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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四库全书本)/全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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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六
  逊志斋集目录     别集类五
  卷一
  杂著一
  卷二
  杂著二
  卷三
  杂著三
  卷四
  杂著四
  卷五
  杂著五
  卷六
  杂著六
  卷七
  杂著七
  卷八
  杂著八
  卷九
  表
  笺
  启
  书上
  卷十
  书中
  卷十一
  书下
  卷十二
  序上
  卷十三
  序中
  卷十四
  序下
  卷十五
  记上
  卷十六
  记中
  卷十七
  记下
  卷十八
  题跋
  卷十九
  赞
  卷二十
  祭文
  诔
  哀辞
  卷二十一
  行状
  传
  卷二十二
  碑
  表
  志
  卷二十三
  古诗上
  卷二十四
  古诗下
  律诗
  绝句
  等谨案逊志斋集二十四卷明方孝孺撰孝孺字希直宁海人官至文学博士建文壬午燕王篡立抗节不屈死乾隆四十一年
  赐谥忠文孝孺殉节后文禁甚严其门人王稌藏其遗稿宣徳后始稍传播故其中阙文脱简颇多孝孺学术醇正而文章乃纵横豪放颇出入于东坡龙川之间盖孝孺之志在于驾轶汉唐锐复三代故其毅然自命之气发皇凌厉时露于笔墨之间然圣人之道与时偕行周去唐虞仅千年周礼一书已不全用唐虞之法明去周几三千年势移事变不知凡几而乃与惠帝讲求六官改制定礼即使燕兵不起其所设施亦未见能致太平正不必执儒生门戸之见曲为之讳惟是燕王篡立之初齐黄诸人为所切齿即委蛇求活亦势不能生若孝孺则深欲藉其声名俾草诏以欺天下使稍稍迁就未必不接迹三杨而致命成仁遂湛十族而不悔语其气节可谓贯金石动天地矣文以人重则斯集固悬诸日月不可磨灭之书也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逊志斋集原序
  流而不可止者势也习而不可变者俗也与势俱往与俗同波者众人也知势俗之所趋而能确然以圣贤自守不浸淫于其中者君子也非惟不为势俗之所浸淫而吾一言一行之所达天下之势皆随以定天下之俗皆随以化譬若烈风震雷鼓撼上下无大不摧无幽不入虽有强梗自挠亦妥焉委靡于其下此非圣贤豪杰之士不能当周之末孔子之徒已没杨墨之说盛行于天下孟子慨然于布衣中修明仁义之道而杨墨之说以废孟子以来更历秦汉既遭坑焚之祸天下学者不见全经而老佛之徒唱为私说鼓舞天下天下之人皆相与师而尊之曰此当今之圣人也使三纲沦而九法斁其害有甚于杨墨者虽以韩文公之雄才竟不能为天下变至宋程朱诸子者出一扫陋习顿回天下于大道之中天下之人幡然而改曰吾道固在是也然后老佛之说为无用呜呼当其肆为邪说乘吾道之无人戕贼其间根蟠枝散固植人心漫不可㧞天不生程朱于天下则天下之人终日昧昧如瞽者之宵行何由睹青天而见白日也哉故曰能定天下之势化天下之俗非圣贤豪杰之士不能也有如云之舟方能适无涯之海有乌获之力方能负千钧之重有天下之才方能剖天下之事才不足于天下而欲剖天下之事犹乘小舟以适海驱孱夫以负重不待识者皆知其不可也是故不患天下之势不我定天下之俗不我化惟患我无盖天下之学耳彼郭林宗王𨗳之徒屑屑衣冠之间犹能使天下之人效之况吾佩服圣贤之学而谓天下之势不我定天下之俗不我变哉惜乎当今之学者则异于是况闻前朝之故习窃成说为文词杂老佛为博学志气污下议论卑浅龊龊然无复有大人君子之态吾友方君希直奋然而起曰是岂足以为学不以伊周之心事其君贼其君者也不以孔孟之学为学贼其身者也发言持论一本于至理合乎天道自程朱以来未始见也天下有志之士莫不高其言论将尽弃其所学而从之呜呼岂非豪杰之所用心也哉常士世生豪杰之士不多见而于吾希直见之又岂非吾之愿也哉希直之文吾评之矣譬若春气方至真液之色充满广宇飞潜动植之物各有生意天下之人莫不信之此特其一事耳要其大者不在此也虽然文所以达志也不观其文何以知其志之所存余故又序其文云洪武三十年秋八月同郡林右撰
  天之生斯民也又必生圣贤为之依归以裁其有馀以补其不足必使暗者资之明懦者藉之强然后天地位而万物育也然而伊周孔孟之徒不世出者非天之恶生圣贤也盖圣贤者灵和纯粹之气之所钟实未昜逢也苟生矣则将行道于当世埀训于方来虽其一身之微其功已被万世之远矣夫当世之后有读伊周孔孟之书而慕效之者可不谓之豪杰之士乎虽然圣贤任道之心虽一而行道之势则不同伊尹周公得志而见于功业孔子孟子不得时而托于空言其事虽殊要其归则一也后之学者不察其心而离于二端专功业者则诋立言者为空文务立言者则谓必藉是以明道传习之久而弊愈甚於乎世有不惑于众人而致力行之功者其殆有志于圣贤者欤天台方君希直负精纯之资修端洁之行考其学术皆非流俗所可及其言功业则以伊周为准语道徳则以孔孟为宗会其通而不泥于一志乎大而不局于小实有志于圣贤者也嗟乎圣贤之不作久矣斯道之微若晨星之在太空光彩不耀者数千百年至宋诸大儒出始续其不传之绪而继之然后学者有所宗师今去宋又二三百年矣斯道之晦亦久矣天之闵斯民而望后人者亦甚矣方君以出类之才如此其意必有在矣而君又乌可自不力也绅不敏幸忝同门之列于君之志窃有与闻焉故特著其说于文稿之首洪武三十年冬十一月金华王绅仲缙序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一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幼仪杂箴二十首有序
  道之于事无乎不在古之人自少至长于其所在皆致谨焉而不敢忽故行跪揖拜饮食言动有其则喜怒好恶忧乐取予有其度或铭于盘盂或书于绅笏所以养其心志约其形体者至详密矣其进于道也岂不易哉后世教无其法学失其本学者汨于名势之慕利禄之诱内无所飬外无所约而人之成徳者难矣予病乎此也盖久欲自其近而昜行者为学而未能因列所当勉之目为箴揭于左右以攻已阙由乎近而至乎远盖始诸此非谓足以尽乎自修之事也
  
  维坐容背欲直貌端庄手拱臆仰为骄俯为戚毋箕以踞欹以侧坚静若山乃恒徳
  
  足之比也如植手之恭也如翼其中也敬而外也直不为物迁进退可式将有立乎圣贤之域
  
  步履欲重容止欲舒周旋迟速与仁义俱行不畔乎仁义是为坦途
  
  形倦于昼夜以息之宁心定气勿妄有思偃勿如伏仰勿如尸安养厥徳万化之基
  
  张拱而前肃以纾敬上手宜徐视瞻必定勿游以傲勿佻以轻远耻辱于人动必以正
  
  古拜有九今存其一数之多寡尊卑以秩宜多而寡倨以取祸宜寡而多为謟为阿以礼制事不爽其宜
  
  珍腴之惭不若藜藿之甘万锺之尸居不若釡庾之有为苟无待于富贵夫孰得而贫贱之噫
  
  酒之为患俾谨者荒俾庄者狂俾贵者贱而存者亡有家有国尚慎其防
  
  发乎口为臧为否加乎人为喜为嗔用乎世为成为败传乎书为贤为愚呜呼其发也可不慎乎
  
  吾形也人吾性也天不天之祗而人之随徇人而忘反不弃其天而沦于禽兽也几希
  
  中之喜笑勿启齿见其异勿侮以戯内既病乎徳外为祸阶抵掌绝缨匪优则俳
  
  得乎道而喜其喜曷已得乎欲而喜悲可立俟惟道之务惟欲之去颜孟之乐反身则具
  
  世人于怒伤暴与遽切齿攘袂不审厥虑圣贤不然以道为度揆道酬物已则无与暴遽是惩圣贤是师颜之好学自此而推
  
  惰学与徳汝日戚戚忧为有益名位不光惟日忧伤汝志则荒弃其所当忧而忧其不必忧世之人皆然汝孰忧哉勉于自修
  
  物有可好汝勿好之徳有可好汝则效之贱物而贵徳孰谓道远将允蹈之
  
  见人不善莫不知恶己有不善安之不顾人之恶恶心与汝同汝恶不改人宁汝容恶己所可恶徳乃日新己无不善斯能恶人
  
  非吾义锱铢勿视义之得千驷无愧物有多寡义无不存畏非义如毒螫养气之门
  
  有以处己有以处人彼受为义吾施为仁义之不图䧟人为利私𠅤虽劳非仁者事当其可与万金与之义所不宜毫发拒之
  
  诵其言思其义存诸心见乎事以敬畜徳以静养志日化岁加山立川驶圣道卓然焉敢不至
  
  徳有馀者其艺必精艺本于徳无为而名惟艺之务徳则不至茍极其精世不之贵汝书不美自视不善徳不若人乃不知忧先乎其大后乎其细大或可传人不汝弃
  杂铭
  冠
  居上不易众所瞻视倾侧必坠
  带
  宽则弛急则促要厥中泰而肃
  衣
  服不美人不汝尤徳不美乃汝之羞
  
  孰为险履非义孰为夷行必思敬于事先靡适不宜
  
  妄动有悔道不可悖勿谓汝才后有万世
  
  难乎成易乎毁保玄徳著千禩
  
  其体刚肖乎干其用静法乎坤惟徳全永长存
  
  以之立言欲其载道以之记事欲其利民以之施教欲其义以之制法欲其仁
  界尺
  体方则动正质重则行直一转一侧亦不可偏僻
  砚匣
  思而后言其言必传言而后思虽悔莫追
  书柜
  唯群圣之道咸萃在兹不能精思力学则书为虚噐不能希贤由圣则学非真知小子极愚敢不敬慎日以孜孜
  书签
  至博而约于精深思而敏于行
  考古以立事观人以修己治乱兴衰必知其繇进退语默必中乎理
  毋眩乎辞必要诸道以圣为则纯驳可考
  论学则观其身论政则考其时
  词有华而不废言有似而不取
  
  于此思道道必明于此论事事必成于此警戒汝福将大于此恣肆其祸将至
  
  燕安溺人甚于洪波身溺可济心溺奈何
  患常生于无事祸莫大于多欲忧愓可以保身敬慎可以致福
  
  己之温思人之寒己之安思人之艰
  徳之失锦衾栗道诚完布衾安
  持敬勿堕恒省已过勿谓不汝知天视不遗
  床屏
  蔽汝身毋蔽汝心
  
  美衣华体美服华身衣之恶谓汝窭贫名之恶斯为小人致饰于外而不思自新奈何乎此民
  颒盆
  汝靣或垢不容饮食汝心之污不愧于色噫视心如视靣以新厥徳
  
  端尔听迩言勿溺小事必敬
  正容体谨辞令出入必思钦若天命
  戸内治天下易迩或谬远安求已为而悔莫若早戒患至而忧不如预谋
  何以乐心无愧怍何以忧轻举多求
  阖兮辟兮取法乾坤繇仁义行以贻尔子孙
  
  蔽则暗启则明克去欲兮天徳乃弘
  大其牖天光入公其心万善出
  启之启之天光斯生戒之戒之勿蔽汝天明
  日月之光无微不达鬼神之理无幽不察扩汝昭明勿自掩阏
  观室于牖观人于道辟牖者破昏好道者日新
  
  人有可忿反己而察己有甚怒忍无妄发
  毋肆尔情以坏汝名彼惟不思卒偾事丧生
  交善人者道徳成存善心者家室宁为善事者子孙兴室何以倾梁柱弱家何以衰礼义薄国何以亡无徳泽
  
  非礼之事勿行非义之货勿入
  礼义所出是为清门悖傲所出是为祸门货财所出是为幸门仁贤所出是为徳门
  不惑于利者休多行可悔者忧
  非无外不足以任道非无息不足以成业非至公不足以知人非至密不足以察理心之所贵者四此之谓也
  
  勿纳非义以取满盈非义多毒满盈必倾
  质完厚徳日新资六府养兆民
  食噐
  汝饮而食当思尔职行而有得斯无愧色无功而厚享节己以裕众是为俭徳啬人以自封斯为民贼毋以一食而忘天下毋以茍安而忽永图
  适己而忘人者人之所弃克己而利人者众之所戴
  酒卮
  无以欲失性无以忿轻生无以乐忘礼无以利用兵洽亲和众恒于斯造祸兴败恒于斯惩其恶以趋善尚慎其仪
  可欲必戒万乘之国多以此败矧汝士也泰
  人不嗜水而惟酒之嗜酒之味美而水无味呜呼淡泊者无毒而好美者可畏夫焉可以不识
  肉爼
  有以异物用物无愧不能修徳而享其奉是食其同类也吾为汝惧之
  食案
  为善终世一眚而蹶务徳如山一言而残忿不可长恶不可滋匕箸之顷怨或起于斯
  疾不生于堇荼而生于甘美祸不起于干戈而起于言语敬慎汝口鉴于前轨
  养身之具或有未备汝以为愧养心无方礼义消亡不思其臧忽其大而图其细几何而不贼汝之生邪
  斗斛
  土广粟多匪以量而加徳薄才散匪以贫为患出纳平均将利尔嗣人
  权衡
  虚以为体平以为则随物赋形为民作极皇王攸谨尚其无私百尔秉心或鉴于兹
  尺度
  寻丈之缪实始毫厘君子畜徳无忽细微
  
  凭之安出汝言居上不易为下实难
  倚席
  汝之息念民之力汝之休念民之忧忘其私而与道谋后其私无俾人尤
  先人而后己者安适己而劳人者危无以过小而不戒无以道大而不为
  
  徳之凉任之宠摄尺寸之柄四方风动
  谨无悔忍无忧谦无辱信无尤
  时乎舎时乎庸动不违时代天之工
  寒即乎燠暑即乎凉自外至者惧其已伤而不知发乎中者为身之殃噫嗜欲之毒甚于剑芒人惟寒暑之慎而不于此之防何邪
  
  近而即之则能温汝狎而陵之则能焚汝民犹火也勿谓可侮
  匕箸
  汝之食人慎勿恩人之食汝慎勿谖
  五鼎之馈为恵不成干糇之遗怨繇以生一举箸而骄士将败汝名
  
  地之垢治之以帚心之垢不思其道汝居孔洁兮于汝何有
  
  大厦不倾匪一瓦之积黎庶之安乃众贤之力
  浴器
  洗涤邪虑以启新知勿安于污浊自弃弗治
  濯之洁初匪外至于铄天明亦若此众欲污之吁可鄙形之污濯之则己心之污百行皆毁名之污万世之耻水既洁然后可以澡身已既修然后可以化民
  桔橰
  旱为虐汝功乃作宁汝无功无俾岁也凶
  圣制器资利人功施博巧足珍赐多言道未醇眩异说惑圣真是犹见一瓠之济而以舟楫为可弃夫安得为智邪
  
  用汝芟夷或封殖崇善去恶乃厥职
  念民劳谨民时顺民欲恵民灾
  耒耜
  劳思善敏丰财
  安厥匮恬厥勚业勿贰世长利
  牛之力不可剧土之宜不可易牛剧则败土易无稼
  
  劳则息毋既其力力竭则毙于汝乎何益
  
  道役智智役力智之不如惟汝所适任智而不知道人将汝役
  驰骤易剧不若徐行不息易剧者缓不息致远
  
  操纵有术驽犹良用违其才骐骥亡以宽驭民邦乃昌
  
  以广载以刚运险则止易则进众材得职乃不偾众器坚车乃良百战得贤成乃光朽辕腐辐乘者殃
  杂诫
  人孰为重身为重身孰为大学为大天命之全天爵之贵备乎心身不亦重乎不学则夷乎物学则可以守身可以治民可以立教学不亦大乎学者圣人所以助乎天也天设其伦非学莫能敦人有恒纪非学莫能序故贤者繇学以明不贤者废学以昏大匠成室材木盈前程度去取沛然不乱者绳墨素定也君子临事而不眩制变而不扰者非学安能定其心哉学者君子之绳墨也治天下如一室发于心见于事出而不匮烦而不紊不学者其犹盲乎手揣足行物至而莫之应
  右第一章
  治人之身不若治其心也使人畏威不若使人畏义也治身则畏威治心则畏义畏义者其于不善不禁而莫能为畏威者禁之而莫敢为不敢之与不能何啻陵谷
  右第二章
  养身莫先于饮食养心莫要于礼乐人未尝一日舎饮食何独于礼乐而弃之乎尊所贱而卑所贵失莫甚焉
  右第三章
  学术之微四蠧害之也文奸言摭近事窥伺时势趋便投隙以富贵为志此谓利禄之蠧耳剽口衒诡色淫辞非圣贤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顾理之是非是谓务名之蠧钩摭成说务合上古毁訾先儒以谓莫我及也更为异义以惑学者是谓训诂之蠧不知道徳之旨雕饰缀缉以为新奇钳齿刺舌以为简古于世无所加益是谓文辞之蠧四者交作而圣人之学亡矣必也本诸身见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圣人之学乎去圣道而不循而惟蠧之归甚哉其惑也
  右第四章
  为政有三曰知体稽古审时缺一焉非政也何谓知体自大臣至胥吏皆有体违之则为罔先王之治法详矣不稽其得失而肆行之则为野时相远也事相悬也不审其当而惟古之拘则为固惟豪杰之士智周乎人情才达乎事为故行而不罔不野不固
  右第五章
  古之仕者将以及物今之仕者将以适己及物而仕乐也适己而弃民耻也与其贵而耻孰若贱而乐故君子难仕
  右第六章
  古之治具五政也教也礼也乐也刑罚也今亡其四而存其末欲治功之逮古其能乎哉不复古之道而望古之治犹陶瓦而望其成鼎也
  右第七章
  定天下之争者其惟井田乎弭天下之暴者其惟比闾族䣊之法乎有恒分而知恒道奚繇乱
  右第八章
  三代之化民也周而神后世之禁民也严而拙不知其拙也而以古为迂孰迂也哉
  右第九章
  化于未萌之谓神止于未为之谓明禁于已著之谓察乱而后制之谓瞽秦汉之治其瞽也与不师古而瞽之师孰谓之非瞽也
  右第十章
  贫国有四而凶荒不与焉聚敛之臣贵则国贫勲戚任子则国贫上好征伐则国贫赂贿行于下则国贫富国有四而理财不与焉政平刑简也民乐地辟也上下相亲也昭俭而尚徳也此富国之本也
  右第十一章
  国不患乎无积而患无政家不患乎不富而患无礼政以节民民和则亲上而国用足矣礼以正伦伦序得则众志一家合为一而不富者未之有也
  右第十二章
  学古而不达当世之事鄙木之士也通乎事变而不本于道术权诈之士也鄙木者不足用权诈者不可用而善悦人及其失也木愈于诈闻以权诈亡国矣未闻鄙木者之偾事也故君子尚朴而不尚华与其诈也宁木
  右第十三章
  仕之道三诚以格君正以持身仁以恤民而不以利禄挠乎中一存乎利禄则凡所为者皆徇乎人徇人者失其天失天而得人愈贵而犹贱也
  右第十四章
  柔仁者有后刚暴者难继仁者阳之属天之道也生之类也暴者阴之属地之道也杀之类也好生者祥好杀者殃天行也
  右第十五章
  为家以正伦理别内外为本以尊祖睦族为先以勉学修身为教以树艺蓄牧为常守以节俭行以慈让足已而济人习礼而畏法亦可以寡过矣
  右第十六章
  礼本于人情以制人情泥则拘越则肆折𠂻焉斯可已古之庶人祭不及祖汉以下及三世非越也人情所不能己也古过于薄今过于厚则从于厚今过于薄不若古之美则惟古是从礼近于厚虽非古犹古也
  右第十七章
  古礼之亡也人不知事亲之道今丧礼朝夕奠之仪其事生之常礼乎孔子曰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噫行者鲜矣
  右第十八章
  三年之丧自中出者也非强乎人也因其心之不安筦簟也故枕凷寝苫因其心之不甘于肥厚也故啜粟饮水因其不忍佚乐也故居外次不闻乐岂制于礼而不为哉情之不能止也今世之能丧者寡矣饮食居处如平时谈笑容服无所更变古之戮民与欲正天下之俗非始诸此夫安始
  右第十九章
  君子事亲以诚縁情以礼知其无益而伪为之非诚也惑异教而冀冥福者非伪乎圣贤所不言而不合乎道者非礼也化乎异端而奉其教者岂礼也哉事不繇礼者异也异者异之死不祔乎祖
  右第二十章
  孝子之爱亲无所不至也生欲其夀凡可以养生者皆尽心焉死欲其传凡可以昭扬后世者复不敢忽焉养有不及谓之死其亲没而不传道之谓之物其亲斯二者罪也物之尤罪也是以孝子修徳修行以令闻加乎祖考守职立功以顕号遗乎祖考称其善属诸人而荐誉之俾久而不忘远而有光今之人不然丰于无用之费而啬于顕亲之礼以妄自诳而不以学自勉不孝莫大焉
  右第二十一章
  国之本臣是也家之本子孙是也忠信礼让根于性化于习欲其子孙之善而不知教是自弃其家也
  右第二十二章
  为子孙者欲其悫不欲其浮欲其循循然不欲其额额然循循者善之徒额额者恶之符
  右第二十三章
  士不可以不知命人之所志无穷而所得有涯者命也使智而可得富贵则孔孟南靣矣使徳而可以致福远祸则羑里匡人之厄无从至矣使君子必为人所尊则贤者无不遇矣命不与人谋也久矣安之故常有馀违之故常不足
  右第二十四章
  处俗而不忤者其和乎其弊也流而无立持身而不挠者其介乎其弊也厉而多过介以植其内和以应乎外斯庶矣乎
  右第二十五章
  非义之利腊毒可喜之事藏悔易悦之人难近万全之举多怨君子知其然功茍可成不沮于怨也人果不可近不受其悦也事之适意必思其艰利之可取先虑其患故名立而身完也
  右第二十六章
  一年之劳为数十年之利十年之劳为数百年之利者君子为之君子之为利利人小人之为利利己
  右第二十七章
  君子有四贵学贵要虑贵远信贵笃行贵果
  右第二十八章
  好义如饮食畏利如蛇𧈭居官如居家爱民如爱身者其惟贞𠅤公乎释书而为治而政无不习也去位而处野而色未尝异也是以不以才自名而才者莫能及不以道自任而君子推焉世俗之学岂足以窥之乎
  右第二十九章
  儒者之学其至圣人也其用王道也周公没而其用不行世主视儒也艺之而已矣呜呼孰谓文武周公而不若商君乎
  右第三十章
  人或可以不食也而不可以不学也不食则死死则己不学而生则入于禽兽而不知也与其禽兽也宁死
  右第三十一章
  待人而知者非自得也待物而贵者非至贵也
  右第三十二章
  不怍于心合乎天足乎已及乎人而无容心焉其惟君子哉
  右第三十三章
  尚鬼之国多病好利之人多贫祸不可避也利不可求也有心于避祸者祸之所趋嗜利无厌者害必从之故君子信道而安命
  右第三十四章
  人之不幸莫过于自足恒若不足故足自以为足故不足瓮盎昜盈以其狭而拒也江海之深以其虚而受也虗己者进徳之基
  右第三十五章
  政之弊也使天下尚法学之弊也使学者尚文国无善治世无圣贤二者害之也何尤乎人
  右第三十六章
  爱其子而不教犹为不爱也教而不以善犹为不教也有善言而不能行虽善无益也故语人以善者非难闻善而不懈者为难
  右第三十七章
  金玉犀贝非产于一国而聚于一家者以好而集也人诚好善善出于天下皆将为吾用奚必尽出于己哉智而自用不若闻善而服之懿也才而自为不若任贤之速也
  右第三十八章
  学箴九首有序
  昔之为学者经无恒说师无恒道随其意之所向而欲自达于古为功劳而成效寡今之世异乎此远矣经出于一家之言而道概于圣贤之中茍务学焉宜无不至而人才之难反有甚于昔者岂非不得其方也哉作九箴以自省且以戒人
  择好
  不好而学劳而罔获不慎而好曷底乎道或好其迹或好其辞匪不能好其好者卑三千之徒莫非奇士圣云好学惟颜氏子俯仰自得泊乎无言彼岂区区怠于有闻嗟尔奚为以名自累名也可怀颜亦可愧
  慎习
  以身范俗者圣贤之为不化于俗者中人之资与俗推移匪愚则何古之为学所以行道通则为污介则为矫较其所近介愈于通失己虽殊违道则同夷群混世欲与道俱惧汝忽焉小人之趋余兹戒汝笃慎厥守不有古人可师与友圣则汝师贤尚友之彼亦何人汝宁弗思
  明义
  明于义者于利也轻授之天下不以为荣茍为所移皆可欲者快意陈前身亦可舎一念之动一发之间相去㡬何为陵为渊勿以其微殆曰可受微之不察大者何有圣有伊尹放主于桐海内帖然服其至公人见遗钱纵目私睨市儿抵掌訾其贪利尹独何道举世不疑心无所利曰汝信之惟利之喻害于而躬行义之报博乎无穷择义在我圣亦可企勿谓古之人吾不敢至
  辨疑
  不善学之人不能有疑谓古皆是曲为之辞过乎智者疑端百出诋呵前古摭其遗失学匪疑不明而疑恶乎凿疑而能辨斯为善学勿以古皆然或有非是勿负汝能言人或胜尔忘彼忘我忘古与今道充天地将在汝心
  虚受
  中之虚取善于人沛然有馀实其内自以为至人不汝惎天下之善天下同之汝不自私孰匪汝师一夫之识其复能几奈尔不思贵己贱彼舜禹之圣犹取人言汝曷不然汝岂诚贤
  知要
  何以治己何以治人圣承贤继何革何因为学不难知要为贵识其大端勉焉可至不察其本而玩其华穷奇极博于道何加圣贤之学皆以用世不宜于行斯为一艺天之畀汝靡有不全汝忍狭之不畏于天
  笃信
  命轮人为弓强之不从俾鼎人为瓦迫之不可工守其业犹不以利移舎古徇今何以士为仁义吾内爵禄其外内为外屈失其天贵蹈道自我夫岂繇人不求合于世斯为天民
  慎独
  人或可欺天实汝司人不汝窥汝心自知噫存心如事天为敬之基
  笃行
  中人慕道如童赞日知其为明不知其质日不可迩道非日比扩而行之在我而已一身非微天下非大势有屈伸道无隆隘勿敏于言而怠于行维恒若不足以底于成
  四忧箴有序
  孔子之圣不待勉而成然恐夫徳不修学不讲义不即徙过不能改则引以为己忧今人之质不足㡬圣人也决矣而未见有以四者为忧者其卒归于愚也奚怪焉余惧为愚之归也箴其阙以自勉
  修徳
  古人言学修其在己己无所得犹不学尔惟徳之务必勉于为譬诸饮食必饱为期方其已饱不忧其馁无以继之馁可立待是以贤哲务徳是修行以终身恒以为忧一事之成一行之蹈岂云匪徳贵乎弥邵知不逮舜仁不逮尧曰伊曰周徳音孔昭彼与吾同作则万世独为凡民宁不有愧充之俾崇扩之俾洪主敬力行不息其功成无为能盈无为足圣之不如而汝自局汝不是思汝年日加暨其已晚汝忧则那
  讲学
  圣于万理皎若日月不资修治洞见毫发犹必讲学以辨是非嗟今之人乃谓有知性命之微政教之大远彻古今广溢覆载孰可自淑孰可及民损益弛张奚后奚先汝之不讲粉饰掩䕶事变临前左右失措古君子为学要而不华任之天下如治其家惑矣今之人以华为贵空言自诳道则不至咨汝讲学大本是求勿狭以陋勿驳以浮心与道俱鬼神与谋忧己之不逮后则无忧
  徙义
  闻所当为奋决不疑飚移电驰是谓勇于自治知其为义可否进退怯于为善䧟溺也易圣贤虽大惟勇可成勿安于非义谓吾不能义不能徙圣犹忧之汝不忧乎忍自绝于善而甘为小人之俦乎
  改过
  昔为不善今悟其愆能立改之不失为贤言曰既出事曰既往惩创不严其恶日长理欲之际义利之间精察其㡬勿就所安折其始萌觉于将发荡摩翳昏存其昭晰作圣之学必谨自兹颜子不贰为万世师勿恃能改无过为贵以有过为忧颜乐可致
  箴四首有序
  无以过人者众人之流而求异于人者又君子之所不取也然则将何所从哉合乎天不合乎人同乎道不同乎时虽不求异于人而过人也远矣余病乎未能而学焉欲自至近者始作箴以自朂
  
