军于湘西,步兵及蛮兵军于岳麓,朱进忠自玉潭引兵会之。马希广遣刘彦瑫召水军指挥使许可琼帅战舰五百艘屯城北津,属于南津,以马希崇为监军。又遣马军指挥使李彦温将骑兵屯驼口,扼湘阴路,步军指挥使韩礼将二千人屯杨柳桥,扼栅路。可琼,德勋之子也。

初,蛮酋彭师暠降于楚,楚人恶其犷直。楚王希广独怜之,以为强弩指挥使,领辰州刺史,师暠常欲为希广死。及朱进忠与蛮兵合七千馀人至长沙,营于江西,师暠登城望之,言于希广曰:“朗人骤胜而骄,杂以蛮兵,攻之易破也。愿假臣步卒三千,自巴溪渡江出岳麓之后,至水西,令许可琼以战舰渡江,腹背合击,必破之。前军败,则其大军自不敢轻进矣。”希广将从之。时马希萼已遣间使以厚利啖许可琼,许分湖南而治。可琼有贰心,乃谓希广曰:“师暠与梅山诸蛮皆族类,安可信也。可琼世为楚将,必不负大王,希萼竟何能为。”希广乃止。

希萼寻以战舰四百馀艘泊江西。希广命诸将皆受可琼节度,日赐可琼银五百两,希广屡造其营计事。可琼常闭垒,不使士卒知朗军进退。希广叹曰:“真将军也,吾何忧哉。”可琼或夜乘单舸诈称巡江,与希萼会水西,约为内应。一旦,彭师暠见可琼,瞋目叱之,拂衣入见希广曰:“可琼将叛,国人皆知之,请速除之,无贻后患。”希广曰:“可琼,许侍中之子,岂有是邪。”师暠退,叹曰:“王仁而不断,败亡可翘足俟也。”

潭州大雪,平地四尺,潭、朗两军久不得战。希广信巫觋及僧语,塑鬼于江上,举手以却朗兵。又作大象于高楼,手指水西,怒目视之。命众僧日夜诵经,希广自衣僧服膜拜求福。

甲辰,朗州步军指挥使武陵何敬真等以蛮兵三千陈于杨柳桥,敬真望韩礼营旌旗纷错,曰:“彼众已惧,击之易破也。”朗人雷晖衣潭卒之服,潜入礼寨,手剑击礼,不中,军中惊扰。敬真等乘其乱击之,礼军大溃,礼被创走,至家而卒。于是朗兵水陆急攻长沙,步军指挥使吴宏、小门使杨涤相谓曰:“以死报国,此其时矣。”各引兵出战。宏出清泰门,战不利。涤出长乐,战自辰至午,朗兵小却,许可琼、刘彦瑫按兵不救。涤士卒饥疲,退就食。彭师暠战于城东北隅。蛮兵自城东纵火,城上人招许可琼军使救,城可琼举全军降希萼,长沙遂陷。朗兵及蛮兵大掠三日,杀吏民,焚庐舍,自武穆王以来所营宫室皆为灰烬,所积宝货皆入蛮落。李彦温望见城中火起,自驼口引兵救之,朗人已据城拒战。彦温攻清泰门,不克,与刘彦瑫各将千馀人奉文昭王及希广诸子趣袁州,遂奔唐。张晖降于希萼。左司马希崇帅将吏诣希萼劝进。吴宏战血满袖,见希萼曰:“不幸为许可琼所误,今日死,不愧先王矣。”彭师暠投槊于地,大呼请死。希萼叹曰:“铁石人也。”皆不杀。

乙巳,希崇迎希萼入府视事,闭城分捕希广及掌书记李宏皋、弟宏节、都军判官唐昭胤及邓懿文、杨涤等,皆获之。希萼谓希广曰:“承父兄之业,岂无长幼乎。”希广曰:“将吏见推,朝廷见命耳。”希萼皆囚之。丙午,希萼命内外巡检侍卫指挥使刘宾禁止焚掠。

丁未,希萼自称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楚王。以希崇为节度副使、判军府事。湖南要职,悉以朗人为之。脔食李宏皋、弘节、唐昭胤、杨涤,斩邓懿文于市。戊申,希萼谓将吏曰:“希广懦夫,为左右所制耳,吾欲生之,可乎。”诸将皆不对。朱进忠尝为希广所笞,对曰:“大王三年血战,始得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他日必悔之。”戊申,赐希广死。希广临刑,犹诵佛书。彭师暠葬之于浏阳门外。

楚王希萼以子光赞为武平留后,以何敬真为朗州牙内都指挥使,将兵戍之。希萼召拓跋恒欲用之,恒称疾不起。

后周太祖广顺元年春二月甲辰,楚王希萼遣掌书记刘光辅入贡于唐。三月,唐以楚王希萼为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楚王,以右仆射孙忌、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

楚王希萼既得志,多思旧怨,杀戮无度,昼夜纵酒荒淫,悉以军府事委马希崇。希崇复多私曲,政刑紊乱。府库既尽于乱兵,籍民财以赏赉士卒,或封其门而取之,士卒犹以不均怨望。虽朗州旧将佐从希萼来者,亦皆不悦,有离心。

刘光辅之入贡于唐也,唐主待之厚。光辅密言:“湖南民疲主骄,可取也。”唐主乃以营屯都虞候边镐为信州刺史,将兵屯袁州,潜图进取。

小门使谢彦颙,本希萼家奴,以首面有宠于希萼,至与妻妾杂坐,恃恩专横。常肩随希崇,或拊其背,希崇衔之。故事,府宴,小门使执𫓧在门外。希萼使彦颙预坐,或居诸将之上,诸将皆耻之。

希萼以府舍焚荡,命朗州静江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帅所部兵千馀人治之,执役甚劳,又无犒赐,士卒皆怨。窃言曰:“囚免死则役作之。我辈从大王出万死取湖南,何罪而囚役之。且大王终日酣歌,岂知我辈之劳苦乎。”逵、行逢闻之,相谓曰:“众怨深矣,不早为计,祸及吾曹。”壬申旦,帅其众各执长柯斧、白梃,逃归朗州。时希萼醉未醒,左右不敢白。癸酉,始白之。希萼遣湖南指挥使唐师翥将千馀人追之,不及,直抵朗州。逵等乘其疲乏,伏兵纵击,士卒死伤殆尽,师翥脱归。逵等黜留后马光赞,更以希萼兄子光惠知州事。光惠,希振之子也。寻奉光惠为节度使,逵等与何敬真及诸军指挥使张仿参决军府事。希萼具以状言于唐,唐主遣使以厚赏招谕之。逵等纳其赏,纵其使,不答其诏,唐亦不敢诘也。

武平节度使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诸将。王逵、周行逢、何敬真谋以辰州刺史庐陵刘言骁勇得蛮夷心,欲迎以为副使。言知逵等难制,曰:“不往,将攻我。”乃单骑赴之。既至,众废光惠,送于唐,推言权武平留后,表求旄节于唐,唐人未许。亦称藩于周。

秋九月,楚王希萼既克长沙,不赏许可琼,疑可琼怨望,出为蒙州刺史。遣马步都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都指挥使鲁公绾、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帅步兵立寨于城西北隅,以备朗兵,不存抚役者,将卒皆怨怒,谋作乱。希崇知其谋,戊寅,希萼宴将吏,徐威等不预,希崇亦辞疾不至。威等使人先驱趶啮马十馀入府,自帅其徒执斧斤、白梃,声言絷马,奄至座上,纵横击人,颠踣满地。希萼逾垣走,威等执囚之。执谢彦颙,自顶及踵锉之。立希崇为武安留后,纵兵大掠。幽希萼于衡山县。

刘言闻希崇立,遣兵趣潭州,声言讨其篡夺之罪。壬午,军于益阳之西。希崇惧,癸未,发兵二千拒之。又遣使如朗州求和,请为邻藩。掌书记桂林李观象说言曰:“希萼旧将佐犹在长沙,此必不欲与公为邻。不若先檄希崇取其首,然后图湖南,可兼有也。”言从之。希崇畏言,即断都军判官杨仲敏、掌书记刘光辅、牙内指挥使魏师进、都押牙黄勍等十馀人首,遣前辰阳县令李翊赍送朗州。至则腐败,言与王逵等皆以为非仲敏等首,怒责翊,翊惶恐自杀。希崇既袭位,亦纵酒荒淫,为政不公,语多矫妄,国人不附。

初,马希萼入长沙,彭师暠虽免死,犹杖背黜为民。希崇以为师暠必怨之,使送希萼于衡山,实欲师暠杀之。师暠曰:“欲使我为弑君之人乎。”奉事愈谨。丙戌,至衡山。衡山指挥使廖偃,匡图之子也,与其季父节度巡官匡凝谋曰:“吾家世受马氏恩,今希萼长而被黜,必不免祸,盍相与辅之。”于是帅庄户及乡人悉为兵,与师暠共立希萼为衡山王。以县为行府,断江为栅,编竹为战舰,以师暠为武清节度使,召募徒众,数日,至万馀人,州县多应之。遣判官刘虚已求援于唐。

徐威等见希崇所为,知必无成,又畏朗州、衡山之逼,恐一朝丧败俱及祸,欲杀希崇以自解。希崇微觉之,大惧,密遣客将范守牧奉表请兵于唐。唐主命边镐自袁州将兵万人西趣长沙。

冬十月,唐边镐引兵入醴陵。癸巳,楚王希崇遣使犒军。壬寅,遣天策府学士拓跋恒奉笺诣镐请降。恒叹曰:“吾久不死,乃为小儿送降状。”癸卯,希崇帅弟侄迎镐,望尘而拜,镐下马称诏劳之。甲辰,希崇等从镐入城,镐舍于浏阳门楼,湖南将吏毕贺,镐皆厚赐之。时湖南饥馑,镐大发马氏仓粟赈之,楚人大悦。

癸丑,唐武昌节度使刘仁赡帅战舰二百取岳州,抚纳降附,人忘其亡。仁赡,金之子也。

唐百官共贺湖南平,起居郎高远曰:“我乘楚乱,取之甚易。观诸将之才,但恐守之甚难耳。”远,幽州人也。司徒致仕李建勋曰:“祸其始于此乎。”

唐主自即位以来,未尝亲祠郊庙,礼官以为请,唐主曰:“俟天下一家,然后告谢。”及一举取楚,谓诸国指麾可定。魏岑侍宴,言:“臣少游元城,乐其风土,俟陛下定中原,乞魏博节度使”。唐主许之,岑趋下拜谢。其主骄臣佞如此。

马希萼望唐人立已为潭帅,而潭人恶希萼,共请边镐为帅,唐主乃以镐为武安节度使。

唐边镐趣马希崇帅其族入朝,马氏聚族相泣,欲重赂镐,奏乞留居长沙。镐微哂曰:“国家与公家世为仇敌,殆六十年,然未尝敢有意窥公之国。今公兄弟斗阋,困穷自归,若复二三,恐有不测之忧。”希崇无以应,十一月辛酉,与宗族及将佐千馀人号恸登舟,送者皆哭,响振川谷。

楚静江节度副使、知桂州马希隐,武穆王殷之少子也。楚王希广、希萼兄弟争国,南汉主以内侍使吴怀恩为西北招讨使,将兵屯境上,伺间密谋进取。希广遣指挥使彭彦晖将兵屯龙峒以备之。希萼自衡山遣使以彦晖为桂州都监、在城外内巡检使、判军府事,希隐恶之,潜遣人告蒙州刺史许可琼。可琼方畏南汉之逼,即弃蒙州,引兵趣桂州,与彦晖战于城中。彦晖败,奔衡山,可琼留屯桂州。吴怀恩据蒙州,进兵侵掠,桂管大扰,希隐、可琼不知所为,但相与饮酒对泣。

南汉主遗希隐书,言:“武穆王奄有全楚,富强安靖五十馀年。正由三十五舅、三十舅兄弟寻戈,自相鱼肉,举先人基业,北面仇雠。今闻唐兵已据长沙,窃计桂林继为所取。当朝世为与国,重以婚姻,睹兹倾危,忍不赴救。己发大军水陆俱进,当令相公舅永拥节旄,常居方面。”希隐得书,与僚佐议降之,支使潘玄珪以为不可。丙寅,吴怀恩引兵奄至城下,希隐、可琼帅其众夜斩关奔全州,桂州遂溃。怀恩因以兵略定宜、连、梧、严、富、昭、柳、象、龚等州,南汉始尽有岭南之地。

辛未,唐边镐遣先锋指挥使李承戬将兵如衡山,趣马希萼入朝。庚辰,希萼与将佐士卒万馀人自潭州东下。

十二月,唐主以镇南节度使兼中书令宋齐丘为太傅。以马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守中书令,镇洪州,仍赐爵楚王。以马希崇为永泰节度使兼侍中,镇舒州。湖南将吏,位高者拜刺史、将军、卿监,卑者以次拜官。唐主嘉廖偃、彭师暠之忠,以偃为左殿直军使、莱州刺史,师暠为殿直都虞候,赐予甚厚。湖南刺史皆入朝于唐,永州刺史王赟独后至,唐主毒杀之。

南汉主遣内侍省丞潘崇彻、将军谢实将兵攻彬州,唐边镐发兵救之。崇彻败唐兵于义章,遂取彬州。边镐请除全、道二州刺史以备南汉。丙辰,唐主以廖偃为道州刺史,以黑云指挥使张峦知全州。

初,蒙城镇将咸师朗将部兵降唐,唐主以其兵为奉节都,从边镐平湖南。唐悉收湖南金帛、珍玩、仓粟,乃至舟舰、亭馆、花果之美者,皆移于金陵,遣都官郎中杨继勋等收湖南租赋以赡戍兵。继勋等务为苛刻,湖南人失望。行营粮料使王绍颜减士卒粮赐,奉节指挥使孙朗、曹进怒曰:“昔吾从咸公降唐,唐待我岂如今日湖南将士之厚哉。今有功不增禄赐,又减之,不如杀绍颜及镐,据湖南,归中原,富贵可图也。”

二年春正月庚申夜,孙朗、曹进帅其徒作乱,束稿潜烧府门,火不然。边镐觉之,出兵格斗,且命鸣鼓角,朗、进等以为将晓,斩关奔朗州。王逵问朗曰:“吾昔从武穆王与淮南战屡捷,淮南兵易与耳。今欲以朗州之众复取湖南,可乎。”朗曰:“朗在金陵数年,备见其政事,朝无贤臣,军无良将,忠佞无别,赏罚不当,如此,得国存幸矣,何暇兼人。朗请为公前驱,取湖南如拾芥耳。”逵悦,厚遇之。

唐主既克湖南,遣其将李建期屯益阳以图朗州,以知全州张峦兼桂州招讨使以图桂州,久之,未有功。唐主谓冯延已、孙晟曰:“楚人求息肩于我,我未有以抚其疮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来苏之望。吾欲罢桂林之役,敛益阳之戍,以旌节授刘言,何如?”晟以为宜然。延已曰:“吾出偏将举湖南,远近震惊,一旦三分丧二,人将轻我。请委边将察其形势。”唐主乃遣统军使侯训将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与张峦合兵攻桂州。南汉伏兵于山谷,峦等始至城下,罢乏,伏兵四起,城中出兵夹击之,唐兵大败,训死,峦收散卒数百奔归全州。

唐武安节度使边镐,昏懦无断,在湖南,政出多门,不合众心。吉水人欧阳广上书,言:“镐非将帅才,必丧湖南,宜别择良帅,益兵以救其败”。不报。

唐主使镐经略朗州,有自朗州来者,多言刘言忠顺,镐由是不为备。唐主召刘言入朝,言不行,谓王逵曰:“唐必伐我,奈何。”逵曰:“武陵负江、湖之险,带甲数万,安能拱手受制于人。边镐抚字无方,士民不附,可一战擒也。”言犹豫未决,周行逢曰:“机事贵速,缓则彼为之备,不可图也。”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将何敬真、张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琼、彭万和、潘叔嗣、张文表十人皆为指挥使,部分发兵。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行逢能谋,文表善战,叔嗣果敢,三人多相须成功,情款甚昵。

诸将欲召溆州酋长符彦通为援,行逢曰:“蛮贪而无义,前年从马希萼入潭州,焚掠无遗。吾兵以义举,往无不克,乌用此物,暴殄百姓哉。”乃止。然亦畏彦通为后患,以蛮酋土团都指挥使刘瑫为群蛮所惮,补西境镇遏使以备之。

冬十月,逵等将兵分道趣长沙,以孙朗、曹进为先锋使,边镐遣指挥使郭勋诚等将兵屯益阳以拒之。戊子,逵等克沅江,执都监刘承遇,裨将李师德帅众五百降之。壬辰,逵等命军士举小舟自蔽,直造益阳,四面斧寨而入,遂克之,杀戍兵二千人。边镐告急于唐。甲午,逵等克桥口及湘阴,乙未,至潭州。边镐婴城自守,救兵未至,城中兵少,丙申夜,镐弃城走,吏民俱溃。醴陵门桥折,死者万馀人,道州刺史廖偃为乱兵所杀。丁酉旦,王逵入城,自称武平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事,以何敬真为行军司马。遣敬真等追镐,不及,斩首五百级。蒲公益攻岳州,唐岳州刺史宋德权走,刘言以公益权知岳州。唐将守湖南诸州者闻长沙陷,相继遁去。刘言尽复马氏岭北故地,惟彬、连入于南汉。

刘言遣使奉表来告,称“湖南世事朝廷,不幸为邻寇所陷,臣虽不奉诏,辄纠合义兵,削平旧国。”唐主削边镐官爵,流饶州。

十二月,王逵将兵及洞蛮五万攻彬州,南汉将潘崇彻救之,遇于蚝石。崇彻登高望湖南兵,曰:“疲而不整,可破也。”纵击,大破之,伏尸八十里。

刘言表称潭州残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请贡献、卖茶悉,如马氏故事。许之。

唐江西观察使楚王马希萼入朝,唐主留之,后数年卒于金陵,谥曰恭孝。

三年春正月丙辰,以武平留后刘言为武平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等军事、同平章事,以王逵为武安节度使,何敬真为静江节度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

