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宦纪闻/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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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芷黎谿砚,紫者类端石而无眼,有金束腰、眉子纹,间有润者。其初甚发墨,久而复滑,或磨以细石,乃仍如新。有色绿而花纹如水波者;有色黑而金星者;有生自然铜于石中,琢以为北斗、三台之类者;有生白线当中而为琴样者,其类不一。庆元间,单路分炜字丙文,始创为砚,以遗故旧,今遂盛行,终在端、歙之下。
单虽西班,乃中原故家。居黔阳,好古博雅。所蓄奇玩甚富,仍精于辨别。平生俸入,尽费于此。学小王书,笔法尤妙。始习补之梅,而自成一家。
吾乡姜尧章,学书于单。姜帖今亦少有。世南尝藏姜一帖,正与单论刘次庄辈十数家释帖非是。又云:“悟帖中,只张芝秋凉帖,锺繇宣示帖,皇象文武帖,王廙小字二表,皆在右军之上。其说尤新。有绛帖评二十卷,恨未之见也。”
嘉定甲申夏,有持颍滨先生帖十数幅求售。踪迹所自,知非赝物明甚。有《黄楼赋》一篇,读之,其间“前则项籍、刘戊”一句,《观澜文》作刘备,《颍滨集》作刘季。《观澜文·注》云:“徐州牧陶谦病笃,谓别驾糜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邦。’及谦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当。陈登、孔融晓谕之,先主遂领徐州。”
刘戊,乃楚元王交之子也。汉六年,既废楚王信,分其地为二国。立刘贾为荆王,交为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先有功也。交薨,戊嗣,稍淫暴,遂应吴王反起兵。会吴与周亚夫战,绝吴粮道,士饥,吴王走,戊自杀。彭城即徐州,先生之意,盖以此也。不知当来作刘备、刘季,而后来易以戊耶?或传写讹谬,而意其为备为季耶?要当以先生手书为定也。
己丑秋,孟访一亲旧,出示古物数种,皆所未见。一刀长可七、八寸,微弯。背之中有细齿如锯,末有环。予退而考诸传记,乃知其为削。考工记“筑氏为削,长尺博寸,合六而成规”。此所以微弯也。郑氏谓之书刃,以灭青削椠,如仲尼作春秋,笔削是也。萧、曹皆秦刀笔吏。师古曰:“刀,所以削书也。古用简牒,皆以刀笔自随。”郑氏又谓“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刀;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如此,是刀与削,分为二物也。郑氏曰:“刃、刀剑之属,削、今之书刃。”孔安国曰:“赤刀、赤刃削。”少仪曰:“刀却授拊。”郑氏曰:“颖,环也,拊,把也。”释名曰:“刀,到也,其末曰‘锋’,若锋刺之利也;其本曰‘环’,形似环也。”然则直而本环者,刀也;曲而本不环者,削也。予所谓有齿如锯者,正释名所谓“若锋刺之利者”。但其本有环,又不可名之以削。古人制作精微,必有所本,更俟请教于博洽君子云。
包逊字敏道,象山先生之上足也。宝庆丁亥,为世南言,顷在临安,谒魏舍人了翁,蒙予进,因出云萍录令书。包有六子皆从心,其间名协者,舍人指曰:“此非从心,乃是从十。”有馆客李丈,留心字学,数十年矣,待为叩之。少选,李至,遂及此,云:“其义有二;从十乃众人之和”,是谓“协和万邦之协”;从心乃此心之和,是谓“三后协心之协”。世南尝以语士大夫,间有云:“恐出臆断。”后阅集韵,果如前所云。是知作字偏旁,不可毫发之差。李丈名肩吾,眉人,学问甚富,世南尝识之云。