  不宜言而言是佞之徒宜言而不言是愚之符佞为憸人愚为鄙夫宜言而言人谁汝恶宜默而默人谁汝怒我言以道彼恶何伤我默以义彼怒彼狂惟道之从勿徇乎人徇人违道与愚佞均天之生尔将以明道狂波坠绪汝障汝绍勿肆于𡨋合乎大中惟翼圣之经
  
  人之营营汝则凝凝人之幡幡汝则安安相彼君子如岳如河小人轻儇如䑕如蛾嗟时之人蛾鼠是效不死于机卒杀于燎岳以静夀河以广容式其深崇以镇于家邦
  
  凡民之生食必有事徒食不事惟犬豕类犬以御盗豕以供祀人之无益非二物比美貌长躯号名为儒智出物下孰云非愚我告汝训临食必思思而无愧汝则食之汝业不修汝徳不益汝心有愧虽馁勿食汝学汝仕推是无违思而有得力见于为功施天下万锺非奢无徳于人瓢粟犹多汝思而食省于斯言谁谓道远将得其门
  
  圣哲之寝心亦有思思而为善厥徳沛如彼暗之思在乎利欲长恶滋凶惟日不足周公待旦大猷以成跖起鸡鸣死以盗称其思则同其绩曷殊中夕不寐抚心以图
  克畏箴
  于皇上帝降衷于人五性统心宰制此身如国之君如兵之帅百职万夫罔敢乖悖禀气或偏梏其天明外与物交私欲乃萌淫哇诱耳靡曼眩目言发于躁形动于欲或乱以酒或肆以狂诡随为柔狠虐为刚颠倒谬迷举违其正败类贼伦斵丧天性当其方昏恬谓宜然中夜静思夫岂吾天廼奋而悲亟改前辙遏于横流扑于始发若去蟊贼若戡奸凶鼓勇直前不留寸踪抉彼阴霾洗涤日月秉礼持敬作我斧钺孤光既回万类复初思前之为䧟于嚚愚今幸克之敢弗戒惧操存稍怠恐其逸去屋漏之暗对越有严一念之微鬼神降监勿安所安勿嗜所嗜易失惟言难成惟事图巨于细履坦若𡾟跬步或差万马莫追内谨其㡬外防其诱盘盂机阱衽席师保可畏在心岂彼苍苍心之操纵身与存亡表里交修本末一致作圣之基敬戒勿坠
  励志箴
  天赋纯命赫赫皇皇肆人受之厥质匪常或柔或刚或粗或厐惟上圣允臧为民之纲天命上圣纲纪人极肖天之能克有成徳发之为猷动之为则播为嘉言时靡瑕忒如陶如冶如春如秋如元气之运如江河之流民咸仰之莫觌厥繇举民于大中佐天洪休昔在尧舜迈烈百王亦有汤武易乱以康弼其令谟惟群哲有光翕萃骏昌道以大行周徳衰止玄圣以作以言为政以诏以觉其徳天地其用粟帛妙乎无方于廓景铄相在后君子孰不是仪永言千古畴克类之有扶而崇有沦而卑有闲于事而本则遗惟昔炎宋天扩其蔀笃生俊哲旁魄先后导流于源择苖于莠用为饮食作为师保穣穣者舒擅于中区譬彼夏屋既构既除曽是弗居困踣路衢慨怀古昔惭愧交如闵予微陋夙亶颛鲁父师之训纉引先绪昭哉先子靖恭好古匪仁弗服匪礼弗处爰求懿徳以淑后生秩秩嘉谟沨沨徳馨何惑不祛何昧不明敛之毫芒散周八纮予实不类闻善鲜蹈眩瞀于华罔臻厥奥持循不武过慝莫告惟怠荒之怀是用不得其要惟日惟月则弗我舎圣功诞遐曾弗我届童也植志壮也则懈内愧于心若肤丛于虿在昔多士卓尔早成一间庶几扬圣之庭长沙博志诸葛挺英皆夙造乎道为世准程予企焉是望若或可及退省于中莫之能立中夜以兴揽衣涕泣若鸿鹄在树靡所止集视彼涧水其流湜湜未抵于海尚莫能息道虽云远有志则获心膂方强焉敢不力诚以为干敬以为植义以为路礼以为城俾内无扰而外慕不萌统乎天君百志惟明弧劲则远水盈则衍沟浍之溢所及则浅伯禹之绩公旦之典岂伊匪人徳劭于勉一体之亏愧不逮人众徳之弛覆谓宜然谓汝弗知亦既能言知而弗念云谁之愆嗟予小人矢自今始匪口之言惟足之履成巨于微陟遐于迩群哲在上用循于前轨
  毁誉箴
  余嗜道颇久间徴之毁誉而喜怒之心未忘窃为物所动也作毁誉箴箴曰人之誉汝戒汝勿喜汝喜而骄汝徳日圮人之毁汝戒汝勿怒汝怒而争人将汝恶圮为愚基恶为祸阶内削外戕存者㡬何古之君子学以为己闻人之言审己而己是也吾师否也吾欺过则在彼喜怒何为无知之人中怯不足以人之言为己宠辱人言万端孰可诘徴茍信不备负汝之生汝自今后吾告尔法弃汝耳目惟心是察耳目者人心通乎天天而谓然汝何憾焉
  择交箴
  捷捷而趋诺诺而随靣则尔谀背则尔非默默而方訚訚而正貎不尔是心则尔敬茍信其外不察其中君子之失小人之从友彼小人如饮鸩酒入口虽甘毒则在后与君子朋螫舌逆情始为难堪辅尔于成有妄人者二者之间援仁袭义以讦以讪求其所为污秽莫测是为务名惟尔之贼交际孔艰厥状万端直谓尔傲顺谓尔奸傲徳之㐫奸徳之回不回不㓙惟道是谐无求人合而合于天人合一时天合万年
  家人箴十五首有序
  论治者常大天下而小一家然政行乎天下者世未尝乏而教洽乎家人者自昔以为难岂小者固难而大者反易哉盖骨肉之间恩胜而礼不行势近而法莫举自非有徳而躬化发言制行有以信服乎人则其难诚有甚于治民者是以圣人之道必察乎物理诚其念虑以正其心然后推之修身身既修矣然后推之齐家家既可齐而不优于为国与天下者无有也故家人者君子之所尽心而治天下之准也安可忽哉余病乎徳无以刑乎家然念古之人自修有箴戒之义因为箴以攻己缺且与有志者共勉焉
  正伦
  人有常伦而汝不循斯为匪人天使之然而汝舎旃斯为悖天天乎汝弃人乎汝异曷不思耶天以汝为人而忍自绝为禽兽之归耶
  重祀
  身乌乎生祖考之遗汝哺汝歠祖考之资此而可忘孰不可为尚严享祀式敬且时
  谨礼
  纵肆怠忽人喜其佚孰知佚者祸所自出率礼无愆人苦其难孰知难者所以为安嗟时之人惟佚之务尊卑无节上下失度谓礼为伪谓敬不足行悖理越伦卒取祸刑逊让之性天实锡汝汝手汝足能俯兴拜跽曷为自贼恣傲不恭人或不汝诛天寕汝容彼有国与民无礼犹败矧予眇微奚恃弗戒繇道在己岂诚难耶敬兹天秩以保室家
  务学
  无学之人谓学为可后茍为不学流为禽兽吾之所受上帝之衷学以明之与天地通尧舜之仁颜孟之智圣贤盛徳学焉则至夫学可以为圣贤侔天地而不学不免与禽兽同归乌可不择所之乎噫
  笃行
  位不若人愧耻以求行不合道恬不加修汝徳之凉侥幸高位祗为贱辱畴汝之贵孝弟乎家义让乎乡使汝无位谁不汝臧古人之学修己而己未至圣贤终身不止是以其道硕大光明化行邦国万世作程汝曷弗效易自满足无以过人人寕汝服及今尚少不勇于为迨其将老虽悔何追
  自省
  言恒患不能信行恒患不能善学恒患不能正虑恒患不能远改过患不能勇临事患不能辨制义患乎㢲懦御人患乎刚褊汝之所患岂特此耶夫焉可以不勉
  绝私
  厚己薄人固为自私厚人薄己亦匪其宜大公之道物我同视循道而行安有彼此亲而宜恶爱之为偏踈而有善我何恶焉爱恶无他一裁以义加以丝毫则为人伪天之恒理各有当然孰能无私忘己顺天
  崇畏
  有所畏者其家必齐无所畏者必怠而暌严厥父兄相率以听小大祗肃靡敢骄横于道为顺顺足致和始若难能其美实多人各自贤纵私殖利不一其心祸败立至君子崇畏畏心畏天畏已有过畏人之言所畏者多故卒安肆小人不然终履忧畏汝今奚择以保其身无谓无伤䧟于小人
  惩忿
  人言相忤遽愠以怒汝之怒人彼宁不恶恶能兴祸怒实招之当忿之发宜忍以思彼言诚当虽忤为益忤我何伤适见其直言而不当乃彼之狂狂而能容我道之光君子之怒审乎义理不深责人以厚处已故无怨恶身名不隳轻忿昜忤小人之为人之所慕实在君子考其所由君子鲜矣言出乎汝乌可自为以道制欲毋纵汝私
  戒惰
  惟古之人既为圣贤犹不敢息嗟今之人安于卑陋自以为徳舒舒其学肆肆其行日月迈矣将何成名昔有未至人闵汝少壮不自强忽其既耄於乎汝乎进乎止乎天实望汝云何而忍无闻以没齿乎
  审听
  听言之法平心易气既究其详当察其意善也吾从否也舎之勿轻于信勿逆于疑近习小夫闺阁嬖女为谗为佞类不足取不幸听之为患实深宜力拒绝杜其邪心世之昏庸多惑乎此人告以善反谓非是家国之亡匪天伊人尚审尔听以正厥身
  谨习
  引卑趋高岁月劬劳习乎污下不日而化惟重惟默守身之则惟诈惟佻致患之招嗟嗟小子以患为美侧媚倾邪矫饰诞诡告以礼义谓人已欺安于不善莫觉其非彼之不善为徒孔多惧其化汝不慎如何
  择术
  古之为家者汲汲于礼义礼义可求而得守之无不利也今之为家者汲汲于财利财利求未必得而有之不足恃也舎可得而不求求其不足恃者而以不得为忧咄嗟乎若人吾于汝也奚尤
  虑远
  无先己私而后天下之虑无重外物而忘天爵之贵无以耳目之娱而为腹心之蠧无茍一时之安而招终身之累难操而易纵者情也难完而易毁者名也贫贱而不可无者志节之贞也富贵而不可有者意气之盈也
  慎言
  义所当出默也为失非所宜言言也为愆愆失奚自不学所致二者孰得宁过于默圣于乡党言若不能作法万年世守为经多言违道适贻身害不忍须㬰为祸为败莫大之恶一语可成小忿不思罪如丘陵造怨兴戎招尤速咎孰为之端鲜不自口是以吉人必寡其辞捷给便佞鄙夫之为汝今欲言先质乎理于理或乖慎弗启齿当言则发无纵诞诡匪善曷陈匪义曷谋善言取辱则非汝羞
  四箴
  父子
  子孝宽父心斯言诚为确不患父不慈子贤亲自乐父母天地心大小无厚薄大舜日䕫䕫瞽叟亦允若
  夫妇
  夫以义为良妇以顺为令和乐祯祥来乖戾灾祸应举案必齐眉如宾互相敬牝鸡一晨鸣三纲何繇正
  兄弟
  兄须爱其弟弟必恭其兄勿以纎毫利伤此骨肉情周公赋棠棣田氏感紫荆连枝复同气妇言慎勿听
  朋友
  损友敬而远益友宜相亲所交在贤徳岂论富与贫君子淡如水岁久情愈真小人口如蜜转眼如仇人
  九箴有序
  臣以迂陋过承睿知兹者考文还自京师敬奉教令侍世子殿下讲学伏观世子殿下天性高明学业超卓顾臣何能有裨万一窃惟古人忠爱乎君者必有箴戒之辞臣无似敢取圣贤之意作箴九首以献讲读之暇倘赐览观或可为懋徳之一助臣不任惶恐之至
  敬天
  人之有生受命于天动作起居奉以周旋茍或弗敬是慢天理既违天常亦紊人纪是以圣哲祇慎小心事无钜细罔有弗钦逸欲靡存怠肆靡作顺天而行俯仰无怍纯乎天徳与圣为徒保国抚民可不敬夫
  守训
  圣皇有训传之万年惟克慎守乃为仁贤制度有常尊卑有叙爱亲忠君恤民礼士大而治国近之修身孰为之纲在敬与勤敬则心明万理不昧勤则身泰所为无怠精思笃行大训是循能循圣道是为贤君
  本孝
  身乎奚自实本乎亲惟能尽孝斯可成仁况兹有国神民是主至徳无亏庶政以举温颜抑气先意承欢膳宰视食司衣问寒未言而畏不怒而恐志靡自专事无妄动正躬谨行非礼不繇君亲既安心乃无忧惟古文王事父尽孝著于礼经万世是效储王睿哲尚其思之勿谓圣人我不敢为
  正学
  古学务实体立用随始诸身心验于设施后世失之攻乎文艺观听是娱道徳是弃王者之学以古为师穷理正心固守勇为法尧为仁法舜尽孝视民如伤文王是效简册所陈善政嘉猷取之自治奚假外求圣贤立教要而不烦昧者溺心疲惫空言汉之贤王东平称最笃行为善埀范百世魏有陈思徒事文章徳业无传识者弗臧圣明御世好善崇徳鉴乎成宪永康邦国
  推仁
  天地之徳广厚无垠蔽以一言莫过乎仁万生芸芸天孰不爱爰命人君天工是代圆颅方趾共本异形茍揆厥初皆若同生圣人之心博施济众一夫失所如抱疾痛燠念民寒饱思民饥己享安逸恐民之疲不夺其时不尽其力开其昏愚赈其灾厄众庶乐业国乃富强上不恤下非礼之常荡荡大藩哲王所受世笃至仁千载是守
  谨礼
  人情难制譬之河江礼以正俗爰立大防上而朝廷下逮闾里自身及家莫不有礼君臣以定父子以亲夫妇昆弟举得其伦大法既昭众志咸一纲纪相维名分有秩礼之为治析于未萌不能谨礼刑措奚能贤哲知本简身克己言动之微履绳蹈矩以此使臣必效其忠以此临民必致其恭为国以礼圣有明训敬徳罔愆永埀令闻
  崇俭
  天地生财以养庶民宰制之柄在乎人君节已厚人不专其利崇俭黜欲邦国乃裕苟恃富侈奢㤗是夸既损令徳民用咨嗟明明圣皇以俭率下尚朴惩奢天下从化囊帷革履史䇿见褒象箸玉杯贤臣所忧得失之原劝戒罔极千古为鉴慎乃俭徳
  无逸
  天徳刚健不已于行日月旋运无息故明人处两间乌可放逸耽乐是从忧所自出舜禹至圣尚戒慢游日昃不遑西伯兴周古有格言燕安鸩毒汲汲为善犹恐不足人之有心易纵难收必学古道乃可自修目视简编心惟奥旨匪贤弗亲匪善弗履造次无失寤寐靡忘日求至乐罔或怠荒观省往行为法为戒察理既精勇为不懈忠孝仁义日勉行之充乎徳业发乎文辞勤政之基繇此而积敬于庶事日新不息
  虑远
  处乎尊位宜远其谋其远伊何千载九州常人所知止乎旦夕聊乐一时不知忧戚茍安一已虑不及人宁谓天下皆切吾身圣哲存心广大周悉虑无不至念无不极正身立徳以裕后昆作范埀宪泽被无垠警畏忧勤无或怠肆天下后世终蒙其利
  慎斋箴有序
  人之持身立事常成于慎而败于纵纵犹之火一燎而不可收慎犹之奉盈心存于敬而兢兢弗忘则不至于颠覆故君子惟慎之为贵里人王君仲臧尝病夫人以纵取败惩其失名其室曰慎斋余闻而喜其志欲其久而不懈也箴以告之箴曰纵辔以驰忽而不思康庄险𡾟惟惕惟栗虞其遗失履坎而佚惑乎世之人以肆为可常怠不知检率取危亡汝放于言言孰之信不慎于行孰汝之顺言为徳符行为徳机二者不慎于悖之归有觉斋居以慎作则匪嘉厥名将饬尔徳欲言而思勿爽于宜勿为诡诞以启厉阶将行而思必繇乎义勿人之从惟天是畏天之昭昭靡幽不临游鉴汝体息鉴汝心繇粗而精繇微而钜敬慎无愆朂哉君子
  宗仪九首有序
  君子之道本于身行诸家而推于天下则家者身之符天下之本也治之可无法乎徳修于身施以成化虽无法或可也而古之正家者常不敢后法盖善有馀而法不足法有馀而守之之人不足家与国通患之况俱无焉者乎余徳不能化民而窃有志于正家之道作宗仪九篇以告宗人庶㡬贤者因言以趋善不贤者畏义而远罪他日于大者有行焉或者其始于此
  尊祖
  人之异于物者以其知本也其所以知本者以其礼义之性根于天备于心粹然出于万物故物莫得而类之今夫形禅而气续者人与物之所同也渴而饮馁而啖劳而瘁逸而嬉者人与物不相远也卒之人贵而物贱者何哉人能知尊其身之所自出而物不能也故生而敬事之为之甘膬丰柔之味以养其口为之华软温美之服以养其体为之采色以养其目为之馨香以养其鼻顺其所欲以养其心犹以为未至也于是饬身惇行以养其徳令闻嘉誉以养其名著其徳美于天下后世使之没而不忘久而弥章君子之为人子孙非以养生为贵而以奉终为贵非以奉终为难而以思孝广爱为难藏于墓祀于庙自天子达于士隆卑广狭不同而其致一也故天子七诸侯五大夫三士二官师一庶人寝乎荐自外为之制者繇乎人孝敬之情出于天繇乎人者不可逾也本乎天者夫宁有强之者哉天之命也人虽至昏弱也甚无知也过先祖之墓未有不动心者时焉而祀其先语及其遗事未有不叹泣者形气之感有所受也非偶然也故宗庙之制祭祀之礼君子以此崇本反始致诚敬于其先㕓井之氓则祭田祖不以岁之丰歉而变不忘其始也况于身之所自出者乎知有其身而不知身之所自出是谓禽犊之民知奉其身而不恤吾身之所同出是谓痿痹之民是二者虽色貎为人而其身物化也久矣故人而不知本谓之悖不睦族谓之戾悖与戾恶名也世之立而谈者天之所授与尧舜孔子不异繇颜焉而颜繇孟焉而孟不此之务而惟恶名之求尚为爱其身也乎吾惧夫吾族之人为痿痹禽犊之归而不自知也为尊祖之法曰立祠祀始迁祖月吉必谒拜岁以立春祀族人各以祖祔食而各以物来祭祭毕相率以齿会拜而宴齿之最尊而有徳者向南坐而训族人曰凡为吾祖之孙者敬父兄慈子弟和邻里时祭祀力树艺无胥欺也无胥讼也无犯国法也无虐细民也无博奕也无闘争也无学歌舞以荡俗也无相攘窃奸侵以贼身也无鬻子也无大故不黜妻也勿为奴隶以辱先也有一于此者生不齿于族死不入于祠皆应曰诺然后族人之文者以谱至登一岁之生卒而书举族人之臧否其有婚姻相赒患难相恤善则劝恶则戒临财能让养亲事长能孝而悌亲姻乡里能睦而顺此其行之足书举书之累有足书者死则为之立传于谱其有犯于前所训者亦书之能改则削之久而愈甚则不削而书其名族人见必揖虽贵贱贫富不敌皆以其属称喜必庆戚必吊死以其属服无服者为之是日不肉而群哭之群祭之群葬之
  重谱
  尊祖之次莫过于重谱繇百世之下而知百世之上居闾巷之间而尽同宇之内察统系之异同辨传承之久近叙戚䟽定尊卑収涣散敦亲睦非有谱焉以列之不可也故君子重之不修谱者谓之不孝然谱之为孝难言也有徴而不书则为弃其祖无徴而书之则为诬其祖有耻其先之贱旁援顕人而尊之者有耻其先之恶而私附于闻人之族者彼皆以为智矣而诚愚也夫祖岂可择哉兢兢然尊其所知阙其所不知详其所可徴不强述其所难考则庶乎近之矣而世之知乎此者常鲜趋乎伪者常多淳安之汪氏繇其身縁而上之至于鲁公之族七十馀世皆有讳字卒葬若目见而耳受之者其心以为至博也而博不能胜其伪也越之杨氏亲炀帝之裔而耻其名之污遂避而不言吴宁之杜氏越千馀岁而宗汉之延年晋之当阳侯是皆知本者之所深恶而为之者以为工也顾不惑哉天下有贵人无贵族有贤人无贤族有士者之子孙不能修身笃行而屈为童隶而公卿将相常发于陇亩圣贤之世不能传其遗业则夷乎恒人而缙绅大儒多兴于贱宗天之生人也果孰贵而孰贱乎四海之广百氏之众其初不过出于数十姓也数十姓之初不过出于数人也数人之先一人也故今天下之受氏者多尧舜三王之后而皆始于黄帝譬之巨木焉有盛而蕃有萎而悴其理固有然者人见其常有显人也则谓之著族见其无有达者也则从而贱之贵贱岂有恒哉在人焉耳茍能法古之人行古之道闻于天下传于后世则犹古人也虽其族世未著不患其不著也孔子子思以为祖而操庸嵬之行则其庸嵬自若也祖不能贵之也故吾方氏出帝榆罔而谱不敢列之顕于昔者众矣而不敢附之疑者阙之以传疑不可详者略之以著实而惟以笃学修身望乎族之人呜呼富贵利达外至者也求之不可必得得之不可必守守之不能必传也仁义忠信之道备乎心不求而足得之可以行行之可以著施之盈天下而敛于身不见其隘传之被万世而非威武势力之所能移善尊祖者思是道也行是道也天下不惟尊其身将归徳于其祖而祖益尊祖益尊而谱益传斯其为孝大矣何必趯趯然为伪而欺且诬哉
  睦族
  井田废而天下无善俗宗法废而天下无世家圣人之立法所以收万民之心而使之萃于一者治道之极治功之盛不可忽也故一之所在智者无所措其谋辨者无所措其说勇者无所用其力如裘之领如网之纲如发之握如輹之毂如马之有辔如牛之有纼操之则敛纵之则放招之则集㧑之则退屈信作止惟上之所令而民不能参以私先王之民非甚异于后世也其好义而易使从化而畏法宁死于饥寒而不忍为乱者岂砧斧𫓧钺所能禁哉教之以其所固有故其向善也安令之以其所易知故其趋化也亟当是之时同闾接亩之人犹相亲睦信顺而大小宗法行乎宗族之间为百世之宗者百世宗之为五世之宗者五世宗之宗其身则守其训有所猷为皆受命于宗子而悍戾争闘之风无自而起茍非大奸魁诈不可教令则安有不善者乎故三代之俗非固美也为治之具既美而习使之然也后世愿治之主王佐之臣迭兴于世而卒不足㡬乎古岂民性之不可化耶其具之废已久世主便因循而惮改作材士昧远略而务近功区区补弊苴陋而未及乎政教之全也民心益离而俗愈散奚独民之罪君子预有责焉吾尝病之而未之能行则思以化吾之族人而族不可徒化也则为谱以明本之一为始迁祖之祠以维繋族人之心今夫散处于庐为十为百而各顾其私者是人之情也纵其溺于情而不示之以知本则将至于纷争而不可制今使月一会于祠而告之以谱之意俾知十百之本出于一人之身人身之疾在乎一肢也而心为之烦貎为之悴口为之呻手为之抚思夫一身之化为十百也何忍自相戕刺而不顾乎何忍见其颠连危苦而不救乎何为不合乎一而相视为涂之人乎故为睦族之法祠祭之馀复置田多者数百亩寡者百馀亩储其入俾族之长与族之廉者掌之岁量视族人所乏而补助之其赢则以为棺椁衣衾以济不能葬者产子者娶嫁者䘮者疾病者皆以私财相赠遗立典礼一人以有文者为之俾相族人吉㓙之礼立典事一人以敦睦而才者为之以相族人之凡役世择子姓一人为医以治举族之疾其药物于补助之赢取之有馀财者时増益之族之富而贤立学以为教其师取其行而文其教以孝弟忠信敦睦为要自族长以下主财而私典事而惰相礼而野不能睦族没则告于祖而贬其主不祠富而不以教者不祠师之有道别祠之不能师者则否
  广睦
  人之亲踈有恒理而无恒情自同祖推而至于无服又至于同姓爱敬之道厚薄之施固出于天而不可易然有亲而若踈者有踈而若亲者常情变于所习也阅岁时而不相见则同姓如路人比庐舎同劳逸酒食之会不绝则交㳺之人若昆弟使同姓如路人他人如昆弟斯岂人之至情哉物有以移之君子未必然而常情所不能免也圣人之治人以常人之情为中制俾厚者加厚而薄者不至于离恐其以不接而踈踈而不相恤也故为之祭酺之法合之以燕乐饮食以洽其欢忻慈爱之情恐其徇于利而不知道也肃之以乡射读法使之祗敬戒慎而不至于怠肆祭而酺所以为乐也读法所以为礼也约民于礼乐而亲者愈亲踈者相睦此先王之所以为盛也哉举而行诸天下今未见其不可也然非士之职也故欲自族而行之乡为之制其制曰宗族岁为燕乐之会四其时则二月也五月也八月也十有一月也其物则时祀之馀也其品则豕与羊各一酒醴羞果惟所有而不必侈也酒以七行九行为节也位以尊卑长幼为序也茍尊矣虽稚子犹位乎上也茍长矣虽贫且贱以齿也其言惟孝弟忠信而勿䙝也勿哗也勿慢也饮虽醉而勿违礼也立子弟二人为执礼以佐酒酒至揖请饮既饮揖请酬既酬揖请殽羞二人歌诗其诗则蓼莪棠棣葛藟东门唐之枤杜谷风雅之黄鸟之类贵其能感人而敦伦理也其数则如酒也立二人讲说嘉言古之人及乎教者皆在所取也将歌也将说也执礼揖曰请肃以听皆拱而坐坐则肱相比行则武相衘举爵饮酬食羞皆后长者毕则旅揖辞而退少者送长者于家然后返岁为礼仪之会三冬至也岁之初吉也夏至也冬至阳之始生也君子之道自此始亨矣宜有庆也是日昧爽举族自胜冠以上咸盛服造祠下相揖趋及门祝启门以次入序立以时羞献奠酒皆再拜班趋出族之长坐别堂次长者率群昆弟子姓捧觞称夀毕皆拜遂以次饮酒相拜如礼典礼以谱至北向坐读之长者命众坐众坐听善恶之在书者咸读无隐设席于南楹之东北向署其上曰旌善之位善之多者长者命之酒俾少者咸拜之典礼翼以就位署南楹之西曰思过之所恶之累书而不改者俾立其下于是长者以谱所列传绪盛衰绝续之故明言之而告以常训曰为善如嗜饮食去恶如去毒螫慎思哉勿坠尔先祖之祀众拱而听皆俯首就班再拜出少者授长者杖以序行乃还于家夏至阴之始生也君子所宜慎也是日素服谒祠如冬至礼不饮酒不相拜读谱之仪亦如之岁之初吉庆拜如冬至礼不读谱乡党之制岁为燕乐之会一其时以秋其物以祭社之馀其坐以齿以徳以爵其礼主于让其仪如宗族之会歌诗说嘉言亦如之其诗以伐木鱼丽南有嘉鱼菁菁者莪宾之初筵择乡人子弟群歌之其诵嘉言也耆老之贤者举以教在坐者皆起应曰祗奉长者之训凡族人乡人不与于会者八悖伦纪者闘争者相讼者使酒而酗者博奕者过累书而不改者虐乡里者言伪而行违者皆君子之所弃也不善者弃而后知所戒然后善者尊而益劝劝戒立而俗宁有不美者乎
  奉终
  爱敬以养生哀戚以送死墓焉而葬位焉而祭皆本于礼而不敢忽者先王教民之通法也䘮而用浮屠之术葬而信葬师之说资冥报于不可致诘之间徴休咎于无情难验之川阜上以为亲谋下以为身利者此古之所未闻也后世暗夫野人多趋信而甘心焉亲没于床不于礼而于浮屠不哭泣擗踊而于钟磬铙钹非是之务则人交咲以为简时可葬矣泥于山川之利否而不即葬或至于终身或身死而委槥于子孙甚者子孙恐葬之祸其身举而弃诸水火葬亲以礼者世反非之为愚於乎是何其不察而至于此极乎彼浮屠之所谓轮回者果可信耶天之生人物者二气五行也其运也无穷其续也无端先者过而后者来未尝相资以为用者二气五行之常也自草木而观之发荣于春盛壮奋长蔚乎而不可遏及乎戒之以凛风申之以霜露昔之沃泽茂美一旦飘而为浮埃化而为污泥荡灭殚尽无迹可窥矣其发生于明年者气之始至者为之也岂复资既陨之馀荣乎惟人也亦然得气而生气既尽而死死则不复有知矣茍有焚炙刲割佚乐适意身且不有而何以受之形尽气尽而魂升魄降无所不尽安能入人胸腹重生于世而谓之轮回也哉天地至神之气以其流行不穷故久而常新变而不同使必资已死之人为将生之本则造化之道息矣乌足为天地倘或有之人固不知之也浮屠亦人耳何自而独知之彼以其茫昧不可揣索故妄言以诬世夫岂可信而事其教乎孔子谓祭之以礼为孝则事异端之妄弃圣典而不信者其为非礼也大矣不孝孰加焉而暗者顾安之而不以为非胡可哉葬师之动人以祸福而其说尤怪人之昌隆盛炽者其先必有厚徳之遗贱贫夭绝者必有馀恶之著山川何与焉诞者则不然闻有贵富之人于此则归福于其茔塜曰此某形也此某徴也于葬之法宜尔也闻有贫贱之人于此则曰此葬之罪也此于法宜至于斯也信斯言也则人之多财而力足者皆相率而为不善及乎死也求善地以葬其身则可免子孙于祸夫孰肯为善乎繇大者而论之系乎盛衰者莫大乎国都殽函河渭无异也秦帝之亡汉帝之昌隋据之而促唐据之而长果在于善地乎帝王之尊家天下而役海内使地善而可兴竭智以营陵庙奚求而不致而亡国败主相属则果不在乎此也审矣古之卜宅兆云者以神道定民志耳非视冈阜之向背逆顺臆度目㫁如世之葬师之为也葬师祖晋郭璞书其书茍可信璞用之以葬其祖考宜有奇验不诬而璞卒死于篡贼其身不能福而谓能福乎人其可信否耶世之人多信之不知自䧟于不孝而莫之赎也於乎先王之礼一失而流于野再坏而化扵异端暨其大坏而不可为忽乎入扵禽兽而不之觉宁不哀哉天下之人其小者化为异端繇异端而往吾不能知其所至矣其心淫浸胶固非空言所能革也吾独以告吾族人亲䘮必以三年三年之制必循礼勿以浮屠从事违者生罚之死不祀于先祠葬卜吉㓙而勿泥葬师之说期必以三月三月不能至五月五月不能止七月过一岁者如违䘮礼之罚必刻圹志墓铭力不足者刻其名俾后有考作方氏䘮葬仪
  务学
  学者君子之先务也不知为人之道不可以为人不知为下之道不可以事上不知居上之道不可以为政欲达是三者舎学而何以哉故学将以学为人也将以学事人也将以学治人也将以矫偏邪而复于正也人之资不能无失犹鉴之或昏弓之或枉丝之或紊茍非循而理之檠而直之莹而拭之虽至善不适于用乌可不学乎夫学非为华宠名誉爵禄也复其性尽人之道焉耳彼蠕而动翾而鸣者不知其生之故与其为生之道是以物而不神𡨋而不灵人之为学所以自异于物也匪特异于物欲异于众人也匪特异于众人上将合乎天地㧞乎庶类之上而为后世之则也其说存于易诗书春秋三礼其理具乎心其事始乎穷理终乎知天其业始于修己终于治人其功用至于均节运化涵育万物大得之而圣深造之而贤勉修之而为君子圣贤君子非天坠而地出人为之也举夫人之身皆可为圣贤而乃不能异于物曷故哉不知务学之方也今世俗之儒申申而行繇繇而言誊口颊播简牍以夸乎人知非不博言非不华矣而于古之学未也何哉为其泛而无本也漫而无统也可喜而无用也君子之学积诸身行于家推之国而及于天下率而措之秩如也奚待词说乎以词说为学上以是取士下以是自期此士所以莫逮乎古也呜呼无善教而天下无善士无善士而天下无善俗世俗之陋其患岂微也哉余不欲学者之类之也方氏之学以行为本以穷理诚身为要以礼乐政教为用因人以为教而不强人所不能师古以为制而不违时所不可此其大较也其小学曰七岁而学训之孝弟以端其本训之歌谣讽谕之切乎理者以发其知群居而训之和赐之以物而𨗳之让慎施朴楚以养其耻敏者守之以重默木者开之以英慧柔者作之强者抑之扶之植之摧之激之而童子之质成矣其大学曰立四教皆本于行行不修者不与一曰道术二曰政事三曰治经四曰文艺一道术视其人质之端方纯明知微近道者与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进试其问难以审其所造政事文艺其材之所能者无不学也二政事视其通明才智者使学焉治民之政八制产平赋兴教听讼御灾恤孤御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为政事本试以言授以事而观其所堪三治经精察烛理笃志不惑而长讲说者为之四文艺博闻多识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陈辞可以为世教者其极也试之之日皆以终月皆欲其称其教之名也教之存乎师化之迟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难于天下夫岂一家之学也哉
  谨行
  士之为学莫先于慎行行之于人犹室之有栋柱也帛之有丝缕也木之有本也马之有足也鸟之有翼也圣得之而后为圣贤得之而后为贤君子修是而为善小人失是而䧟于异类禽兽之归夫焉可忽哉积之如升高之难而或败于谈笑为之于阃阈之内而或播于四海九州才极乎美艺极乎精政事治功极乎可称而行一有不掩焉则人视之如污秽不洁避之如虎狼贱之如犬豕并其身之所有与其畴昔竭力专志之所为者而弃之矣可不慎乎夫口之便于甘肥体之便于华美耳目之耽于所思心志之趋于所乐家欲富而身欲尊者人之同情圣贤之所不能无也然而学道之士禁制克节惟恐是念之萌于中蒯衣藿食黜好寡欲终身而不敢怠者诚知轻重之分也人之身不越乎百年善爱其身者能使百年为千载不善爱其身者忽焉如蚊蚋之处乎盎缶之间夫蚊蚋之生亦自以为适矣而起灭生死不逾乎旬月当其快意于所欲以盎缶为天地而不知其所处之微昧陋之民亦若是矣迷溺于声色势利以身为之役而不以为劳其心以为至乐也而不知其可悲也甚适也而不知其为污辱也均之为身也圣贤之尊荣若彼而众人之污辱若此曷为而然哉慎行与否致之耳难成易毁者行也难立易倾者名也得之不能久于身乐未既而忧继之者人之欲也以富贵利达易污辱之名犹食乌喙而易死也况倏忽接于耳目者之不足恃乎故人有杀身而徇君亲者非不爱身也爱其身甚而欲纳之于礼义其为虑甚远矣宁死而不肯以非义食知义之重于死也宁无后而不敢以非礼娶知失礼之重于无后也侥幸茍冒于一时而蒙垢被污于万世小则闾里识之以为訾大则册书著之天下笑之闻其名则唾哕不欲入于耳计其所得曽不若秋毫而贱辱其身使孝子羞以为父正士羞以为友遗裔远𦙍羞以为祖不亦或哉且人不患不富贵而患不能慎行无行而富贵无益其为小人守道而贫贱无损其为君子吾家自始迁祖至于余身十五世矣以言乎赀产则不逾于中家以言乎爵禄则未有以位乎朝者然而不愧于人见推于世者以先人世有积徳蓄学操行异乎恒人焉耳远者余不足知之若曽大父西洲府君之纯厚悫大先君太守贞惠公之廉介方正视古之贤者岂有间哉吾族之人暨将来而未至者乌可不效也人莫不喜为名人之子孙而不知其尤难于众人盖徳大则难继行高则难称有善过于人人未之取也曰其祖之贤不但如斯而已有恶未著人已责之以为不肖曰若之祖何人也而为此哉故生于微宗庸族者过易隐而善易著以其特出掩于其先人皆异之故不求其备也生于世家者过易闻而善难昭以其先多顕人而不可企也呜呼方氏之嗣人奈何而不慎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者天伦也斁天伦者天之所诛人之所弃生不齿死不服葬不送主不入祠谱不书其名行和于家称于乡徳可为师者终则无服者为服缌麻有服者如礼祭虽已远犹及虽无主祭者犹祭如是而不能为君子则非方氏之子孙也告于祠而更其姓不列于谱
  修徳
  能为众人所不能行之事者其子孙必享众人所不能致之福人之为善非为子孙计也然天道之于善人以及其身为未足常推馀泽以福其后人则亦曷尝不为子孙计哉第众人之计速而易致而君子之泽远而难雠故趋乎善者常少溺乎利者常多众人毎笑为善之士为迂缓无术而不知天道之所佑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天下无千载全盛之国无百年全盛之家天岂不欲有国家者久而不坠哉或一再传而失之或未终其身而不振得之于劳勚艰难之馀而败之于谈笑燕安之顷非其智力所不能徳不足而子孙无所藉以自立也人之生于徳善之家犹木之生沃土蚤发而易长华茂而后凋硗田瘠垅虽有萌蘖之滋拳曲拥肿终不足观则所籍使之然耳今之人莫不欲子孙之蕃贤才之伙传绪久而不衰而莫能为善此犹不艺而欲获也不猎而欲衣狐貉也孰从而致乎故富贵而不修徳是以爵禄货财祸其身也富贵其子孙而不力为善是置子孙于贱辱之阱争夺之区而不顾也使贵而可传则古之顕人与齐魏秦楚之君至今不失祀矣使富而可传则赵孟三桓之裔有馀积而无忧矣然而皆莫之存何哉徳泽既竭而后人莫能继也先人有千乘之势万室之邑不足恃也金帛菽粟盈溢廪廥不足恃也惟有馀徳焉为可恃而恃之者身必危可恃以存者其惟徳修于身而不懈者乎徳有及乎数百年者有及乎百岁者有及乎当世者有及乎一乡行乎一家者子孙之食其报也恒视所及为广狭道术材略高世而㧞类或见于事功佐明主除暴乱立法制或著于书以陈仁义政教正人心于将亡遏邪说于欲盛此徳于数百年者也不能如彼之盛而其所为可以扶衰拯溺为百年所依怙者百年之所徳也又不能然而济当时之难者当时之所徳也下此而尽力于一乡行法于一家乡与家赖之亦可以及其子俾不遽至于祸败况其所及愈大则所利愈远乎闾巷之士欲泽天下后世固非其职然因其身之所居以为其分之所当为奚为而不可也故事亲而孝事长而弟族焉而睦姻焉而义慈恭𠅤和不犯不忮以此守身而无愧者其徳可以泽其子推而行于乡矜寒恤饥周人之所不及而为人之所难为其𦙍嗣有不兴者乎有位而立功学道而立言皆人所可致者孰谓吾族之人而不能为善人乎孰谓为善而果不可恃乎
  体仁
  天之生人岂不欲使之各得其所哉然而势有所不能故托诸人以任之俾有馀补不足智愚之相悬贫富之相殊此出于气运之相激而成者天非欲其如此不齐也而卒不能免焉是气行乎天地之间而万物资之以生犹江河之流浑涵奫沦其所冲激不同而所著之状亦异大或如蛟龙小或如珠玑或声闻数千里而或汨然而止水非有意为巨细于其间也而万变错出而不可御人何以异于斯乎智或可以综核海内而暗者无以谋其躬财或可以及百世而馁者无一啜之粟天非不欲人人皆智且富也而不能者势不可也势之所在天不能为而人可以为之故立君师以治使得于天厚者不自专其用薄者亦有所仰以容其身然后天地之意得圣人之用行而政教之说起故圣贤非为已设也所以为愚不肖之资货财非富匹夫也固将俾分其馀以补人之匮乏三代之盛是法行于朝廷达于州里成于风俗而入于人心是以天下无怨嗟之民久矣其亡而莫之复也世之志义之士犹有推其所有馀行其所可为者其亦先王之所取者乎然非知本者不知其意之美也人之挟所长以虐同类繇不知本故耳使知斯人之生皆本于天视人之颠𬯀䧟溺与已无以异则民焉有失所之患哉余病乎未能而欲试诸乡闾以为政本数百家之乡其人必有才智赀产殊绝于众者虽废兴迭出而未尝无毎乡推其尤者为之表使为二廪三学廪之法丰岁夏秋自百亩之家以上皆入稻麦于廪称其家为多寡寡不下十升多不过十斛使乡之表籍其数而众阅守之度其凡岁可得千斛以备㓙荒札瘥及死䘮之不能自存者其入也先富而出也先贫出也视口而入也视产产多者皆庚加息十一不能庚则否廪之左立祠以祠入粟多而及人博者祠之左右序揭二板左曰嘉善书其人之绩板以朱书以青右曰愧顽板不饰书以白书吝而私者为表而不均者渔其利而不恤民者岁再集众谒祠而读之以为戒学之法各立师一人以有徳而服人者为之立司教二人司过二人司礼三人乡人月吉盛衣冠相率谒学暇则游于学问乎师有违过者于师乎治悖教不良者师与其罚其教法如族学之仪