初,王逵既克潭州,以指挥使何敬真为静江节度副使,朱全琇为武安节度副使,张文表为武平节度副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敬真、全琇各置牙兵,与逵分厅视事,吏民莫知所从。每宴集,诸将使酒,纷挐如市,无覆上下之分,惟行逢,文表事逵尽礼,逵亲爱之。敬真与逵不协,辞归朗州,又不能事刘言,与全琇谋作乱。言素忌逵之强,疑逵使敬真伺已,将讨之。逵闻之,甚惧。行逢曰:“刘言素不与吾辈同心,何敬真、朱全琇耻在公下,公宜早图之。”逵喜曰:“与公共除凶党,同治潭、朗,夫复何忧。”会南汉寇全、道、永州,行逢请身至朗州说言遣敬真、全琇南讨,俟至长沙,以计取之,如掌中物耳。逵从之。行逢至朗州,言以敬真为南面行营招讨使,全琇为先锋使,将牙兵百馀人会潭州兵以御南汉。二人至长沙,逵出郊迎,相见甚欢,宴饮连日,多以美妓饵之,敬真因淹留不进。朗州指挥使李仲迁部兵三千人久戍潭州,敬真使之先发,趣岭北,都头符会等因士卒思归,劫仲迁擅还朗州。逵乘敬真醉,使人诈为言使者,责敬真以南寇深侵,不亟捍御,而专务荒宴,大帅命械公归西府,因收系狱。全琇逃去,遣兵追捕之。二月辛亥朔,斩敬真以徇。未几,获全琇及其党十馀人,皆斩之。王逵遣使以斩何敬真告刘言,言不得己,庚申,斩符会等数人。周行逢恶武平节度副使张仿,言于王逵曰:“何敬真,仿之亲戚,临刑以后事属仿,公宜备之。”夏四月庚申,逵召仿饮,醉而杀之。六月,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自将兵袭朗州,克之,杀指挥使郑珓,执武安节度使、同平章事刘言,幽于别馆。秋八月,王逵遣使上表,诬刘言谋以朗州降唐,又欲攻潭州,其众不从,废而囚之,臣已至朗州抚安军府讫,且请复移使府治潭州。甲戌,遣通事舍人翟光裔诣湖南宣抚,从其所请。逵还长沙,以周行逢知朗州事,又遣潘叔嗣杀刘言于朗州。

显德元年夏四月,王逵表请复徙使府治朗州。五月甲戌朔,王逵自潭州迁于朗州,以周行逢知潭州事,以潘叔嗣为岳州团练使。

是岁,湖南大饥,民食草木实,武清节度使、知潭州事周行逢开仓以赈之,全活甚众。行逢起于微贱,知民间疾苦,励精为治,严而无私,辟署僚属,皆取廉介之士,约束简要,吏民便之。其自奉甚薄,或讥其太俭,行逢曰:“马氏父子穷奢极靡,不恤百姓,今子孙乞食于人,又足效乎。”

晋王灭燕[编辑]

后梁太祖开平元年春三月,梁王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为北路行军都统,将兵击幽州。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骄侈贪暴,常虑幽州城不固,筑馆于大安山,曰:“此山四面悬绝,可以少制众。”其栋宇壮丽,拟于帝者,选美女实其中。与方士炼丹药,求不死。悉敛境内钱,瘗于山巅,令民间用堇泥为钱。又禁江南茶商无得入境,自采山中草木为茶鬻之。

仁恭有爱妾罗氏,其子守光通焉。仁恭杖守光而斥之,不以为子数。李思安引兵入其境,所过焚荡无馀,夏四月己酉,直抵幽州城下。仁恭犹在大安山,城中无备,几至不守。守光自外引兵入,登城拒守。又出兵与思安战,思安败退。守光遂自称节度使,令部将李小喜、元行钦将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战,为小喜所败。虏仁恭以归,囚于别室。仁恭将佐及左右,凡守光素所恶者,皆杀之。

甲子,梁王即皇帝位。

刘守光既囚其父,自称卢龙留后,遣使请命,秋七月甲午,以守光为卢龙节度使、同平章事。

冬十一月,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闻其弟守光幽其父,集将吏大哭曰:“不意吾家生此枭獍,吾生不如死,誓与诸君讨之。”乃发兵击守光,互有胜负。天雄节度使邺王罗绍威谓其下曰:“守光以窘急归国,守文孤立无援,沧州可不战服也。”乃遗守文书,谕以祸福。守文亦恐梁乘虚袭其后,戊子,遣使请降,以子延祐为质。帝拊手曰:“绍威折简,胜十万兵。”加守文中书令,抚纳之。

二年冬十一月,刘守文举沧德兵攻幽州,刘守光求救于晋,晋王遣兵五千助之。丁亥,守文兵至卢台军,为守光所败。又战玉田,亦败。守文乃还。

三年夏五月,刘守文频年攻刘守光不克,乃大发兵,以重赂招契丹、吐谷浑之众,合四万屯蓟州。守光逆战于鸡苏,为守文所败。守文单马立于陈前,泣谓其众曰:“勿杀吾弟。”守光将元行钦识之,直前擒之,沧德兵皆溃。守光囚之别室,栫以藂棘。乘胜进攻沧州,沧州节度判官吕兖、孙鹤推守文子延祚为帅,乘城拒守。兖,安次人也。

六月,刘守光遣使上表告捷,且言俟沧德事毕,为陛下扫除并寇。亦致书晋王,云欲与之共破伪梁。秋七月甲子,以刘守光为燕王。

九月,刘守光奏遣其子中军兵马继威安抚沧州吏民。戊申,以继威为义昌留后。

冬十二月,刘守光围沧州久不下,执刘守文至城下示之,犹固守。城中食尽,民食堇泥,军士食人,驴马相啖鬃尾。吕兖选男女羸弱者,饲以曲面而烹之,以给军食,谓之“宰杀务”。

四年春正月乙未,刘延祚力尽出降。时刘继威尚幼,守光使大将张万进、周知裕辅之,镇沧州。以延祚及其将佐归幽州,族吕兖而释孙鹤。

刘守光为其父仁恭请致仕,丙午,以仁恭为太师致仕。守光寻使人潜杀其兄守文,归罪于杀者而诛之。秋八月,以刘守光兼义昌节度使。

干化元年春二月,卢龙、义昌节度使兼中书令燕王守光既克沧州,自谓得天助,淫虐滋甚。每刑人,必置诸铁笼,以火逼之。又为铁刷刷人面。闻梁兵败于柏乡,使人谓赵王镕及王处直曰:“闻二镇与晋王破梁兵,举军南下,仆亦有精骑三万,欲自将之为诸公启行。然四镇连兵,必有盟主,仆若至彼,何以处之。”镕患之,遣使告于晋王。晋王笑曰:“赵人告急,守光不能出一卒以救之。及吾成功,乃复欲以兵威离间二镇,愚莫甚焉。”诸将曰:“云、代与燕接境,彼若扰我城戍,动摇人情,吾千里出征,缓急难应,此亦腹心之患也。不若先取守光,然后可以专意南讨。”王曰:“善。”

夏六月,燕王守光尝衣赭袍,顾谓将吏曰:“今天下大乱,英雄角逐,吾兵强地险,亦欲自帝,何如?”孙鹤曰:“今内难新平,公私困竭,太原窥吾西,契丹伺吾北,遽谋自帝,未见其可。大王但养士爱民,训兵积谷,德政既修,四方自服矣。”守光不悦。又使人讽镇、定求尊己为尚父,赵王镕以告晋王。晋王怒,欲伐之,诸将皆曰:“是为恶极矣,行当族灭,不若阳为推尊以稔之。”乃与镕及义武王处直、昭义李嗣昭、振武周德威、天德宋瑶六节度使共奉册推守光为尚书令、尚父。守光不寤,以为六镇实畏已,益骄,乃具表其状曰:“晋王等推臣,臣荷陛下厚恩,未之敢受。窃思其宜,不若陛下授臣河北都统,则并、镇不足平矣。”上亦知其狂愚,乃以守光为河北道采访使,遣合门使王瞳、受旨史彦群册命之。守光命僚属草尚父、采访使受册仪。乙卯,僚属取唐册太尉仪献之,守光视之,问:“何得无郊天、改元之事。”对曰:“尚父虽贵,人臣也,安有郊天、改元者乎。”守光怒,投之于地曰:“我地方二千里,带甲三十万,直作河北天子,谁能禁我。尚父何足为哉。”命趣具即帝位之仪,械系瞳、彦群及诸道使者于狱,既而皆释之。

秋八月,燕王守光将称帝,将佐多窃议,以为不可。守光乃置斧质于庭,曰:“敢谏者斩。”孙鹤曰:“沧州之破,鹤分当死,蒙王生全,以至今日,敢爱死而忘恩乎。窃以为今日之帝,未可也。”守光怒,伏诸质上,令军士呙而啖之。鹤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守光命以土窒其口,寸斩之。甲子,守光即皇帝位,国号大燕,改元应天。以梁使王瞳为左相,卢龙判官齐涉为右相,史彦群为御史大夫。受册之日,契丹陷平州,燕人惊扰。

冬十月,晋王闻燕主守光称帝,大笑曰:“俟彼卜年,吾当问其鼎矣。”张承业请遣使致贺以骄之,晋王遣太原少尹李承勋往。承勋至幽州,用邻藩通使之礼。燕之典客者曰:“吾王帝矣,公当称臣庭见。”承勋曰:“吾受命于唐朝为太原少尹,燕王自可臣其境内,岂可臣他国之使乎。”守光怒,囚之,数日,出而问之曰:“臣我乎。”承勋曰:“燕王能臣我王,则我请为臣。不然,有死而已。”守光竟不能屈。

冬十一月,燕王守光集将吏谋攻易定,幽州参军景城冯道以为未可。守光怒,系狱,或救之得免。道亡奔晋。戊申,燕主守光将兵二万寇易定,攻容城,王处直告急于晋。十二月甲子,晋王遣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将兵三万攻燕,以救易定。

二年春正月,德威东出飞狐,与赵王将王德明、义武将程岩会于易水。丙戌,三镇兵进攻燕祁沟关,下之。戊子,围涿州,刺史刘知温遂降。先是,燕主守光籍境内丁壮,悉文面为兵,虽士人亦不免。赵凤诈为僧奔晋,刘守奇客之。丁酉,德威至幽州城下,守光来求救。二月,帝议自将击镇、定以救之。三月,周德威遣裨将李存晖等攻瓦桥关,其将吏及莫州刺史李严皆降。严,幽州人也。夏四月,周德威白晋王,以兵少不足以攻城,晋王遣李存审将吐谷浑、契苾骑兵会之。李嗣源攻瀛州,刺史赵敬降。

五月,燕主守光遣其将单廷珪将精兵万人出战,与周德威遇于龙头冈。廷珪曰:“今日必擒周杨五以献。”杨,五德威小名也。既战,见德威于陈,援枪单骑逐之,枪及德威背,德威侧身避之。奋檛反击,廷珪坠马,生擒,置于军门。燕兵退走,德威引骑乘之,燕兵大败,斩首三千级。廷珪,燕饶将也,燕人失之,夺气。

均王干化三年春正月丁巳,晋周德威拔燕顺州。晋周德威拔燕安远军,蓟州将成行言等降于晋。二月丙申,晋李存晖等攻燕檀州,刺史陈确以城降。三月甲辰朔,晋周德威拔燕卢台军。乙丑,晋将刘光浚克古北口,燕居庸关使胡令圭等奔晋。

燕主守光命大将元行钦将骑七千,牧马于山北,募山北兵以应契丹。又以骑将高行珪为武州刺史,以为外援。晋李嗣源分兵徇山后八军,皆下之。晋王以其弟存矩为新州刺史,使总之。以燕纳降军使卢文进为裨将。李嗣源进攻武州,高行珪以城降。元行钦闻之,引兵攻行珪。行珪使其弟行周为质于晋军以求救,李嗣源引兵救之,行钦解围去。嗣源与行周追至广边军,凡八战,行钦力屈而降。嗣源爱其饶勇,养以为子。嗣源进攻儒州,拔之,以行珪为代州刺史。行周留事嗣源,常与嗣源假子从珂分将牙兵以从。

夏四月,晋周德威进军逼幽州南门。壬辰,燕主守光遣使致书于德威以请和,语甚卑而哀。德威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雌伏如是邪。予受命讨有罪者,结盟继好,非所闻也。”不答书。守光惧,复遣人祈哀,德威乃以闻于晋王。

己亥,晋刘光浚拔燕平州,执刺史张在吉。五月,光浚攻营州,刺史杨靖降。

六月壬申朔,晋王遣张承业诣幽州与周德威议军事。辛卯,燕主守光遣使诣张承业请以城降,承业以其无信,不许。秋七月甲子,晋五院军使李信拔莫州,擒燕将毕元福。八月乙亥,李信拔瀛州。晋王与赵王镕会于天长。

九月,燕主守光引兵夜出,复取顺州。

冬十月己巳朔,燕主守光帅众五千夜出,将入檀州。庚午,周德威自涿州引兵邀击,大破之。守光以百馀骑逃归幽州,其将卒降者相继。

卢龙巡属皆入于晋,燕主守光独守幽州城,求援于契丹。契丹以其无信,竟不救。守光屡请降于晋,晋人疑其诈,终不许。至是,守光登城谓周德威曰:“俟晋王至,吾则开门泥首听命。”德威使白晋王。十一月甲辰,晋王以监军张承业权知军府事,自诣幽州。辛酉,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馀本欲与公合河朔五镇之兵兴复唐祚。公谋之不臧,乃效彼狂僭。镇、定二帅皆俛首事公,而公曾不之恤,是以有今日之役。丈夫成败须决所向,公将何如?”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裁。”王悯之,与折弓矢为誓,曰:“但出相见,保无他也。”守光辞以他日。

先是,守光爱将李小喜多赞成守光之恶,言听计从,权倾境内。至是,守光将出降,小喜止之。是夕,小喜逾城诣晋军降,且言城中力竭。壬戌,晋王督诸军四面攻城,克之,擒刘仁恭及其妻妾,守光帅妻子亡去。癸亥,晋王入幽州。冬十二月庚午,晋王以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兼侍中,以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

燕主守光将奔沧州就刘守奇,涉寒足肿,且迷失道,至燕乐之境,昼匿坑谷,数日不食,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张师造家。师造怪妇人异状,诘知守光处,并其三子擒之。癸酉,晋王方宴,将吏擒守光适至,王语之曰:“主人何避客之深邪。”并仁恭置之馆舍,以器服、膳饮赐之。王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

晋王欲自云、代归,赵王镕及王处直请由中山、真定趣井陉,王从之。庚辰,晋王发幽州,刘仁恭父子皆荷校于露布之下。守光父母唾其面而骂之曰:“逆贼,破我家至此。”守光俛首而已。甲申,至定州,舍于关城。丙戌,晋王与王处直谒北岳庙,是日,至行唐,赵王镕逆谒于路。

四年春正月戊戌朔,赵王镕诣晋王行帐上寿置酒。镕愿识刘太师面,晋王命吏脱刘仁恭及守光械,引就席同宴。镕答其拜,又以衣服、鞍马、酒馔赠之。己亥,晋王与镕畋于行唐之西,镕送至境上而别。

壬子,晋王以练纟斥刘仁恭父子,凯歌入于晋阳,丙辰,献于太庙,自临斩刘守光。守光呼曰:“守光死不恨,然教守光不降者,李小喜也。”王召小喜证之,小喜瞋目叱守光曰:“汝内乱禽兽行,亦我教邪。”王怒其无礼,先斩之。守光曰:“守光善骑射,王欲成霸业,何不留之使自效。”其二妻李氏、祝氏让之曰:“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妾请先死。”即伸颈就戮。守光至死号泣哀祈不已。王命节度副使卢汝弼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后斩之。

后唐灭梁[编辑]

唐昭宗天祐元年夏闰四月,更命魏博曰天雄军。进天雄节度使长沙郡王罗绍威爵邺王。

昭宣帝天祐二年七月庚午夜,天雄牙将李公佺与牙军谋乱,罗绍威觉之。公佺焚府舍,剽掠,奔沧州。

三年。初,田承嗣镇魏博,选募六州饶勇之士五千人为牙军,厚其给赐以自卫,为腹心。自是父子相继,亲党胶固,岁久益骄横。小不如意,辄族旧帅而易之,自史宪诚以来皆立于其手。天雄节度使罗绍威心恶之,力不能制。朱全忠之围凤翔也,绍威遣军将杨利言密以情告全忠,欲借其兵以诛之。全忠以事方急,未暇如其请,阴许之。及李公佺作乱,绍威益惧,复遣牙将臧延范趣全忠。全忠乃发河南诸镇兵七万,遣其将李思安将之,会魏、镇兵屯深州乐城,声言击沧州,讨其纳李公佺也。会全忠女适绍威子廷规者卒,全忠遣客将马嗣勋实甲兵于橐中,选长直兵千人为担夫,帅之入魏,诈云会葬。全忠自以大军继其后,云赴行营,牙军皆不之疑。正月庚午,绍威潜遣人入库断弓弦、甲襻,是夕,绍威帅其奴客数百,与嗣勋合击牙军,牙军欲战而弓甲皆不可用,遂阖营殪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诘旦,全忠引兵入城。

罗绍威既诛牙军,魏之诸军皆惧,绍威虽数抚谕之,而猜怨益深。朱全忠营于魏州城东数旬,将北巡行营,会天雄牙将史仁遇作乱,聚众数万据高唐,自称留后,天雄巡内州县多应之。全忠移军入城,遣使召行营兵还攻高唐,至历亭,魏兵在行营者作乱,与仁遇相应。元帅府左司马李周彝、右司马符道昭击之,所杀殆半,进攻高唐,克之,城中兵民无少长皆死。擒史仁遇,锯杀之。

先是,仁遇求救于河东及沧州,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将三千骑攻邢州以救之。时邢州兵才二百,团练使牛存节守之,嗣昭攻七日,不克。全忠遣右长直都将张筠将数千骑助存节守城,筠伏兵于马岭,击嗣昭,败之,嗣昭遁去。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遣兵万人攻贝州,又攻冀州,拔蓚县,进攻阜城。时镇州大将王钊攻魏州叛将李重霸于宗城。全忠遣归救冀州,沧州兵去。四月丙午,重霸弃城走,汴将胡规追斩之。

五月丁巳,朱全忠如洺州,遂巡北边,视戎备,还,入于魏。

秋七月,朱全忠克相州。时魏之乱兵散据贝、博、澶、相、卫州及魏之诸县,全忠分命诸将攻讨,至是悉平之,引兵南还。

全忠留魏半岁,罗绍威供亿,所杀牛、羊、豕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比去,蓄积为之一空。绍威虽去其逼,而魏兵自是衰弱。绍威悔之,谓人曰:“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壬申,全忠至大梁。