坡公元丰七年,自黄量移汝海,五月,访张文定公于瑞,七、八月间,留连金陵过阳羡,九月,抵宣兴。通真观侧郭知训提举宅,即公所馆。
往年邑簿朱冠卿,续编图经云:“五十五里,地名黄土村。坡公尝与单秀才,步田至焉。地主以酒见饷,谓坡曰:‘此红友也。’坡言:‘此人知有红友,不知有黄封,真快活人也。’田主有曹姓者,已鬻而造讼,有司已察而斥之,坡公移牒,以田归之。邑人慕容辉,嗜酒好吟,不务进取。家于城南,所居有双楠,并植如盖,东坡访之,目为双楠居士。长桥,元丰元年火,四年,邑宰褚理复立榜曰欣济。东坡过之,为书曰:晋周孝侯斩蛟之桥,刻石道傍。崇宁禁锢,沈石水中,不知所在。”
诸香中,“龙涎”最贵重,广州市直,每两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系蕃中禁榷之物,出大食国。近海傍常有云气罩山间,即知有龙睡其下。或半载,或二、三载,土人更相守视。俟云散,则知龙已去,往观必得“龙涎”,或五、七两,或十馀两,视所守人多寡均给之,或不平,更相仇杀。或云:“龙多蟠于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鱼聚而噆之,土人见则没而取焉。”
又一说,大洋海中有涡旋处,龙在下。涌出其涎,为太阳所烁则成片,为风飘至岸,人则取之纳官。予尝叩泉广合香人,云:“‘龙涎’入香,能收敛脑麝气,虽经数十年,香味仍在。”岭外杂记所载,“龙涎”出大食。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采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稍久则紫,甚久则黑。
又一说云:“白者如百药,煎而腻理,黑者亚之,如五灵脂而光泽。其气近于臊,似浮石而轻。或云,异香,或云,气腥能发众香气,皆非也。于香本无损益,但能聚烟耳。和香而用真‘龙涎’,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坐客可用一翦以分烟缕。所以然者,唇气楼台之馀烈也。”
又一说云:“龙出没于海上,吐出涎沫有三品:一曰‘汎水’,二曰‘渗沙’,三曰‘鱼食’。‘汎水’轻浮水面,善水者,伺龙出没,随而取之。‘渗沙’乃被涛浪飘泊洲屿,凝积多年,风雨浸淫,气味尽渗于沙中。‘鱼食’乃因龙吐涎,鱼竞食之,复化作粪,散于沙碛,其气腥秽。惟‘汎水’者,可入香用,馀二者不堪。”
曲江邓灏以为就三说较之,后说颇是。诸家之论不同,未知孰当?以愚见,第一说稍近。
天地万物,莫逃乎数,知数之理,莫出乎易,知易之妙,惟康节先生。其学无传,观皇极经世书,槩可见矣。此外有所谓太乙数,能知运祚灾祥,刀兵水火,阴晴风雨;又能以之出战守城,傍门小法;亦可知人命贵贱。渡江后,有北客同州免解进士王湜,潜心此书,作太乙肘后备检三卷,为阴阳二遁,绘图一百四十有四。上自帝尧以来,至绍兴六年丙辰,凡三千四百九十二年,皆随六十甲子,表以分野,如通鉴编年。前代兴亡,历历可考。然自古及今,应者虽多,不应者亦或有之。
景祐间,命司天杨维德修王福太乙占书,考验行度,亦为精详。其间云:“自石晋天福四年己亥岁,入东北辽东分,至国朝雍熙元年甲申岁,入东南吴分,至天圣七年己巳岁,入西南蜀分。”后人继加考算,至熙宁七年甲寅岁,入中宫洛阳分,至宣和元年己亥岁,入西北西河分,至隆兴二年甲申岁,入东北辽东分,至嘉定二年己巳岁,入东南吴分,向后至甲寅年,入西南秦分。上来五福太乙所临之分,自合太平至治。今推而上之,后周宣帝元年己亥岁,至唐高祖武德六年癸未岁,五福太乙在西南,凡四十五年。中更隋、唐禅代之变,正在本宫分野。又自唐宣宗大中三年己巳岁,至昭宗景福二年癸丑岁,五福太乙在中宫,凡四十五年。中更僖宗广明黄巢之变,中国之祸甚惨。既曰“五福所临”,何为又却如此?