  逊志斋集卷一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卷
  逊志斋集卷二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释统上
  仁义而王道徳而治者三代也智力而取法术而守者汉唐宋也强致而暴失之者秦隋也篡弑以得之无术以守之而子孙受其祸者晋也其取之也同而身为天下戮者王莽也苟以全有天下号令行乎海内者为正统耶则此皆其人矣然则汤武之与秦隋可得而班乎汉唐之与王莽可得而并乎莽之不齿乎正统久矣以其篡也而晋亦篡也后之得天下而异乎晋者寡矣而犹黜莽何也谓其无成而受诛也使光武不兴而莽之子孙袭其位则亦将与之乎抑黜之乎昔之君子未尝黜晋也其意以为后人行天子之礼者数百年势固不得而黜之推斯意也则莽茍不诛论正统者亦将与之矣呜呼何其戾也正统之说何为而立耶茍以其全有天下故以是名加之则彼固有天下矣何不加以是名也茍欲假此以寓褒贬正大分申君臣之义明仁暴之别内夏外夷扶天理而诛人伪则不宜无辨而猥加之以是名使圣智夷乎暴桀顺人者等乎逆弑也侥幸而得天下者虽其势力之强无所为而不成然其心私计而深念未尝不畏后世之公议今将立天下之大法以为万世劝戒不能探其邪正逆顺之实以明其是非而槩以正统加诸有天下之人不亦长侥幸者之恶而为圣君贤王之羞乎适事机之会庸材小人皆可以得志处非其地用非其时圣君贤王亦不足以成治功古之能统一宇内而动不以正者多矣秦隋其尤也动不以正而以正统称之使文武周公而有知其不羞与之同此名乎故谓周秦汉晋隋唐宋均为正统犹谓孔子墨翟庄周李斯孟轲扬雄俱为圣人而传道统也其孰以为可非圣人而谓之圣人人皆知其不然不可为正统而加之以正统之号则安之而不知其不可是尚可以建之万世而无弊乎名者圣人之所慎也季子然以冉求仲由为大臣孔子忿然争之若二子之才鲁之诸臣莫及也茍为大臣未见其为过而孔子慎而不许盖才如仲由冉求而以为大臣则伊尹周公将曷以名之乎伊尹周公大臣也则二子非其类矣故曰可谓具臣矣以秦隋而方乎周岂直二子之与伊尹周公哉使孔子而出其不混而称之也决矣盖必有其道焉而不可知矣尝试论之曰天下有正统一变统三三代正统也如汉如唐如宋虽不敢几乎三代然其主皆有恤民之心则亦圣人之徒也附之以正统亦孔子与齐桓仁管仲之意欤奚谓变统取之不以正如晋宋齐梁之君使全有天下亦不可为正矣守之不以仁义戕虐乎生民如秦与隋使传数百年亦不可为正矣若夫以女后而据天位虽革命改物如伪周之武氏亦不可继统矣二统立而劝戒之道明侥幸者其有所惧乎此非孔子之言也盖窃取孔子之意也
  释统中
  正统之说立而后人君之位尊变统之名立而后正统之说明举有天下者皆谓之正统则人将以正统可以智力得而不务修徳矣其弊至于使人骄肆而不知戒举三代而下皆不谓之正统则人将以正统非后世所能及而不勉于为善矣其弊至于使人懈怠而无所劝其有天下同也惟其或归诸正统或归诸变统而不可必得故贤主有所劝而奸雄暴君不敢萌陵上虐民之心朱子纲目之作所以诛暴止乱于前而为万世法也立一法而不足尽天下之情伪则小人将驰骛乎法之外而窃笑吾法之疏是孰若无法之愈乎故正统以处其常而参之以变统然后其变可得而尽也朱子之意曰周秦汉晋隋唐皆全有天下矣固不得不与之以正统茍如是则仁者徒仁暴者徒暴以正为正又以非正为正也而可乎吾之说则不然所贵乎为君者岂谓其有天下哉以其建道徳之中立仁义之极操政教之原有以过乎天下也有以过乎天下斯可以为正统不然非其所据而据之是则变也以变为正奚若以变为变之美乎故周也汉也唐也宋也如朱子之意则可也晋也秦也隋也女后之称制也不谓之变何可哉正统则处之以天子之制变统则不得并焉正统之君非吾贵之也变统之君非吾贱之也贤者得民心得民心民斯尊之矣民尊之则天与之矣安得不贵之乎非其类无其徳民必恶之当时恶之后世以其位而尊之则违乎天矣故不得不贱之也贵不特于其身而又延及于子孙虽甚愚不肖茍未至于亡国犹尊之以正统之礼贱不特于其身而其子孙虽有贤智之才亦不能揜其恶夫如是而后褒贬明夫如是而后劝戒著夫如是而后正统尊奸邪息
  释统下
  夫所谓变统之制者何也异于天子之礼也彼生以天子养没以天子葬俨然帝中国而臣四夷天下莫与敌大矣曷为而异其礼盖其所可致者势也不可僣乎后世者义也势行于一时义定于后世义之所在臣不敢私爱于君子不敢私尊于父大中至正之道质诸天地参诸鬼神而不忒也何谓天子之礼正统是也正统之君始立则大书其国号谥号纪年之号凡其所为必书所言必书祀典必书封拜必书书后曰皇后书太子曰皇太子后及太子殁皆曰崩葬必书其陵其谥有事可纪者纪其事所措置更革曰诏曰令曰制兵行曰讨曰征曰伐施恵曰赦曰大赦施刑当罪曰诛曰伏诛违上兴兵者曰反曰作乱曰犯曰冦曰侵倍之者曰叛其邻国其臣慢之者必因事贬之知尊正统者虽微必进之不幸而至于衰微受制于强暴或屈而臣之强暴者诚乱贼也诚不可为正统也则盗贼之雄耳必慎抑扬予夺之辨其以兵侵也曰入冦得地曰䧟据都曰据至阙曰犯掳正统之君必易辞书其故见杀曰弑而书其主之名及其主之殁也特书曰死其党之与谋陈力得罪于正统者虽功多皆书曰死以著其罪以绝其恶得共主之地其民有思故国而叛之者曰起兵以地降者曰来归不为本国而反者彼亦不得而盗贼之也亦曰起兵得郡则曰取某郡其诱正统之臣曰诱执曰执杀曰杀将相则名其主正统之臣降于乱贼则乱贼之死不曰卒而曰死凡力能为正统之患者灭亡则异文书之以致喜之之意正统乱亡则详书而屡见之以致惜之之意变统之异于正统者何也始一天下而正统绝则书甲子而分注其下曰是为某帝某元年书国号而不书大书帝而不书皇书名而不著谥其所为非大故不书常祀不书或书以志失礼或志礼之所从变则书立后不书尊封其属不书非贤臣虽王公拜罢卒葬不书行幸非关得失不书诏令非有更革不书其崩曰殂后死曰薨大臣曰卒佐篡弑赞征伐以危正统者曰死聚敛之臣曰死酷吏曰死浮屠之位尊而因事得书者曰死毁正统陵庙宫室名其主用兵不曰讨不曰征伐刑其人不曰诛天下怨而起兵恶而起兵不曰反恶乎篡弑非恶乎君也恶乎女主恶乎女主非其君故不得以君道临之也惟于其臣于其亲党则得致其罪士之仕变统者能安中国则书能正暴乱除民害则书能明道术于后世则书有愈贵而愈贱者有愈贱而愈贵者利禄宠幸之臣愈贵而愈贱也守道不污之士愈贱而愈贵也故君子之于变统外之而不亲也微之而不尊也断断乎其严也闵闵乎恐其久也望望乎欲正统之复也是何也为天下虑也奚而为天下虑使女主而乘君位终于不复反正篡弑而不亡暴虐而继世生民之类几何而不灭乎立变统所以扶人极能言抑变统者君子之所取也
  深虑论一
  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欤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当秦之世而灭六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可不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匹夫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弑之谋武宣以后稍剖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繇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备之外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困于彊冦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负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于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活已之子哉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惟积至诚用大徳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徳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下不忍遽亡之此虑之远者也夫茍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也而岂天道哉
  深虑论二
  药石所以治疾而不能使人无疾法制所以备乱而不能使天下无乱不治其致疾之源而好服药者未有不死者也不能塞祸乱之本而好立法者未有不亡者也人身未尝有疾也疾之生也必有致之之繇诚能预谨于饮食嗜欲之际而慎察于喜怒悲乐之间以固其元气而调其荣卫使寒暑燥湿之毒不能奸其中虽微药石固不害其为生泄败之坏伤之而恃药石以为可免于死此死者交首于世而不悟也夫天下固未尝好乱也而乱常不绝于时岂诚法制之未备与亦害其元气故也夫人民者天下之元气也人君得之则治失之则乱顺其道则安逆其道则危其治乱安危之机亦有出于法制之外者矣人常拘拘焉尽心于法制之内而不尽心于法制之外非惑与圣人之法常禁之于不待禁之后而令之于未尝为之先故法行而民不怨欲禁民之无相攘夺盗窃也必先思其攘夺盗窃之繇使之有土以耕有业以为有粟米布帛以为衣食而后禁之则攘夺盗贼可止也欲禁民之无为暴戾诈伪不率伦纪也必先为学以教之行道以化之使之浸渍乎礼让薰蒸乎忠厚知暴戾诈伪不率伦纪之为非然后可得而息也欲其无相淫乱也必先使之无鳏寡怨旷之思欲其无贪黩也必先使之知畏戮辱而重廉耻夫先使之可以无犯乎法而犹犯之者此诚玩法之民也玩法者非特法之所不容亦民之所不容也故刑罚加于下而民视之如霜雪之杀雷霆之击以为当然而不敢以为非故民晓然知上之法所以安已也非所以虐已爱戴其上而不忍离卒有至㓙极悍之徒萌无上之心亦无繇而成事以其能固民之心也不能使之安其生复其性而责其无为邪僻禁其无为暴乱法制愈详而民心愈离欲保国之无危是犹病内铄之疾而欲求活于针砭及其死也不尤飬生之无道而责针砭之不良呜呼曷若治其本邪
  深虑论三
  继世而有天下者必视前政之得失而损益之知其得而不知其失惩其失而尽革其旧此皆乱之始也夫有天下远者至于数十世近者百馀年而后亡其先之政必有善者及其子孙一旦而败之亦必有不善者茍去其不善而复其善増益其所未足而变更其所难循求其宜于民情则可矣奚必使其一出于已而后为政哉三代以降昏主败国相寻于世者非他皆欲以私意更其政而无公天下之心故也舜继尧未尝改于尧之政禹继舜守舜之法而不敢损益汤之继桀武王之继纣反桀纣之所为复之于禹汤之旧损益之而已未尝敢以私意为之也以私意为天下者惩其末而不究其本者也周之政可谓善矣本于唐虞二代之为而损益于武王周公二圣人之心后世虽有智者岂能过于二圣人哉暴秦起而继之见其子孙败于削弱则曰周之政弱于是更之以强周之刑过于宽于是易之以猛而不知周之法未尝过于宽与弱也当周之衰国自为政苛刑密禁四布而百出武王周公之遗意扫荡无遗民不堪其主之暴虐于是亡六国而为秦则周之诸侯以强与猛而亡非过于弱与宽也秦不知其故不反武王周公之旧而重之以强济之以猛于是天下怨苦而叛之非民之罪也变更之道非也夫政譬之弓然日用之则调越月逾旬而不用之则欹善治弓者见其欹则檠之使其调而已不善治弓者则折而弃之而更以朽株败枲为弓以射射而不中乎禽岂禽之过哉弃良弓之过也天下之弓不能必其良否惟羿之弓不问可知其良以其善射而择之精也后世之政其得失未可定也千载之后举而行之而无弊者其惟武王周公之法乎
  深虑论四
  有天下者常欲传之于后世而不免于败亡者何哉其大患在于治之非其法其次则患守法者非其人也民心难合而易离譬之龙蛇虎豹然欲久畜之则必先求其嗜欲好恶喜怒之节而勿违其性使性安于我而无他慕之心然后可得而畜也既不失其性矣犹恐后之人未能皆若吾之用心专且劳于是立为畜之之法而著之于书曰如是则可以久畜如彼则将逸去而不可禁使后世虽庸夫小子能守吾法而不变亦可以畜之而不失此创业者之责也法可以治而乱也法可以存而亡也归罪于子孙而委诸天命可也茍吾法有未尽焉乱亡因吾法以起而可谓之天命乎周之嗣王自成康昭穆以下惟宣王为贤其他者与汉唐乱亡之主无异然而至于七百馀年而后亡者守法者虽暗劣而其法善也当七国之时周虽已衰使有贤主如宣王者复出赫然奋发举文武之遗典而修明之诸侯有不敛衽而朝者乎故周之弊在乎守法者非其人而不在乎法汉唐之法驳杂而疏略得贤主则治不得其人即乱而亡故其弊在乎法不足周事而不可专罪守法之非人若秦之法固不可得守矣使有贤主继始皇之后犹不免于乱况胡亥之刻虐乎故二者俱弊而亡者秦也隋之法与秦异而守法者与秦同故法虽不足以取亡而亡于暴虐者隋也此五世之君惟周之亡为天命秦隋汉唐虽为法不同而自速其危亡则一而已夫有天下者岂有自速危亡之心哉而子孙卒不免焉者其为法之过也世之为法者莫不欲禁暴乱贪猾诡伪盗窃之人而此数者常布满海内之狱不为少止岂为刑罚之不重哉俟其为暴乱贪猾诡伪盗窃而后禁之而不能使其不为也圣人之为法常治之于未为之先使其心自知其非而不肯为故为法者不烦守法者不劳而民不敢为乱易曰豮豕之牙吉豮牙非无牙也有牙而不能伤也此圣人治天下之法也
  深虑论五
  治天下有道仁义礼乐之谓也治天下有法庆赏刑诛之谓也古之为法者以仁义礼乐为谷粟而以庆赏刑诛为塩醢故功成而民不病弃榖粟而食塩醢此乱之所繇生也山谷之民固多不待塩醢而生者矣其害不过羸惫而无力以塩醢为食不至于腐肠裂吻而死岂遂止哉人性非好死也常趋死之道而违生者告之者非也夫仁义礼乐之道非虚言而已必有其实本其实而告之人宁有不知其美者乎仁义礼乐之为人忌于世者繇夫虚言而不为事实者始告之以为仁而不告之以为仁之故彼将曰此虚言耳奚可用哉告之以为义为礼乐而不告之为之之事彼将曰此特其名尔安足信哉此圣人之道所以见弃于世而不振也持剑拥盾而谓人曰我善斗人必信之儒衣冠而谓人曰我善斗不笑则怒矣故欲人之见信必先示之以其事圣人之为仁非特曰仁而已也必有仁之政欲民之无饥也口授之田欲民之无寒也教之桑而帛麻而布欲老者之有飬祭享宾客之有奉也教之陂池而鱼鳖牢栅而鸡豚欲民之安也不为苛役以劳之欲民之无夭也不为烦刑以虐之亲老子独者勿事胎育而贫者有给以至于猎而不伤麛卵樵而不斩萌蘖皆仁也其为义也必有义之政上之取之也有常用之也有节均之也有分疆界也以防其争邻保也以洽其欢车服也以昭贵贱衡量也以信多寡饥寒也减其力役之征略其婚娶之仪学于闾也使其知长幼之序书于乡也使其知善恶之效推而至于安生而达分尊上而趋事皆义也为礼之政而使民自揖让拜跪献酬之微各极其敬以至于五伦叙而三纲立为乐之政而使民自咏歌搏拊舞蹈之事充而大之至于和乐忠信不怨不怒而易使圣人之用是四者持之以坚凝而守之以悠久如待获于秋濬泉于深必得其效而后止四者之化成天下之民胶结而不可觧有不齐者从而以法令之则令之易服而治之不难故三代之民非异于后世之民也后世之民常好乱而三代之时未尝有一民为乱者治之者异也仁义礼乐入其心民虽知可以为乱而不能赏罚旌诛动其心民虽欲为乱而不敢不能者有所耻而不敢者有所畏也治天下而能使人耻于为非虽无刑罚可也恃法威而使民畏民其能常畏乎及其衰则不畏之矣三代以下虽有贤主而不足致治者欲使民畏而不知仁义礼乐之说也故为治不可以不察也
  深虑论六
  智者立法其次守法其次不乱法立法者非知仁义之道者不能守法者非知立法之意者不能不知立法之意者未有不乱法者也古之圣人既行仁义之政矣以为未足以尽天下之变于是推仁义而寓之于法使吾之法行而仁义亦隐行其中故望吾之法者知其可畏而不犯中乎法者知法之立无非仁义而不怨用法而诛其民其民信之曰是非好法行也欲行仁义也故尧舜之世有不诛诛而海内服其公以其立法善而然也夫法之立岂为利其国乎岂以保其子孙之不亡乎其意将以利民尔故法茍足以利民虽成于异代出于他人守之可也诚反先王之道而不足以利民虽作于吾心勿守之可也知其善而守之能守法者也知其不善而更之亦能守法者也所恶乎变法者不知法之意而以私意纷更之出于已者以为是出于古之人者以为非是其所当非而非其所宜是举天下好恶之公皆弃而不用而一准其私意之法甚则时任其喜怒而乱予夺之平繇是法不可行也萧何曹参世所谓刀笔吏其功业事为君子耻称焉然何之立法参之善守法后世莫及也当秦之亡其患不在乎无法而患乎法之过严不患乎法废而不举而患乎自乱其法故萧何既损益一代之典曹参继之即泊然无所复为参之才何之所畏非不能有为者也特恐变更而或至于乱不如固守之为万全尔夫天下譬之宝玉然法譬则韬藏之器然善为宝玉计者器既成则宝而置之勿动可也日持而弄之携之以示人挟之以出游失手而堕地不碎则缺璺矣故国有治于疏略而乱于过为之计过计者未尝不笑疏略者为愚而不知疏略者为智大也故用智之为智众人之所知而不用其智之为智非君子不能孟子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岂止治水哉治天下者亦行其所无事而已
  深虑论七
  谓必积徳而后王乎汉唐奚为而有天下谓天命可以偶致乎项籍李密奚为而不有天下此世儒难通之论也然匹夫之家致十金之产其先必有忠信之人谓王者而不繇于积徳固不可也汉唐之高祖或起于陇亩或兴于世族非有数十世之积累如周之先公而传数百年之久谓不繇于天命亦不可也然则安所决乎有累世之积而又有圣人之徳者必王王必久而后亡成周是也虽无积于其先而有圣人之心者亦必王其亡也必与积久者异汉唐是也二者俱不足以王而得位者侥幸乎天命者也暂假之而已矣秦隋五代是也故天之立君也非以私一人而富贵之将使其涵育斯民俾各得其所也善于知天者不敢恃天命之在我而惟恐不足以承天之命不敢以天下为乐而以天下为忧视斯民之未安犹赤子之在抱养之以宽而推之以恕泽之以大徳而结之以至诚使其心服于我而不能释然后天命可得而保矣今牧人之牛羊者欲其久而不易必蕃息之长遂之使其人喜悦而不忍易斯可以久牧矣茍鞭棰之饥渴之死亡其所授而欲求其不已易宁可得哉欲知天命之永与促视乎创业之主可见矣创业之主仁不仁天命民心之所去就也创业者不患法制之不修刑罚之不严而患乎教化不行风俗不美诚能施教化美风俗其后世虽有冥愚暴悍之主天犹容而不遽绝之周自文武以降更足以亡国者数君而不亡岂天私之而然哉思创业者之徳而不忍也夫既无先人之积可恃以不亡又不及已之身修徳以庇其后而曰天命在我何往而不为秦隋五代之归哉
  深虑论八
  骁勇之士多死于锋镝聪明之士多败于壅蔽天下之祸常起于人所恃而出于意之所不虞其故何哉人可以有徳而不可恃其有徳可以有才而不可恃其有才恃之所生祸之所萃也匹夫持挺而立于贲育之前贲育变色而不敢动非畏之也不知持挺者之勇怯也使人号于贲育之门曰我勇盖天下贲育则笑而杀之耳何哉真勇者固未尝自恃其勇而骄人谓聪明者智足以尽万物之变才足以通万事之要而心常欿然夸辞不出于口忲色不形于面以旁求于当世之人故能谋者献其谋有力者效其力凡一艺一能之士皆为之竭尽而不敢欺之以其所处者谦所求者广而不自恃其聪明也夫茍自恃其聪明未有不败于其臣者也盖恃则自盈自盈则耻闻过耻闻过则人不告之以善而见闻日狭矣见闻既狭于是奸谀之徒谬为卑谄以媚适将顺之于内而窃其威柄妄行赏罚于外是国家之大权潜移于下而祸乱乘之以起皆自恃其聪明之过也唐徳宗之于卢杞宋高宗之于秦桧方其任二臣也自以为圣贤相逢驩然共政而不疑其时虽告之以为壅蔽彼固以为妄言而不信矣孰知为计之愚适为奸臣之所笑哉然则其所恃以为聪明者乃愚之甚者也故人君不贵乎智而贵乎不有其智不贵乎才而贵乎不居其才不贵乎聪明而贵乎取众庶之言以为耳目不如是而好于自用者未有不败于壅蔽者也
  深虑论九
  世之言治者亦难矣为任人可以治则二世之任赵高哀平之任王莽元宗之任李林甫皆以任之太过而乱以为自用可以治则秦始皇隋文帝皆以自用而致灭亡然则果何繇而可治乎任人可也不得其人而任之不可也躬政可也自用而不用人不可也四海之事固非一人之所能知也君人者能正一身以临天下择世之贤人君子委之以政推之以诚而待之以礼烛之以明使䜛佞无所进其䜛信之以专使便嬖不得挠其功簿书之事不使亲其劳狱讼之微不使入其心惟责之以用贤才治百官变风俗足民庶兴礼乐而绥夷狄如农之望穑旅之望家必俟其至而后已茍有成功任之终其身不为久也爵之极其崇不为滥也功茍不成黜而屏之不为少恩也罚而殛之不为过暴也以此道任人则贤者可得而乱无自而生矣其或群臣之才不足任而已不可自逸则常博求众庶之善施之于政而持其大纲以提拨天下之倦怠洗濯天下之昏秽使吾身如日月之运为力不劳而纎微毕照如雷霆之威为势不猛而万物自慑则虽躬亲听断亦何害其为治哉昔之任人而乱者众人之所谓贤则不任必取其意之以为贤者则任之而不知其意之所谓贤者非希旨迎合之徒则诈谲凶残之小人尔用是而致乱非任人之罪也不能择贤之罪也好为聪察则不然以为群臣举不足信而必欲使天下之事皆繇已出故往往流为苛细深刻而亦卒底于亡此非不能为政也不知为君之道者也夫为君而不能任人是犹御而不能辔匠而不能斵用力虽至而不能成功任人而不得其人犹辔而不以丝斵而不以斧也曰然则欲治者将何先曰明以择人诚以用贤
  深虑论十
  为国之道莫先于用人用人之道莫先于作其好名喜功之气好名喜功之人守常之主之所恶而创业埀统之君所愿得而乐用者也举世之才未必皆贤未必皆足用善用人者㧞一二于千百而使千百之人与之俱化而不自知此作气之术也王良之马岂皆骐骥哉当良执辔驰车试之于郊徐之则徐疾之则疾万蹄之骤如一马然非无驽劣下才者也虽驽劣下才者皆化而骐骥当其化也马不知其筋力曷为而化而执鞭策日侍王良左右之人亦不知其为何为而顿异也独良知之尔马之材质得于天者已定王良岂能増益之哉能作其气焉尔故以骥待马则马皆骥也以驽骀待马则虽有善马皆失其所为善尧舜之世其人岂能素习行义而尽过于人哉所以作之者异也人有好名而强谏直诤者有好名而修廉洁敦信让者自其人言之则好名信非善事矣自有益于国言之取其有益于国斯可矣乌顾其出于好名哉善用人者因其所长而用之而不夺其所好彼好名也吾因而与之以名则天下之好名而愿行其道者无不至而吾之才不可胜用矣彼喜功者能治民则喜因治民以立功能用兵则喜因用兵以立功能兴礼乐理风俗则喜挟其所能以立功然使各尽其才而如其所欲则其所立非彼之功乃有国者之功也用一人而使喜功者皆至于国何损乎此之谓作气之道不能用才者则不然恐人之好名而不肯假人以名恐人之喜功而不肯使其立功甚则抑挫之倾压之使其气消沮陨获而不振然后授之以位于是百职废而天下无奇才百行隳而天下无善士非真无其人也不能作之而然也此其为术至愚为计至私非豪杰之主其孰能知之