八月,朱全忠以幽、沧相首尾为魏患,欲先取沧州,甲辰,引兵发大梁。九月辛亥朔,朱全忠自白马渡河,丁卯,至沧州,军于长芦,沧人不出。罗绍威馈运,自魏至长芦五百里,不绝于路。又建元帅府舍于魏,所过驿亭供酒馔、幄幕、什器,上下数十万人,无一不备。

刘仁恭救沧州,战屡败。乃下令境内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悉自备兵粮诣行营,军发之后,有一人在闾里,刑无赦。或谏曰:“今老弱悉行,妇人不能转饷,此令必行,滥刑者众矣。”乃命胜执兵者尽行,文其面曰:“定霸都”,士人则文其腕或臂曰:“一心事主”,于是境内士民,穉孺之外身无不文者。得兵十万,军于瓦桥。

时汴军筑垒围沧州,鸟鼠不能通。仁恭畏其强,不敢战。城中食尽,丸土而食,或互相掠啖。朱全忠使人说刘守文曰:“援兵势不相及,何不早降。”守文登城应之曰:“仆于幽州,父子也。梁王方以大义服天下,若子叛父而来,将安用之。”全忠愧其辞直,为之缓攻。

冬十月,刘仁恭求救于河东,前后百馀辈。李克用恨仁恭返覆,竟未之许。其子存勖谏曰:“今天下之势,归朱温者什七八,虽强大如魏博、镇、定莫不附之。自河以北,能为温患者独我与幽、沧耳。今幽、沧为温所困,我不与之并力拒之,非我之利也。夫为天下者不顾小怨,且彼尝困我而我救其急,以德怀之,乃一举而名实附也。此乃吾复振之时,不可失也。”克用以为然,与将佐谋召幽州兵与攻潞州,曰:“于彼则可以解围,于我则可以拓境。”乃许仁恭和,召其兵。仁恭遣都指挥使李溥将兵三万诣晋阳,克用遣其将周德威、李嗣昭将兵与之共攻潞州。

十二月,朱全忠分步骑数万,遣行军司马李周彝将之,自河阳救潞州。

初,昭宗凶讣至潞州,昭义节度使丁会帅将士缟素流涕久之。及李嗣昭攻潞州,会举军降于河东。李克用以嗣昭为昭义留后。会见克用,泣曰:“会非力不能守也。梁王陵虐唐室,会虽受其举拔之恩,诚不忍其所为,故来归命耳。”克用厚待之,位于诸将之上。

己巳,朱全忠命诸军治攻具,将攻沧州。壬申,闻潞州不守,甲戌,引兵还。先是,调河南北刍粮,水陆输军前,诸营山积,全忠将还,命悉焚之,烟炎数里,在舟中者凿而沈之。刘守文使遗全忠书曰:“王以百姓之故,赦仆之罪,解围而去,王之惠也。城中数万口,不食数月矣,与其焚之为烟,沈之为泥,愿乞其所馀以救之。”全忠为之留数囷以遗之,沧人赖以济。

河东兵进攻泽州,不克而退。

后梁太祖开平元年春正月辛巳,梁王休兵于贝州。河东兵犹屯长子,欲窥泽州。王命保平节度使康怀贞悉发京兆、同、华之兵屯晋州以备之。三月甲辰,唐昭宣帝禅位于梁。夏四月甲子,梁王即皇帝位。乙

亥,下制削夺李克用官爵。

五月壬辰,命保平节度使康怀贞将兵八万会魏博兵攻潞州。六月,康怀贞至潞州,晋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副使李嗣弼闭城拒守。怀贞昼夜攻之,半月不克,乃筑垒穿蚰蜒堑而守之,内外断绝。晋王以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为行营都指挥使,帅马军都指挥使李嗣本马步都虞候李存璋、先锋指挥使史建瑭、铁林都指挥使安元信、横冲指挥使李嗣源、骑将安金全救潞州。嗣弼,克修之子。嗣本,本姓张。建瑭,敬思之子。金全,代北人也。

晋兵攻泽州,帝遣左神勇军使范居实将兵救之。

秋八月,晋周德威壁于高河,康怀贞遣亲骑都头秦武将兵击之,武败。丁巳,帝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代怀贞为潞州行营都统,黜怀贞为行营都虞候。思安将河北兵西上,至潞州城下,更筑重城,内以防奔突,外以拒援兵,谓之“夹寨”。调山东民馈军粮,德威日以轻骑抄之,思安乃自东南山口筑甬道,属于夹寨。德威与诸将互往攻之,排墙填堑,一昼夜间数十发,梁兵疲于奔命。夹寨中出刍牧者,德威辄抄之,于是梁兵闭壁不出。

冬十一月,晋王命李存璋攻晋州,以分上党兵势。十二月壬戌,诏河中、陕州发兵救之。丁卯,晋兵寇洺州。

二年春正月,晋王疽发于首,病笃。周德威等退屯乱柳,晋王命其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立其子晋州刺史存勖为嗣,曰:“此子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尔曹善教导之。”辛卯,晋王谓存勖曰:“嗣昭厄于重围,吾不及见矣。俟葬毕,汝与德威辈速竭力救之。”又谓克宁等曰:“以亚子累汝。”亚子,存勖小名也。言终而卒。克宁纲纪军府,中外无敢喧哗。

克宁久总兵柄,有次立之势。时上党围未解,军中以存勖年少,多窃议者,人情恟恟。存勖惧,以位让克宁。克宁曰:“汝冢嗣也,且有先王之命,谁敢违之。”将吏欲谒见存勖,存勖方哀哭,久未出。张承业入谓存勖曰:“大孝在不坠基业,多哭何为。”因扶存勖出,袭位为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宁首帅诸将拜贺,王悉以军府事委之。以李存璋为河东军城使、马步都虞候。先王之时,多宠借胡人及军士,侵扰市肆,存璋既领职,执其尤暴横者戮之,旬月间城中肃然。

李思安等攻潞州,久不下,士卒疲弊,多逃亡。晋兵犹屯馀吾寨,帝疑晋王克用诈死,欲召兵还,恐晋人蹑之,乃议自至泽州应接归师,且召匡国节度使刘知俊将兵趣泽州。三月壬申朔,帝发大梁,丁丑,次泽州。辛巳,刘知俊至,壬午,以知俊为潞州行营招讨使。

帝以李思安久无功,亡将校四十馀人,士卒以万计,更闭壁自守,遣使召诣行在。甲午,削思安官爵,勒归本贯充役,斩监押杨敏贞。

晋李嗣昭固守逾年,城中资用将竭,嗣昭登城宴诸将作乐。流矢中嗣昭足,嗣昭密拔之,座中皆不觉。帝数遣使赐嗣昭诏,谕降之,嗣昭焚诏书,斩使者。

帝留泽州旬馀,欲召上党兵还,遣使就与诸将议之。诸将以为李克用死,馀吾兵且退,上党孤城无援,请更留旬月以俟之。帝从之,命增运刍粮以馈其军。刘知俊将精兵万馀人击晋军,斩获甚众,表请自留攻上党,车驾宜还京师。帝以关中空虚,虑岐人侵同、华,命知俊休兵长子旬日,退屯晋州,俟五月归镇。

初,晋王克用卒,周德威握重兵在外,国人皆疑之。晋王存勖召德威使引兵还。夏四月辛丑朔,德威至晋阳,留兵城外,独徒步而入,伏先王柩,哭极哀。退,谒嗣王,礼甚恭。众心由是释然。

夹寨奏馀吾晋兵已引去,帝以为援兵不能复来,潞州必可取,丙午,自泽州南还。壬子,至大梁。梁兵在夹寨者亦不复设备。晋王与诸将谋曰:“上党,河东之藩蔽,无上党是无河东也。且朱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以为童子未闲军旅,必有骄怠之心。若简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不可失也。”张承业亦劝之行。乃遣承业及判官王缄乞师于凤翔,又遣使赂契丹王阿保机求骑兵。岐王衰老,兵弱财竭,竟不能应。晋王大阅士卒,以前昭义节度使丁会为都招讨使。甲子,帅周德威等发晋阳。

己巳,晋王军于黄碾,距上党四十五里。五月辛未朔,晋王伏兵三垂冈下,诘旦,大雾,进兵直抵夹寨。梁军无斥候,不意晋兵之至,将士尚未起,军中惊扰。晋王命周德威、李嗣源分兵为二道,德威攻西北隅,嗣源攻东北隅,填堑烧寨,鼓噪而入。梁兵大溃,南走,招讨使符道昭马倒,为晋人所杀,失亡将校士卒以万计,委弃资粮器械山积。

周德威等至城下,呼李嗣昭曰:“先王已薨,今王自来,破敌夹寨,贼已去矣,可开门。”嗣昭不信,曰:“此必为贼所得,使来诳我耳。”欲射之,左右止之。嗣昭曰:“王果来,可见乎。”王自往呼之。嗣昭见王白服,大恸几绝,城中皆哭,遂开门。

初,德威与嗣昭有隙,晋王克用临终谓存勖曰:“进通忠孝,吾爱之深。今不出重围,岂德威不忘旧怨邪。汝为吾以此意谕之。若潞围不解,吾死不瞑目。”进通,嗣昭小名也。晋王存勖以告德威,德威感泣,由是战夹寨甚力。既与嗣昭相见,遂欢好如初。

康怀贞以百馀骑自天井关遁归。帝闻夹寨不守,大惊,既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诏所在安集散兵。

周德威、李存璋乘胜进趣泽州,刺史王班素失人心,众不为用。龙虎统军牛存节自西都将兵接应夹寨溃兵,至天井关,谓其众曰:“泽州要害地,不可失也。虽无诏旨,当救之。”众皆不欲,曰:“晋人胜气方锐,且众寡不敌。”存节曰:“见危不救,非义也。畏敌强而避之,非勇也。”遂举策引众而前。至泽州,城中人已纵火諠噪,欲应晋王,班闭牙城自守,存节至,乃定。晋兵寻至,缘城穿地道攻之,存节昼夜拒战,凡旬有三日。刘知俊自晋州引兵救之,德威焚攻具,退保高平。

晋王归晋阳,休兵行赏,以周德威为振武节度使、同平章事。命州县举贤才,黜贪残,宽租赋,抚孤穷,伸冤滥,禁奸盗,境内大治。以河东地狭兵少,乃训练士卒。令骑兵不见敌无得乘马。部分已定,无得相逾越及留绝以避险。分道并进,期会无得差晷刻,犯者必斩。故能兼山东,取河南,由士卒精整故也。

潞州围守历年,士民冻饿,死者太半,市里萧条。李嗣昭劝课农桑,宽租、缓刑,数年之间,军城完复。

壬辰,夹寨诸将诣阙待罪,皆赦之。帝赏牛存节全泽州之功,以为六军马步都指挥使。六月,帝欲自将击潞州,丁卯,诏会诸道兵。

秋九月,晋周德威、李嗣昭将兵三万出阴地关,攻晋州,刺史徐怀玉拒守。帝自将救之。丁丑,发大梁,乙酉,至陕州。周德威等闻帝将至,乙未,退保隰州。冬十月丁巳,帝还大梁。

三年春三月,以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兼潞州行营四面招讨使。

秋八月,岐王约晋王使攻晋、绛。晋王引兵南下,先遣周德威等将兵出阴地关攻晋州,刺史边继威悉力固守。晋兵穿地道,陷城二十馀步,城中血战拒之,一夕城覆成。诏杨师厚将兵救晋州,周德威以骑扼蒙坑之险,师厚击破之,进抵晋州,晋兵解围遁去。

四年。镇、定自帝践阼以来,虽不输常赋,而贡献甚勤。会赵王镕母何氏卒,秋八月庚申,遣使吊之,且授起复官。时邻道吊客皆在馆,使者见晋使,归言于帝曰:“镕潜与晋通,镇、定势强,终恐难制。”帝深然之。

冬十月,遣镇国节度使杨师厚、相州刺史李思安将兵屯泽州,以图上党。十一月己丑,以宁国节度使,同平章事王景仁充北面行营都指挥招讨使,潞州副招讨使韩勍副之,以李思安为先锋将,趣上党。寻遣景仁等屯魏州,杨师厚还陕。

上疑赵王镕贰于晋,且欲因邺王绍威卒除移镇、定。会燕王守光发兵屯涞水,欲侵定州,上遣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监魏博兵三千分屯深、冀,声言恐燕兵南寇,助赵守御,又云分兵就食。赵将石公立戍深州,白赵王镕,请拒之。镕遽命开门,移公立于外以避之。公立出门,指城而泣曰:“朱氏灭唐社稷,三尺童子知其为人。而我王犹恃姻好,以长者期之,此所谓开门揖盗者也。惜乎,此城之人今为虏矣。”

梁人有亡奔真定,以其谋告镕者,镕大惧,又不敢先自绝,但遣使诣洛阳,诉称“燕兵已还,与定州讲和如故。深、冀民见魏博兵入,奔走惊骇,乞召兵还”。上遣使诣真定慰谕之。未几,廷隐等闭门尽杀赵戍兵,乘城拒守。镕始命石公立攻之,不克,乃遣使求援于燕、晋。

镕使者至晋阳,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使者亦至,欲共推晋王为盟主,合兵攻梁。晋王会将佐谋之,皆曰:“镕久臣朱温,岁输重赂,结以婚姻,其交深矣。此必诈也,宜徐观之。”王曰:“彼亦择利害而为之耳。王氏在唐世犹或臣或叛,况肯终为朱氏之臣乎。彼朱温之女,何如寿安公主。今救死不赡,何顾婚姻。我若疑而不救,正堕朱氏计中。宜趣发兵赴之,晋、赵叶力,破梁必矣。”乃发兵,遣周德威将之,出井陉,屯赵州。

镕使者至幽州,燕王守光方猎,幕僚孙鹤驰诣野谓守光曰:“赵人来乞师,此天欲成王之功业也。”守光曰:“何故。”对曰:“比常患其与朱温胶固。温之志非尽吞河朔不已,今彼自为仇敌,王若与之并力破梁,则镇、定皆敛衽而朝燕矣。王不早出师,但恐晋人先我矣。”守光曰:“王镕数负约,今使之与梁自相弊,吾可以坐承其利,又何救焉。”赵使者交错于路,守光竟不为出兵。自是镇、定复称唐天祐年号,复以武顺为成德军。

司天言:“来月太阴亏,不利宿兵于外。”上召王景仁等还洛阳。十二月己未,上闻赵与晋合,晋兵已屯赵州,乃命王景仁等将兵击之。庚申,景仁等自河阳渡河,会罗周翰兵,合四万,军于邢、洺。

丁丑,王景仁等进军柏乡。赵王镕复告急于晋,晋王以蕃汉副总管李存审守晋阳,自将兵自赞皇东下,王处直遣将将兵五千以从。辛巳,晋王至赵州,与周德威合,获梁刍荛者二百人,问之曰:“初发洛阳,梁主有何号令。”对曰:“梁主戒上将云:镇州反复,终为子孙之患。今悉以精兵付汝,镇州虽以铁为城,必为我取之。。”晋王命送于赵。

壬午,晋王进军,距柏乡三十里,遣周德威等以胡骑迫梁营挑战,梁兵不出。癸未,复进,距柏乡五里,营于野河之北,又遣胡骑迫梁营驰射,且诟之。梁将韩勍等将步骑三万,分三道追之,铠胄皆被缯绮,镂金银,光彩炫曜,晋人望之夺气。周德威谓李存璋曰:“梁人志不在战,徒欲耀兵耳。不挫其锐,则吾军不振。”乃徇于军曰:“彼皆汴州天武军,屠酤佣贩之徒耳,衣铠虽鲜,十不能当汝一。擒获一夫,足以自富,此乃奇货,不可失也。”德威自帅精骑千馀击其两端,左驰右突,出入数四,俘获百馀人,且战且却,距野河而止,梁兵亦退。

德威言于晋王曰:“贼势甚盛,宜按兵以待其衰。”王曰:“吾孤军远来,救人之急,三镇乌合,利于速战,公乃欲按兵持重,何也。”德威曰:“镇、定之兵,长于守城,短于野战。且吾所恃者骑兵,利于平原广野,可以驰突。今压贼垒门,骑无所展其足。且众寡不敌,使彼知吾虚实,则事危矣。”王不悦,退卧帐中,诸将莫敢言。德威往见张承业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不量力而务速战。今去贼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桥以薄我,我众立尽矣。不若退军高邑,诱贼离营,彼出则归,彼归则出,别以轻骑掠其馈饷,不过逾月,破之必矣。”承业入,褰帐抚王曰:“此岂王安寝时邪。周德威老将知兵,其言不可忽也。”王蹶然而兴,曰:“予方思之。”时梁兵闭垒不出,有降者,诘之,曰:“景仁方多造浮桥。”王谓德威曰:“果如公言。”是日拔营,退保高邑。

干化元年。柏乡比不储刍,梁兵刈刍自给,晋人以游军抄之,梁兵不出。周德威使胡骑环营驰射而诟之,梁兵疑有伏,愈不敢出,锉屋茅坐席以饲马,马多死。春正月丁亥,周德威与别将史建瑭、李嗣源将精骑三千压梁垒门而诟之,王景仁、韩勍怒,悉众而出。德威等转战而北,至高邑南。李存璋以步兵陈于野河之上,梁兵横亘数里,竞前夺桥,镇、定步兵御之,势不能支。晋王谓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曰:“贼过桥则不可复制矣。”建及选卒二百,援枪大噪,力战却之。建及,许州人,姓王,李罕之之假子也。晋王登高丘以望曰:“梁兵争进而嚣,我兵整而静,我必胜。”战自己至午,胜负未决。晋王谓周德威曰:“两军已合,势不可离,我之兴亡,在此一举。我为公先登,公可继之。”德威叩马而谏曰:“观梁兵之势,可以劳逸制之,未易以力胜也。彼去营三十馀里,虽挟糗粮,亦不暇食,日昳之后,饥渴内迫,矢刃外交,士卒劳倦,必有退志。当是时,我以精骑乘之,必大捷。于今未可也。”王乃止。