本朝兴国九年,有方士楚芝兰言“五福今照吴分”。上命建太乙宫于京城外之苏村,命芝兰为春官正,又命宰臣张齐贤醮享之。然其所以不应者亦有说。王湜跋肘后备检,立论甚通。其说云:“后羿、寒浞之乱,得阳九之数七,赧王衰微,得阳九之数八,桓、灵卑弱,得阳九之数九,炀帝灭亡,得阳九之数十。周宣王父厉而子幽,得百六之数十二,敬王时,吴、越相残,海内多事,得百六之数十三,秦灭六国,得百六之数十四,东晋播迁,十六国分裂,得百六之数极,而反于一。五代乱离,百六之数三,此皆所应者也。舜、禹至治,万世所师,得百六之数七,成、康刑措,四十馀年,得百六之数十一。小甲、雍己之际,得阳九之数五,而百六之数九,庚丁、武乙之际,得阳九之数六,不降享国五十九年,得百六之数八,盘庚、小辛之际,得百六之数十,明帝、章帝,继光武而臻泰定,得百六之数十五,贞观二十三年,近世所谓太平,得百六之数二,此皆所不应者也。福应集云:‘唐武德七年甲申,五福太乙入中宫洛阳之分,继有贞观之治。’遂以此为福应。然宣、懿、僖、昭之际,再入中宫,而贞观之治,何不复举?又云:‘唐昭宣帝天祐四年丁卯,四神太乙入六宫雍州之分,而昭宣禅位于梁。’遂以此为祸应。然开元十六年,亦入六宫,乃太平极治,与贞观比。以至夏桀放于南巢,商纣亡于牧野,王莽篡汉,禄山乱唐,阳九百六之数,皆不逢之。此其故何也?余尝深究其所以然。昔周公问太公,何以治齐?曰:‘举贤而尚功。’周公以之为强臣之渐。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曰:‘亲亲而尚恩。’太公以之为浸弱之基。是以圣人推三代损益,而百世可知。大抵天下之事,因缘积袭,固有系于人事,未必尽由天理。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技”。然拘执此以为不可改易,乃术士之蔽,非儒者之通论。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岂可蔽于天而不知人乎?古之善为政者,尚以知变为贤,况冥冥之中,奉行天地号令,或主吉,或主凶,皆本于天地之一气,安有固而不知变者。以尧、舜、禹为君臣,文、武、周公为父子,虽遇阳九百六之数,越理而降以祸,必不其然。自此而下,其他不能详知者,皆可以类推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太乙不过十神、十精、四计之类。彼其周流于天地间,始而有终,终则复始,古既不异于今,今亦不异于古。然上古至治,终不可复,又中间盛衰兴废,亦不可循前而取。岂非人事之不齐,故应之者,亦不一耶?术固有之。太乙考治人君之善恶,临有道之国则昌,临无道之国则亡,有天下国家者,可不谨哉。”已上皆王说。
盖太乙数中,专考阳九、百六之数。以四百五十六年为一阳九,二百八十八年为一百六。阳九,奇数也,为阳数之穷。百六,偶数也,为阴数之穷。大抵岁运值之,终有厄会。洪文敏公五笔中,载阳九、百六之说,与此不同。
本朝康定〈【庚辰】〉、庆历〈【辛巳】〉间,西羌方炽,天下骚动。诏求有文武材可用者,参政宋绶,侍读林瑀,皆以徐复荐。复至,仁宗访以世务,复曰:“今年气运,类唐德宗居奉天时。”上惊曰:“何至尔耶?”复曰:“德宗性忌刻,其德与凶会。陛下恭俭仁恕,屈己容物。虽时与德宗同,而德与德宗异,运虽凶,无能为也。”此说正与王湜之论合,故并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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