  逊志斋集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卷
  逊志斋集卷三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君学上
  人君不患乎无才而患恃其才以自用不患乎不学而患挟其学以骄人邈乎无为澹乎无谋以任天下之才智而不与之争能则功之出于人者犹出于已也持其偏长小数以与臣下较铢两之优劣使才智之士不获尽其所欲为是曷若不学之为愈乎汉高帝椎朴质厚于学无所知然其听言任人与知道者无异陈叔宝杨广好自矜伐以为群臣莫已出而其所以自负者适足以取败盖圣贤之学不传人君既不知为学之道而复不能用其学譬之兑戈埀矢王者用之可以伐僣乱而狂夫得之或以济其恶而为盗岂戈与矢之不善哉挟莫邪之器而不能用未有不为大祸者也况彼之所得皆圣人之所弃者而恃之以骄人则适可疑当作足以害其身而已学至于近世离而为四言性命者得其本其失也过高道政事者得其用其失也过杂文辞之习华而鲜实制度之辨劳而少功人君欲如学士儒生兼穷而并索之岂惟势有所不能而亦安暇事于此古之圣王为学之道虽殊然其大要不过敬天仁民别贤否明是非数者而已而必皆以正心为本正一心以对天下智者为之谋仁者为之守勇者为之战而艺能才美之士咸以其术自奋何患有所不知哉学之不正而欲徒务乎学以之治身且不可而况天下乎
  君学下
  将欲应天下之变而计谋规法不素偹于吾心一旦事变杂陈乎耳目之间其不至于瞀惑迷乱者鲜矣故人君不可不学也人君之学莫大于治心立政而治心之术有五持敬以弭安危之萌寡欲以遏侈纵之渐飬慈爱之端以充其仁伐骄泰之气以固其守择贤士自辅以闲其邪五者立然后可以为政而为政之方有八明而不至乎苛宽而不流于纵严而不迫于刻仁而不溺于无断智而不入于诈妄纳諌而能委任无逸而能不变此为政之本也而未及乎政然能是八者则政可以举而措之矣存之无形索之无方而其动无常者心也圣王之为学必先治于心如操六辔以御悍马奉盘水而行乎堂阶之上惟其颠逸而不可制倾覆而不可收自旦以至夕自起居饮食以至决大事处大变自壮以至老兢兢然不敢少肆故虽在位数十年而政教行乎天下者如一日国有百岁之储积而宫室服御奉其身者无加遐荒远邑无饥寒之民而忧劳之意不敢怠有学以治其心是以恒见其不足茍自不足则于治也何有哉后世人主不知学以其天资之所近者为治好仁则姑息而无断任察则苛细而少恩废疑当作严或近于残宽或至于弛好谋多蔽于轻信推诚每失于小人或始于㳟俭而败于骄泰或初志甚锐而旋致纵怠汉之文景武宣唐之明皇宪宗其才非不美也而不足以庶几cq=422先王之治者岂非不能充之以学故哉人惟知不足然后久而不变持其所长自以为能居亿兆之上处尊荣之势内不能学外不能亲疑误此人君之不幸也
  君量
  智周乎万物才高乎众人者可以取天下而不可以守天下仁足以施法政义足以洽乎民心者可以守天下而未能使天下悦而不忘善为智者盖有不用智而无不明不以才自名者无所不成徳洽令孚而人莫能忘其仁义其惟量足以容天下者能之乎洪河大江奔注万里势之所遇声之所嗄汹汹乎其可畏及趋于海泊然而行悠然而逝涣漫浩𣺌不复少肆者以其量素足以容之也天下大物也其动也无端其变也无恒自非量可以容之者孰能有之人能辞万锺之禄而或色喜于一金能虏三军之帅而或呻吟于一指其出于计度而后为者未足见人之量惟其猝然遇之视之而不惊此非有量不能也古之圣王丛之以极繁至扰之事而处之若无投之以深忧厚惧之变而应之不劳恩及乎黎庶功高乎往古而不少见于辞色岂强而为此哉其所操持者大所涵蓄者远事物不得乱其中也尧视黎民时雍不异于洪水滔天之时舜居乎法宫而朝万国与陶渔于河泽之际无异禹举天下于鱼鳖之波而使食息于平土而不与焉盖于其功徳之盛未足见圣人之大于处盛美而不居然后可见其量也后王之于古若视日月不能几之者岂皆其智之不能质之不逮乎速盈而易骄可以利害动而不能用夫才智才智自见于世者庶官百职之所为无所用其才智而才智之士咸为之用非圣人其孰能之
  君职
  能均天下之谓君臣覆兆民之谓君立政教作礼乐使善恶各得其所之谓君生民之初固未尝有君也众聚而欲滋情炽而争起不能自决于是乎有才智者出而君长之世变愈下而事愈繁以为天下之广非一人所能独治也于是置为爵秩使之执贵贱之柄制为赏罚使之操荣辱修短之权位乎海内之人之上其居处服御无以大异于人不可也于是大其居室彰其舆服极天地之嘉美珍奇以奉之而使之尽心于民事故天之立君所以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然而势不免粟米布帛以给之者以为将仰之平其曲直除所患苦济所不足而教所不能不可不致夫尊荣恭顺之礼此民之情然非天之意也天之意以为位乎民上者当飬斯民徳高众人者当辅众人之不至固其职宜然耳奚可以为功哉后世人君知民之职在乎奉上而不知君之职在乎飬民是以求于民者致其详而尽于已者卒怠而不修赋税之不时力役之不共则诛责必加焉政教之不举礼乐之不修强弱贫富之不得其所则若罔闻知呜呼其亦不思其职甚矣夫天之立君者何也亦以不能自安其生而明其性故使君治之也民之奉乎君者何也亦以不能自治与自明而有资乎君也如使立君而无益于民则于君也何取哉自公卿大夫至于百执事莫不有职而不能修其职小则削大则诛君之职重于公卿大夫百执事远矣怠而不自修又从侵乱之虽诛削之典莫之加其曷不畏乎天邪受命于天者君也受命于君者臣也臣不供其职则君以为不臣君不修其职天其谓之何其以为宜然而祐之耶抑将怒而殛绝之耶奚为而弗思也天与人其形虽殊其好恶去就不甚相远也使君命一人焉而治民而困踣之厉虐之其有不怒者乎怒而能全其禄位乎天之于君虽不若君臣相接之明且著然未尝不明且著也幸其未形以为无忧幸其未至以为爱已呜呼其可果恃也乎
  治要
  无法不足以治天下而天下非法所能治也古之圣人知民不可以威服于是寓革奸铲暴之意于疏缓不切之为使民优柔揖让于其间莫不兢然有自重知耻之心未见𫓧钺而畏威未见鞠讯而远罪潜修默改于闾阎田里之中若有临而督之者彼岂恃区区之法哉法之为用浅陋而易知民之为情深诡而难测以难测之情视易知之法法已穷而其变未已未有不为窃笑而阴诽者也善用法者常使民闻吾法之不可犯而不使民知吾法之果可畏夫人祗天而惧帝者以未尝被其诛殛而或被其诛殛者必不能以复生也如使鬼神临人之庭捽人而击之则愚夫鄙妇皆思持挺而逐之矣其何畏之有欲人之重犯乎法在乎不轻用法于民吾视杀戮为轻刑而数用之彼将轻吾之杀戮而数犯之矣吾视笞骂为大辱重而施之彼亦以笞骂为足耻而畏避之矣得其要术者能使民畏笞骂为杀戮不得其要者刑人接于市而人谈笑犯法不为之少衰人惟以死为足重也故知乐其生知生之乐也故凡可以贼身害名之事慎忌而不为使皆不爱其死则将纷然惊肆驰逐于法令之外趋死而不顾虽有法何足以制之圣人之治不恃斯民畏吾之法而恃其畏乎名不恃其畏乎名而恃其畏乎义夫纩冠素组玄冠缟武与坐之嘉石而画其衣施之人身非有毁形伤肤之惨也而使惰游之士不齿之人与丽乎法者服之坐之则惭悔愧恨与被木索婴金𫓧者无异此何必刑哉加之以不义其辱固甚于刑矣孝友睦姻任恤有举先王以是数者劝天下之民非能家说而人诱之也而人以能是为荣不能是为辱书之党正族师之籍如受命于王庭而就刑于司寇其心达乎义故知畏乎义而惟恐或违之也事固有类乎不急而为用至要甚微而为化甚博者圣人常以是寓夫御世淑民之精意使民奔走慕悦无所厌倦而不自知其由世俗不之察以为迂远而不若用法之有功则过矣人主莫不欲民之兴于孝弟礼让也而人不免悖徳而蔑教莫不欲吏之奉职而循理也而吏不免怠肆而污僻则法果可以禁之乎法加人之肢体而不从而谓虚名可以服其心其事若不近人之情而理有所宜然者不可不察也二人治家一以变色不言为怒一以棰挞诟骂为怒自其严者言以变色不言者为不肃矣示其怒者虽异而其为怒则同人见其色之不易变也于其偶发乎靣其畏且恐与棰挞何择哉故法不必严在示其意向而已辱莫大于不得同于恒人觞举坐以酒而饮一人水其愧甚于刑及其身耻为醉酒者所轻笑也良淑之民皆冠缁布徳为民所尊者加识别之行为人所卑者使不与恒民齐则民莫不修其所可尊而去其所可卑者矣吏以廉洁称者归则服其服不能以义退者异其服以愧之则徳惠尽其职矣推是类也等其田里别其室庐使民无贵贱以徳之高下为贵贱仕无崇卑以政之广狭为崇卑有罪者始则异其冠服次则殊其里居如是而不悛则诚不可与为善矣然后刑戮加焉人知刑罚果出于不得已而行于果不可不怒也必能自重其身知丽乎法者为可耻而礼义之俗成矣夫茍可以变易风俗虽有甚难至远之事先王之所乐为也况其易者乎易者忽之以为疏而不屑为难者重之以为高而不敢为则是圣人之道终无适而行也悲夫
  官政
  欲天下之治而不修为治之法治不可致也欲行为治之法而不得行法之人法不可行也故法为要人次之二者俱存则治俱弊则乱俱无则亡偏存焉则危世未尝无人也然取而用之与用而责成之无其法则犹无人也今禄而仕者无虚位求其知职而不愧乎禄者无几人法非不密也而贪暴者不为止怠鄙者不加畏阘茸不振者顽然食乎其间而不以为非其患在乎取之过杂持之过急待之过贱而黜陟不明耳奚谓取之过杂可以治人者必有以过乎人也过乎人之人居恒人之中固已峣然有异于众而为众之所服善用人者取其为众人所服者而用之故人服其上之知人而叹受知者之称其任各勉于自修而无有侥幸乎禄位之心使无以过于人而用之于治人之位则人必以上为瞽而以得位者为冒莫不自以为可用而有贱轻禄位之意曰彼犹吾也何以治吾彼与吾等也何以听吾之曲直于是处士以不仕为高恒人以得位为宜而仕者之势不尊威不行而令不信于下知不为众之所与也则益不自重而为毁廉蔑耻之行何谓持之过急待之过贱盖人必有乐乎位也然后思固其位安其身也然后自爱其身知其身之当爱位之当保然后凡可以戕身而偾位者畏避而不为可以得名誉华宠者慕效而为之驭之以不得自专之法加之以非其自为之罪役之以非其所能之工富足则快乐而获存廉节则死亡而莫之救欲其有士之行乌可得也何谓黜陟不明天下之所尚视乎上之所向汉文好宽厚而人多化为长者宣帝好能吏而吏多以善治称四海之内仕者之众不可谓无才也而不闻卓然以才称者以非上之所好故有才者沉郁销沮而不能自见妄庸之人茍且攫窃而不知愧耻诚使择异常之才居四方之大位俾各察其属之才鄙廉否言其状于朝而进退之果才矣自县而陟之于州于府加赐禄秩以旌之果不才矣可任则姑试之以事不可任则归之于民处已诚廉矣则厚其禄虽有过再宥三宥而后加以罪勿辱其身勿役之以小人之事取于民诚贪矣则收其禄役其身俾不齿于士上之好恶如日月之昭明人宁有不化者乎利乎报而为善者君子以之存心则不可然欲化举世之人皆为君子不先示之以得失之理未见其遽从也言治道者不求其本急近功则谓徳不若刑务教化则谓刑不如徳皆近似而不然也一任乎徳则为恶者茍免一任乎刑则为善者无所容皆不可以致治惟本之以徳而辅之以刑使恩惠常施于君子刑罚常严于小人则宽不至于纵猛不至于苛而治道成矣
  民政
  治天下者固不可劳天下之民以自奉也然不能使天下之民知道而易使亦岂足以为治乎当昔之未有君臣也民顽然如豕鹿猿猱馁则食饱则奔逸跳掷而不可制欲驯之且不能况欲使之乎圣人者出知其散漫放恣无所统属非久安之道也于是制上下之分定尊卑之礼俾贱事贵不肖听于贤由胥吏以至于大夫公卿由子男以至于诸侯各敬其所宜敬而各事其居乎上者犹以为未足也复制治民之法使五家为比二十五家为闾百家为族五族为党二千五百家为州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以属乎司徒五家为邻五邻为里里四为鄼鄼五为鄙鄙五为县县五为遂以属乎遂人联之以五两卒伍师军以知其数习之以师田饮射祭祀读法以一其心书其善以作其气罚其恶以折其骄六畜车辇旗鼓兵器之稽可按籍而知老弱壮少可任与否不必问乎民而具上有所兴作朝出一言而暮已集进之则前退之则却其民常知恭顺忠爱事上为当然不敢少有忿怨避缩之意三代之时非不役民也而未尝有一民敢发不逊之言岂其威力足以制之哉其法素备其教素明民皆知道而易使故也战国之君不知先王之用心务为茍简之术以为不必如先王之烦密过虑亦可以为治斥绝遗典而师心自为既已失矣而秦又幷烧除刮绝之不复有为治之法而徒任刑罚以劫黔首譬之去悍马之羁靮而临以锋刄彼有蹄啮腾跃而走耳安能以可生之身蹈必死之祸哉故斯民至于秦而后兴乱后世亡人之国者大率皆民也其祸实自秦始秦之民即三代之民在三代之时则尊君而附上当秦之时则骜狼凶戾视其君如仇雠岂民之过哉无法以维之无教以淑之而不知道故也二家之童其一自幼教之以拜跪顺悌其一恣其詈言谇语而不禁他日犯上而贼伦者必自幼不教之人其知教者必不至乎有过也治天下者未尝愿天下之不治而不修致治之法犹愿无死而不食也致乱之由非一端莫甚于治民无法治民之法既定世有叛将亡卒挟奸而肇衅絷而杀之易易耳乱亡所以相踵者无赖者为之倡好乱之民皆起而从之也使斯民皆知君臣之义或有狂夫怪民出乎其间众缚而吿于司寇何乱之能成兹欲复井田行周制如先王之时固难矣独不可稍取先王之意为之法乎今之役民虽不能岁止于三日亦未至于厉民也终岁休于家县官役之以数日之事已若为所不当为发愤怀恐而就道甚者或逃匿而不从上之威令方行而民已如此设使不幸而威令有所不行何望其从上之命乎此治民无法教民无道而不知君臣之义使然也为人父者未必皆无过举然子不敢逆其命者以父子之伦不可悖也人君之政岂能皆合乎民心苟不知君臣之义少不慊所欲则攘袂而起其危亦甚矣乌可以为不急而不务哉欲民易使莫如放乡邻鄼鄙比闾族党之制执其中而用之为之正若长者月申之以读法开之以古训春秋合之以祭祀和之以饮酒导其忠顺之道罚其不率令者遇有徴发以趋事先为者为上而厚赏以劝之以讪讦败类者为下而屏黜以愧之上之人又能躬行以成俗立学校以明教则民可渐化矣然必制民之产使之无死亡之忧然后可茍驱不能自存之民从吾之令虽尧舜之仁周公之智有所不能况三代之旧法乎故民易治也在乎治之有法法可行也在乎养之有道
  成化
  寓控制天下之道于迂远不急之法使人阴服乎上而不自知者周之所以得民也欲人之服从而炳然示之以服人之具其服也必不坚有意于服人先以养人者示之使天下成化而归已此诚能服人者也秦汉之君未尝不笑周以为迂而其为治之术固周之所笑以为拙陋而不为者也恶犬升灶而食糜必严禁而预防之使不敢近则可矣不能制之于先伺其既食而挤之于釡虽可以快意而釡之糜岂可食哉秦汉之法挤犬于釡之类也其于民也未能教之知义而禁之勿为乱未能教之知孝而禁之勿悖慢视斯民冥顽愚僻与熊豕麋鹿无异不少置于心而为之计及其丽乎刑则三族诛灭之典断焉行之而不顾威令既立使人视斧锧如就几席而无所避岂不可畏哉畏极而玩玩极而怨有时不畏矣故以刑罚为威者威既䙝而乱生以礼义化民者俗既成而分定能使民畏礼义如刑罚而不敢犯之则刑罚可措而不用矣周之盛时是也五家置之长二十五家置之胥百家置之师五百家立之正其事似乎不切也岁时则读法春秋则会射蒐狩考其善而书之紏其恶而戒之民之得休息者寡矣其事似乎太烦也然则周卒以此而治孰谓果烦而不切也哉周之成法具在今欲为此不难也而民必以为甚病夫变其所久习而俾为其所未见非特今之人病之虽周之民亦然武王周公以至仁易至暴宜其悦而顺也然殷民纷纷思乱久而后定者以法制之骤而然也盖殷之政亡久矣周骤以礼义䋲之俯仰揖让于规矩之中而不胜其劳则思其纵逸之安固恒人之所同然者况今之世承大乱之后乎然先王之道所以利民而上无所利能为之以渐可不扰而复也稍揆其当损益者而疏略之民可不甚病也宜定其制曰民家十为睦睦者言相亲也十睦为保保者言相助也十保为雍雍者言众而无争也雍咸属于县雍有长以有徳而文者为之保有师以有行而文者为之睦有正以忠信笃厚为十家则者为之同睦之人月之吉咸造睦正之庐正中坐馀立而侍老者坐侍令少者一人读古嘉训已正为释其义戒劝之众皆揖而听一人读邦法已正立而宣敷之众皆北向跪而听读既正书众名于册列其所为于侧善恶咸具无恶者为上善多者次之善恶均者为中恶多者为次中无善者为下正饮众酒位皆以其行为差下者不畀酒不命坐三年而无恶者告于县而复其身三年而无善者罚及之异其服不齿改者免之其善之目曰孝曰弟曰亲邻曰恤贫曰助同睦曰敏好学其恶反是保有学以教十睦之秀民四时各一会如睦制而略其教之法取其孝弟忠信之行取其端庄和敏之徳取其治经而知理射而中习礼乐而安知书数而适用月试而升黜之升则于雍雍亦有学其教如保而加详雍试而善则升于县而复其家黜则于睦俾家之修修而有闻则复教之而复升之凡睦之民有未达则问诸正正未达则问诸学农而暇则惟学之游以谘善言以法善行同睦同保遇相揖作相助语相让饮酒相命召若族虽非同睦行族礼童子则学于睦之正取其群而和睦正保师雍长县岁考其绩而升易之为此下疑有缺误者其家复凡民力征相先粟赋相率上之所令胥劝而趋葬死而绝者食病而窭者敬徳而文者执强悍愎而败类者弃好佞而巧者此其要也持而循之使不至于坏谨而察之使不至于弊而朝廷都邑皆以礼为治民宁有不化者哉由是道也近者十年远者数十年周之治可复见矣呜呼周之盛至于今三千年矣汉文帝唐太宗宋仁宗有愿治之心而治卒不如古者以其不法古之道而失先王之意也道之行岂非难哉然为天下者患乎无志有志无难为也患乎茍安求安无难致也患乎畏事立事无难成也举而措之如斯而已矣
  明教
  天下非无才也聚数万之人养之十馀年而未见有一人可称者养之无其渐而教之无其法也古之善育才者岂能益人以艺増人以智哉为之之具素备能使人以不成才为病不若人为耻各思勉为君子而不可止也故自其少时居于闾族而闾胥族师不责之以敬敏任恤则责之以孝弟姻睦其本固已美矣及其渐升于太学求之以六徳以观其内试之以六艺以观其外行完而徳备艺成而器良然后措之于用盖其详且慎也如此后之所望以为才者执子弟于贩鬻之区刍牧之场被之以衣冠而纳于郡邑之学终岁期月太学有徴焉则又纳于太学计其所习曽未知拜跪之节兴俯之容而已肆然有爵禄之心太学举而教之者又不越乎诵书业文挟弓矢角膂力恒人之浅事历时未久有司有求焉则以应之卿大夫之位有阙焉则以为之为之者既不自知其不可而命之者亦不责之以其所学于是学者以习恒人之浅事冒窃禄位为得计莫不相勉为恒人而自谓不必修君子之事也太学之所聚郡邑之所教咸有茍且之心无赖之行冀其才之成奚可致哉夫国之立学所以养才必不期其至此也为学者虽无志于道徳亦必不自望为恒人也而卒不能有成者非他用之速而教之疏也古之六徳智仁圣之事颜闵之所不能及六艺礼乐之度数节文孟子之所不能详射御之工杜预羊祜之所不能兼书数之法君子犹有所未习今欲责学者皆法古人而尽备之宜其未易为也然不法古人而惟弓矢膂力是效诵书业文是为亦未见才之可成也然则何由而设教乎盖圣人之取人徳不求其全而取其不违乎道艺不求其备而贵乎能致其精唐虞以九徳待士而有三徳者亦俾为大夫有六徳者亦俾为邦君圣人岂不欲得全徳之人而用哉以为求人太全则天下无全才不若因徳命官之为无失也皋陶未必能达礼益稷未必能知乐而益稷皋陶所为之事伯夷后夔宜亦有所未能然而数子为之各称其位而成名于后世以其精不以其备也人惟行可以自图若才与艺则有能有不能欲强而通之非惟不足得其所不能且将并其所已能者而失之故善立教者莫如本之以六行馀则因其质而设其科人有刚毅而重厚者有慈良而顺爱者有䟽达而明断者有强识而通敏者有沈勇而有威者有多力而任武者此六人者使曲徇众人所能必不能堪茍因其所固有而教之于成才也奚御刚毅重厚也必可以任天下之大事则因而教之博通古昔之政教周知海内之得失观其损益折𠂻以验其为勿使色厉而伪者得参之则大臣之储也慈良顺爱者必可以治民则因而教之平赋施惠之方振灾恤患之道辨邪察狱之事理俗兴化之要勿使柔佞而诈者得参之则牧伯之储也䟽达明㫁者则百官众职之储也强识通敏者则文学典礼之储也沈勇而有威多力而任武则将帅之选疆场之所恃也各以其所当为者教之而皆不使近似可说之人得与则所用无非才而所为无偾事矣此大学之政也而为师者非其才徳之美不可也大学推其法行之于郡县俾亦以六科为准郡县之取弟子员也必问于其宗族乡党皆言其笃行而好学则取之而复其家田百亩入太学则倍复仕而有政则皆复学于郡县者与郡祀与燕会礼异之使殊于恒人县每科四人三岁各升一人于郡郡每科十人三岁各升三人于太学太学每科百人为率以应上所任用郡县既升而阙则即充之廪之也宜厚教之也宜详试之也宜严用之也宜当人知学之可仕也则不怠于自修知各因其才而用之也则必谨于自立而天下之异才咸思有为于世矣为治者不患乎无才而患乎聚天下之才而不能教用天下之才而不能择教之而能成其徳用之而能不违其器则才何可胜用哉胡貊之富人聚马盈谷而不得一善马善御者执鞭策指麾而区别之一日马之致千里者以百计而盈谷之畜无弃者御非能假马以力而易其性也能别其高下而不失其性则善马出矣为治者能不失其性岂特不患乎无才天下亦安所虑哉
  正俗
  行于一人之身而化极四海之内观于数百年之前而验于数百年之后者风俗是也故风俗之所成至微也其效至著也所系似小也所由甚大也不可忽也昔者楚灵王好细腰举国之人皆约食束膂引而后能起凭而后能立伊川之民被发而祭智者知其变而为夷风俗之端可不深察哉夏之忠商之质周之文其先之所尚传之数十世而不变守之至于国亡而后已其俗素已定也故商之不能为忠犹周之不能为质也周公岂不知文之不若质哉至于商之末质渐散而繁文兴矣周公知其莫可反也故因而文之恐其趋于浮薄也为之礼以节之作之乐以和之惟其如此故能至于七百馀年然其后亦已不胜其弊矣战国之世游说之士螽聚蚊合以謟言邪说㗖诸侯倾动天下诚二代之所未有也由是生民日流于变诈岂非文胜之弊哉及秦惩其病遂坑杀儒生举先圣贤之遗文馀法一火而尽燔之曽不师古而任其深刻巧苛之律不旋踵而遂亡其所尚非道故也汉兴务以宽大更之法疏禁阔四百年之基用此以立然其时朝无人不知以礼义为俗其所因仍大率皆秦制也乌望其如三代哉至于近世惟宋之俗为近古尊尚儒术以礼义渐渍其民三百年之间宰相大臣不受刑戮外内庶官顾飬廉耻虽曰纲纪未偹其所崇尚远非秦汉以下之所能及故其埀亡之际孀后少主既已就虏而其臣抱君之遗孤奔走海岛誓天指日拥立为帝朝夕请命如事神明卒之无一人有背叛之心至于溺死于海而后已虽三代之亡未闻忠厚恻怛有若是者孰谓风俗无益于国哉且夫秦皇帝之死未久而其黔首相与奋挺而呼愿食其肉汉唐之衰皆逼于其北靣之臣而夺之宋乃独若此者何也秦弃礼义汉唐不知以礼义为俗而宋风俗淳美故也假使宋无彊冦之祸尊其前世之俗国安遽亡哉以是知风俗之至急也宋亡元主中国者八十馀年中国之民言语服食器用礼文不化而邪异者鲜矣其初尚有一二贤者教之参用宋法而亦颇以宽大为政故民亦安之然而暴戾贪鄙用其族类以处要职黩货紊法终以此乱其俗大坏以至于今譬如弊锺漏鐻非重鼓而铸之其音不可得而调也夫欲因乱国之俗而致治虽圣人不能也势不可也俗之既坏则日甚而岁滋耳无以匡持之岂遂止哉今北方之民父子兄妇同室而寝污秽亵狎殆无人理盂饭设匕咄尔而呼其翁对坐于地而食之为学生者亦顽不知教其于大伦悖弃若此甚非国家之便也上下有则乃所以导民故古者士民不非其大夫今小民得以执郡县之短长挝鼓而诉之阙下弟子或讼其师子侄或证诸父礼义不立曷所不至哉法令非不明也有司按四方之罪非少怠也而犯者不为衰止黠胥巨吏开口肆然徴取于人而不顾问之则曰行且输作不取何以为资或曰身死而妻子何所仰食姑取之以自给耳其设心自以为明达见执贫守法者众且群指而笑之而其人亦不幸卒无赦以死于是益坚贪者之心小民转之穷苦割剥次骨鬻产赁室以奉其无懕之欲非特为此也国之大柄可以贫富者惟宝钞为然无赖之民聚徒勒板而伪之御史中使国之廉察天下者安作妄诈男子假其衣冠符印乘传而横行夫伪钞伪官之律至重也而若不爱其死而冒之者岂诚不爱也哉彼见死者之多而死不之畏也且人虽至愚奚不畏死彼诚见生之不足乐也知生之足乐则安肯言死哉顷者富民受挫辱于官府或褫其衣而跽或庭拽而诟骂其心大耻掩面而不敢见人里中吊者填其戸杀羊为酒而祓除之其人亦终身以为病况犯有名之律至于死地哉今人则俱不顾矣鞭一百扶而出于外揭其疮以示人笑谈而道之人亦不以为怪一百之刑曽不直旧时之诟骂刑愈多而人愈不知耻则刑之不足化民亦明矣故欲民之重死而难犯法莫如省无用之刑而以礼义教之夫牧者之于羊操长鞭而远麾之未尝及其体则逐逐然行矣茍步步而鞭之则必驰突散走而不可制故刑者非所以治民者也不得已而后用民知其不得已而后用则乌忍犯之哉俗之不美至此甚矣少迟而不变法令将不足禁之不可不深计也三代之变俗各视前代而变之元之俗贪鄙暴戾故今宜用礼义为质而行周之制今周之制亦有行者矣学校非不立也乡饮之礼非不修也然而俗尚未善者未尝灼然示之以所尚也夫示之以礼义者朝廷之上皆不言他而以礼义御史出行郡县不以搏击人责之而责之以礼义化民之事守令者考核之等不以兴利増戸求之而求之以刑罪息学校兴岁举其孝弟忠信之民而尊异之使小民皆知朝廷之意在乎成俗而不求利在乎任徳而不任刑则信让立而廉耻兴廉耻兴而民重其死然后取先王防范天下至于七百年之法举而尽行之三代之俗必复见而成康之治不难致矣世尝谓古与今不同俗岂其然哉今也民啜粟饮水与三代之民同养老育幼与三代之民同独人君不可行三代之政乎用元之法而欲致古之治犹食乌喙而望其引年附独木而济大川也
  重爵禄
  以一人而加乎万姓之上聚之为胶漆散之为沙尘合之为手足而离之为仇雠其势岌乎其可畏也然而人君处之甚安而居之不疑者以为天下之人贱者待我而贵贫者待我而富且曰富曰贵吾有以命之则其势不能以自尊天下皆有待于我而吾无待于天下是以笼络奔走举世之豪杰而恒以是骄之而不知此仅足以致徇世之士而不足为高世之士之轻重吾以为人必待我而后富贵尊荣也彼高世者方以是为道徳之累大言宏论辞拒退避惟恐爵禄之污其身则人君安得以此致之哉士之可以自恃者无穷而君之所以致士者舎爵禄则无所可用用之得其道虽不能致高世之士犹可得徇世者而任之操贵贱予夺人之柄而不能用将使庸夫妇人咸自以为高而谓爵禄为不足贵此人君之大患而不可不察其故也数寸之节盈尺之绶何足以贵人而人知贵之者以人君不易以畀人知自贵重之道也凡物贵于不易得而贱于施所不当与未尝拜人者拜一人焉则人以为盛礼则拜在所尊矣逢乞人而与之揖则其拜为不足贵而受其拜者皆亵而贱之矣古之为天下者能使人以不得禄位为不若人其心恒忻然有趋事赴功之心故上无求才之劳而下无旷官之忧执野人市魁而授之以大位士之贤者必曰我何可与之同仕乎哉由是处士以不仕为尊以遗世为高而訾爵禄为不足贵海内皆有无求于上之心人主提其空名将安所用乎贾于千家之市欲使千家之人日为市于其门犹必权物之价使人不能贱其物操区区之空名欲俾智者尽其谋才者效其功勇者陈其力而不使人知自贵之道谓之善虑天下不可也徳可以为公卿吾从而用之于大夫士之上则居其下者莫敢不服徳可以治民吾从而加诸斯民之上则为民者莫敢不服上之所用举可以服人心则高世之士无可容而爵禄重矣不能服乎人心人君之权下为清言横议之所夺而其势涣散而不收则何所不至哉
  正服
  善治天下者常迎斯民好慕愧耻之端而导之于不言不动之中使之身勉于善而不自知敕之以辞说驱之以赏罚而强斯民之从之者化之至浅者也夫民虽有昏明愚智之不同然未尝无所好恶也好之而未得则慕心生恶之而不能免则耻心萌且贫贱家之竖子被以华衣美服则欣然喜已不得有而见富贵家子之胜已则赧然愧矣其喜与愧岂有教之者哉发于性本于天莫或使之然而不能已耳圣人之为治常因其天而顺导其性寓可慕可耻之器于人所不可离之物俾民目接乎此而心化乎彼无爵赏之诱而其劝有甚于爵赏非鞭朴之威而其惩有甚于鞭朴用微而效速意密而化神者其惟衣冠之品上下有制之法乎昔者成周之盛其为制盖详矣天子诸侯以下自九章至于一章自十二旒至于三旒其曲折粗见于经传而庶民之制之详无闻焉独礼记有曰野夫黄冠掌禽兽玄冠缟武不齿之服也缟冠素纰而绥五寸惰游之士也由是而推之其寓惩劝之意于衣冠之饰盖甚偹矣夫顽悖之民刑其体肤创愈则痛平书其罪恶岁久则书亡曷若因其致饰之具别以美恶之等俾服者思其为可耻而慕乎善观乎服可耻之饰者知其为当戒而禁乎恶之为著明乎盖天下之民非可以一途视也或诵法尧禹而惇行道徳或纵情逞力而干抵法律其相去不啻十百士君子揖让雍容习为卿大夫之事而卑贱之夫负任奔走出入于泥涂草莽之间茍概而同之则何以别贤否而示贵贱哉成周之制意必有以处此而其详不可悉考矣欲谈先王之治者宜稍定其仪则凡士农工贾技艺百家之流于其冠服各为表识而以其人不以其族有徳之君子化行于乡党及众所摈弃作过被罪之人或异其制以为惩劝亦不以其族而以其人非士族而有士行者进于士族尊之而为不善者服以其服而居民上者又接士君子以礼待庶民众流以法微示意向以耸动之民见有徳者之被服美而邪慝者之可耻也必勉于自修见为士者之尊而执艺者之卑必慎于择术天下皆慕而欲为士君子斯民孰与为不善而祸乱何自而作哉世主无不欲斯民趋善而去恶然而法愈烦而恶不止者不能迎其慕耻之端而使之不知善之可慕而至于无耻也故因其良心之发而导之则微示吾意而有馀䘮其慕耻之心而令之虽迫之以刑诛而不足夫以刑诛之不能禁之民而欲其见吾区区之冠服而化此世俗之所惑也然是民也与三代之民类也画衣冠而不犯者有矣刑措而不用者有矣圣人果何以致之哉盖其施为有本末而导之有道化之有方也事之要固不止乎衣冠之有制而衣冠之有制岂非王政之所当务也哉