时魏、滑之兵陈于东,宋、汴之兵陈于西。至晡,梁军未食,士无斗志,景仁等引兵稍却,周德威疾呼曰:“梁兵走矣。”晋兵大噪争进,魏、滑兵先退,李嗣源帅众噪于西陈之前曰:“东陈已走,尔何久留。”梁兵互相惊怖,遂大溃。李存璋引步兵乘之,呼曰:“梁人亦吾人也,父兄子弟饷军者勿杀。”于是战士悉解甲投兵而弃之,嚣声动天地。赵人以深、冀之憾,不顾剽掠,但奋白刃追之,梁之龙骧、神捷精兵殆尽,自野河至柏乡,僵尸蔽地。王景仁、韩勍、李思安以数十骑走。晋兵夜至柏乡,梁军已去,弃粮食、资财、器械不可胜计。凡斩首二万级。李嗣源等追奔至邢州,河朔大震。保义节度使王檀严备,然后开城纳败卒,给以资粮,散遣归本道。晋王收兵屯赵州。

杜廷隐等闻梁兵败,弃深、冀而去,悉驱二州丁壮为奴婢,老弱者坑之,城中存者坏垣而已。

癸巳,复以杨师厚为北面都招讨使,将兵屯河阳,收集散兵,旬馀得万人。己亥,晋王遣周德威、史建瑭将三千骑趣澶、魏,张承业、李存璋以步兵攻邢州,自以大军继之,移檄河北州县,谕以利害。帝遣别将徐仁溥将兵千人自西山夜入邢州,助王檀城守。己酉,罢王景仁招讨使,落平章事。

二月己未,晋王至魏州,攻之不克。上以罗周翰年少,且忌其旧将佐,庚申,以户部尚书李振为天雄节度副使,命杜廷隐将兵千人卫之,自杨刘济河,间道夜入魏州,助周翰城守。癸亥,晋王观河于黎阳,梁兵万馀将渡河,闻晋王至,皆弃舟而去。

乙丑,周德威自临清攻贝州,拔夏津、高唐。攻博州,拔东武、朝城。攻澶州,刺史张可臻弃城走,帝斩之。德威进攻黎阳,拔临河、淇门。逼卫州,掠新乡、共城。庚午,帝帅亲军屯白司马阪以备之。

杨师厚自磁、相引兵救邢、魏,壬申,晋解围去。师厚追之,逾漳水而还,邢州围亦解。师厚留屯魏州。赵王镕自来谒晋王于赵州,大犒将士,自是遣其养子德明将三十七都常从晋王征讨。德明本姓张,名文礼,燕人也。壬午,晋王发赵州,归晋阳,留周德威等将三千人戍赵州。

夏六月,帝命杨师厚将兵三万屯邢州。秋七月,赵王镕以杨师厚在邢州,甚惧,会晋王于承天军。晋王谓镕父友也,事之甚恭。镕以梁寇为忧,晋王曰:“朱温之恶极矣,天将诛之,虽有师厚辈,不能救也。脱有侵轶,仆自帅众当之,叔父勿以为忧。”镕捧厄为寿,谓晋王为四十六舅。镕幼子昭诲从行,晋王断衿为盟,许妻以女。由是晋、赵之交遂固。

九月,帝闻晋、赵谋入寇,自将拒之。戊戌,以张宗奭为西都留守。庚子,帝发洛阳。甲辰,至卫州,方食,军前奏晋军已出井陉,帝遽命辇北趣邢、洺,昼夜倍道兼行。丙午,至相州,闻晋兵不出,乃止。冬十月甲寅夜,帝发相州,乙卯,至洹水。是夜,边吏言晋、赵兵南下,帝实时进军,丙辰,至魏县。或告云:“沙陀至矣”,士卒忷惧,多逃亡,严刑不能禁。既而复告云:“无寇”,上下始定。戊午,贝州奏晋兵寇东武,寻引去。帝以夹寨、柏乡屡失利,故力疾北巡,思一雪其耻。意郁郁,多躁忿,功臣、宿将往往以小过被诛,众心益惧。既而晋、赵兵竟不出。十一月壬午,帝南还。

二年春二月甲子,帝发洛阳,从官以帝诛戮无常,多惮行。帝闻之,益怒。是日,至白马顿,赐从官食,多未至,遣骑趣之于路。左散骑常侍孙骘、右谏议大夫张衍、兵部郎中张俊最后至,帝命扑杀之。衍,宗奭之侄也。丙寅,帝至武陟。段明远供馈有加于前。丁卯,至获嘉,帝追思李思安去岁供馈有阙,贬柳州司户,告辞称明远之能,曰:“观明远之忠勤如此,见思安之悖慢何如?”寻常流思安于崖州,赐死。明远后更名凝。乙亥,帝至魏州,命都招讨使宣义节度使杨师厚、副使前河阳节度使李周彝围枣强,招讨应接使平卢节度使贺德伦、副使天平留后袁象先围蓚县。德伦,河西胡人。象先,下邑人也。戊寅,帝至贝州。

帝昼夜兼行,三月辛巳,至下博南,登观津冢。赵将符习自变量百骑出巡逻,不知是帝,遽前逼之。或告曰:“晋兵大至矣。”帝弃行幄,亟引兵趣枣强,与杨师厚军合。习,赵州人也。

枣强城小而坚,赵人聚精兵数千守之,师厚急攻之,数日不下,城坏复修,死伤者以万数。城中矢石将竭,谋出降,有一卒奋曰:“贼自柏乡丧败以来,视我镇人裂眦,今往归之,如自投虎狼之口耳。困穷如此,何用身为。我请独往试之。”夜,缒城出,诣梁军诈降。李周彝召问城中之备,对曰:“非半月未易下也。”因请曰:“某既归命,愿得一剑,效死先登,取守城将首。”周彝不许,使荷担从军。卒得间举担击周彝首,踣地,左右救至,得免。帝闻之,愈怒,命师厚昼夜急攻,丙戌,拔之,无问老幼尽杀之,流血盈城。

初,帝引兵渡河,声言五十万。晋忻州刺史李存审屯赵州,患兵少,裨将赵行实请入土门避之,存审不可。及贺德伦攻蓚县,存审谓史建瑭、李嗣肱曰:“吾王方有事幽、蓟,无兵此来,南方之事,委吾辈数人。今蓚县方急,吾辈安得坐而视之。使贼得蓚县,必西侵深、冀,患益深矣。当与公等以奇计破之。”存审乃引兵扼下博桥,使建瑭、嗣肱分道擒生。建瑭分其麾下为五队,队各百人,一之衡水,一之南宫,一之信都,一之阜城,自将一队深入,与嗣肱遇梁军之樵刍者,皆执之,获数百人。明日,会于下博桥,皆杀之,留数人断臂纵去,曰:“为我语朱公,晋王大军至矣。”时蓚县未下,帝引杨师厚兵五万就贺德伦共攻之。丁亥,始至县西,未及置营,建瑭、嗣肱各将三百骑,效梁军旗帜、服色,与樵刍者杂行。日且暮,至德伦营门,杀门者,纵火大噪,弓矢乱发,左右驰突,既暝,各斩馘执俘而去。营中大扰,不知所为。断臂者复来曰:“晋军大至矣。”帝大骇,烧营夜遁,迷失道,委曲行百五十里,戊子旦乃至冀州,蓚之耕者皆荷鉏奋梃逐之,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既而复遣骑觇之,曰:“晋军实未来,此乃史先锋游骑耳。”帝不胜惭愤,由是病增剧,不能乘肩舆。留贝州旬馀,诸军始集。

乙巳,帝发贝州,丁未,至魏州。夏四月乙卯,博王友文来朝,请帝还东都。丁巳,发魏州。己未,至黎阳,以疾淹留。乙丑,至滑州。己巳,帝至大梁。戊寅,帝发大梁。

五月甲申,帝至洛阳,疾甚。闰月壬戌,帝疾增甚,谓近臣曰:“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馀孽更昌炽如此。吾观其志不小,天覆夺我年,我死,诸儿非彼敌也,吾无葬地矣。”因哽咽,绝而复苏。六月戊寅,郢王友珪弑帝。

冬十一月,赵将王德明将兵三万掠武城,至于临清,攻宗城,下之。癸丑,杨师厚伏兵唐店,邀击,大破之,斩首五千馀级。

均王干化三年春二月,均王即位于大梁。三月庚戌,加杨师厚兼中书令,赐爵邺王,赐诏不名,事无钜细,必谘而后行。夏五月,杨师厚与博州刺史刘守奇将汴、滑、徐、兖、魏、博、邢、洺之兵十万,大掠赵境。师厚自柏乡入攻土门,趣赵州,守奇自贝州入趣冀州,所过焚掠。庚戌,师厚至镇州,营于南门外,燔其关城。壬子,师厚自九门退军下博,守奇引兵与师厚会攻下博,拔之。晋将李存审、史建瑭戍赵州,兵少,赵王告急于周德威,德威遣骑将李绍衡会赵将王德明同拒梁军。师厚、守奇自弓高渡御河而东,逼沧州,张万进惧,请迁于河南。师厚表徙万进镇青州,以守奇为顺化节度使。

四年。晋王既克幽州,乃谋入寇。克幽州事见《晋王灭燕》。秋七月,会赵王镕及周德威于赵州,南寇邢州,李嗣昭引昭义兵会之。杨师厚引兵救邢州,军于漳水之东。晋军至张公桥,裨将曹进金来奔。晋军退,诸镇兵皆引归。八月,晋王还晋阳。

贞明元年春三月,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邺王杨师厚卒。师厚晚年矜功恃众,擅割财赋,选军中饶勇,置银枪效节都数千人,给赐优厚,欲以复故时牙兵之盛。帝虽外加尊礼,内实忌之,及卒,私于宫中受贺。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言于帝曰:“魏博为唐腹心之蠹,二百馀年不能除去者,以其地广兵强之故也。罗绍威、杨师厚据之,朝廷皆不能制。陛下不乘此时为之计,所谓弹疽不严,必将复聚,安知来者不为师厚乎。宜分六州为两镇,以弱其权。”帝以为然,以平卢节度使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置昭德军于相州,割澶、卫二州隶焉,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仍分魏州将士、府库之半于相州。筠,海州人也。二人既赴镇,朝廷恐魏人不服,遣开封尹刘𬩽将兵六万自白马济河,以讨镇、定为名,实张形势以胁之。

魏兵皆父子相承,数百年族姻盘结,不愿分徙。德伦屡趣之,应行者皆嗟怨,连营聚哭。己丑,刘𬩽屯南乐,先遣澶州刺史王彦章将龙骧五百骑入魏州,屯金波亭。魏兵相与谋曰:“朝廷忌吾军府强盛,欲设策使之残破耳。吾六州历代藩镇,兵未尝远出河门,一旦骨肉流离,生不如死。”是夕,军乱,纵火大掠,围金波亭,王彦章斩关而走。诘旦,乱兵入牙城,杀贺德伦之亲兵五百人,劫德伦置楼上。有效节军校张彦者,自帅其党,拔白刃,止剽掠。

夏四月,帝遣供奉官扈异抚谕魏军,许张彦以刺史。彦请复相、澶、卫三州如旧制。异还,言张彦易与,但遣刘𬩽加兵,立当传首。帝由是不许,但以优诏答之。使者再返,彦裂诏书抵于地,戟手南向诟朝廷,谓德伦曰:“天子愚暗,听人穿鼻。今我兵甲虽强,苟无外援,不能独立,宜投款于晋。”遂逼德伦以书求援于晋。

晋王得贺德伦书,命马步副緫管李存审自赵州引兵进据临清。五月,存审至临清,刘𬩽屯洹水。贺德伦复遣使告急于晋,晋王引大军自黄泽岭东下,与存审会于临清,犹疑魏人之诈,按兵不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犒军,密言于晋王曰:“除乱当除根。”因言张彦凶狡之状,劝晋王先除之,则无虞矣。王默然。颋,贝州人也。

晋王进屯永济,张彦选银枪效节五百人,皆执兵自卫,诣永济谒见,王登驿楼语之曰:“汝陵胁主帅,残虐百姓,数日中迎马诉冤者百馀辈。我今举兵而来,以安百姓,非贪人土地。汝虽有功于我,不得不诛以谢魏人。”遂斩彦及其党七人,馀众股栗。王召谕之曰:“罪止八人,馀无所问。自今当竭力为吾爪牙。”众皆拜伏,呼万岁。明日,王缓带轻裘而进,令张彦之卒擐甲执兵,翼马而从,仍以为帐前银枪都,众心由是大服。

刘𬩽闻晋军至,选兵万馀人,自洹水趣魏县。晋王留李存审屯临清,遣史建瑭屯魏县以拒之,王自引亲军至魏县,与𬩽夹河为营。

帝闻魏博叛,大悔惧,遣天平节度使牛存节将兵屯杨刘,为𬩽声援。会存节病卒,以匡国节度使王檀代之。

六月庚寅朔,贺德伦帅将吏请晋王入府城慰劳。既入,德伦上印节,请王兼领天雄军。王固辞,曰:“比闻汴寇侵逼贵道,故亲董师徒,远来相救。又闻城中新罹涂炭,故暂入存抚。明公不垂鉴信,乃以印节见推,诚非素怀。”德伦再拜曰:“今寇敌密迩,军城新有大变,人心未安。德伦腹心纪纲为张彦所杀殆尽,形孤势弱,安能统众。一旦生事,恐负大恩。”王乃受之。德伦帅将吏拜贺,王承制以德伦为大同节度使,遣之官。德伦至晋阳,张承业留之。时银枪效节都在魏城犹骄横,晋王下令“自今有朋党流言及暴掠百姓者,杀无赦。”以沁州刺史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有讹言摇众及强取人一钱已上者,存进皆枭首磔尸于市。旬日,城中肃然,无敢喧哗者。

张彦之以魏博归晋也,贝州刺史张源德不从,北结沧德,南连刘𬩽以拒晋,数断镇、定粮道。或说晋王“请先发兵万人取源德,然后东兼沧景,则海隅之地皆为我有”。晋王曰:“不然。贝州城坚兵多,未易猝攻。德州隶于沧州而无备,若得而戍之,则沧、贝不得往来,二垒既孤,然后可取。”乃遣骑兵五百,昼夜兼行,袭德州。刺史不意晋兵至,逾城走,遂克之,以辽州守捉将马通为刺史。

秋七月,晋人夜袭澶州,陷之。刺史王彦章在刘𬩽营,晋人获其妻子,待之甚厚,遣间使诱彦章,彦章斩其使者,晋人尽灭其家。晋王以魏州将李岩为澶州刺史。

晋王劳军于魏县,因帅百馀骑循河而上,觇刘𬩽营。会天阴晦,𬩽伏兵五千于河曲丛林间,鼓噪而出,围王数重。王跃马大呼,帅骑驰突,所向披靡。裨将夏鲁奇等操短兵力战,自午至申乃得出,亡其七骑。鲁奇手杀百馀人,伤痍遍体,会李存审救兵至,乃得免。王顾谓从骑曰:“几为虏嗤。”皆曰:“适足使敌人见大王之英武耳。”鲁奇,青州人也,王以是益爱之,赐姓名曰李绍奇。

刘𬩽以晋兵尽在魏州,晋阳必虚,欲以奇计袭取之,乃潜引兵自黄泽西去。晋人怪𬩽军数日不出,寂无声迹,遣骑觇之,城中无烟火,但时见旗帜循堞往来。晋王曰:“吾闻刘𬩽用兵,一步百计,此必诈也。”更使觇之,乃缚刍为人,执旗乘驴在城上耳。得城中老弱者诘之,云军去已二日矣。晋王曰:“刘𬩽长于袭人,短于决战,计彼行才及山下。”亟发骑兵追之。会阴雨积旬,黄泽道险,堇泥深尺馀,士卒援藤葛而进,皆腹疾足肿,或坠崖谷,死者什二三。晋将李嗣恩倍道先入晋阳,城中知之,勒兵为备。𬩽至乐平,糗粮且尽。又闻晋有备,追兵在后,众惧,将溃,𬩽谕之曰:“今去家千里,深入敌境,腹背有兵,山谷高深,如坠井中,去将何之。惟力战庶几可免,不则以死报君亲耳。”众泣而止。周德威闻𬩽西上,自幽州引千骑救晋阳,至土门,𬩽已整众下山,自邢州陈宋口逾漳水而东,屯于宗城。𬩽军往还,马死殆半。时晋军乏食,𬩽知临清有蓄积,欲据之以绝晋粮道。德威急追𬩽,再宿,至南宫,遣骑擒其斥候者数十人,断腕而纵之,使言曰:“周侍中已据临清矣。”𬩽军大骇。诘朝,德威略𬩽营而过,入临清,𬩽引军趣贝州。时晋王出师屯博州,刘𬩽军堂邑,周德威攻之,不克。翌日,𬩽军于莘县,晋军踵之。𬩽治莘城,堑而守之,自莘及河筑甬道以通馈饷。晋王营于莘西三十里,烟火相望,一日数战。

绛州刺史尹皓攻晋之隰州,八月,又攻慈州,皆不克。王檀与宣义留后贺环攻澶州,拔之,执李岩,送东都。帝以杨师厚故将杨延直为澶州刺史,使将兵万人助刘𬩽,且招诱魏人。

晋王遣李存审将兵五千击贝州。张源德有卒三千,每夕分出剽掠,州民苦之,请堑其城以安耕耘。存审乃发八县丁夫堑而围之。

刘𬩽在莘久,馈运不给,晋人数抵其寨下挑战,𬩽不出。晋人乃攻绝其甬道,以千馀斧斩寨木,梁人惊扰而出,因俘获而还。

帝以诏书让𬩽老师费粮,失亡多,不速战。𬩽奏称“臣比欲以奇兵捣其腹心,还取镇、定,期以旬时再清河朔。无何天未厌乱,淫雨积旬,粮竭士病。又欲据临清断其馈饷,而周杨五奄至,驰突如神。臣今退保莘县,享士训兵以俟进取。观其兵数甚多,便习骑射,诚为勍敌,未易轻也。苟有隙可乘,臣岂敢偷安养寇。”帝复问𬩽决胜之策,𬩽曰:“臣今无策,惟愿人给十斛粮,贼可破矣。”帝怒,责𬩽曰:“将军蓄米,欲破贼邪。欲疗饥邪。”乃遣中使往督战。