  逊志斋集卷三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四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周官
  一
  余始读诗大雅豳风见其积累之盛而知周之所由兴然犹异之曰何其久也及读周礼至于大司徒乡大夫州长党正之法然后慨然叹其虑民之详曰尽在是矣治天下易也莫难于一天下之民心民心可一也莫难于使民心咸出于正道无加于尧舜求其治之法以为必有异常绝特之事而其书之所载止于正徳利用厚生斯三者何足为异哉然而越数千载卒未有弃三事而行之者则圣人之治天下固不以求异也尽其道而已斯民也无以养生则死无以致用则劳无能正于其徳则愚以利言之愚不若死之甚也以言乎义生不厚不过于死人不知徳必至于为乱故圣人尤以为先武王周公岂好为烦细不急之务哉宫室衣服欲其媺且固坟墓欲其旌兄弟师儒朋友欲其联比闾族党欲其相保爱葬救州与乡欲其相赒相宾或岁一读法或月一读法善有可称者书之惟恐不及过有稍著者戒之惟恐不改其日夜提掇督励斯民而训之者虽父兄之教子弟不若是密也计其时之民不在于田庐则在族师闾胥之庭不治稼穑则闻仁义礼乐之教蒐狩则习弓矢祭酳则肄爼豆曷尝暂放其心而弛其力哉其法之详故疑衍如此故为之民者有忠顺而无乖逆可使以义而不可刮以势六七百年之间强诸侯狼顾鸢视者莫敢先发陵上之言必至于周礼尽废而后肆道之化民也夫岂微哉秦不识其深意视为无用之虚言而焚除之由是斯民如放豚逸马肆然法度之外而不可复制惰者为盗悍者为乱桀黠者杂出于徒囚之中驰逐海内咸有争天下之心至于今而未已人情易于纵肆而难于检制释先王之法服而被发左衽去揖让拜跪而倨傲怠佚顺乎其适意也欲反而尽复乎古不亦难乎然而不行其道终不足以为治不顾一时之怨而兴百世之坠典非明以察之勇以断之坚忍以持之者不能也庸人习于茍且智士畏乎造端然则何由而可复耶君以身任之而不夺于流言臣以道揆之而不泥于近利三年而成十年而安继乎其后者能推而守之武王周公之治可几也
  
  以一事之失而疑先王之政皆不可行以一人之谬而疑天下之士皆不可信此为治者之大患车战古法也房琯陈涛之战以车而败战者遂谓车不可用自秦以来不以车战而䘮师杀将者亦多矣岂皆车之过哉琯以迂疏妄肆不知人而败非车致然也由琯之所为使不以车战其能不败乎故议琯者罪琯可也罪车战不可也先王之政其详不可悉知也周官之所载诡于圣人之道者虽有之然遗典大法所以经世淑民者秩乎明且偹岂后世所能及乎人见有用之而致乱者因以为周官罪此鄙陋无稽之甚者也盗窃孔子之履纳之而逾人之墙履宁有过乎窃履者可诛耳王安石之用周官弃其大者而不行惟取泉府之一言以傅会其私卒为天下祸此安石之谬也周官之言利亦稍密矣盖以千里之邦畿而供天地社稷之祭车服宫室之用公卿大夫群臣之禄诸侯之燕飨四夷之遗赍咸出于是固宜有其法焉然取民也有制役民也有节凶礼则无力政无财赋无关门之征其不厉民以自养亦明矣安石不师其善者而泥于国服为息之说期以富国而国终不能富周官之法岂止于此而已乎为治有本末养民有先后制其产使无不均详其教使无不学文武周公之大意也法古者亦取其大意所属而行之奚患财之不足哉不治其本而以理财为先此文武周公之所诛而周官之所弃者也安石不顾而妄行后世不察而并罪周官周官何与焉自治道之不明士之自任者鲜矣自信而不惑者尤鲜也安石之自任而自信汉以下儒者皆莫之及使诚识其大者而行之其事功岂不甚伟哉惜其学不知道而过于自信也斯民不见先王之治久矣遇主者恒患不知道有其器者恒患不逢其时其法存其人存茍有遇乎世焉知周官之果不可行哉
  周礼辨疑
  一
  周礼者周史所记周之治事书也以其出于周也文武周公之遗法微意往往可得而推以其成于史氏所述也故不能无谬于圣人然去后世之制则已远矣其有不能大过于后世者盖亡逸之馀秦汉之士以意増损之者众也条狼氏之誓群臣于驭曰车轘于大夫曰鞭五百于大史曰杀小史曰墨周法岂若是暴哉君臣之际有常礼上不以尊而威其下下不以卑而屈于上道合则仕否则引而退不宜以鞭笞戮辱惧之也夫驭及太史皆近臣大夫则国之执政加以严刑而誓于众使贤者居其职而能不知愧乎此非以礼使人之道也且车裂鞭三百之法秦汉以降之所有周之盛时宁有秦法御群臣哉其非周制也明矣昔欧阳氏苏氏皆尝疑周礼然皆其制度之失耳于道无害也周礼之善多矣制度之不尽合岂足为周公累哉若其有戾于道者则学周公者所宜知也
  
  圣人之治天下立法也严而行法也恕严者所以使民知法之可畏而不犯恕者所以使民知刑罚行于不得已而不怨斯二者其为事不同其至仁之心一也昔者读酒诰之书尝疑武王欲杀群饮者为过甚既而思之武王岂好杀之主哉其为是言也盖爱其民之深而人不知也示之以姑息阱民于死地而后刑之孰若先之以不可犯之禁使民不䧟于罪之为美乎武王以为使殷民酗醟而至于为乱不诛之则害法诛之则害仁民受其祸者必众矣不若威之以至严使闻吾言者疑吾为过察吾心者感吾为仁圣人之用心不茍以悦民而使民阴受其惠此仁之至者也周礼周之遗书其虑民亦详矣然不能无可惑者焉司徒之媒氏仲春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夫王者之防民范之以礼义犹恐其为邪况纳之于邪何以责其不由礼义乎昏娶以礼至劳而逆情也越礼而奔至易而适意也然人不敢为其易而勉为其所难者以有法禁存焉耳今曰不禁人之奔孰肯舎至易而为其所难乎是令之行男女无以礼合者矣启之以淫奔之路茍又从而罪之是罔民也纵其越礼而不诘是贼民也夫妇者人伦之始夫妇之伦不正则人之伦将乱矣武王周公乌忍为此姑息之政以乱伦也哉贤人之言可伪为也圣人之心千载可推而知也求其言而不合能揆之于其心则是与非决矣人奚由伪
  