𬩽集诸将问曰:“主上深居禁中,不知军旅,徒与少年新进辈谋之。夫兵在临机制变,不可预度。今敌尚强,与战必不利,奈何。”诸将皆曰:“胜负须一决,旷日何待。”𬩽默然不悦,退谓所亲曰:“主暗臣谀,将骄卒惰,吾未知死所矣。”他日,复集诸将于军门,人置河水一器于前,令饮之,众莫之测。𬩽谕之曰:“一器犹难,滔滔之河,可胜尽乎。”众失色。后数日,𬩽将万馀人薄镇、定营,镇、定人惊扰。晋李存审以骑兵二千横击之,李建及以银枪千人助之,𬩽大败,奔还。晋人逐之,及寨下,俘斩千计。

冬十月,刘𬩽遣卒诈降于晋,谋赂膳夫以毒晋王。事泄,晋王杀之,并其党五人。

二年春二月,帝屡趣刘𬩽战,𬩽闭壁不出。晋王乃留副总管李存审守营,自劳军于贝州,声言归晋阳。𬩽闻之,奏请袭魏州,帝报曰:“今扫境内以属将军,社稷存亡,系兹一举,将军勉之。”𬩽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引兵万人会于魏州,延直夜半至城南,城中选壮士五百潜出击之,延直不为备,溃乱而走。诘旦,𬩽自莘县悉众至城东,与延直馀众合,李存审引营中兵踵其后,李嗣源以城中兵出战,晋王亦自贝州至,与嗣源当其前。𬩽见之,惊曰:“晋王邪。”引兵稍却,晋王蹑之,至故元城西,与李存审遇。晋王为方陈于西北,存审为方陈于东南。𬩽为圆陈于其中间,四面受敌。合战良久,梁兵大败,𬩽自变量十骑突围走。梁步卒凡七万,晋兵环而击之,败卒登木,木枝为之折,追至河上,杀、溺殆尽。𬩽收散卒,自黎阳渡河,保滑州。

匡国节度使王檀密疏请发关西兵袭晋阳,帝从之,发河中、陕、同、华诸镇兵合三万,出阴地关,奄至晋阳城下,昼夜急攻。城中无备,发诸司丁匠及驱市人乘城拒守,城几陷者数四,张承业大惧。代北故将安金全退居太原,往见张承业曰:“晋阳根本之地,若失之,则大事去矣。仆虽老病,忧兼家国,请以库甲见授,为公击之。”承业即与之。金全帅其子弟及退将之家得数百人,夜出北门,击梁兵于羊马城内。梁兵大惊,引却。昭义节度使李嗣昭闻晋阳有寇,遣牙将石君立将五百骑救之。君立朝发上党,夕至晋阳。梁兵扼汾桥,君立击破之,径至城下大呼曰:“昭义侍中大军至矣。”遂入城。夜,与安金全等分出诸门击梁兵,梁兵死伤什二三。诘朝,王檀引兵大掠而还。晋王性矜伐,以策非已出,故金全等赏皆不行。

梁兵之在晋阳城下也,大同节度使贺德伦部兵多逃入梁军,张承业恐其为变,收德伦,斩之。帝闻刘𬩽败,又闻王檀无功,叹曰:“吾事去矣。”

三月乙卯朔,晋王攻卫州,壬戌,刺史米昭降之。又攻惠州,刺史靳绍走,擒斩之,复以惠州为磁州。晋王还魏州。上屡召刘𬩽不至,己巳,即以𬩽为宣义节度使,使将兵屯黎阳。

夏四月,晋人拔洺州,以魏州都巡检使袁建丰为洺州刺史。刘𬩽既败,河南大恐,𬩽复不应召,由是将卒皆摇心。

六月,晋人攻邢州,保义节度使阎宝拒守,帝遣捉生都指挥使张温将兵五百救之,温以其众降晋。秋七月甲寅朔,晋王至魏州。

八月,晋王自将攻邢州,昭德节度使张筠弃相州走。晋人复以相州隶天雄军,以李嗣源为刺史。晋王遣人告阎宝以相州已拔,又遣张温帅援兵至城下谕之,宝举城降。晋王以宝为东南面招讨使、领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以李存审为安国节度使,镇邢州。

九月,晋王还晋阳。晋人以兵逼沧州,顺化节度使戴思远弃城奔东都。沧州将毛璋据城降晋,晋王命李嗣源将兵镇抚之,嗣源遣璋诣晋阳。晋王徙李存审为横海节度使,镇沧州,以嗣源为安国节度使。嗣源以安重诲为中门使,委以心腹,重诲亦为嗣源尽力。重诲,应州胡人也。

晋人围贝州逾年,张源德闻河北诸州皆为晋有,欲降。谋于其众,众以穷而后降,恐不免死,不从,共杀源德,婴城固守。城中食尽,啖人为粮,乃谓晋将曰:“出降惧死,请擐甲执兵而降,事定而释之。”晋将许之,其众三千人出降,既释甲,围而杀之,尽殪。晋王以毛璋为贝州刺史。于是河北皆入于晋,惟黎阳为梁守。

晋王如魏州。

冬十月,晋王遣使如吴,会兵以击梁。十一月,吴以行军副使徐知训为淮北行营都招讨使,及朱瑾等将兵趣宋、亳,与晋相应。既渡淮,移檄州县,进围颍州。

三年春正月,诏宣武节度使袁象先救颍州,既至,吴军引还。二月甲申,晋王攻黎阳,刘𬩽拒之,数日,不克而去。

刘𬩽自滑州入朝,朝议以河朔失守责之,九月,落𬩽平章事,左迁亳州团练使。

冬十月,晋王还晋阳。王连岁出征,凡军府政事一委监军使张承业,承业劝课农桑,蓄积金谷,收市兵马,征租行法不宽贵戚,由是军城肃清,馈饷不乏。

十一月,晋王闻河冰合,曰:“用兵数岁,限一水不得渡,今水自合,天赞我也。”亟如魏州。

十二月戊辰,晋王畋于朝城。是日大寒,晋王视河冰已坚,引步骑稍渡。梁甲士三千戍杨刘城,缘河数十里,列栅相望,晋王急攻,皆陷之。进攻杨刘城,使步卒斩其鹿角,负葭苇塞堑,四面进攻,即日拔之,获其守将安彦之。

先是,租庸使、户部尚书赵岩言于帝曰:“陛下践阼以来,尚未南郊,议者以为无异藩侯,为四方所轻。请幸西都行郊礼,遂谒宣陵。”敬翔谏曰:“自刘𬩽失利以来,公私困竭,人心惴恐。今展礼圆丘,必行赏赉,是慕虚名而受实弊也。且勍敌近在河上,乘舆岂宜轻动。俟北方既平,报本未晚。”帝不听。己巳,如洛阳,阅车服,饰宫阙。郊祀有日,闻杨刘失守,道路讹言:“晋军已入大梁,扼汜水矣”。从官皆忧其家,相顾涕泣。帝惶骇失图,遂罢郊祀,奔归大梁。

四年春正月,帝至大梁。晋兵侵掠至郓、濮而还。敬翔上疏曰:“国家连年丧师,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皆左右近习,岂能量敌国之胜负乎。先帝之时,奄有河北,亲御豪杰之将,犹不得志。今敌至郓州,陛下不能留意。臣闻李亚子继位以来,于今十年,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近者攻杨刘,身负束薪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宴安自若,使贺环辈敌之,而望攘逐寇仇,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询访黎老,别求异策,不然,忧未艾也。臣虽驽怯,受国重恩,陛下必苦乏才,乞于边垂自效。”疏奏,赵、张之徒言翔怨望,帝遂不用。

二月,河阳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将兵数万攻杨刘城。甲子,晋王自魏州轻骑诣河上。彦章筑垒自固,决河水,弥浸数里,以限晋兵,晋兵不得进。彦章,许州人也。安彦之散卒多聚于兖、郓山谷为群盗,以观二国成败,晋王招募之,多降于晋。

夏六月壬戌,晋王自魏州劳军于杨刘,自泛舟测河水,其深没枪。王谓诸将曰:“梁军非有战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当涉水攻之。”甲子,王引亲军先涉,诸军随之,褰甲横枪,结陈而进。是日水落,深才及膝。匡国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帅众临岸拒之,晋兵不得进,乃稍引却,梁兵从之。及中流,鼓噪复进,彦章不能支,稍退登岸。晋兵因而乘之,梁兵大败,死伤不可胜纪,河水为之赤,彦章仅以身免。是日,晋人遂陷滨河四寨。

秋七月,晋王谋大举入寇,周德威将幽州步骑三万,李存审将沧景步骑万人,李嗣源将邢洺步骑万人,王处直遣将将易定步骑万人,及麟、胜、云、蔚、新、武等州诸部落奚、契丹、室韦、吐谷浑皆以兵会之。八月,并河东、魏博之兵,大阅于魏州。

晋王自魏州如杨刘,引兵略郓、濮而还,循河而上,军于麻家渡。贺环、谢彦章将梁兵屯濮州北行台村,相持不战。

晋王好自引轻骑迫敌营挑,战危窘者数四,赖李绍荣力战翼卫之得免。赵王镕及王处直皆遣使致书曰:“元元之命系于王,本朝中兴系于王,奈何自轻如此。”王笑谓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安可但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将出营,都营使李存审扣马泣谏曰:“大王当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陈,将士之职也,存审辈宜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为之揽辔而还。他日,伺存审不在,策马急出,顾左右曰:“老子妨人戏。”王以数百骑抵梁营,谢彦章伏精甲五千于堤下。王引十馀骑度堤,伏兵发,围王数十重,王力战于中,后骑继至者攻之于外,仅得出。会李存审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审之言为忠。

晋王欲趣大梁,而梁军扼其前,坚壁不战百馀日。十二月庚子朔,晋王进兵,距梁军十里而舍。

初,北面行营招讨使贺环善将步兵,排陈使谢彦章善将骑兵,环恶其与已齐名。一日,环与彦章治兵于野,环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栅。”至是,晋军适置栅于其上,环疑彦章与晋通谋。环屡欲战,谓彦章曰:“主上悉以国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赖。今强寇压吾门,而逗遛不战,可乎。”彦章曰:“强寇凭陵,利在速战。今深沟高垒,据其津要,彼安敢深入。若轻与之战,万一蹉跌,则大事去矣。”环益疑之,密谮之于帝,与行营马步都虞候曹州刺史朱珪谋,因享士,伏甲,杀彦章及濮州刺史孟审澄、别将侯温裕,以谋叛闻。审澄,温裕,亦骑将之良者也。丁未,以朱珪为匡国留后。癸丑,又以为平卢节度使兼行营马步副指挥使以赏之。

晋王闻彦章死,喜曰:“彼将帅自相鱼肉,亡无日矣。贺环残虐,失士卒心,我若引军直指其国都,彼安得坚壁不动。幸而一与之战,蔑不胜矣。”王欲自将万骑直趣大梁,周德威曰:“梁人虽屠上将,其军尚全,轻行徼利,未见其福。”不从。戊午,下令军中老弱悉归魏州,起师趋汴。庚申,毁营而进,众号十万。

贺环闻晋王已西,亦弃营而踵之。晋王发魏博白丁三万从军,以供营栅之役,所至营栅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后至矣。周德威曰:“贼倍道而来,未有所舍,我营栅已固,守备有馀,既深入敌境,动须万全,不可轻发。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内怀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难得志。王宜按兵勿战,德威请以骑兵扰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营垒未立,樵爨未具,乘其疲乏,可一举灭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见贼,今贼至不击,尚复何待,公何怯也。”顾李存审曰:“敕辎重先发,吾为尔殿后,破贼而去。”即以亲军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从之,谓其子曰:“吾无死所矣。”

贺环结陈而至,横亘数十里。王帅银枪都陷其陈,冲荡击斩,往返十馀里。行营左厢马军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王彦章军先败,西走趣濮阳。晋辎重在陈西,望见梁旗帜,惊溃,入幽州陈,幽州兵亦扰乱,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战死。魏博节度副使王缄与辎重俱行,亦死。晋兵无复部伍,梁兵四集,势甚盛。晋王据高丘收散兵,至日中,军复振。陂中有土山,贺环引兵据之。晋王谓将士曰:“今日得此山者胜,吾与汝曹夺之。”即引骑兵先登,李从珂与银枪大将李建及以步卒继之,梁兵纷纷而下,遂夺其山。

日向晡,贺环陈于山西,晋兵望之有惧色。诸将以为诸军未尽集,不若敛兵还营,诘朝复战。天平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阎宝曰:“王彦章骑兵已入濮阳,山下惟步卒,向晚皆有归志,我乘高趣下击之,破之必矣。今王深入敌境,偏师不利,若复引退,必为所乘。诸军未集者闻梁再克,必不战自溃。凡决胜料敌,惟观情势,情势已得,断在不疑。王之成败,在此一战。若不决力取胜,纵收馀众北归,河朔非王有也。”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曰:“贼无营垒,日晚思归,但以精骑扰之,使不得夕食,俟其引退,追击可破也。我若敛兵还营,彼归整众复来,胜负未可知也。”李建及擐甲横槊而进曰:“贼大将已遁,王之骑军一无所失,今击此疲乏之众,如拉朽耳。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王愕然曰:“非公等言,吾几误计。”嗣昭、建及以骑兵大呼陷陈,诸军继之,梁兵大败。元城令吴琼、贵乡令胡装各帅白丁万人,于山下曳柴扬尘,鼓噪以助其势。梁兵自相腾藉,弃甲山积,死亡者几三万人。装,证之曾孙也。是日,两军所丧士卒各三之二,皆不能振。

晋王归营,闻周德威父子死,哭之恸,曰:“丧吾良将,是吾罪也。”以其子幽州中军兵马使光辅为岚州刺史。

李嗣源与李从珂相失,见晋军挠败,不知王所之,或曰:“王已北渡河矣。”嗣源遂乘冰北渡,将之相州。是日从珂从王夺山,晚战皆有功。甲子,晋王进攻濮阳,拔之。李嗣源知晋军之捷,复来见王于濮阳,王不悦,曰:“公以吾为死邪。渡河安之。”嗣源顿首谢罪。王以从珂有功,但赐大锺酒以罚之。然自是待嗣源稍薄。

晋军至德胜渡,王彦章败卒有走至大梁者,曰:“晋人战胜,将至矣。”顷之,晋兵有先至大梁问次舍者,京城大恐。帝驱市人登城,又欲奔洛阳,遇夜而止。败卒至者不满千人,伤夷逃散,各归乡里,月馀仅能成军。

五年春正月,晋李存审于德胜南北夹河筑两城而守之。晋王以存审代周德威为内外蕃汉马步总管。晋王还魏州,遣李嗣昭权知幽州军府事。

三月,晋王自领卢龙节度使,以中门使李绍宏提举军府事,代李嗣昭。绍宏,宦者也,本姓马,晋王赐姓名,使与知岚州事孟知祥俱为河东魏博中门使。知祥又荐教练使雁门郭崇韬能治剧,王以为中门副使。崇韬倜傥有智略,临事敢决,王宠待日隆。先是,中门使吴珪、张虔厚相继获罪,及绍宏出幽州,知祥惧祸,称疾辞位,王乃以知祥为河东马步都虞候,自是崇韬专典机密。

夏四月,贺环攻德胜南城,百道俱进,以竹笮联艨艟十馀艘,蒙以牛革,设睥睨、战格如城状,横于河流,以断晋之救兵,使不得渡。晋王自引兵驰往救之,陈于北岸,不能进。遣善游者马破龙入南城,见守将氏延赏,延赏言矢石将尽,陷在顷刻。晋王积金帛于军门,募能破艨舰者,众莫知为计。亲将李建及曰:“贺环悉众而来,冀此一举。若我军不渡,则彼为得计。今日之事,建及请以死决之。”乃选效节敢死士得三百人,被铠操斧,帅之乘舟而进。将至艨艟,流矢雨集,建及使操斧者入艨艟间,斧其竹笮,又以木罂载薪,沃油然火,于上流纵之,随以钜舰实甲士,鼓噪攻之。艨艟既断,随流而下,梁兵焚溺者殆半,晋兵乃得渡。环解围走,晋兵追之,至濮州而还。环退屯行台村。

秋七月,晋王归晋阳,以巡官冯道为掌书记。中门使郭崇韬以诸将陪食者众,请省其数。王怒曰:“孤为效死者设食,亦不得专,可令军中别择河北帅,孤自归太原。”即召冯道令草词以示众。道执笔逡巡不为,曰:“大王方平河南,定天下,崇韬所请未至太过。大王不从可矣,何必以此惊动远近,使敌国闻之,谓大王君臣不和,非所以隆威望也。”会崇韬入谢,王乃止。

八月乙未朔,宣义节度使贺环卒。以开封尹王瓒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瓒将兵五万,自黎阳渡河掩击澶、魏,至顿丘,遇晋兵而旋。瓒为治严,令行禁止,据晋人上游十八里杨村,夹河筑垒,运洛阳竹木造浮桥,自滑州馈运相继。晋蕃汉马步副总管、振武节度使李存进亦造浮梁于德胜,或曰:“浮梁须竹笮、铁牛、石囷,我皆无之,何以能成。”存进不听,以苇笮维钜舰,系于土山巨木,逾月而成,人服其智。

冬十月,晋王如魏州,发徒数万,广德胜北城,日与梁人争,大小百馀战,互有胜负。左射军使石敬瑭与梁人战于河壖,梁人击敬瑭,断其马甲,横冲兵马使刘知远以所乘马授之,自乘断甲者徐行为殿。梁人疑有伏,不敢迫,俱得免,敬瑭以是亲爱之。敬瑭、知远其先皆沙陀人。敬瑭,李嗣源之婿也。

十一月辛卯,王瓒引兵至戚城,与李嗣源战,不利。

梁筑垒贮粮于潘张,距杨村五十里。十二月,晋王自将骑兵自河南岸西上,邀其饷者,俘获而还。梁人伏兵于要路,晋兵大败。晋王以数骑走,梁数百骑围之,李绍荣识其旗,单骑奋击救之,仅免。戊戌,晋王复与王瓒战于河南,瓒先胜,获晋将石君立等。既而大败,乘小舟渡河,走保北城,失亡万计。帝闻石君立勇,欲将之,系于狱而厚饷之,使人诱之。君立曰:“我晋之败将,而为用于梁,虽竭诚效死,谁则信之。人各有君,何忍反为仇雠用哉。”帝犹惜之,尽杀所获晋将,独置君立。晋王乘胜遂拔濮阳。帝召王瓒还,以天平节度使戴思远为北面招讨使,屯河上以拒晋人。