  人之情不能无欲也故不能无争争而不能自直也故不能不赴愬者非人之所得已也故君子尽心焉察之惟恐其不明处之惟恐不合乎中民之有欲愬者惟恐其不至也安可责之以其所必无而禁抑使勿言乎周礼司寇言民以财货相讼者令入束矢以罪相告者令入钧金而后听之此非周制也民心贫富不同而后强弱生焉强弱相凌然后狱讼生焉强不胜而弱胜者十一弱不胜而强胜者十九私斗于下而不胜则愤而愬于上则凡愬者多贫弱之劫于势力而不获自存者也乌得钧金与束矢乎钧金束矢富强者之所有而贫弱者之所无也茍必欲得之而后听其辞则富与强者常胜而贫弱者终困抑而不伸何由尽民之情而服人之志乎以是而听讼后世暴吏之所为周之法必不若是也孔子之门盖有以听讼称者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夫听讼而得其情未为失也孔子犹且非之况苛取于民而禁其讼者哉治天下不能使民无讼而禁其勿讼其差甚矣焉在其为周公之政吾固知周礼非全书也
  
  治经不可致疑也疑经太过则圣人之言不行亦不可无疑也不能有疑则圣人之意不明始于有疑而终于无所疑者善学者也茍于信而不知择于经何所明哉周礼余之所最好而疑之为尤甚盖好其出于古爱其为先王之制而惜其或失先王之意也故求之也详味之也深于其有可疑者不得不为之辨也昔者周公论为治之道备矣未尝及乎财利武王受西旅之獒召公骇然以为不可而争之夫受一犬未为害道财利国之所宜用言之未为有过二公抑之而不言斥之而不使人主受其贡者所以防乱源而慎其始也王者之所为将为后世法举手投足且不可不慎况著之于书定一代之制周公谨之宜何如哉周礼之于言利何其密也金玉玩好则入于玉府良货贿则入于内府至于山师川师皆使致珍异之物其汲汲于利如此岂周公意哉以为周公之所著而法之不惟诬周公且祸后世矣昔之疑周礼者诋斥过甚固不足知圣人之意然若此者其非周公之言决也天下之患莫甚于名是而实非人求之以其名而行之于事必自财利始元丰之祸是也然则余安得不辨乎
  西伯伐崇
  为史氏者之言西伯之囚羑里崇侯虎实譛之及西伯得赐斧钺专征伐而归五年果伐崇侯虎果若其言是西伯挟天子之柄而报私怨也此必不然圣人之于赏罚岂尝容心于其间哉观人之善恶何如耳其善可旌也虽平生之所雠怨乌得不赏之其恶诚可诛也虽懿亲近戚吾乌敢避焉盖此法者非吾之所私有乃天子之法受之于先王而与天下共之者也窃天子之法赏无功则为祐恶罚无罪则为戕善此二者必诛于圣王之世纣之无道久矣诸侯岂无不臣服者乎其以斧钺锡西伯受而行之宜自不臣服者始必不悻悻然蓄私怨而图伐之也崇侯之事远不可知其详矣吾意其人必比㓙党恶不供职于天子而侵害其与国杀虐其民人弃蔑其宗庙故西伯伐之必不以其譛己也茍憾其譛已是微量浅智之人齐桓晋文之流之所为岂足为圣人哉且羑里之事不经见史所称献美女善马珍怪之说皆战国之末好妄言者意构之词非其事之实也妄言者见诗歌伐崇求其罪而不得遂诬其譛西伯以为伐崇之端而不自知其谬也西伯尝伐犬戎密耆及邘矣则此四国者又岂皆譛西伯者耶故谓西伯伐崇者是也谓崇侯譛西伯以女马赂纣得脱者皆非也曰然则史氏所述西伯之事亦有足信者欤曰惟献地请去炮烙之刑者近之馀皆无足取焉耳
  武王诛纣
  余读春秋见其纪时书事少者止一二言多者不过数十言断断然传其所信而不敢肆窃尝疑之以为当时史官所载必详矣孔子曷不尽举而书之奚为简略若是哉及观左氏榖梁公羊三子之传各述其所闻甚详或曲说以传经或因经而构事肆情极论无复顾忌初若可喜徐而推之率多虚词而鲜事实往往不足以得其要领而愈致人之惑然后知孔子谨严其词若不敢尽者忧天下后世之至也孔子尝系易以辞矣反复诘难至于理彰意竭而后止何独于春秋而不尽其辞盖道可以智穷而事必以实著与其循疑而失实以为后世害不若著其可信者之为愈也故曰多闻阙疑又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此孔子之意也司马迁之为史记其志以作春秋自拟亦非不知春秋者矣至于纪载往昔之事奇闻怪说无所不录而于三代之本纪多背经而信传好立异而诬圣人其他微者未足论若武王与纣之事见于书最详而迁非乱之尤甚牧野之兵非武王之志也圣人之不幸也武成载其时事但曰一戎衣天下大定不书纣之死者为武王讳且不忍书也他书谓纣自焚死意为近之武王之于纣非有深雠宿怨特为民去乱耳当斯时使纣悔过迁善武王必不兴师而逾孟津及纣兵已北使纣不死而降武王必将封之以百里之邑俾奉其宗庙必不忍加兵于其身也况纣己死乎吾意武王见纣之死也必踊而哭之命商之群臣以礼葬之矣岂复有馀怒及其既死之身乎迁乃谓武王至纣死所三射之躬斩其首悬于太白之旗又斩其二嬖妾悬于小白之旗此皆战国薄夫之妄言齐东野人之语非武王之事迁信而取之谬也汉高祖魏文帝皆中才之主非有圣智之度高祖犹能不杀子婴文帝犹能奉山阳终其身曽谓武王圣人而忍其君至此乎吾决知其不然矣茍信迁之言是使后世强臣凌上者𦵔醢其君而援武王以借口其祸君臣之大义不亦甚哉吾故辨之以为好奇信怪者之戒
  毕命
  余读尚书至于康王之命毕公然后知周公之忠厚也殷之遗民可谓顽矣大者作乱小者骄淫奢侈不率法度礼不得而齐之徳不得而服之周公知其不可旦夕治也既欲加兵诛之又举而迁之于洛其怒殷民亦甚矣然方伐叛也为大诰告四方自他人言之宜痛诋深诮不比于恒民而周公方申命焉告以天命之去就无一辞及其民之非多士多方一则言迁民之故一则言降四国民命不诛之由反复乎夏商之存亡称其民曰商王士曰义民而不忍少伤之夫周公岂不知殷民之顽哉终不斥之为顽民而曲为之讳避者圣人之虑至深远也民莫不有是非好恶善未至于此而加之以善名则必喜而奋曰上之待我以善人也安敢不为善恶未至于此而加之以恶名则必怨而怒曰上之不以君子待我吾安用为君子故以君子望中人中人皆慕而为君子以小人望中人中人或失其恒心殷民固顽矣周公以王士义民待之彼欲不修士君子之行得乎圣人之待人也恕如此宜乎未历三纪而皆化也至于康王不知圣人导民之微权命毕公继周公之职辄称之为顽民举洛邑之民岂无善者哉概而谓之顽殷民闻之得无怨且怒乎号之以为顽而欲责其不为顽不可得矣然则周公婉辞和色化殷民为君子康王发片言而诬殷之民为顽民文王武王忠厚之意至是销铄殆尽矣不然世之庸主无典则以遗后嗣者子孙蒙其遗烈犹可传数世无乱以文武周公之大徳曷为不二三传而遽微乎史称成康为至治余谓周之衰康王基之
  檀弓
  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吾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何居命之哭
  成寝而夷人之墓合葬于人阶下二子皆不足为知礼其称之也奚当然则知礼者宜何居曰无己则卜野而迁诸犹为善乎是
  防墓崩孔子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不修墓
  取乎古而师之者以其合乎人情当乎理也父母之棺髐然暴于人而不修何取乎古乎信如其言安足以为圣其诬孔子甚矣谓殡乎五父之衢亦然
  子夏丧其子而䘮其明曾子吊之云 云止亦已久矣
  孔子之门人曾子最少曾子之父与师商固友也曾子于子夏之䘮明而吊之则宜其名而数之者非曾子事也传之者过也曰朋友有过以其长也则不正之与曰非也正之者是也名而数之曾子不若是暴也何以明之曰其辞倨而慢曾子之言悫而谨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䘮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云云止不欲速贫也
  孔子之欲仕非为富也为行道也致美于棺椁非为不朽也为广孝也欲富而瞷且趋焉以求利于蛮夷之国曾谓孔子若是乎欲全其既死之躯而因以为民制孔子何取乎有子之疑曾子之问子游之答传之者谬也子思之母死于卫柳若谓子思曰子圣人之后也云 云子思曰云 云吾何慎哉
  礼者君子恒履之器也不可斯须远于身岂以家之贫富时之通塞为行否子思贤者其于道粹矣信斯言也乌在其喻于道
  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云云止无失为故也
  周公曰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茍有大故则周公必弃之矣小过而容之义也大故而弃之者亦义也察察然拒昧昧然容薄量无制者之为岂圣人所为乎天下之大故宜莫甚于母死而歌者矣此而不弃乌乎弃以是为圣人之量吾弗知也
  读三坟书
  书之名真而实伪者多矣何从而信之哉亦在审辨之尔辨之法有三味其辞以望其世之先后正其名以求其事之是非质诸道以索其旨之浅深而真伪无所匿矣吾尝执是以观天下之书盖十不失一焉若世传三坟书者则又凡鄙而易见者也孔安国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其言大道今此书以山坟为伏羲之书言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谓之连山易而姓纪皇策之篇附焉以气坟为神农之书言归藏生动长育生杀谓之归藏易以形坟为黄帝之书言其目而传以申之考其辞则不类正其名则不合质诸道则浅陋而无稽其姓纪篇曰太始者元胎之萌太极者天地之父母太易者天地之变太初者天地之交太素者三才之始天地孕而生男女谓之三才颇剽庄列之馀言而造为异说此其道之浅陋无稽者也其论物则曰木为金所克服阳臣十干此后世历生之常谈伏羲之时曽有之乎论民曰四民之物以货为本伏羲之时曷有四民之名乎谓封拜之辞曰策策始于汉而谓伏羲氏有策辞可乎祭天地于圆丘大夫之妻曰命妇周礼始有之而谓天地圆丘恩及命妇为黄帝之事可乎相人之术起于衰世而谓圣人以形辨贵贱正贤否为神农氏之书可乎此其名之不合者也其辞皆后世俚野之谈而其尤谬者曰山月升腾川月专浮山云叠峯气云霰彩山气笼烟川气浮光云气流霞皆唐人为诗之语其政典篇往往窃取书易而损益之如曰惟天生民惟君奉天民惟邦本食惟民天出言惟辞制器惟象动作惟变卜筮惟占先时者杀不及时者杀皆是也或者未之察顾谓书所谓政典正本诸此而定为上古之书其亦异哉然世之伪书众矣如内经称黄帝汲冡书称周皆出于战国秦汉之人故其书虽伪而其文近古有可取者此书则又伪于近代者也其后有序不著其姓名自谓天复中隐于青城之西因风雨石裂中有石匣得此书于匣中其文绝与此书类天复唐昭宗时也岂即青城隐者所伪邪虽然圣人之经犹日月然其道犹天地然使孔子时有三坟书孔子固不得而删存其名而亡其书孔子犹尝言之今孔子之系易但云伏羲氏画八卦神农氏为耒耜黄帝埀衣裳未尝言三皇有所谓三坟书也孔子不言安国何据而言之耶然则安国之言亦妄矣彼伪为书者因其言而复僣袭周礼三易连山归藏之名以为伏羲神农之书周易不可袭则以归藏先坤后干名黄帝者故曰坤乾其亦妄之妄者耶以区区俚野之文而欲托于三代唐虞之上是犹瞽夫悬破镜于空中而欲自比于日月也其亦惑之甚耶於乎世之拟经者亦可以知愧矣
  读夏小正
  夏小正凡三百九十馀言先儒以孔子所谓行夏之时者即此书且以时之正令之善释之自今观之其书记十二月之候有关于人事者二十有七若采芸采蘩祭鲔摄桑剥瓜剥枣纳蔚取荼之类皆备记之求其大者惟服公田绥士女万用入学剥鱓颁冰始蠺祈麦攻驹颁马王狩陈筋革十一事而已岂所谓令之善者止于斯乎孔子有取于夏时以建寅之月为岁首耳岂诚谓此书乎使此书果夏之遗书孔子曷不编于禹贡𦙍征之间乎孔子倘见此书奚不曰得夏小正而曰得夏时乎孔子未尝指而言之后乎孔子者乃从而实之岂固别有所受乎或者信其说遽谓汲冡书之周月觧吕不韦之月令皆本诸此果何以定其先后乎圣人之经传之万世而无惑者以其明道也于道茍无损益虽谓出于孔氏之壁成于尧舜之时谓之古书则可矣吾安敢信哉
  读汲冡周书
  汲冡周书十卷七十觧或谓晋太康中出于汲郡魏安釐王冡故曰汲冡以论载周事故曰周书宋李焘以汉司马迁刘向尝称之谓晋时始出者非也此固是矣刘向谓其书为周书即孔子删定之馀者则非也何者其事有可疑也略举其大者言之武王之伐殷诛其君吊其民而已其世俘篇乃曰馘魔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夫杀人之多若是虽楚汉之际乱贼之暴不若是之酷而谓武王有是乎所诛以亿万计天下尚有人乎周公之用人不求偹于一人其官人篇乃曰醉之以酒以观其恭纵之以色以观其常临之以利以观其不贫滥之以乐以观其不荒以诈术㗖人而责人以正虽战国之世纵横权数之徒所不为曽谓周公而以此取人乎王者之师禁乱除暴以仁义为本其大武篇则曰春违其农夏食其榖秋取其刈冬冻其葆不仁孰甚焉其大明篇则曰委以淫乐略以美女不义孰甚焉此后世稍有良心者所不忍为曽谓王者之用兵乃若是乎其为文王之言曰利维生痛痛维生乐乐维生礼礼维生义义维生仁此稍知道者所不言曽谓文王大圣人而为是言乎其文传篇曰有十年之积者王有三年之积者霸霸之名起于衰世周初未尝有之谓王者不以道徳而在乎积榖之多是商鞅之徒所不言而以为文王之言可乎其他若是者甚众及载武王伐商之事往往谬诞与书不合由此观之决非周书谓孔子删定之馀者非也其中若谥法周月时训职方之篇又与尔雅月令间有合者窃意汉初书亡隐士缙绅之流所伪者以为周书而司马迁不察故引而用之刘向因以为古书耳其中芮良夫篇最雅驯其曰后除民害不惟民害民害非后惟其雠民至亿兆后一而已寡不敌众后其危哉呜呼君子之言三复其篇为之出涕
  读司马法
  周司马有用兵之法至齐威王欲尊用田穰苴遗法乃论古司马法附穰苴之书于其中号司马穰苴司马法汉艺文志百三十篇今所传者五篇盖周书之存者寡矣而其言论犹有先王之遗意焉先王之兵非黩武好胜也将止乱而已此书所谓以战止战者得之先王之兵以爱民为本此书所谓不因㐫不加䘮冬夏不兴师者得之先王之世寓兵于农农隙讲武此书所谓忘战必危者得之以徳不以力王道之盛也非此书所谓六德者乎正名而不尚诡王道之要也非此书所谓遍告诸侯彰明有罪者乎所谓举贤立明正复厥职则兴灭继绝之事也所谓以仁为本以义治之则王者之政文武之所由兴也若是者非穰苴所能言其为遗书无疑至有驳而不纯谲而不正者则皆穰苴之法而亦非战国之谈兵者所能及盖兵书之近道者也呜呼王者之不作也久矣人心之趋下也日以滋矣于是英君谋士以谲诈为奇以屠戮为武若唐太宗李靖之问答惟知有孙吴之术而司马法为虚语矣况有出于孙吴之不忍言者乎悲夫
  读三略
  三略三篇或谓太公之书非也盖后人伪而托焉太公之言于书无所见孟子以为天下之大老与伯夷并称则其人可知矣三篇之中大率皆平浅鄙狭杂援军䜟以足成之夫䜟书起于战国之后太公之时曽有之乎中略之末谓三略为衰世而作太公之佐文王果衰世乎其间曰揽英雄曰侵盗县官曰奸雄相称曰霸者制士以权皆汉魏以后之言曰非谲奇无以破奸息冦非阴谋无以成功曰豪杰事职国势乃弱其诡谬害理虽太公之奴隶所不屑道而妄谓太公之书可乎复有六韬者其诬圣贤尤甚论六兵则皆窃孙吴之所陈至其所自言猥细烦曲无足观者至于避正殿用骑卒之说又其伪之易见者也近世三山施子美为之讲义曲为辨释以眩其博卒不敢言其为伪其愚陋无识特儿童之见耳而世乃传而诵之
  读子华子
  余始闻太史公言子华子为伪书近求其书以观其辞婉丽可喜未觉其为伪也及详味而徐察之始知为伪书无疑盖子华子程氏名本子华其字晋人与孔子同时孔子所与倾盖而语者也夫孔子周游四方道途所遇若楚狂沮溺荷蒉荷蓧文人之流皆不足知其意至于叹息而不已子华子一见而得圣人之欢心亟觧束kao帛而赠之岂非当时之贤者哉其言论宜有过人者今所传十篇之中语道徳则颇袭老列之旨专对则仿左氏之文辨黄帝铸鼎事不能直排其谬而曲为之说傅会不经与晏子论俭虽为近正而起人君奢侈之端答北宫意祥瑞之问善矣乃恐后世巧诈诞谲之臣作为声歌荐之郊庙似指汉武朱雁芝房之事其子车氏猳之喻复窃韩愈所作柳宗元墓铭论代播州之意医药之技孔子罕言之则剧谈之而不置八卦以宫言孔子赞易时未有也而曰坎宫震宫觧字之不类时之乖错者甚众以为子华子之书岂非诬哉其首有刘向序亦与向文殊盖亦伪也伪之者不知为谁晁公武以为元丰以后人以字说而知之或以为王铚岂或然欤嗟乎人之著书上欲以淑来世其次亦欲扬声光于不朽而伪是书既不足以淑诸人而又不能少见其名果何为哉果何为哉
  读曾子
  曽子十篇一卷其词见大戴礼虽非曾子所著然格言至论杂陈其间而于言孝尤偹意者出于门人弟子所传闻而成于汉儒之手者也故其说间有不纯如曰喜之而观其不诬怒之而观其不𠉣近诸色而观其不逾饮之而观其有常又曰神灵者礼乐仁义之祖也又曰君子将说富贵必勉于仁若是者决非曾子之言顾其言孝有足感予者予少之时事二亲尝谓人子无所自为心以父母之心为心今此书曰孝子无私忧无私乐父母之忧忧之父母所乐乐之旨乎其有味哉一何似予之所欲言也然少时知之而不能躬见之及今欲养而二亲已莫在矣疾病篇有曰亲戚既没虽欲孝谁为孝诵其言辍业流涕者久之
  读荀子
  道之不明好胜者害之也周衰先王之遗言大法漫灭浸微孔子出而修之斯道皎然复章圣人之业焕然与天地同功彼处士者生于其后务怀诽讪之心以求异于前人其心以为尧舜之道孔子既言之矣复附而重言之何以云云为哉于是各驰意于险怪诡僻涣散浩博之论排击破碎先圣人之道以伸其嵬琐一曲之偏智若杨朱墨翟宋钘列御冦庄周慎到之徒是也孟子生乎其时惧圣人之道败坏于邪说乃敷扬孔子之意而攻黜之然后复定盖彼之说偏驳易辨故其入人也浅可指其过而声之也若荀卿者剽掠圣人之馀言发为近似中正之论肆然自居于孔子之道而不疑沛乎若有所宗渊乎执之而无穷尊王而贱霸援尧舜摭汤武鄙桀纣俨若儒者也及要其大旨则谓人之性恶以仁义为伪也妄为蔓衍不经之辞以蛆蠧孟子之道其区区之私心不过欲求异于人而不自知卒为斯道䜛贼也盖数家者偏驳不伦故去之也易荀卿似乎中正故世多惑之惜无孟子者出以紏其谬故其书相传至今孔子曰恶紫为其乱朱也恶郑声为其乱雅乐也夫欲摈悖道之书而不用必自荀卿始何者其言似是而实非也
  读孙子
  战非圣人之得己也圣人之所为战者不城而人莫敢逾不池而人莫敢近无戈矛剑㦸弓矢之器而奸谋邪虑消沮于万里之外是之谓道徳之师其次导之以礼乐申之以政令诛暴而伐罪救民而不求利不战而服人不杀一卒而胜国是之谓仁义之师下此则以材相用以诈相欺而已矣若孙武子者亦其一也然其十三篇之所论先计谋而后攻战先知而后料敌用兵之事周备明白虽不足与于仁义之师茍以之战则岂非良将乎视彼恃力之徒驱赤子而䧟之死地者犹狼残虎噬耳呜呼武亦安可得哉
  读吴子
  卫人吴起书六篇兵书也起尝受学于曾子故其书间谈仁义然起乌足以知仁义哉起尝杀妇而求将啮臂与母盟其天资固刻忍之人是以见弃于曾子之门而卒以兵显观其论兵则孙武之亚也而武之说为明备矣起尝与魏武侯言在徳不在险信战国时之名言特以无行见少于世亦可以见圣人之教入人者深而是非之公终不可泯也於乎岂不足为喜功者之戒哉
  读慎子
  世以慎到与邓析韩非之流并称到虽刑名家然其言有中理者非若彼之深刻也其谓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不犹儒者所谓君为轻之意乎其谓役不得逾时不犹不违农时之意乎其谓用人之自为不用人之为我不犹舎已从人之意乎其谓不设一方以求于人不犹无求备之意乎其谓人君任人而勿自穷不犹任贤勿疑之意乎但到不闻圣人之道不知仁义之治堕于曲学而流于卑陋尔夫岂其性然哉
  读公孙龙子
  君子无用乎辩也岂惟无事乎辩亦无事乎言也充乎心不得已而后言正言之而理不明不得已而后辩辩而无所明言而不出乎道则亦无用乎言与辩矣若公孙龙之辩不亦费其辞乎孔子所谓正名数言而焕然矣龙术为白马指物通变坚白名实之论枝蔓繁复累数千言然其意不越乎正名而己传有之曰有徳者必有言有徳之人一言而有馀不知道者万言而不足故善学者必务知道
  读尹文子
  尹文子一卷刘向定为刑名家书仲长统分为上下二篇且以刘向之论为诬然向谓为刑名家者诚是也特善于邓析田骈者耳其说治国之道以为人君任道不足以治必用法术权势术者人君之所密用群下不可妄窥势者制法之利器群下不可妄为非刑名家而何但其为民之心颇切末章尤中时君之弊使举而行之名实正而分数明赏罚严而事功举亦足以善其国然其苛刻检柅而难于持循蹈履非王者之道以故君子不取而统独好之遂因以斥向殆有所激而然耶
  读邓析子
  郑人邓析所著无厚转辞二篇其言皆严酷督责之行韩非李斯之徒也呜呼先王之泽竭而仁义道徳之说不振刑名者流著书以干诸侯用之而亡国者何限其遗毒馀熖蔓延于天下生民受其害至今而未己不亦哀哉予择其可取者二百言著于篇馀皆㷊之
  夫水浊则无掉尾之鱼政苛则无逸乐之士故令烦则民诈政扰则民不定不治其本而务其末譬如拯溺锤之以石救火投之以薪
  为君当若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自归莫之使也恬卧而功自成优游而政自治岂在振目扼腕手据鞭朴而后为治欤
  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䇿生虑深远则计谋成心不欲躁虑不欲浅心躁则精神滑虑浅则万事倾怠生于宦成病始于少瘳偏生于懈慢孝衰于妻子
  目贵明耳贵聪心贵公以天下之目视则无不见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以天下之知虑则无不知
  读尉缭子
  尉缭子二十三篇尉缭子或曰齐人或曰梁人以其有惠王问答语也三山施子美称其有三代之遗风其然哉三代之盛未尝有其书也非惟无兵书而兵亦非君子之所屑谈也君子之道图乱于未萌防危于既安本之以徳礼导之以教化同之以政令使兵无自而作俟兵之起而后与战虽孙武吴起为将且恐不救而况云云之书岂足恃乎故好言兵者贼天下者也著书论兵者流祸于后世者也皆不免于圣人之诛也尉缭子不能明君子之道而恣意极口称兵以惑众其重刑诸令皆严酷暴苛道杀人如道饮食常事则其人之刻深少恩可知矣武议原官诸篇虽时有中理譬犹盗跖而诵尧言非出其本心是以无片简之可取者谓之有三代之遗风可乎然孙吴之书与尉缭子一术彼以兵为职无怪其然若尉缭子者言天官兵谈制谈战威守权十二陵武议将理原官治本战权重刑令伍利令分塞令束伍令经辛令勤卒令将令有似乎君子而实非者也予不得不论之
  读战国策
  文武之道至于春秋之世委地矣孔子之作春秋伤周道之衰也夫岂知春秋之法复委地于战国之世乎呜呼朝觐会同之礼不修于天子之庭礼乐征伐之柄或轻易于诸侯之雄君臣上下之纪隳而篡弑争夺之事起此孔子之所甚痛也然其时天下诸侯犹知以尊周为义狼攫狐顾而不敢肆其无厌之欲盖道之在人心者尚有未泯耳及乎战国则不然诸侯或遣一介之使而让周或兴师临之而徴其鼎或责王入朝一旦而遂灭其宗庙其所自来者久矣功利炽而仁义销矣㳺说行而廉耻衰矣谲诈盛而忠厚之风息矣观乎十二国之所载繁辞瑰辨烂然盈目及求其指意非谋以夺人之国则以揺人之位非间人之骨月则皆昡惑人之事或大言倨礼以激之或佯疑曲问以入之或卑声屈体以冀其哀或正貌诈心以钓其名或揣其志而施其计非不博且富也欲一简之合乎道而不可得岂惟不合乎道欲一简如左氏所传公卿大夫之言亦不可得矣先王之遗泽馀化漫尽而国家继之以亡岂不哀哉然其待士之礼犹有存者故得以广听周知匡扶其国久而后俱幷于秦至秦之始皇则自任其智弃天下之士而不用燔三代之言而不法巍然独伸其尊以为可恃而其危乱不旋踵而即见于是战国之遗法复委地矣悲夫
  读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十二纪八览六论凡百六十篇吕不韦为秦相时使其宾客所著者也太史公以为不韦徙蜀乃作吕览夫不韦以见疑去国岁馀即饮鸩死何有宾客何暇著书哉史又称不韦书成悬之咸阳市置千金其上有易一字者辄与之不韦巳徙蜀安得悬书于咸阳由此而言必为相时所著太史公之言误也不韦以大贾乘势市奇货致富贵而行不谨其功业无足道者特以宾客之书显其名于后世况乎人君任贤以致治者乎然其书诚有足取者其节䘮安死篇讥厚葬之弊其勿躬篇言人君之要在任人用民篇言刑罚不如徳礼达欎分职篇皆尽君人之道切中始皇之病其后秦卒以是数者偾败亡国非知几之士岂足以为之哉苐其时去圣人稍远论道徳皆本黄老书出于诸人之所传闻事多舛谬如以桑榖共生为成汤以鲁庄与颜阖论马与齐桓伐鲁鲁请比关内侯皆非其事而其时竟无敢易一字者岂畏不韦势而然耶然予独有感焉世之谓严酷者必曰秦法而为相者乃广致宾客以著书书皆诋訾时君为俗主至数秦先王之过无所惮若是者皆后世之所甚讳而秦不以罪呜呼然则秦法犹宽也
  读法言
  扬雄子云法言十三篇子云为此书尝自拟论语而后世大儒或侪诸荀卿其自拟者僣也侪以荀卿者亦非也论语述圣人言行犹天地之化子云方且窃之焉雕镂藻绘而蕲类之其僣甚哉然自圣人没明道者莫尚于子思孟子彼荀卿者乃攘袂讦斥而诋生民之性为恶其妄孰甚焉子云则不然措言持论不敢违乎圣人至其为善恶混之说及以韦玄成与颜子并称皆其不智而过言耳非若卿之妄也曰子云胜卿与曰否卿才高而果于大言故其过多子云才劣而笃于好古故其过少其未闻道则一也曰好古曷事莽乎曰好古而不能择义则将奚所不至故士贵乎闻道
  读风俗通义
  风俗通义三十篇后汉末应劭所著今所存者皇霸正失愆礼过誉十反声音穷通祀典怪神山泽十卷而已其辞固无他奇然语怪神之事一以理胜之足以觧流俗之弊又载当时人品而具评其事非按经受礼不敢略于中臆之说故至今传而不废也后世著书者厌常喜异设为诡激邪曲之辩以为高一时虽可以动人而无补于世终不能如此书之传者众矣天下之物山岳有时而崩金石有时而毁惟至理之言与天地并存立言之士其不可不务知道哉
  读汉盐铁论
  盐铁论六十篇汉桓宽所著当武帝时兵革荐兴财用匮竭而均输盐铁之征横出天下疲弊孝昭即位大将军请诏郡国举贤良文学问民所苦咸愿罢盐鐡酒榷均输官御史大夫桑弘羊争难之以为不可罢宽袭其意而设为问答之词以尽其辨善乎其言也於乎为天下者曷尝患乎无财也哉天下未尝无财也茍用之以节治之有道夫何不足之有以汉言之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免民租者近半其时非有均输盐鐡之征而府库充溢钱贯朽不可较武帝之天下即文帝之天下而又加之以百出之敛未尝免一岁之租宜其富矣而反愈困乏何哉盖文帝节俭而武帝征伐营缮以糜费之也人君茍不节俭虽积金齐泰华蓄货拟江海不至于乱未见其厌足也武帝之天下宜乱矣而文景之泽犹在人心重以霍光知所缓急从而稍稍罢其害者故一变而弭元元之愤不然汉岂可冀哉此书也其于道徳功利之际论之当矣不特文辞足法而己也
  读荀悦申监
  荀悦申监五卷其论治乱兴亡之理详矣悦生汉之衰丁灵献之际强臣窃柄天下溃溃日非汉有悦虽侍讲禁中而天子拱手受制知其莫之有为著此书以宣其志悦盖有用之材又亲见世之乱故其言愈有徴据从而行之可以为治而自汉以来鲜有言之者纵或言之特以其文辞而已著书之不足恃如是哉然秦熖之馀圣道灭息唐虞三代之大经且废而不讲为治者视之以为空言而共哗笑之则夫悦书之不用又无足怪也余读其书至曰以智能治民者泅也以道徳治民者舟也恍然失色而悲之
  读崔豹古今注
  文之道有二载道纪事而己载道者上也纪事者其次也然道与事非判然二途也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学诗而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岂不以事物为道之所寓耶舎是二者文虽丽无补于世终不能传远茍有补虽俚谈野语亦不得而弃之予始读太公家教其辞俚杂可笑自隋唐以来即传之李翺大儒也至与文中子并称盖其言间有合乎理者故也及观崔豹古今注释名辨物其言固不成章然晋时之人以文名者何限求如豹此书之用世绝少岂非以纪事故耶由此言之世之好奇䘮质者可以惕然而思矣
  读博物志
  君子之学贵乎博而能约博而不得其要则涣漫而无归徒约而不尽乎博则局滞而无术孔子孟子可谓博矣然而孔子曰吾一以贯之孟子谓将以反说约也则其用心可知也盖尽万物之变而能会之于一心穷万事之情而能析之以一理此圣贤之所贵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眩俗惊世此曲士之所务君子不取也世称张茂先为博物吾观其所著书何其异哉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此物之至要而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于鸟兽草木之名状与古者之异言怪说有所不知何病其为君子茂先独汲汲焉纂述惟恐其不详而于至要而当知者反无所明焉其所务若此可谓知所先后乎哉身为辅相视乱伦悖教之事皆不之顾至于张林孙秀犬豕之徒卒见杀于其手博物之智果安在耶士不知道而多闻之为务适足以祸其身而已
  读聱隅子
  士未尝不欲闻于后世也然徒务乎闻斯无闻矣为其所志狭而所望者私也圣贤安顾其一身哉上之欲善天下次之欲淑来世遑遑终其身而不恤著之书以明道孔孟是也或者睹其烈光伤己之不若悼世之不见称亦述诸书以自表若扬雄王通之流其自为之意深而卫道之功寡君子病之矣至于黄晞聱隅子之为又慕乎雄通而作者也晞蜀士生宋仁宗时其言论不违理者颇有之然晞狠愎无忌人也故㫁然自信而不疑其论以汉高杯𡙡之言为仁以屈原为愚以张良得圣人之安萧何得圣人之变刘向得圣人之力以唐太宗为武王之后一人论性则诋孟子之言为非是皆其大谬者不知道而务名无怪乎其然也然其间谓井田肉刑乡饮里选冠礼家庙之法不复弗足为治又以生不能泽物为耻呜呼晞亦有志之士哉
  读朱子感兴诗
  三百篇后无诗矣非无诗也有之而不得诗之道虽谓之无亦可也夫诗所以列于五经者岂章句之云哉盖有増乎纲常之重关乎治乱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识之非知道者孰能为之人孰不为诗也而不知道岂吾所谓诗哉呜呼若朱子感兴二十篇之作斯可谓诗也己其于性命之理昭矣其于天地之道著矣其于世教民彛有功者大矣系之于三百篇吾知其功无愧虽谓三百篇之后未尝无诗亦可也斯道也亘万古而不亡心会而得之岂不在乎人哉
  读陈仝甫上宋孝宗四书
  予始读仝甫论史诸文见其驰骋为惊人可喜之谈以为仝甫特尚气狂生耳未必足用也及观其上孝宗四书不觉慨然而叹毛发森然上竖呜呼仝甫岂狂生哉盖俊杰丈夫也宋之不兴天实弃之使孝宗之志不伸者史浩沮之于前汤思退败之于后及仝甫上书之时孝宗之初志己衰矣当隆兴间孝宗茍闻此言将不逾时而召用之宁使同甫至  报死于布衣而不用哉设用同甫听其言从 则未必无成功而卒不用者天也宋之不   孝宗也兴亡天命非予所知予所憾者以同甫 而不得一展以死又岂非天哉展弗展不足以论同甫予所深悲者世愈下而俗愈变士大夫厌厌无耻有言责者不敢吐一辞况若同甫一布衣乎人不以为僭则以为妄得全身进退以死于牖下若同甫亦幸矣尚何不用之足 世之相远二百年而 相下如此使同甫而见之当何如耶










  逊志斋集卷四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五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夷齐
  圣人之道中而巳矣尧舜禹三圣人为万世法一允执厥中也不及不谓之中过亦不谓之中请即此而论之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将死遗命立叔齐父卒叔齐逊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立而逃之其后周武王伐商去隐于首阳山耻食周粟遂饿而死孔子尝称之曰古之贤人孟子尝称之曰圣之清谁得而议之哉虽然抑有说也先君之国受之于祖宗者也父子传次以嫡以长古之制也易此必乱昔周太王三子长㤗伯次仲雍次季历太王欲传位季历以及昌㤗伯知之即与仲雍逃之荆蛮以顺父志以成王业孔子称之以至徳且曰民无得而称焉夷也茍知父志欲立齐当效㤗伯顺父之志隐然退避于治命之日不当行己之志显然辞让于乱命之馀也叔齐亦不立而逃之幸有中子以托国焉茍无其人其如先君之社稷何汤武之征伐即尧舜之揖让天下归周天之命也洁身自远斯可己矣何乃耻食其粟独食其薇也庸非周土之毛乎斯皆过乎中者也於乎廉顽立懦足可为百世师过中失正恐未臻乎尧舜禹之道此孟子之所以讥乎其隘而孔子至徳之称在泰伯而不在夷齐也厥旨深矣
  有子
  孔子既没天下之好为言论皆自托为孔子之徒而窃拟其说以折𠂻义理之得失至孟子时相去犹未远而其言己纷然淆乱不可胜辨孟子毎深斥其非然亦不能止也不幸重之以秦火孔子之微言几不复存于是儒生愈无所惮肆口恣意摹效语言不特托为其位而直以孔子自命孔子之言滋以不醇今杂出于诸子家语礼记之书者多附会鄙妄不可尽信者也然孔子时诗书错缪赖孔子修而定之故人不惑于邪说今孔子之言乖乱甚矣后世无圣人者作则其说何由而有定耶犹幸其出于道术不明之时其论不能精深故学者得以窥其缺漏而知其为伪不然其祸可量也耶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未必为孔子之言然未为甚过也有子圣人之徒奚于此而疑之以中都棺椁之制而谓不欲速朽以命子夏冉有之荆而疑不欲速贫此尤诬圣人且诬有子也孔子之于仕止皆曰有命何汲汲于得位而先之以子夏与冉有耶使孔子诚急于仕乃急于行道也岂为不欲速贫哉为贫而谋仕于蛮夷之地瞷且趋焉惟恐不得者鄙夫之所为曾谓孔子为是乎四寸之棺五寸之椁考诸王制参诸人情使君子致仁爱于其亲非特不欲速朽也欲速朽者自为之道不欲以身为天下费也棺椁之美者事亲之道不敢以天下薄其亲也二者固各有当矣有子贤而知道者奚疑于此而非之此不惟非孔子之事决非有子之言也孔子之道犹天之赋物物受之者各异而因其所受者皆足以有成故其言近而未尝不该乎远浅而未尝不极乎深上而可通乎下粗而可溯其精及其门者惟颜子庶乎近之而未至也孟子以下皆未免滞而未化矣有子未及孟子其言岂能似孔子哉为是说者非惟不知孔子亦未知有子者也故观论语春秋者当因其辞以求圣人之意观礼记诸子者当以圣人之意折𠂻其词
  鬻拳
  鬻拳以兵諌楚文王而自刑左氏称之为爱君余谓不然君臣之际固有常道矣贤者之事君不为违道之行以危身不为难继之事以骇世顺其常不徼异名守其职使后可法如斯而己不敢侥幸以图志之必达事之必成也故君有过举则积诚以諌三諌而不从则避其位而去之安可临之以兵胁之以威而劫其君哉语之而不听则詟惧之咄咤之俾不敢肆此制婴儿之术耳乌有北面事君而以婴儿视之哉先王立为上下尊卑之分俾为臣者严守之而不敢僣所以杜乱也马之在原野三尺牧竖鞭之而无罪及加羁靮而入君之闲虽国之贵臣不敢视其齿而蹴其刍岂诚重马哉尊其为君之所御也齿马蹴刍细故也先王所以严为之禁者其虑天下深矣况以兵劫其君者乎或谓君为非义则将危社稷大臣以安社稷为心行权以格君宜若无罪焉是岂得为权哉事固有可以行权者矣然贤者犹难之若君臣父子之分天下之大经也父暴而违道子乌可行权而谇父乎舜圣人也瞽瞍顽夫也舜视其父之恶䕫䕫然顺之不敢见于色设于词舜岂不欲格父哉尽子之道而使父化乃所以格父也纣之暴可谓甚矣箕子纣之戚微子纣之兄二子皆贤人也至亲且贤事暴君而不敢失人臣之礼或屈而为奴或待其亡而去之二子岂不知社稷重于君乎终不忍劫其君者知君臣之大经重于社稷也鬻拳之君虽有过非纣之甚鬻拳为臣非若二子之亲且贤乃忍劫其君而不顾盖激于小忠而不知大义者也焉得为爱君乎君子之予夺人将以法戒于后世不可茍也劫君而谓之曰爱君将使奸臣乱贼欲行篡弑之事者皆挟爱君之名以自文其祸后世可胜道哉然固左氏启之也
  郑灵公二首
  天下之事成于大度之君子而败于私智之小人智之于人固可以成事然用之以私意则流为诡诈险侧而智能之士莫为之用故惟足以取败大度之士其计谋画䇿未必过于私智之人惟其度足以容物故有智者为谋有力者为战有才者为之治所为无不成所欲无不得盖惟不自用其智乃能役举世之智而私用其智者适足为众智役此事之必致者也人之度量相去亦殊悬矣世有弃万金如涕唾者亦有吝杯羮而不肯与人者自弃万金者言之则巳之所处者大而他人为愚自吝者言之未必不以己为智而笑他人之妄也周衰诸侯之事亦多吾观郑灵公之死未尝不深哀其智之小而笑其失君臣之道至于不忍杯羮之故而杀其身也且灵公非愚也其不与子公之羮亦非诚吝也特忿子公之笑而言梦为轻也故不与之羮使其梦无徴而乖其素望此儿女子相诡之恒情小人谲诈之私智尔子公怏怏而染指笑而赦之召而赐之可也灵公欲杀之则过矣茍知其心不忠果不利于宗庙正其大罪而诛之亦可也卒不能决遂死于子公之弑计其所为岂不愚甚矣哉君臣之际难矣尊卑之礼不肃则必至于僣上下之情不洽则必至于离惟贤主能严其分于朝廷会同之时而洽其情于私觌燕享之顷朝廷之仪或有不钦虽亲贤有所不避燕享以和乐为本茍察其末节细礼而罪之则人人自危篡杀之事或阶之以起故当容之以宽推之以恕使人咸得尽其情则严不至于离而和不至于僣矣灵公既不能预严君臣之分陵夷至于鼎爼之前而方责之小礼逞诡诈之智靳于杯羮以取强臣之愤其致杀身岂足怪哉故卮酒杯羮微物也善用之可以重于茅土之赐不善用之干戈鸩毒皆由于此人君自非以度容天下而挟小智以御其臣虽食之以大牢皆郑灵公之续耳岂足为智哉
  御臣之术难矣御小臣之难不若御大臣之难御大臣之难不若御权臣之难也小臣有善赏之可也有过罪之可也大臣有功而赏之浮于功则骄不称其功则怨有过而罪之当其罪则怒不当其罪则肆然犹不敢为乱也至于权臣则不然其威足以慑百姓其势足以胁人主其喜怒足以为祸福故善御权臣者能阴销其威而使国之大柄归于己者上也其次则莫若制之以礼严之以分惠之以恩使自戢其权而不至于僣又不能然则不取其怨怒而巳取其怨怒则危矣世之取权臣之怨怒者非为责其政事而然也非为诘其专横而然也其始出于争不急之小务盖侮慢之私智怨蓄于纎微芥蒂之中而祸发于篡国弑君之大昔之所闻不可胜道而灵公之于子公尤其最著者也子公之为郑卿盖久矣灵公始立而为君徳泽不加于境内威令未信于朝廷其于国之权臣宜抚之防之徐而收其柄销其威然后国可得而治也不胜其一笑之愤靳杯羮而不与以取怨卒致弑逆之祸乌得为智乎今夫吾力足以胜人而后嘲之侮之唾骂之以致其怒故毎斗则胜茍不自量而好侮有力之人未有不胜于人者也况子公者久执郑国之政于嗣君之立得杯羮之赐则夸以为荣决然而靳之不与宁不失其素望而惭同列之人乎雷同而受辱虽鞭挞不足较而耻一人于千百人之中其辱甚于死何者恐为千百人所笑也况子公斗筲饮食之人而挟无上之噐其得志于杯羮则喜否则为乱固小人之常情其罪安足论乎独灵公之失则世之御权臣者所宜知也昔者汉文帝以诸王入继国统绛侯周勃挟诛吕氏之权常有徳色帝待之益庄一旦临朝而问榖钱决狱之数勃不能对惭愧流汗遂谢病不敢居相位不责其徳色之不恭而引职事以问之若文帝可谓能御权臣矣盖勃之功烈声威素行于臣民茍责其不恭其心怏怏未必服祸或因之以起矣吾固假之以宽置而不问而以其职问之文帝岂不知其不能对哉出其不意问其所当知使其不对而自惭惭而不敢怨怨而不敢怒其骄慢之虗气至是索然销铄而无馀天下之大柄不待发于声色而尽归于巳虽有勃軰十百亦无足异矣此其得御权臣之道者也使郑灵公有文帝之行乌有杀身之祸哉后之人主不幸而遇权臣以文帝为法而以灵公为戒庶乎其无患矣
  豫让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知谋忠告善道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埀光百世照耀简策斯为美也茍遇知己不能扶危于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钓名沽誉眩世骇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盖尝因而论之豫让臣事智伯及赵襄子杀智伯让为之报仇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呜呼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观其漆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谓非忠可乎及观斩剑三跃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独死于智伯让应曰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即此而论让有馀憾矣段规之事韩康任章之事魏献未闻以国士待之也而规也章也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与之地以骄其志而速其亡也𫄨疵之事智伯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而疪能察韩魏之情以諌智伯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疵之知谋忠告己无愧于心也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国士济国之事也当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弃之时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谆谆然而告之曰诸侯大夫各受分地无相侵夺古之制也今无故而取地于人人不与而吾之忿心必生与之则吾之骄心以起忿必争争必败骄必傲傲必亡谆切恳告諌不从再諌之再諌不从三諌之三諌不从移其伏剑之死死于是日伯虽顽𠖇不灵感其至诚庶几复悟和韩魏释赵围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则让虽死犹生也岂不胜于斩剑而死乎让于此时曽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之报曽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甘自附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虽然以国士而论豫让固不足以当矣彼朝为仇敌暮为君臣䩄然而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噫
  乐毅
  乐毅不㧞二城夏侯太初以为庶几乎汤武苏子瞻以为行王道之过余曰鄙哉二子之言也天下岂有行王道而不兴者乎观人之贤否当先观其所为之事求其事而不得当求其用心之邪正汤武所以伐人之国其心曷尝有利天下之意乎不忍斯民之困于涂炭挟大义而拯救之使取锱铢之非义杀一介之不辜虽奉海内之籍而归之汤武不肯正目而视也其心显然著于天地之间故㧞一城取一国他国之民惟恐其来之不速翘足举首而望之此其为王者之师也使汤武之心少出乎利匹夫匹妇将持耰锄而逐之矣何以为汤武哉彼乐毅之师岂出于救民行义乎哉特报雠图利之举耳下齐之国都不能施仁敷惠以慰齐父子兄弟之心而迁其重噐宝货于燕齐之民固己怨毅入骨髓矣幸而破七十馀城畏其兵威力彊而服之耳非心愿为燕之臣也及兵威既振所不下者莒与即墨毅之心以为在吾腹中可一指顾而取之矣其心己肆其气己怠士卒之锐巳挫而二城之怨方坚齐民之心方奋用坚奋之人而御怠肆巳挫之雠毅虽百万之师固不能㧞二城矣非可㧞而姑存之俟其自服也亦非爱其民而不以兵屠之也诚使毅有爱民之心据千里之地而行仁政秦楚可朝四夷可服况蕞尔之二城哉汤武以一国征诸国则人靡有不服毅以二国征二小邑且犹叛之谓毅为行王道可乎汤武以义而毅以利成败之效所以异也苏子乃谓王道不可以小用小用之则亡王道特患乎人之不行耳小用之则小治大用之则大治犹之菽粟之疗饥小食之则不死恒食之则充实奚可谓菽粟不可少食而寕啖糠核之为愈乎太初曲士不足论独惜苏子之易于言也
  曹参
  天下有不治之治而君子有无功之功非通乎道者不知也人皆知治之可以治也而不知求治而得乱人知有为可以成功也而不知有为适足以获罪者功与罪固非人臣之所计而治乱之来不可不审也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昔甚疑之以为王者之于仁宜其致之速奚待历世而然哉及观乎古之求治太急而致乱然后知孔子之言百世不能改也夫民新脱于创残之中不休息之于无事而遽骚之以制度文为之说使勉而从我则所以仁之者乃所以暴之耳冻溺之人不可以近火久馁之人不可以饱食出溺而近火者必僵馁甚而饱食者必死且火与食者岂有杀之之心哉求其速生乃远其死之道也故善治天下者先以不治治之曹参之相惠帝日以饮酒为乐掾吏纵酗置而不问弛然不复加意于政教朝廷之间几于乱矣而海内以治何邪若参可谓知治乱之方矣秦之亡不在乎无制而患乎多制不患乎法踈而患乎过密使参而相汉复苛推而详禁之是续亡秦之焰而炽之也故参宁受无功之名而不忍图有功以祸当世则利泽阴施于斯民民安于汉而不离汉业藉以久远者参之功也史以参比萧何参亦自谓不及然何非参比也何智谋虽过于参而不学故干戈甫定而役民大治宫室其意务媚于主而无抚民之心参茍居何之任必不为此以何代参则何亦不能如参之明于国体而无所变更也汉茍无何则参之才足以立法茍无参而他有才者继之则汉之法乱矣天下易得也而安之为难安之为易也而使民安于吾之法为甚难参盖尝闻君子之道矣故其所为近道如此而先王安民制治之大法固不止如参之所为而己也於乎道之不行也久矣哉
  娄敬
  将兴之主惟恐人之无言将亡之主惟恐人之有言天下固非一言所能兴亡也求其兴亡之故未尝不自一言始以一言之善而取之天下之贤者必曰取善若是之周也吾奚为而不言以一言之非而罪之天下之贤者必曰其讳过若此之甚也吾曷为而与之言人皆欲告以善是集天下之善于其身也人不欲告以善是以其身推天下之善也有此二者而欲不兴亡皆不可得也汉高帝以雄武之姿匿智下意以用当世之俊杰既夷剪海内可畏者而廓清之亦可以少休矣闻娄敬迁都之说即奉宗庙百官而从之夫敬徙谪之虏布衣之人山东之贱夫耳语其辨不若陈陆语其智不若张萧无夙昔之故左右之荐卒然脱挽辂而入见若渉无人之廷而论国之大事其术可谓甚踈其礼貌可谓甚野矣在廷之臣见其言论必且笑其妄而帝即日下诏与之俱西如不能视者从相之言不能听者观人之指屈天子之贵敛绝世之威而惟敬之信当时不以为轻动后世不以为无谋而子孙果安其利是知善不必自己出贵乎能用人之善人君不必兼众人之所长在乎因人之长而用之高帝之才非能远过于人也智非能虑事而皆中也其不可及者有容人之量也唐太宗好学有谋愈于高帝然所为不及帝之尽善者量不若也能用魏徴之言智矣而几致不能容徴诛盖苏文而伐高丽武矣终以不用道宗之言而败太宗器量狭以能勉强从善故致贞观之治及功成治定骄气漫盛而无以制之故量盈而恶人之言古之圣人明道以胜私使其心海受而天覆用其善不计其他取其智不忌其名任其力不夺其功恭默南面若无能然而举世之贤才咸为之尽而莫敢负之夫能使贤才皆为已用则其所为与出于吾心何以异乎高帝常自谓能用三人杰故胜项氏三杰帝素所重者用其言为甚易未足以见帝之美踈贱如娄敬而用之不疑此汉之所以兴也
  条侯传论
  天下之赏罚必有所受受于人者必制于人大夫受于诸侯诸侯得以赏罚之诸侯受于天子天子得以赏罚之惟天子之大柄受于天而天不屑屑然与之较古之圣人恐其无所畏而肆也于是立史氏以书之史氏者所以赏罚天子而立天下之大公于世故天子之所赏而滥天下莫敢问史氏得以夺之天子之所罚而僣天下莫敢言史氏得以予之天子之身所为有当否乎其下者莫敢是非也史氏秉大公之道是非之故天子之赏罚信于当时史氏之赏罚信于万世天子之赏罚可以贱贵一世之人而史氏之赏罚可以惩劝于无穷荣辱于既死君子谓史氏之柄不在天子下彼以其位此以其公也使史氏之予夺而不以其公后世何所取信哉汉初辅相之臣多出于一时亡命屠贩刀笔之流其人皆习熟世故迫于利害善避祸趋变而坚守臣节求诸高惠文景四世间如王陵周亚夫辈无数人而亚夫尤得大臣体在景帝时以争皇后兄信及匃奴降王之封忤旨遂用他事下狱以死夫封无功者以乱先帝之法纳外国之叛臣以启为臣不忠之心此诚宰相之所宜争也亚夫争之岂为过哉彼景帝者私刻忍人也欲封其后之兄而亚夫不从其心固有杀亚夫之端矣特未得其名耳及降王而不封其怒宜愈甚特无以屈其说故忍而未发官甲楯之告景帝方幸其有名以诛之遂卒寘之于死求其所为事确乎有大臣之风景帝罪之者私恨也为史者宜有以明之而司马迁反诋之为守节不逊以取穷困呜呼人臣如亚夫乃可谓之不逊乎夫朝廷之礼君臣之分固有当逊者矣至于为一事而乱旧典起邪心为害于国甚矣茍阿意希旨从而附和之此小人反复之计谋一身而不顾职业之所为乌可谓之逊乎人臣者以义守职以忠事君利害有所不恤茍畏穷困而安利达则无所不至矣亚夫之心岂以穷困为戚者哉迁不称其能守官而诋其不逊不闵其死不以罪而悲其困穷史氏之论若此何以信于后世此吾尝论迁善纪事而不知统善陈辞而不能断有良史之才而不达君子之道亚夫传之类也
  霍光
  霍光以朴直见知武帝辅少主废昌邑立中宗功烈为汉伊尹而身死受赤族之诛世尝疑之曰是乌足疑哉光之获全其躯亦己幸矣赏罚生杀予夺者天之大柄授之天子使奉而行焉者也故是六者惟天子得专之然犹不敢私任其喜怒好恶以为轻重而一决之于天功懋焉而后赏曰非我赏之也天赏之也罪盈焉而后罚曰非我罚之也彼得罪于天也其于生杀予夺莫不裁之于天而不敢预存于心以可专之位持之以恭谨至于如此犹且或有不中祸及于身而殃及乎子孙况于无其位者乎且以伊尹之圣以徳则天下莫加以位则为之师而当阿衡之任以功则相汤取天下致太平三世而至于太甲其格于天而著于民亦巳久矣其于太甲也未尝废之特奉之居忧于先王冡上俟其修徳而迎之以归其于进退宜无不可时之人孰敢非之然而伊尹既复政于君即决然请去其位不敢略有顾恋迟留之心何者诚知天之大柄不可以久持也夫伊尹圣人不任其私以赏罚生杀予夺亦昭昭矣犹畏且慎如此彼霍光者自度何如人哉以徳则仅若恒人以功则非有平暴乱安宇内之绩特以谨愿偶为人主所信而托以非常大事计其平日操天子之柄以制群下者几何年矣其于轻重缓急己不能无私意行于其间乎哉疑衍然立昌邑既不审随数而废之天下之人见其所为盖已侧目视光者久矣非特天下之人吾意中宗未立之时亦疑光之为人矣不待参乘而后疑之也为光计者当中宗之初立社稷宗庙既有所托不负先帝顾属之心即宜力辞而引去不许则宜辞朝廷之政不与而以列侯就第庶可少纾中宗之疑而息众庶之怒光则不然一归政而不受则肆然而居之至于身死而后巳且中宗是时年近壮矣其于民情国体究之熟矣光曷不思乎当昭帝之初立燕王上官之变非昭帝之明光之诛其得免乎在执政未久之时且若此更废一主之后其生杀予夺赏罚之际妄用者多矣使重有告于中宗光其可免乎吾故曰光之不底于戮幸也以其昧于去就之义而不知天之大柄不可僣持也虽然光不学无术其昧于去就不足责也中宗之待光宜亦不能无过焉当归政之时封之以上国荣之以显号优游以师傅之礼而择   其 之权使光有明哲之知禹云山等知威权之不可以太盛而思退戢之道焉光身死之馀岂有赤族之祸乎故赤族之诛不在禹云山谋逆之时而在光秉政之日中宗之疑霍光不在许后之死而在乎废昌邑之时故取族灭者非禹云山也光也光之得罪于天非废立也僣持天之大柄也呜呼世有不幸而居光之任者得吾言而思之其可免于祸乎
  丙吉