六年夏四月,河中节度使冀王友谦以兵袭取同州,逐忠武节度使程全晖,全晖奔大梁。友谦以其子令德为忠武留后,表求节钺,帝怒,不许。既而惧友谦怨望,己酉,以友谦兼忠武节度使。制下,友谦已求节钺于晋王,晋王以墨制除令德忠武节度使。

六月,帝以泰宁节度使刘𬩽为河东道招讨使,帅感化节度使尹皓、静胜节度使温昭图、庄宅使段凝攻同州。闰月,刘𬩽等围同州,朱友谦求救于晋。秋七月,晋王遣李存审、李嗣昭、李建及、慈州刺史李存质将兵救之。九月,李存审等至河中,即日济河。梁人素轻河中兵,每战必穷追不置。存审选精甲二百,杂河中兵,直压刘𬩽垒。𬩽出千骑逐之。知晋人已至,大惊,自是不敢轻出。晋人军于朝邑。

河中事梁久,将士皆持两端。诸军大集,刍粟踊贵,友谦诸子说友谦且归款于梁,以退其师。友谦曰:“昔晋王亲赴吾急,秉烛夜战。今方与梁相拒,又命将星行,分我资粮,岂可负邪。”

晋人分兵攻华州,坏其外城。李存审等按兵累旬,乃进逼刘𬩽营𬩽,等悉众出战,大败,收馀众退保罗文寨。又旬馀,存审谓李嗣昭曰:“兽穷则搏,不如开其走路,然后击之。”乃遣人牧马于沙苑。𬩽等宵遁,追击至渭水,又破之,杀获甚众。存审等移檄告谕关右,引兵略地,至下邽,谒唐帝陵,哭之而还。河中兵进攻崇州。

龙德元年春正月,蜀主、吴主屡以书劝晋王称帝,晋王以书示僚佐曰:“昔王太师亦尝遗先王书,劝以唐室已亡,宜自帝一方。先王语馀云:昔天子幸石门,吾发兵诛贼臣,当是之时,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谁能禁我。顾吾家世忠孝,立功帝室,誓死不为耳。汝他日当务以复唐社稷为心,慎勿效此曹所为。言犹在耳,此议非所取闻也。”因泣。

既而将佐及藩镇劝进不己,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黄巢之破长安也,魏州僧传真之师得传国宝,藏之四十年,至是,传真以为常玉,将鬻之。或识之,曰:“传国宝也”,传真乃诣行台献之,将佐皆奉觞称贺。

张承业在晋阳闻之,亟诣魏州谏曰:“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救其患难,所以老奴三十馀年为王招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本朝宗社耳。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而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征伐之意,天下其谁不解体乎。王何不先灭朱氏,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后而立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当是之时,虽使高祖、太宗复生,谁敢居王上者。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他,但以受先王大恩,欲为王立万年之基耳。”王曰:“此非馀所愿,奈群下意何。”承业知不可止,恸哭曰:“诸侯血战,本为唐家,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即归晋阳,邑邑成疾,不复起。

二月,赵王镕养子张文礼使亲军杀镕,尽灭王氏之族,独置其子昭祚之妻普宁公主以自托于梁。三月,文礼遣使告乱于晋王,且奉笺劝进,固求节钺。晋王欲讨之,僚佐以为“吾方与梁争,不可更立敌于肘腋,且从其请以安之”。王不得已,夏四月,承制授文礼成德留后。

初,刘𬩽与朱友谦为婚。𬩽之受诏讨友谦也,至陕州,先遣使移书,谕以祸福。待之月馀,友谦不从,然后进兵。尹皓、段凝素忌𬩽,因谮之于帝曰:“𬩽逗遛养寇,俾俟授兵。”帝信之。𬩽既败归,以疾请解兵柄,诏听于西都就医,密令留守张宗奭鸩之,五月丁亥卒。

秋七月,晋王既许藩镇之请,求唐旧臣,欲以备百官。朱友谦遣前礼部尚书苏循诣行台。循至魏州,入牙城,望府廨即拜,谓之“拜殿”。见王呼万岁舞蹈,泣而称臣。翌日,又献大笔三十枝,谓之“画日笔”。王大喜,即命循以本官为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深恶之。

张文礼虽受晋命,内不自安,复遣间使因卢文进求援于契丹,又遣间使告曰:“王氏为乱兵所屠,分主无恙。今臣已北召契丹,乞朝廷发精甲万人相助,自德、棣渡河,则晋人遁逃不暇矣。”帝疑未决。敬翔曰:“陛下不乘此畔以复河北,则晋人不可复破矣。宜徇其请,不可失也。”赵、张辈皆曰:“今强寇近在河上,尽吾兵力以拒之,犹惧不支,何暇分万人以救张文礼乎。且文礼坐持两端,欲以自固,于我何利焉。”帝乃止。

晋人屡于塞上及河津获文礼蜡丸绢书,晋王皆遣使归之,文礼惭惧。文礼忌赵故将,多所诛灭。赵将符习将兵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召归,以他将代之,且以习子蒙为都督府参军,遣人赍钱帛劳行营将士以悦之。习见晋王,泣涕请留,晋王曰:“吾与赵王同盟讨贼,义犹骨肉,不意一旦祸生肘腋,吾诚痛之。汝苟不忘旧君,能为之复仇乎。吾以兵粮助汝。”习与部将三十馀人举身投地恸哭曰:“故使授习等剑,使之攘除寇敌。自闻变故以来,冤愤无诉,欲引剑自刭,顾无益于死者。今大王念故使辅佐之勤,许之复冤,习等不敢烦霸府之兵,愿以所部径前搏取凶竖,以报王氏累世之恩,死不恨矣。”

八月庚申,晋王以习为成德留后,又命天平节度使阎宝、相州刺史史建瑭将兵助之,自邢洺而北。文礼先病腹疽。甲子,晋兵拔赵州,刺史王鋋降,晋王复以为刺史。文礼闻之,惊惧而卒。其子处瑾秘不发丧,与其党韩正时谋悉力拒晋。九月,晋兵渡滹沱,围镇州,决漕渠以灌之,获其深州刺史张友顺。壬辰,史建瑭中流矢卒。

晋王欲自分兵攻镇州,北面招讨使戴思远闻之,谋悉杨村之众袭德胜北城,晋王得梁降者,知之。冬十月己未,晋王命李嗣源伏兵于戚城,李存审屯德胜,先以骑兵诱之,伪示羸怯。梁兵竞进,晋王严中军以待之。梁兵至,晋王以铁骑三千奋击,梁兵大败,思远走趣杨村,士卒为晋兵所杀伤及自相蹈藉、坠河陷水,失亡二万馀人。晋王以李嗣源为蕃汉内外马步副总管、同平章事。

十一月,晋王使李存审、李嗣源守德胜,自将兵攻镇州。张处瑾遣其弟处琪、幕僚齐俭谢罪请服,晋王不许,尽锐攻之,旬日不克。处瑾使韩正时将千骑突围出,趣定州,欲求救于王处直,晋兵追至行唐,斩之。

二年。晋王之北攻镇州也,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闻我在南兵少,不攻德胜,必袭魏州。吾二人聚于此何为。不若分军备之。”遂分军屯澶州。戴思远果悉杨村之众趣魏州,嗣源引兵先之,军于狄公祠下,遣人告魏州,使为之备。思远至魏店,嗣源遣其将石万全将骑兵挑战。思远知有备,乃西渡洹水,拔成安,大掠而还。又将兵五万攻德胜北城,重堑复垒,断其出入,昼夜急攻之,李存审悉力拒守。晋王闻德胜势危,二月,自幽州赴之,五日至魏州。思远闻之,烧营遁还杨村。

晋天平节度使兼侍中阎宝筑垒以围镇州,决滹沱水环之。内外断绝,城中食尽,丙午,遣五百馀人出求食。宝纵其出,欲伏兵取之。其人遂攻长围,宝轻之,不为备,俄数千人继至。诸军未集,镇人遂坏长围而出,纵火攻宝营。宝不能拒,退保赵州。镇人悉毁晋之营垒,取其刍粟,数日不尽。晋王闻之,以昭义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昭为北面招讨使,以代宝。

夏四月甲戌,张处瑾遣兵千人迎粮于九门,李嗣昭设伏于故营,邀击之,杀获殆尽。馀五人匿于墙墟间,嗣昭环马而射之,镇兵发矢中其脑,嗣昭箙中矢尽,拔矢于脑以射之,一发而殪。会日暮,还营,创流血不止,是夕卒。晋王闻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嗣昭遗命,悉以泽潞兵授节度判官任圜,使督诸军攻镇州,号令如一,镇人不知嗣昭之死。圜,三原人也。晋王以天雄马步都指挥使振、武节度使李存进为北面招讨使。

阎宝惭愤,疽发于背,甲戌卒。五月乙酉,晋李存进至镇州,营于东垣渡,夹滹沱水为垒。

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以俳优得幸于晋王。颇有膂力,晋王赐姓名,以为刺史,专事掊敛,防城卒皆征月课纵归。八月,庄宅使段凝与步军都指挥使张朗引兵夜渡河袭之,诘旦,登城,执存儒,遂克卫州。戴思远又与凝攻陷淇门、共城、新乡,于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有。晋人失军储三之一,梁军复振。帝以张朗为卫州刺史。朗,徐州人也。

九月戊寅朔,张处瑾使其弟处球乘李存进无备,将兵士千人奄至东垣渡。时晋之骑兵亦向镇州城下,两不相遇。镇兵及存进营门,存进狼狈,引十馀人斗于桥上,镇兵退,晋骑兵断其后,夹击之,镇兵殆尽,存进亦战没。晋王以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为北面招讨使。

镇州食竭力尽,处瑾遣使诣行台请降,未报,存审兵至城下。丙午夜,城中将李再丰为内应,密投缒以纳晋兵,比明毕登,执处瑾兄弟、家人及其党高濛、李翥、齐俭送行台,赵人皆请而食之,磔张文礼尸于市。赵王故侍者得赵王遗骸于灰烬中,晋王命祭而葬之。以赵将符习为成德节度使,乌震为赵州刺史,赵仁贞为深州刺史,李再丰为冀州刺史。震,信都人也。

符习不敢当成德,辞曰:“故使无后而未葬,习当斩衰以葬之,俟礼毕听命。”既葬,即诣行台。赵人请晋王兼领成德节度使,从之。晋王割相、卫二州置义宁军,以习为节度使。习辞曰:“魏博霸府,不可分也,愿得河南一镇,习自取之。”乃以为天平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加李存审兼侍中。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春三月,晋王筑坛于魏州牙城之南,夏四月己巳,升坛祭告上帝,遂即皇帝位,国号大唐。大赦,改元。以魏州为兴唐府,建东京。又于太原府建西京,又以镇州为真定府,建北都。时唐国所有凡十三节度、五十州。

时契丹屡入寇,抄掠馈运,幽州食不支半年,卫州为梁所取,潞州内叛,人情岌岌,以为梁未可取,帝患之。会郓州将卢顺密来奔。先是,梁天平节度使戴思远屯杨村,留顺密与巡检使刘遂严、都指挥使燕颙守郓州。顺密言于帝曰:“郓州守兵不满千人,遂严、颙皆失众心,可袭取也。”郭崇韬等皆以为悬军远袭,万一不利,虚弃数千人,顺密不可从。帝密召李嗣源于帐中谋之,曰:“梁人志在吞泽潞,不备东方,若得东平,则溃其心腹。东平果可取乎。”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惭,常欲立奇功以补过,对曰:“今用兵岁久,生民疲弊,苟非出奇取胜,大功何由可成。臣愿独当此役,必有以报。”帝悦。壬寅,遣嗣源将所部精兵五千自德胜趣郓州。比及杨刘,日已暮,阴雨道黑,将士皆不欲进。高行周曰:“此天赞我也,彼必无备。”夜,渡河至城下,郓人不知。李从珂先登,杀守卒,启关纳外兵,进攻牙城,城中大扰。癸卯旦,嗣源兵尽入,遂拔牙城,刘遂严、燕颙奔大梁。嗣源禁焚掠,抚吏民,执知州事节度副使崔筜、判官赵凤送兴唐。帝大喜,曰:“总管真奇才,吾事集矣。”即以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闻郓州失守,大惧,斩刘遂严、燕颙于市,罢戴思远招讨使,降授宣化留后,遣使诘让北面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敬翔知梁室已危,以绳内靴中,入见梁主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为不肖,所谋无不用。今敌势益强,而陛下弃忽臣言,臣身无用,不如死。”引绳将自经。梁主止之,问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用王彦章为大将,不可救也。”梁主从之,以彦章代思远为北面招讨使,仍以段凝为副。帝闻之,自将亲军屯澶州,命蕃汉马步都虞候朱守殷守德胜,戒之曰:“王铁枪勇决,乘愤激之气,必来唐突,宜谨备之。”

梁主召问王彦章以破敌之期,彦章对曰:“三日。”左右皆失笑。彦章出,两日,驰至滑州。辛酉,置酒大会,阴遣人具舟于杨村。夜,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载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会饮尚未散,彦章阳起更衣,引精兵数千循河南岸趋德胜。天微雨,朱守殷不为备,舟中兵举锁烧断之,因以巨斧斩浮桥,而彦章引兵急击南城。浮桥断,南城遂破,斩首数千级,时受命适三日矣。守殷以小舟载甲士济河救之,不及。彦章进攻潘张、麻家口、景店诸寨,皆拔之,声势大振。

帝遣宦者焦彦宾急趣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命守殷弃德胜北城,撤屋材为筏,载兵械浮河东下,助杨刘守备,徙其刍粮、薪炭于澶州,所耗失殆半。王彦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各行一岸,每遇湾曲,辄于中流交斗,飞矢雨集,或全舟覆没,一日百战,互有胜负。比及杨刘,殆亡士卒之半。己巳,王彦章、段凝以十万之众攻杨刘,百道俱进,昼夜不息,连钜舰九艘横亘河津,以绝援兵。城垂陷者数四,赖李周悉力拒之,与士卒同甘苦,彦章不能克,退屯城南,为连营以守之。

杨刘告急于帝,请日行百里以赴之。帝引兵救之,曰:“李周在内,何忧。”日行六十里,不废畋猎。六月乙亥,至杨刘。梁兵堑垒重复,严不可入,帝患之,问计于郭崇韬。对曰:“今彦章据守津要,意谓可以坐取东平。苟大军不南,则东平不守矣。臣请筑垒于博州东岸以固河津,既得以应接东平,又可以分贼兵势。但虑彦章诇知,径来薄我,城不能就。愿陛下募敢死之士,日令挑战以缀之,苟彦章旬日不东,则城成矣。”时李嗣源守郓州,河北声问不通,人心渐离,不保朝夕。会梁右先锋指挥使康延孝密请降于嗣源。延孝者,太原胡人,有罪,亡奔梁,时隶段凝麾下。嗣源遣押牙临漳范延光送延孝蜡书诣帝,延光因言于帝曰:“杨刘控扼已固,梁人必不能取,请筑垒马家口以通郓州之路。”帝从之,遣崇韬将万人夜发,倍道趣博州,至马家口渡河,筑城昼夜不息。帝在杨刘,与梁人昼夜苦战。崇韬筑新城,凡六日,王彦章闻之,将兵数万人驰至,戊子,急攻新城,连钜舰十馀艘于中流以绝援路。时版筑仅毕,城犹卑下,沙土疏恶,未有楼橹及守备。崇韬慰谕士卒,以身先之,四面拒战,遣使告急于帝。帝自杨刘引大军救之,陈于新城西岸,城中望之增气,大呼叱梁军,梁人断绁敛舰。帝檥舟将渡,彦章解围,退保邹家口,郓州奏报始通。李嗣源密表请正朱守殷覆军之罪,帝不从。

秋七月丁未,帝引兵循河而南,彦章等弃邹家口,复趣杨刘。甲寅,游奕将李绍兴败梁游兵于清丘驿南。段凝以为唐兵已自上流渡,惊骇失色,面数彦章,尤其深入。戊午,帝遣骑将李绍荣直抵梁营,擒其斥候,梁人益恐,又以火筏焚其连舰。王彦章等闻帝引兵已至邹家口,己未,解杨刘围,走保杨村。唐兵追击之,复屯德胜。梁兵前后急攻诸城,士卒遭矢石、溺水、暍死者且万人,委弃资粮、铠仗、锅幕,动以千计。杨刘比至围解,城中无食已三日矣。

王彦章疾赵、张乱攻,及为招讨使,谓所亲曰:“待我成功还,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赵、张闻之,私相谓曰:“我辈宁死于沙陀,不可为彦章所杀。”相与协力倾之。段凝素疾彦章之能而谄附赵、张,在军中与彦章动相违戾,百方沮挠之,惟恐其有功,潜伺彦章过失以闻于梁主。每捷奏至,赵、张悉归功于凝,由是彦章功竟无成。及归杨村,梁主信谗,犹恐彦章旦夕成功难制,征还大梁,使将兵会董璋攻泽州。

甲子,帝至杨刘劳李周曰:“微卿善守,吾事败矣。”八月甲戌,自杨刘还兴唐。梁主命于滑州决河,东注曹、濮及郓以限唐兵。

初,梁主遣段凝监大军于河上,敬翔、李振屡请罢之。梁主曰:“凝未有过。”振曰:“俟其有过,则社稷危矣。”至是,凝厚赂赵、张求为招讨使,翔、振力争以为不可。赵、张主之,竟代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于是宿将愤怒,士卒亦不服。天下兵马副元帅张元奭言于梁主曰:“臣为副元帅,虽衰朽,犹足为陛下捍御北方。段凝晚进,功名未能服人,众议讻讻,恐贻国家深忧。”敬翔曰:“将帅系国安危,今国势已尔,陛下岂可尚不留意邪。”梁主皆不听。戊子,凝将全军五万营于王村,自高陵津济河,剽掠澶州诸县,至于顿丘。梁主又命王彦章将保銮骑士及他兵合万人,屯兖、郓之境,谋复郓州,以张汉杰监其军。

庚寅,帝引兵屯朝城。戊戌,康延孝帅百馀骑来奔,帝解所御锦袍、玉带赐之,以为南面招讨都指挥使,领博州刺史。帝屏人问延孝以梁事,对曰:“梁朝地不为狭,兵不为少,然迹其行事,终必败亡。何则。主既暗懦,赵、张兄弟擅权,内结宫掖,外纳货赂,官之高下,惟视赂之多少,不择才德,不校勋劳。段凝智勇俱无,一旦居王彦章、霍彦威之右,自将兵以来,专率敛行伍以奉权贵。梁主每出一军,不能专任将帅,常以近臣监之,进止可否,动为所制。近又闻欲数道出兵,令董璋引陕虢、泽潞之兵自石会关趣太原,霍彦威以汝、洛之兵自相卫、邢洺寇镇、定,王彦章、张汉杰以禁军攻郓州,段凝、杜晏球以大军当陛下,决以十月大举。臣窃观梁兵聚则不少,分则不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兵,帅精骑五千自郓州直抵大梁,擒其伪主,旬月之间,天下定矣。”帝大悦。

九月,帝在朝城,梁段凝进至临河之南,澶西、相南,日有寇掠。自德胜失利以来,丧刍粮数百万,租庸副使孔谦暴敛以供军,民多流亡,租税益少,仓廪之积,不支半岁。泽潞未下,卢文进、王郁引契丹屡过瀛、涿之南,传闻俟草枯冰合,深入为寇,又闻梁人欲大举数道入寇,帝深以为忧,召诸将会议。宣徽使李绍宏等皆以为“郓州城门之外皆为寇境,孤远难守,有之不如无之,请以易卫州及黎阳于梁,以之约和,以河为境,休兵息民,俟财力稍集,更图后举。”帝不悦,曰:“如此吾无葬地矣。”乃罢诸将,独召郭崇韬问之。对曰:“陛下不栉沐,不解甲,十五馀年,其志欲以雪家国之仇耻也。今已正尊号,河北士庶日望升平,始得郓州尺寸之地,不能守而弃之,安能尽有中原乎。臣恐将士解体,将来食尽众散,虽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尝细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度已料彼,日夜思之,成败之机,决在今岁。梁今悉以精兵授凝段,据我南鄙,又决河自固,谓我猝不能渡,恃此不复为备。使王彦章侵逼郓州,其意冀有奸人动摇,变生于内耳。段凝本非将材,不能临机决策,无足可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入汴,彼城中既空虚,必望风自溃。苟伪主授首,则诸将自降矣。不然,今秋谷不登,军粮将尽,若非陛下决志,大功何由可成。谚曰: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帝王应运,必有天命,在陛下勿疑耳。”帝曰:“此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司天奏:“今岁天道不利,深入必无功。”帝不听。

王彦章引兵逾汶水,将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骑兵逆战,败其前锋于递坊镇,获将士三百人,斩首二百级,彦章退保中都。戊辰,捷奏至朝城,帝大喜,谓郭崇韬曰:“郓州告捷,足壮吾气。”己巳,命将士悉遣其家属归兴唐。

冬十月,帝遣魏国夫人刘氏、皇子继岌归兴唐,与之诀曰:“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于魏宫而焚之。”仍命豆卢革、李绍宏、张宪、王正言同守东京。壬申,帝以大军自杨刘济河,癸酉,至郓州。中夜,进军逾汶,以李嗣源为前锋,甲戌旦,遇梁兵,一战败之,追至中都,围其城。城无守备,少顷,梁兵溃围出,追击,破之。王彦章以数十骑走,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之,识其声,曰:“王铁枪也。”拔槊刺之,彦章重伤,马踬,遂擒之,并擒都监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馀人,斩首数千级。廷隐,开封人。嗣彬,知俊之族子也。

彦章尝谓人曰:“李亚子关鸡小儿,何足畏。”至是,帝谓彦章曰:“尔常谓我小儿,今日服未。”又问:“尔名善将,何不守兖州。中都无壁垒,何以自固。”彦章对曰:“天命已去,无足言者。”帝惜彦章之材,欲用之,赐药传其创,屡遣人诱谕之。彦章曰:“馀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将,与皇帝交战十五年。今兵败力穷,死自其分,纵皇帝怜而生我,我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岂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此我所不为也。”帝复遣李嗣源自往谕之,彦章卧谓嗣源曰:“汝非邈佶烈乎。”彦章素轻嗣源,故以小名呼之。于是诸将称贺,帝举酒属李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之力也。向从绍宏辈语,大事去矣。”帝又谓诸将曰:“向所患惟王彦章,今已就擒,是天意灭梁也。段凝犹在河上,进退之计,宜何向而可。”诸将以为“传者虽云大梁无备,未知虚实。今东方诸镇兵皆在段凝麾下,所馀空城耳,以陛下天威临之,无不下者。若先广地,东传于海,然后观衅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固请亟取大梁。李嗣源曰:“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必未之知。就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间,尚须三日。设若知吾所向,即发救兵,直路则阻决河,须自白马南渡,数万之众,舟檝亦难猝办。此去大梁至近,前无山险,方陈横行,昼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离河上,友贞已为吾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请陛下以大军徐进,臣愿以千骑前驱。”帝从之。令下,诸军皆踊跃愿行。是夕,嗣源帅前军倍道趣大梁。

乙亥,帝发中都,舁王彦章自随,遣中使问彦章曰:“吾此行克乎。”对曰:“段凝有精兵六万,虽主将非材,亦未肯遽尔倒戈,殆难克也。”帝知其终不为用,遂斩之。丁丑,至曹州,梁守将降。

王彦章败卒有先至大梁,告梁主以彦章就擒,唐军长驱且至者。梁主聚族哭曰:“运祚尽矣。”召群臣问策,皆莫能对。梁主谓敬翔曰:“朕居常忽卿所言,以至于此。今事急矣,卿勿以为怼,将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将三纪,名为宰相,其实朱氏老奴,事陛下如郎君。臣前后献言,莫匪尽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极言不可,小人朋比,致有今日。今唐兵且至,段凝限于水北,不能赴救。臣欲请陛下出居避狄,陛下必不听从。欲请陛下出奇合战,陛下必不果决。虽使良、平更生,谁能为陛下计者。臣愿先赐死,不忍见宗庙之亡也。”因与梁主相向恸哭。

梁主遣张汉伦驰驱追段凝军。汉伦至滑州,坠马伤足,复限水,不能进。时城中尚有控鹤军数千,朱珪请帅之出战。梁主不从,命开封尹王瓒驱市人乘城为备。

初,梁陕州节度使邵王友诲,全昱之子也,性颖悟,人心多向之。或言其诱致禁军欲为乱,梁主召还,与其兄友谅、友能并幽于别第。及唐师将至,梁主疑诸兄弟乘危谋乱,并皇弟贺王友雍、建王友徽尽杀之。

梁主登建国楼,面择亲信厚赐之,使衣野服,赍蜡诏,促段凝军,既辞,皆亡匿。或请幸洛阳,收集诸军以拒唐,唐虽得都城,势不能久留。或请幸段凝军,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曰:“凝本非将材,官由幸进,今危窘之际,望其临机制胜,转败为功,难矣。且凝闻彦章军败,其胆已破,安知能终为陛下尽节乎。”赵岩曰:“事势如此,一下此楼,谁心可保。”梁主乃止。复召宰相谋之,郑珏请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纾国难,梁主曰:“今日固不敢爱宝,但如卿此策,竟可了否。”珏俛首久之,曰:“但恐未了。”左右皆缩颈而笑。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为。置传国宝于卧内,忽失之,已为左右窃之迎唐军矣。

戊寅,或告唐军已过曹州,尘埃涨天。赵岩谓从者曰:“吾待温许州厚,必不负我。”遂奔许州。

梁主谓皇甫麟曰:“李氏吾世仇,理难降首,不可俟彼刀锯。吾不能自裁,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为陛下挥剑死唐军则可矣,不敢奉此诏。”梁主曰:“卿欲卖我邪。”麟欲自刭,梁主持之曰:“与卿俱死。”麟遂弑梁主,因自杀。梁主为人温恭俭约,无荒淫之失。但宠信赵、张,使擅威福,疏弃敬、李旧臣,不用其言,以至于亡。

己卯旦,李嗣源军至大梁,攻封丘门,王瓒开门出降。嗣源入城,抚安军民。是日,帝入自梁门,百官迎谒于马首,拜伏请罪。帝慰劳之,使各复其位。李嗣源迎驾,帝喜不自胜,手引嗣源衣,以头触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尔共之。”帝命访求梁主,顷之,或以其首献。

李振谓敬翔曰:“有诏洗涤吾辈,相与朝新君乎。”翔曰:“吾二人为梁宰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若问,将何辞以对。”是夕未曙,或报翔曰:“崇攻李太保已入朝矣。”翔叹曰:“李振谬为丈夫。朱氏与新君世为仇雠,今国亡君死,纵新君不诛,何面目入建国门乎。”乃缢而死。庚辰,梁百官复待罪于朝堂,帝宣敕赦之。

赵岩至许州,温昭图迎谒归第,斩首来献,尽没岩所赍之货。昭图复名韬。辛巳,诏王瓒收朱友贞尸,殡于佛寺,漆其首,函之,藏于太社。

段凝自滑州济河入援,以诸军排陈使杜晏球为前锋。至封丘,遇李从珂,晏球先降。壬午,凝将其众五万至封丘,亦解甲请降。凝帅诸大将先诣阙待罪,帝劳赐之,慰谕士卒,使各复其所。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无愧色,梁之旧臣见者皆欲龁其面,抉其心。丙戌,诏贬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𫖮为复州司马,封翘为唐州司马,李怿为怀州司马,窦梦征为沂州司马,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贵显故也。岳,宗龟之从子。𫖮,万年人。翘,敖之孙。怿,京兆人。权,龟之孙也。

段凝、杜晏球上言:“伪梁要人赵岩、赵鹄、张希逸、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朱珪等窃弄威福,残蠹群生,不可不诛。”诏“敬翔、李振首佐朱温,共倾唐祚。契丹撒剌阿拨叛兄弃母,负恩背国,宜与岩等并族诛于市。自余文武将吏一切不问。”又诏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毁其宗庙神主。

帝之与梁战于河上也,梁拱宸左厢都指挥使陆思铎善射,常于笴上自镂姓名,射帝,中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铎从众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铎伏地待罪,帝慰而释之,寻授龙武右厢都指挥使。

以豆卢革尚在魏,命枢密使郭崇韬权行中书事。

梁诸藩镇稍稍入朝,或上表待罪,帝皆慰释之。宋州节度使袁象先首来入朝,陕州留后霍彦威次之。象先辇珍货数十万,遍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宦者,旬日,中外争举之,恩宠隆异。己丑,诏伪庭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及诸将校,并不议改更,将校官吏先奔伪庭者,一切不问。

庚寅,豆卢革至自魏。甲午,加崇韬守侍中,领成德节度使。崇韬权兼内外,谋猷规益,竭忠无隐,颇亦荐引人物,豆卢革受成而已,无所裁正。丙申,赐滑州留后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绍虔。乙酉,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张宗奭来朝,复名全义,献币马千计。帝命皇子继岌、皇弟存纪等兄事之。帝欲发梁太祖墓斫棺焚其尸,全义上言:“朱温虽国之深仇,然其人已死,刑无可加,屠灭其家,足以为报,乞免焚斫,以存圣恩。”帝从之,但铲其阙室,削封树而已。

戊戌,加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兼中书令。以北京留守继岌为东京留守、同平章事。

帝遣使宣谕谕诸道,梁所除节度使五十馀人皆上表入贡。郭崇韬上言:“河南节度使、刺史上表者但称姓名,未新除官,恐负忧疑。”十一月,始降制以新官命之。

癸卯,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入朝。张全义请帝迁都洛阳,从之。己巳,赐朱友谦姓名曰李继麟,命继岌兄事之。以康延孝为郑州防御使,赐姓名曰李绍琛。废北都,复为成德军。赐宣武节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绍安。匡国节度使温韬入朝,赐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赍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曰:“国家为唐雪耻,温韬发唐山陵殆遍,其罪与朱温相埒耳,何得复居方镇,天下义士其谓我何。”上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竟遣之。

初,梁均王将祀南郊于洛阳,闻杨刘陷而止,其仪物具在。张全义请上亟幸洛阳,谒庙毕即祀南郊,从之。丙辰,复以梁东京为宣武军。诏文武官先诣洛阳。甲子,帝发大梁,十二月庚午,至洛阳。

二年春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

庄宗灭蜀[编辑]

后梁均王干化三年。蜀太子元膺豭喙龅齿,目视不正,而警敏知书,善骑射,性狷急猜忍。蜀主命杜光庭选纯静有德者使侍东宫,光庭荐儒者许寂、徐简夫。太子未尝与之交言,日与乐工群小嬉戏无度,僚属莫敢谏。秋七月,蜀主将以七夕出游。丙午,太子召诸王大臣宴饮,集王宗翰、内枢密使潘峭、翰林学士承旨高阳毛文锡不至,太子怒曰:“集王不来,必峭与文锡离间也。”大昌军使徐瑶、常谦素为太子所亲信,酒行,屡目少保唐道袭,道袭惧而起。丁未旦,太子入白蜀主曰:“潘峭、毛文锡离间兄弟。”蜀主怒,命贬逐峭、文锡,以前武泰节度使兼侍中潘炕为内枢密使。太子出,道袭入,蜀主以其事告之。道袭曰:“太子谋作乱,欲召诸将、诸王以兵锢之,然后举事耳。”蜀主疑焉,遂不出。道袭请召屯营兵入宿卫,许之,内外戒严。

太子初不为备,闻道袭召兵,乃以天武甲士自卫,捕潘峭、毛文锡至,檛之几死,囚诸东宫。又捕成都尹潘峤,囚诸得贤门。戊申,徐瑶、常谦与怀胜军使严璘等各帅所部兵奉太子攻道袭。至清风楼,道袭引屯营兵出拒战,道袭中流矢,逐至城西,斩之。杀屯营兵甚众,中外、惊扰。

潘炕言于蜀主曰:“太子与唐道袭争权耳,无他志也。陛下宜面谕大臣以安社稷。”蜀主乃召兼中书令王宗侃、王宗贺、前利州团练使王宗鲁等,使发兵讨为乱者徐瑶、常谦等。宗侃等陈于西球场门,兼侍中王宗黯自大安门梯城而入,与瑶、谦战于会同殿前,杀数十人,馀众皆溃。瑶死,谦与太子奔龙跃池,匿于舰中。及暮,稍定。己酉旦,太子出就舟人匄食,舟人以告,蜀主遣集王宗翰往慰抚之。比至,太子已为卫士所杀。蜀主疑宗翰杀之,大恸不已。左右恐事变,会张格呈慰谕军民榜,读至“不行斧钺之诛,将误社稷之计”,蜀主收涕曰:“朕何敢以私害公。”于是下诏废太子元膺为庶人。宗翰奏诛手刃太子者,元膺左右坐诛死者数十人,贬窜者甚众。庚戌,赠唐道袭太帅,谥忠壮,复以潘峭为枢密使。

冬十月,蜀潘炕屡请立太子,蜀主以雅王宗辂类已,信王宗杰才敏,欲择一人立之。郑王宗衍最幼,其母徐贤妃有宠,欲立其子,使飞龙使唐文扆讽张格上表请立宗衍。格夜以表示功臣王宗侃等,诈云受密旨,众皆署名。蜀主令相者视诸子,亦希旨言:“郑王相最贵”。蜀主以为众人实欲立宗衍,不得已许之,曰:“宗衍幼懦,能堪其任乎。”甲午,立宗衍为太子。

四年春正月丙子,蜀主命太子判六军,开崇勋府,置僚属,后更谓之天策府。

秋八月戊子,以内枢密使潘峭为武泰军节度使、同平章事,翰林学士承旨毛文锡为礼部尚书、判枢密院。

贞明三年秋七月,蜀飞龙使唐文扆居中用事,张格附之,与司徒、判枢密院事毛文锡争权。文锡将以女适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庾传素之子,会亲族于枢密院,用乐,不先表闻,蜀主闻乐声,怪之,文扆从而谮之。八月庚寅,贬文锡茂州司马,其子司封员外郎询流维州,籍没其家。贬文锡弟翰林学士文晏为荣经尉,传素罢为工部尚书。以翰林学士承旨庾凝绩权判内枢密院事。凝绩,传素之再从弟也。

四年。蜀太子衍好酒色,乐游戏。蜀主尝自夹城过,闻太子与诸王关鸡击球喧呼之声,叹曰:“吾百战以立基业,此辈其能守之乎。”由是恶张格,而徐贤妃为之内主,竟不能去也。信王宗杰有才略,屡陈时政,蜀主贤之,有废立意。二月癸亥,宗杰暴卒,蜀主深疑之。

蜀主自永平末得疾,昏瞀,至是增剧。以北面行营招讨使兼中书令王宗弼沈静有谋,五月,召还,以为马部都指挥使。乙亥,召大臣入寝殿,告之曰:“太子仁弱,朕不能违诸公之请,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业,可置诸别宫,幸勿杀之。但王氏子弟,诸公择而辅之。徐妃兄弟,止可优其禄位,慎勿使之掌兵预政,以全其宗族。”

内飞龙使唐文扆久典禁兵,参预机密,欲去诸大臣,遣人守宫门。王宗弼辈三十馀人,日至朝堂,不得入见,文扆屡以蜀主之命慰抚之,伺蜀主殂,即作难。遣其党内皇城使潘在迎侦察外事,在迎以其谋告宗弼等。宗弼等排闼入,言文扆之罪,以天册府掌书记崔延昌权判六军事,召太子入侍疾。丙子,贬唐文扆为眉州刺史。翰林学士承旨王保晦坐附会文扆,削官爵,流泸州。在迎,炕之子也。

丙申,蜀主诏中外财赋、中书除授、诸司刑狱案牍专委庾凝绩,都城及行营军旅之事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丁酉,削唐文扆官爵,流雅州。辛丑,以宋光嗣为内枢密使,与兼中书令王宗弼、宗瑶、宗绾、宗夔并受遗诏辅政。初,蜀主虽因唐制置枢密使,专用士人,及唐文扆得罪,蜀主以诸将多许州故人,恐其不为幼主用,故以光嗣代之。自是宦者始用事。

六月壬寅朔,蜀主殂,癸卯,太子即皇帝位。尊徐贤妃为太后,徐淑妃为太妃。以宋光嗣判六军诸卫事。乙卯,杀唐文扆、王保晦。命西面招讨副使王宗昱杀天雄节度使唐文裔于秦州,免左保胜军使、领右街使唐道崇官。

蜀唐文扆既死,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格内不自安。或劝格称疾俟命,礼部尚书杨玢自恐失势,谓格曰:“公有援立大功,不足忧也。”庚午,贬格为茂州刺史,玢为荣经尉。吏部侍郎许寂、户部侍郎潘峤皆坐格党贬官。格寻再贬维州司户。

秋七月壬申朔,蜀主以兼中书令王宗弼为钜鹿王,宗瑶为临淄王,宗绾为临洮王,宗播为临颍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为琅邪郡王。甲戌,以王宗侃为乐安王。丙子,以兵部尚书庾传素为太子少保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主不亲政事,内外迁除皆出于王宗弼。宗弼纳贿多私,上下谘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蜀主宠任之,蜀由是遂衰。

蜀诸王皆领军使,彭王宗鼎谓其昆弟曰:“亲王典兵,祸乱之本。今王少臣强,谗间将兴,缮甲训士,非吾辈所宜为也。”因固辞军使,蜀主许之,但营书舍,植松竹自娱而己。

乙丑,蜀主以内给事王廷绍、欧阳晃、李周辂、宋光葆、宋承蕴、田鲁俦等为将军及军使,皆干预政事,骄纵贪暴,大为蜀患。周庠切谏,不听。晃患所居之隘,夜因风纵火,焚西邻军营数百间,明旦,召匠广其居。蜀主亦不之问。光葆,光嗣之从弟也。

五年。蜀主奢纵无度,日与太后、太妃游宴于贵臣之家,及游近郡名山,饮酒赋诗,所费不可胜纪。仗内教坊使严旭强取士民女子内宫中,或得厚赂而免之,以是累迁至蓬州刺史。太后、太妃各出教令卖刺史、令、录等官,每一官阙,数人争纳赂,赂多者得之。

六年秋七月乙卯,蜀主下诏北巡,以礼部尚书兼成都尹长安韩昭为文思殿大学士,位在翰林承旨上。昭无文学,以便佞得幸,出入宫禁,就蜀主乞通、渠、巴、集数州刺史卖之以营居第,蜀主许之。识者知蜀之将亡。

八月戊辰,蜀主发成都,被金甲,冠珠帽,执弓矢而行,旌旗兵甲,亘百馀里。雒令段融上言:“不宜远离都邑,当委大臣征讨。”不从。九月,次安远城。冬十月辛酉,蜀主如武定军,数日,复还安远。十一月庚戌,蜀主发安远城。十二月庚申,至利州。阆州团练使林思谔来朝,请幸所治,从之。癸亥,泛江而下,龙舟画舸,辉映江渚,州县供办,民始愁怨。壬申,至阆州,州民何康女色美,将嫁,蜀主取之,赐其夫家帛百匹,夫一恸而卒。癸未,至梓州。

龙德元年春正月甲午,蜀主还成都。

初,蜀主之为太子,高祖为聘兵部尚书高知言女为妃,无宠,及韦妃入宫,尤见疏薄,至是遣还家。知言惊仆,不食而卒。韦妃者,徐耕之孙也,有殊色,蜀主适徐氏,见而悦之,太后因纳于后宫。蜀主不欲娶于母族,托云韦昭度之孙。初为婕妤,累加元妃。

蜀主常列锦步障,击球其中,往往远适而外人不知。爇诸香,昼夜不绝,久而厌之,更爇皂荚以乱其气。结缯为山及宫殿楼观于其上,或为风雨所败,则更以新者易之。或乐饮缯山,涉旬不下。山前穿渠通禁中,或乘船夜归,令宫女秉爉炬千馀居前船,却立照之,水面如昼。或酣饮禁中,鼓吹沸腾,以至达旦。以是为常。

二年春二月。蜀主好为微行,酒肆、倡家,靡所不到。恶人识之,乃下令士民皆着大裁帽。夏四月,蜀军使王承纲女将嫁,蜀主取之入宫。承纲请之,蜀主怒,流于茂州。女闻父得罪,自杀。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秋八月,蜀主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内皇城使潘在迎、武勇军使顾在珣为狎客,陪侍游宴,与宫女杂坐,或为艳歌相唱和,或谈嘲谑浪,鄙俚亵慢,无所不至,蜀主乐之。在珣,彦朗之子也。时枢密使宋光嗣等专断国事,恣为威虐,务徇蜀主之欲以盗其权。宰相王锴、庾传素等各保宠禄,无敢规正。潘在迎每劝蜀主诛谏者,无使谤国。嘉州司马刘赞献陈后主《三阁图》并作歌以讽。贤良方正蒲禹卿对策语极切直,蜀主虽不罪,亦不能用也。九月庚戌,蜀主以重阳宴近臣于宣华苑,酒酣,嘉王宗寿乘间极言社稷将危,流涕不已。韩昭、潘在迎曰:“嘉王好酒悲。”因谐笑而罢。

冬十月,彗星见舆鬼,长丈馀。蜀司天监言国有大灾。蜀主诏于玉局化设道场。右补阙张云上疏,以为“百姓怨气上彻于天,故彗星见。此乃国亡之征,非祈禳可弭。”蜀主怒,流云黎州,卒于道。

二年春三月己亥朔,蜀主宴近臣于怡神亭,酒酣,君臣及宫人皆脱冠露髻,喧哗自恣。知制诰京兆李龟祯谏曰:“君臣沈湎,不忧国政,臣恐启北敌之谋。”不听。夏四月,帝遣客省使李严使于蜀,严盛称帝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朱氏篡窃,诸侯曾无勤王之举。王宗俦以其语侵蜀,请斩之,蜀主不从。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晋王有凭陵我国家之志,宜选将练兵,屯戍边鄙,积糗粮,治战舰以待之。”蜀主乃以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充武德节度留后。

五月戊申,蜀主遣李严还。初,帝因严入蜀,令以马市宫中珍玩,而蜀法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其粗恶者乃听入中国,谓之“入草物”。严还以闻,帝怒曰:“王衍宁免为入草之人乎。”严因言于帝曰:“衍童𫘤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帝深以为然。

秋入月戊辰,蜀主以右定远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帅二十一军屯洋州。乙亥,以长直马军使林思谔为昭武节度使,戍利州,以备唐。帝复遣使者李彦稠入蜀,九月己亥,至成都。

蜀前山南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以蜀主失德,与王宗弼谋废立,宗弼犹豫未决。庚戌,宗俦忧愤而卒。宗弼谓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等曰:“宗俦教我杀尔曹,今日无患矣。”光嗣辈俯伏泣谢。宗弼子承班闻之,谓人曰:“吾家难乎免矣。”

乙卯,蜀主以前镇江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请择诸军骁勇者万二千人,置驾下左右龙武步骑四十军,兵械给赐皆优异于他军,以承休为龙武军马步都指挥使,以裨将安重霸副之,旧将无不愤耻。重霸,云州人,以狡佞贿赂事承休,故承休悦之。

冬十一月,蜀主遣其翰林学士欧阳彬来聘。彬,衡山人也。又遣李彦稠东还。

蜀以唐修好,罢威武城戍,召关宏业等二十四军还成都。戊申,又罢武定、武兴招讨刘潜等三十七军。辛酉,蜀主罢天雄军招讨,命王承骞等二十九军还成都。蜀主罢金州屯戍,命王承勋等七军还成都。

初,唐僖、昭之世,宦官虽盛,未尝有建节者。蜀安重霸劝王承休求秦州节度使,承休言于蜀主曰:“秦州多美妇人,请为陛下采择以献。”蜀主许之,庚午,以承休为天雄节度使,封鲁国公,以龙武军为承休牙兵。乙亥,蜀主以前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徐延琼为京城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延琼以外戚代王宗弼,居旧将之右,众皆不平。

三年夏六月,帝将伐蜀,辛卯,诏天下括市战马。

秋九月,蜀主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历丈人观、上清宫,遂至彭州阳平化、汉州三学山而还。

丁酉,帝与宰相议伐蜀。威胜节度使李绍钦素谄事宣徽使李绍宏,绍宏荐绍钦有盖世奇才,虽孙、吴不如,可以大任。郭崇韬曰:“段凝亡国之将,奸谄绝伦,不可信也。”众举李嗣源,郭崇韬曰:“契丹方炽,总管不可离河朔。魏王地当储副,未立殊功,请依故事,以为伐蜀都统,成其威名。”帝曰:“儿幼,岂能独往,当求其副。”既而曰:“无以易卿。”庚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军事悉以委之。又以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充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凤翔节度使李继曮充都供军转运、应接等使,同州节度使李令德充行营副招讨使,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充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充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充左厢马步都虞候,邠州节度使董璋充右厢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严充西川管内招抚使,将兵六万伐蜀,仍诏季兴自取夔、忠、万三州为巡属。都统置中军,以供奉官李从袭充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高品李廷安、吕知柔充魏王牙通谒。辛丑,以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参预都统军机。

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承休到官,即毁府署,作行宫,大兴力役,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图形遗韩昭,使言于蜀主。又献花木图,盛称秦州山川土风之美。蜀主将如秦州,群臣谏者甚众,皆不听。王宗弼上表谏,蜀主投其表于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几二千言,其略曰:“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罢于供亿。凤翔久为仇雠,必生衅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怀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驾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强盛,雄视邻邦,边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韩昭谓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归,当使狱吏字字问汝。”王承休妻严氏美,蜀主私焉,故锐意欲行。

冬十月,排陈斩斫使李绍琛与李严将骁骑三千、步兵万人为前锋。招讨判官陈乂至宝鸡,称疾乞留。李愚厉声曰:“陈乂见利则进,惧难则止。今大军涉险,人心易摇,宜斩以徇。”由是军中无敢顾望者。乂,蓟州人也。

癸亥,蜀主引兵数万发成都,甲子,至汉州。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为群臣同谋沮已,犹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东行。在道,与群臣赋诗,殊不为意。

丁丑,李绍琛攻蜀威武城,蜀指挥使唐景思将兵出降。城使周彦禋等知不能守,亦降。景思,秦州人也。得城中粮二十万斛。绍琛纵其败兵万馀人逸去,因倍道趣凤州。李严飞书以谕王承捷。李继曮竭凤翔蓄积以馈军,不能充,人情忧恐。郭崇韬入散关,指其山曰:“吾辈进无成功,不复得还此矣。当尽力一决。今馈运将竭,宜先取凤州,因其粮。”诸将皆言蜀地险固,未可长驱,宜按兵观衅。崇韬以问李愚,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淫,莫为之用。宜乘其人情崩离,风驱霆击,彼皆破胆,虽有险阻,谁与守之。兵势不可缓也。”是日,李绍琛告捷,崇韬喜,谓愚曰:“公料敌如此,吾复何忧。”乃倍道而进。戊寅,王承捷以凤、兴、文、扶四川印节迎降,得兵八千,粮四十万斛。崇韬曰:“平蜀必矣。”即以都统牒命承捷摄武兴节度使。

己卯,蜀主至利州,威武败卒奔还,始信唐兵之来。王宗弼、宋光嗣言于蜀主曰:“东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唐人安敢悬兵深入。”从之。庚辰,以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勋、王宗俨、兼侍中王宗昱为三招讨,将兵三万逆战。从驾兵自绵、汉至深渡,千里相属,皆怨愤,曰:“龙武军粮饷倍于他军,他军安能御敌。”

李绍琛等过长举,兴州都指挥使程奉琏将所部兵五百来降,且请先治桥栈以俟唐军,由是军行无险阻之虞。辛巳,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走,绍琛等克兴州,郭崇韬以唐景思摄兴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朴弃城走。李绍琛等与蜀三招讨战于三泉,蜀兵大败,斩首五千级,馀众溃走。又得粮十五万斛于三泉,由是军食优足。

蜀主闻王宗勋等败,自利州倍道西走,断桔柏津浮梁。命中书令、判六军诸卫事王宗弼将大军守利州,且令斩王宗勋等三招讨。

李绍琛昼夜兼行趣利州。蜀武德留后宋光葆遗郭崇韬书,请唐兵不入境,当举巡属内附。苟不如约,则背城决战,以报本朝。崇韬复书抚纳之。己丑,魏王继岌至兴州,光葆以梓、绵、剑、龙、普五州,武定节度使王承弘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节度使兼侍中王宗威以梁、开、通、渠、麟五州,阶州刺史王崇岳以阶州,皆降。承弘肇,宗侃之子也。自馀城镇,皆望风款附。

天雄节度使王承休与副使安重霸谋掩击唐军,重霸曰:“击之不胜,则大事去矣。蜀中精兵十万,天下险固,唐兵虽勇,安能直度剑门邪。然公受国恩,闻难不可不赴,愿与公俱西。”承休素亲信之,以为然。重霸请赂羌人买文、扶州路以归,承休从之,使重霸将龙武军及所募兵万二千人以从。将行,州人饯于城外。承休上道,重霸拜于马前曰:“国家竭力以得秦、陇,若从开府还朝,谁当守之。开府行矣,重霸请为公留守。”承休业已上道,无如之何,遂与招讨副使王宗汭自文、扶而南。其地皆不毛,羌人抄之,且战且行,士卒冻馁,比至茂州,馀众二千而已。重霸遂以秦、陇来降。

郭崇韬遗王宗弼等书,为陈利害。李绍琛未至利州,宗弼弃城引兵西归。王宗勋等三招讨追及宗弼于白艻,宗弼怀中探诏书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杀尔曹。”因相持而泣,遂合谋送款于唐。

十一月丙申,蜀主至成都,百官及后宫迎于七里亭。蜀主入妃嫔中作回鹘队入宫。丁酉,出见群臣于文明殿,泣下沾襟,君臣相视,竟无一言以救国患。

戊戌,李绍琛至利州,修桔柏浮梁。昭武节度使林思谔先弃城奔阆州,遣使请降。甲辰,魏王继岌至剑州,蜀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寿以遂、合、渝、泸、昌五州降。

王宗弼至成都,登太玄门,严兵自卫。蜀主及太后自往劳之,宗弼骄慢,无复臣礼。乙巳,劫迁蜀主及太后、后宫、诸王于西宫,收其玺绶,使亲吏于义兴门邀取内库金帛,悉归其家。其子承涓杖剑入宫,取蜀主宠姫数人以归。丙午,宗弼自称权西川兵马留后。

李绍琛进至绵州,仓库、居民已为蜀兵所燔,又断绵江浮梁,水深,无舟楫可渡。绍琛谓李严曰:“吾悬军深入,利在速战。乘蜀人破胆之时,但得百骑过鹿头关,彼且迎降不暇。若俟修缮桥梁,必留数日,或教王衍坚闭近关,折吾兵势,倘延旬浃,则胜负未可知矣。”乃与严乘马浮渡江,从兵得济者仅千人,溺死者亦千馀人,遂入鹿头关。丁未,进据汉州。居三日,后军始至。

王宗弼遣使以币马牛酒劳军,且以蜀主书遗李严曰:“公来吾即降。”或谓严曰:“公首建伐蜀之策,蜀人怨公深入骨髓,不可往。”严不从,欣然驰入成都,抚谕吏民,告以大军继至。蜀君臣后宫皆恸哭。蜀主引严见太后,以母、妻为托。宗弼犹乘城为守备,严悉命撤去楼橹。

己酉,魏王继岌至绵州,蜀主命翰林学士李昊草降表,又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锴草降书,遣兵部侍郎欧阳彬奉之以迎继岌及郭崇韬。

王宗弼称蜀君臣久欲归命,而内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宣徽使李周辂、欧阳晃荧惑蜀主,皆斩之,函首送继岌。又责文思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成都尹韩昭佞谀,枭于金马坊门。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徐延琼、果州团练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顾在珣及诸贵戚皆惶恐,倾其家金帛妓妾以赂宗弼,仅得免死。凡素所不快者,宗弼皆杀之。

辛亥,继岌至德阳,宗弼遣使奉笺,称已迁蜀主于西第,安抚军城,以俟王师。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后宫及珍玩赂继岌及郭崇韬,求西川节度使。继岌曰:“此皆我家物,奚以献为。”留其物而遣之。

李绍琛留汉州八日,以俟都统。甲寅,继岌至汉州,王宗弼迎谒。乙卯,至成都。丙辰,李严引蜀主及百官仪卫出降于升迁桥,蜀主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衰绖、徒跣、舆榇,号哭俟命。继岌受璧,崇韬解缚、焚榇,承制释罪,君臣东北向拜谢。丁巳,大军入成都。崇韬禁军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师至克蜀,凡七十日。得节度十,州六十四,县二百四十九,兵三万,铠仗、钱粮、金银、缯锦共以千万计。

高季兴闻蜀亡,方食,失匕箸,曰:“是老夫之过也。”梁震曰:“不足忧也。唐主得蜀益骄,亡无日矣,安知其不为吾福。”

楚王殷闻蜀亡,上表称“臣已营衡、麓之间为菟裘之地,愿上印绶,以保馀龄。”上优诏慰谕之。

十二月癸酉,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魏王继岌诘之曰:“居大镇,拥强兵,何以不拒战。”对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则何不降。”对曰:“王师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几人。”对曰:“万二千人。”曰:“今归者几人。”对曰:“二千人。”曰:“可以偿万人之死矣。”皆斩之,并其子。

闰十二月丁酉,诏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才地无取者悉纵归田里。其先降及有功者,委崇韬随事奖任。又赐王衍诏,略曰:“固当裂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明宗天成元年春正月庚申,魏王继岌遣李继曮、李严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数千人诣洛阳。二月乙巳,王衍至长安,有诏止之。

三月,伶人景进等言于帝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西南犹未安。王衍族党不少,闻车驾东征,恐其为变,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赍敕往诛之,敕曰:“王衍一行,并从杀戮。”已印画,枢密使张居翰覆视,就殿柱揩去“行。”字,改为“家。”字,由是蜀百官及衍仆役获免者千馀人。延嗣至长安,尽杀衍宗族于秦川驿。衍母徐氏且死,呼曰:“吾儿以一国迎降,不免族诛,信义俱弃,吾知汝行亦受祸矣。”

夏六月,蜀百官至洛阳,永平节度使兼侍中马全曰:“国亡至此,生不如死。”不食而卒。以平章事王锴等为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马,亦有复归蜀者。

三年夏六月,陕州行军司马王宗寿表请葬故蜀主王衍。秋七月乙巳,赠衍顺正公,以诸侯礼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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