  君子之于天下尽人事而后徴天道天道至微而难知也人事至著而易为也舍易为而求难知则为不知先其微而后其著则为失序尧舜禹益相告戒之辞详矣传道则曰执中用人则曰九徳治民则曰六府三事至论天道则历象授时之外未尝有片言焉三圣贤之于天道岂有所未达哉弃所宜为而求之恍惚诡诞之域者固圣贤之所不取也宰相之职上有以格君下有以足民使贤才列乎位教化行乎时风俗美于天下伦理正而礼乐兴中国尊而夷狄服有生之伦各遂其性而无乖戾斗争则可为尽职矣不必漆漆然探其所难知以为观美也能尽其职虽日月失明寒暑不节无害其为治职有未尽使天地位而万物育亦安所益于民乎汉史称丙吉不问死伤而诘牛喘以为知大体此非君子之言民不知道至于相杀伤于都市之内政教不振而俗隳坏其为变亦甚矣岂非宰相所当忧乎舍此不问而恐阴阳不和何其迂且妄也子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不先尽事人之道而事鬼且不可况不务人物之性而徴不易知之天道乌在其能为相乎且宣帝时俗之弊非特相杀伤而己一岁中子弟弑父兄妻妾弑其夫者二百二十馀人几不可以为国吉不能佐其主以仁义使革风易俗陷斯民于禽兽而惟一牛之问谓之知所缓急不可也汉儒之学泥于术数而不知道其流至于蔽而不通愚而信怪虽可称如吉者犹溺焉而不以为异况不足称者乎天下犹人身然风俗血气也灾祥肥瘠也戕刺其体肤而不问见瘠者而问之人必以为惑矣察于细而忽于巨惑莫大焉而以为知大体可乎然则洪范之说皆不足信欤非然也庶徴九畴之一也必以人事为之本尽人事而后徴天道者吾之所知也信灾祥而遗人事者汉儒之谬洪范之蠧也非君子之道也
  黄霸
  汉史称黄霸为相功名损于治郡时昔者尝惑之谓岂有才如黄霸而不能为相者乎后观其为张敞所奏然后释然知其故盖宣帝不能尽霸之才非霸不能也天下之患非才之为难而用才者之为难夫𫘦𬳿𫘝𫘨可以不载驾而致千里不遇善御之人虽欲一日百里不可得也宣帝善任守令而不善任相知爱民之情而不知为国之体其天资善察好挟数以用而持法太严丙吉魏相之徒号为贤相不过逡逡然行乎䋲墨之内醇谨仅足而巳非能有所创建施为可为后世法也岂二子之才止于此宰相之功业视人主人主善任相虽中才亦足以为治不能任相虽俊杰不能以成功霸之治郡时得以意操纵断制行于民而达于境内故可以得人心及入而为相欲饬法令则人将以为过欲行教化则人将以为迂欲守廉隅则人将以为拙沛然行于一郡而莫敢御者今皆窒沮而不可惜乎虽有有为之才安能立不可为之功致不可得之名哉其敕上计吏之事教化之一端耳真宰相之所宜为古之人先务教化霸岂为过哉张敞遽毁讦之谓其教民为伪而宣帝亦遽听之盖宣帝之素志以为汉家自有制度从事乎督责苛刻之间而恶闻教化之说久矣敞之言正与帝意合故帝信敞不疑而尤霸之非霸虽欲有为岂可复得哉王猛慧黠小才非有绝人之智超世之量符坚斩除异议之臣而亲任之卒并彊国而雄视海内非猛难遇用猛者难遇也任人以位而不假之权犹不任也假之权而不用其言行其道犹无权也今霸治郡则为良吏为相则为恒人任之以良吏之道彼则以良吏自效也束之以恒人之制虽欲不为恒人安可致哉噫才有馀而不用者士之责也用之不能尽人之才者人主之责也
  东汉
  天下之患固不可逆料而预防之也吾计禁乎此后世之患出乎彼吾谋杜其西后世之患生乎东祸乱之端神藏而鬼伏常发于人所不疑之地而起于世所倚赖之人虽知者何由而尽备哉然古之善虑国家者毎事揆其始而考其终喜其成而忧其败四海之事千载之业综包参核于吾之胸中而定他日为患大小缓急推其得失而为之偹使祸害之发不至于乱亡则庶乎可以尽吾心焉耳固非迷塞消沮能使之久而无患也武王周公之初定天下其心岂不知封建之弊必至于并吞削弱而不振也哉然恐易此道而更为异法未必若封建之可以安且久也故且勉而为此使治之有道者可以无乱失其道者亦不亟至于亡不敢过为矫激难守之法以为将来患也乘舟而渡水时有覆溺者人终不以一溺而废舟驾马行远或有踬跌之失人终不以一跌而不驾在乎补其罅漏不完之处习其驰骋疾徐之节使慎之而己前汉王莾之篡在乎元成失道上无明主下无正臣故莽得恃太后之势而行篡窃之计非以三公辅相委任之权太重而然也光武过惩其弊而力矫之不任三公以事而政归于台阁其后遂成宦寺之祸而汉卒以此亡光武以为莽之得成其篡者权太重耳今吾夺其柄则其害可除矣孰知宦寺之祸反有甚于辅相者乎此不熟究其大小缓急之故也夫莽之篡以母后临朝外戚预政而致然岂委任太专之罪哉光武能著为令典藏之宗庙俾后嗣有幼君在位当选厚徳大贤之士为三公以辅之而不许母后外戚临朝预政则其害可以息矣不此之思而惟罢三公之制宦寺之兴始于此矣盖宦寺恒以传闺阁之命受襁褓之寄而妄作威福茍外有良辅以持其柄内无母后为之依怙虽曹节王甫充溢乎宫闼亦何患哉可疾者不疑而疑辅相末路之弊也遂使三公除拜皆以赂遗宦者而得虽欲免乎亡亦难矣三公之位古所谓共天职治天民者也茍择当世之贤才而置诸位抚手而责其成功可也专横之祸何自而致哉事变亦众矣然不察之以至明推之以至公处之以至当徇斯须之细故而轻于变更惜哉光武之锐于求治而未达乎大体也
  汉章帝
  治天下之患莫甚于矫前世之失而过于中天下之事可矫也而不可过也然矫之急者必致于过失火之家三日不熟食走而踬者终身不御马踬与火岂马与食之罪哉而为之不食不御此矫之过也盖惩之甚者改必速畜之久者发必肆方其前人之所为不合乎心其心悱然思有以易之而未能一旦据可为之势力矫其弊不暇顾理之是非则所失者愈多矣往昔之事类此者甚众虽汉章之贤亦未能免乎此也魏曹丕谓明帝察察章帝长者章帝岂真长者哉其天资亦明帝之流耳闻群臣言前代过于苛刻故深矫之以宽其宽也或过乎中而时自出其所为又恒过乎严是以当时文物典章虽有可观者而朝廷几于不治内则以皇后之譛杀四贵人而废太子外则窦宪夺公主田园而不能加罪张林杨光恃势贪残而不知省郑弘以太尉言窦宪而收其印绶以死此其失反有甚于明帝何足为长者乎汉之称长者以其持心谨厚而无害以徳化人而人自服之也若文帝者是也而章帝非其人也文帝尝曰长者固杀人乎然则无罪杀贵人谴三公纵贵戚酷吏虐民而不问皆不得为长者明矣斯其矫弊不以道之过也王者之道不贵乎太宽亦不贵乎太察太察则善者或不能自容太宽则恶者或可以茍免二者俱政之弊不足以为中道明帝失之察章帝矫枉而两失之然章帝之心稍近乎宽非明帝比也汉四百馀年历二十四帝称善治者仅数人而章帝与焉其功徳可少哉且犹不能尽善也今有善弓惜其偏而欲矫之也必问诸弓人岂智之不若哉其智专且习也欲矫天下不求天下之士而问之谓之智可乎章帝贤矣惜其不得天下之士而辅之也
  严光
  君子之处世必乎仕则忘其身必乎不仕则忘其民忘身不智也忘民不仁也皆非君子之事也譬之水之在川通则流障则止随其所遇而水不与力焉故隐不求名仕不规利各当其宜而已严子陵之不仕光武或以不事王侯为子陵之高子陵岂为名高而隐者哉使有意于隐而偃蹇不屈以邀人主之尊礼则樊英之流钓禄位之术耳吾知子陵不为是也贤者非事君之为难而行道之足贵故量其主而后入察其几而后动不使吾君有得贤不任之讥吾身有窃位负国之愧子陵与光武布衣研席之旧知其志趣徳量之浅深审矣茍光武推诚善任子陵宁不少贬相辅以济斯民乎以其事观之不任三公而政归台阁大臣以切直死者有之群臣以非䜟而见罢黜者有之子陵刚介人也不默默以固位必谔谔与之争光武岂能堪之与其用而使人主有踈薄故旧之嫌则孰若不仕以全君臣之义哉此子陵所以为君子而后世莫能窥其本心者也王良友人诮良曰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何往来屑屑不惮烦也呜呼为此言者其知子陵之志也乎易曰君子见几而作子陵近之
  窦武
  祸恒发于大忽而事多败于不断为天下之大事者当畏可恃而危埀成不以已之有恃而易人不以彼之不足偹而肆志故所举无不成而身完功立窦武之谋诛曹节王甫其志可谓忠矣而身不免受其殃世常悲之不知武有以致之也宦官擅政天下之所同恶也陈蕃及同谋之士天下之所称以为贤者也女为太后而身为大将军以天下之贤而诛天下之所恶宜乎去之如拉朽发腐事之成可以万全而卒不成者以恃其可成而忽之也宦官之威行于中外久矣其根干盘结宫省甚固为诛之之计当使䇿谋预定于外一旦会在廷之臣白太后及帝䌸而夷之如雷霆之击山岳之压使之不暇生变拱手伏辜则不盈朝而大患去矣今武则不然自五六月谋之至于九月而始发言于太后者再三而蕃复上䟽陈其罪恶请太后宣示左右及攻其同党不严为之偹而从容归府使宦竖得发密奏劫帝为变其失计不已甚乎执犬于牢犹恐其噬而以兵自卫况节甫宫省久吏乌可谋诛之而不为备哉武蕃之贤非不知此特忽其不足畏故耳为计既踈遂使太后变迁身亡家灭海内贤士戮杀殆尽而汉随以亡其志虽忠其才不足称矣小人之谋害君子其为心忍为虑周为计决故君子多不能免君子之诛小人持以不忍之心行以踈略之计而不虞其足以为害故反受其祸者甚众此天下所以治难而乱易忠义之士于是无所成功也有国家者可不慎其始哉
  崔寔
  昔者观孔子之书见其于子贡仲由之徒善于说辞必深折而重抑之明足以亿事未为有过也而伤其多言以仕为学未为违道也而恶其口给而近佞心常以为惑奚孔子不贵于言若是耶及观战国之际天下之士皆弃道徳仁义而不修以口舌磨切世主而觊势窃柄大者亡人之国小者自杀其身又甚焉者著为邪说以为后世害纷然出乎斯道之外流于刻薄荒鄙诬民败俗之归而不自知也然后喟然叹曰此孔子所以圣乎其预知之矣凡乱之生必有所始也刍灵之弊必至于以人殉葬象箸之弊必至于瑶台璚室孔子之教人以勿易于言而周卒以口舌纵横之辨而亡夫言岂可茍哉快意于一言或足以祸万世发愤立一事或可以祸异时矫当时之失不求古今之变而轻于持论非知道者也彼崔寔者独何人哉愤时君之柔暗则论柔暗之失可也遽为邪说不顾理之是非而谓凡为治者必以严而治以宽而乱此岂理也耶周秦之效夫人之所能识也寔不察乎此而亟称宣帝之贤夫宣帝汉室基乱之主苛以为明忍以为断督责以为能当斯世也斯民竞知其可畏而不知其所可爱于是高惠文景之泽竭矣譬犹服金石恣声色之人其外虽若未衰而其中之虗坏己甚至于元帝继之稍失其术则汉因以衰非元帝之罪也寔轻信而不知道敢为异论而不顾其无稽至诬文帝以严致平何惑妄之甚哉汉之久而亡者文帝之功也且使宣帝处文帝之时是生一秦也宣帝固非秦比也率其所为行于甫定之世则其异于秦者几希而岂能治哉治道固有本末先之以政教而后刑罚者秦汉以下皆是也文帝能参之恭俭忠厚之化故治其馀则守法而已故未旋踵即不免于危汉室至于光武犹再荣之木其膏泽将尽矣明章能扶植培拥之仅至少康孝安以降渐衰而乱固其理也自非仁贤若文帝承之犹恐其不救而寔欲济之以严刑峻法此欲救将萎之木而断其根鄙哉愚儒好高之论也仲长统乃从而称之此其知与寔何异哉自孔子之末学者不明道而阿世韩非之愚至以尧舜为土木而以刑罚为膏粱所闻者卑而所习者陋无怪其为此言也汉之诸儒惟贾谊董相及王吉为庶几如寔与统时人所推为大儒而其论至于与韩无异於乎其所从来远矣岂特寔之罪哉
  马融
  马融以通经术称名儒既事梁冀复为作章奏请诛李固节义丧败而不惜盖其心在乎利禄也然卒不免冀手未几髠笞徙朔方二者无一得而徒取恶声孰若不食冀禄之为高哉茍谓事冀为不获己当其欲害李固杜乔之初毅然引大义而争之以此得罪死有馀荣曲附奸回以图身利而终蹈乎祸岂不足为患失者之戒乎
  赵苞
  赵苞为辽西守鲜卑劫质其母而攻其城苞曰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力战破之母遂遇害余曰苞善守官矣然而未知义也千金与盈尺之璧孰重人必曰璧重函璧之椟与千金孰重人必曰千金重璧固重于千金矣以椟而敌千金不可也君固有重于亲者亲亦有重于君者使守一城而君在焉城存则君存城亡则君亡冦虽劫母以胁降吾尽死以存君可也苞之所守者汉之君恃此以为存亡乎抑土地而已乎如土地而已土地者璧椟之类也固不宜以此易母而不救也况善于谋者未必失君之土地乎彼鲜卑者众多而可以计取性贪而可以利诱其质母而攻城也所欲得者货财耳能出数十万赂之而以母为请彼乐得吾之利未必不从者也茍利未足盈其心则求而避之彼虽得吾城吾徐以计攻之未有不胜者也不此之图而使母死于冦手虽可以存天下君子犹不忍也况一城乎义者合乎道而宜乎人心之谓也不可以固而不知变也弃母以全城与全母而弃郡其非义则一然不若弃母之愈甚也权其轻重使合乎宜上不失亲下不失职惟达于义者能之惜乎苞之不足以及此也
  许劭
  不以穷达易其守者君子也不以治乱改其节者良臣也屈挫于困约者必不能不骄于富贵处衰世而为乱者岂能效忠于平治之时乎许劭谓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昔人以为确论余意劭特畏其劫而阳为好言以恱之耳奸黠之人譬之虎豹豺狼明主在上制之以法束之以威虎豹豺狼之去玄夜而就白日特不敢肆其噬啮而己岂遂化而为麒麟驺虞也哉夫能臣者以义处其身以道事其君惟以忠国家成事功为职而身之祸福用舍不与焉如汉诸葛公唐之郭子仪者近之矣故受任于败亡之际复起于退闲之馀有盖世之功而欿然不居挟震主之势而人不之忌彼其存心积虑一本乎至诚而不以丝毫之伪杂乎其间是以上而君安之下而民悦之其功业之盛卓乎无继者以是故也彼曹操者以权诈为智以巧谲为略寓诛杀于嘻笑藏猜狠于简易此其事主御人应物达变者舍诈与谲莫先焉故虽枭张乌合于一时能盗汉之天下而不得天下之心使其遇英明之主譬如彭越之归汉李密之降唐亦终为诛灭而后己何以为能臣于治世固当为乱世之治臣操何徳而堪之吾故曰劭之论劫于操而发耳非所以论操也
  华歆
  士固有徳有馀而不善用者然操履不失乎正虽不长于用无害其为士也若华歆者专制一郡拱手而见夺于人其才不足称矣又不能固守而役于曹操为之弑天下之母此诚小人之无耻者而当时谓之良徳有徳者果如是邪史乃以其少时锄地得金视而弃之与管幼安挥去不视分优劣幼安百世之士清介之行老而不衰与其初志正称以歆比之不啻犬豕之于神龙悬绝甚多世俗论人槩以小廉细谨信其大节早年所践料其平生义士仁人不以可欲惑志而好名之士多饰诈以钓名夫岂可不深辨邪
  诸葛孔明
  以庸常之人而问于贤人君子者人之情也以贤人君子而求所不及于庸常之人此非人之恒情而君子之盛节也为天下之大事者必力行乎众人之所难勉使所为果有服乎天下然后可以驱驰笼络天下之士而用之茍无以大异乎众人则为人役之不暇何暇用天下之士哉诸葛孔明以布衣至于为相而人不以为速以讨贼为已任而不任将帅人不以为自用兵败而功不成人不以为无勇断一国之政赏罚予夺无所贷人不以为专世皆谓孔明才智之可以服人而不知不自肆其才智而取诸人此孔明之所以服人也三国人才吴为众魏次之而汉又次之然汉之孔明二国之司马懿周鲁张陆之徒皆不能及当是之时天下一孔明耳而无所与让及其为相顾乃深有资于僚佐而恳恳求忠益之言以孔明之贤岂待乎僚佐之益举全蜀之士岂复有出于孔明智虑之右者乎贤人君子之用心也远而期望也大常自见其不足而不见其有馀常恐已阙之不闻而不敢谓人言为不可惟不自恃其才智也故能用举世之才智茍露其才智与人角锱铢分寸以求胜则有才智者皆吾敌也吾安得而用之孔明之为相欿然虗已以求闻已之过秦汉以下为相者皆不及也而陈夀之徒比之为萧何岂不辱孔明哉事功之成败不可以论人也久矣禹稷与天地并而颜子陋巷之穷人伊尹佐商有天下而伯夷馁死无以自存其身之所处殊其所为又殊其志之所向亦殊孟子独谓颜子可比禹稷伯夷与伊尹皆得圣人之一偏若孟子可谓善观人矣夫善观人者不以所至为优劣盖成败利钝天也天之所命虽圣贤有所不能为圣贤之道宁有不至哉其所不能者非道之过也以孔明之贤兴汉而致治其素所蓄积者不幸而功不成天也安得以成败论孔明哉推孔明之心伊尹周公之亚也而其所未至道不逮也使孔明闻道则为圣贤矣惜乎其未有闻也於乎道不胜其才智兹其所以为孔明也欤然其过秦汉之士则远矣
  厐统
  三代之时人才皆本于学故有才者必明于道徳之要知道者必通于为治之法自周室既衰上不知所以教下不知所以学于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之而学术治才析而为二天下之士明于经术者未必能见诸事功优于世务者未必能本于学术其弊至于秦汉之间世主以儒生为无用而司马徽之论人才亦谓儒生俗士不识世务识世务者在乎俊杰其谬岂不甚哉儒者之道大之无不该细之无所遗近不以为易而不举远不以为迂而不为固无有不达乎世务而可以为儒者也其不达世务者谓之非儒可也安可谓儒生不足用乎自徽所称者观之若诸葛孔明之言论事为其不中乎道者鲜矣谓孔明非儒者不可也然徽以孔明厐统并称吾窃有疑焉论者惜统早死故功业不及孔明余谓使统不死终非孔明比也孔明之学庶乎王道而统之言皆矫诈功利之习刘璋之迎昭烈或说昭烈就取益州昭烈恐失信于天下统则请就其来迎而袭杀之昭烈之不即从所以坚益州之民服从之志犹有王者之用心也统独切切焉欲夺璋之位其器量何浅哉王者患乎徳不弘道不洽不患土狭民微也昭烈居荆州之地能喻之以道俾民乐生而趋义吴蜀之民固将弃其主而归之矣茍为不然以四海之众而见夺于乱臣所少者岂地与民哉统不能辅其主以仁义敷大信于海内而导之为齐桓晋文所为之事其才智不足称矣安在其为俊杰哉或者以昭烈得益州故能抗吴魏不知其不能兴汉之业者自取益州始昭烈非有匹民寸地之基特以区区之信义感激人心所至人皆乐从之及乎虏璋而据其位由是鲁肃得以让诮关羽孙权得以分裂荆州而昭烈之声威损矣此功名之心胜而不知道术故也先王之智谋兵力非能远过于后世其能以弱制强以小服大独何耶以其养才立教无不可用之学无不知道之人也夫行一法而使弱可强小可大虽不求功利而功利岂不远哉而世主顾忽之以为儒生不可信之言之言疑衍谓之善治殆犹未也
  诸葛诞
  诸葛氏兄弟三人仕于三国才气虽不相类然孔明之下瑾与诞亦人豪也诞当司马昭僣窃之时拒贾充之说起兵讨之事虽无成身不失为忠义岂非凛然大丈夫乎世俗乃以是訾之谓蜀得龙吴得虎魏得狗为斯言者必贾充之徒自以鬻国弑君取富贵为得计论人成败而不识逆顺是非之辨者也岂非扬子云所谓舍其沐猴而谓人沐猴者邪
  晋论二首
  书不可尽信也而纪载之词为尤甚同时而仕同堂而语十人书之则其事各异盖闻有详略辞有工拙而意之所向好恶不同以好恶之私持不审之论而其词乂不足以发之能不失其真者鲜矣况于世之相远或数百年耳不闻其言目不睹其事身不预当时之得失意揣心构以补其所不足而増其所未备或有所畏而不敢直书或有旧恩故怨而过为毁誉或务奇眩博而信传闻之辞或欲骇人之视听而驾为浮辨自左氏司马迁班固不能免乎此弊况世之庸史其能传信而不诬哉茍不因人君之贤否以考其政之治乱因行事之忠诈以定其人之功罪而欲尽信史之言则奸邪或幸免而无所惩豪杰之士咸有遗恨矣司马师之于魏莽操之流亚也东关之败以司马王仪引罪于已而杀之其暴虐不仁狼虎而冠者耳史氏又谓朝廷欲贬诸将师不许曰此我不听傅公休之过也诸将何罪悉宥不问而削其弟昭之爵师一人也兵败一事也由前之言则为小人由后之言则虽君子无以加之将孰据而信哉使二者俱得其实何暴于王仪而仁于诸将乎其必不然矣盖盛徳无继者善多閟而不彰奸雄有后者恶多隐而不著师兄弟连执魏政弟之子遂夺魏而有天下子孙讳其先祖之恶而史氏亦畏而不敢直言故于师之纪传则过称其美于仪之事则谨志之以微见颂师之美不亦轻于信乎孟子于武成取二三册武成以圣人之事孟子犹不信而非之况庸史之所述奸雄之事为奈何尽信之乎信其所宜信而斥其不可信者此笃于信者也徒信而不知其非安在其能信乎孟子非不信书也不为茍信乃所以善信也余非不信史也盖学孟子而未能也微见下疑有缺
  有天下而无天下之虑是以天下与人也天下固非知虑之所能守也然而先王终不敢忽人事而不修以为尽吾所当为俾无复遗失然后可以奉承天之与我之意天之子夺岂偶然哉其得也必有所自其失也必有所致天非不欲人得其全且久也然数百年而仅一见者人不能尽其道天虽欲与之而不可得也拔人于众庶而命之官孰不欲其久哉其或不免于危败者有以致之非其君之不与也自书契以来享国最久者莫如周本于积累之深远固然矣求其经久保大之法上辅乎天道下宜于人情山川草木之性鸟兽虫鱼之类莫不曲尽而各有以处之尧舜之治不若是之详也圣人岂好为是烦悉乎不若此而至于亡者皆阏天之命君子不谓命也汉之境土分裂数十载自司马氏父子袭蜀虏吴起而一之可谓盛矣其赫然南面而帝不惟识者知其宫阙将倾子孙不保奸雄外国亦掩鼻而笑之而何法盛尤其去兵过蚤立子非贤之所致孰知其失有大于此者乎诚使法立而制定馀教遗徳流溢于海内虽刻木持以面南诸侯臣民犹将稽首屏息而尊事之况君之嫡乎中国外国不使相淆彊弱富贫不使相悬上下有分内外咸叙虽揖让而治可也奚独于兵之恃晋之君则不然礼失于上而不知法弛于下而不举风俗弊坏而不能振教化缺失而不能修视其朝则大臣分党而相轧贪墨而无厌视其野则奸民杂处于近畿而不为之防庶人奢纵僣侈于下而不为之禁虽以中才之主继之不能免于乱矣况𫘤竖悍妇居乎位而重之以伦颕之徒犬䑕之属哉懿师以狡计诈力潜攘默窃历数世而后得仅一传而失其十九骨肉相残卒为强敌所轹籍有国以降未有子孙受祸若此之甚为中国害若斯之酷者也岂非取之不以道守之无其具故耶取天下而不以道者祸必及其子孙汉之吕氏唐之武氏宋之金冦或戮及其妻子或后嗣几无遗类虽人事之变亦天道之不可诬者然此三代者以其有守之之具故危而复安衰而复盛而晋之既微累有篡弑之祸以其治具之不完也取天下而不以道是以天下祸其子孙也守天下而无其具是使子孙祸天下也
  司马孚
  斯道之在天下犹日月之在天也淫风怪雨弥时而止日月未尝不行乎其间乱臣贼子恣横乎世而天理之在人心者终不少变秦能灭六国之君而不能使六国之民不思其故主王莽能窃汉之位而不能使海内之民一日忘汉之徳力可以服人身而不可以服人之心智可以扰人纪而不可以灭天之道先王所以欲明斯道于天下者岂诚欲务迂远难行之事以为观美乎其意以为茍徒用法以禁之使不敢为邪不若使之各知斯道自不能为乱之为愈也周自昭穆以下皆可以亡国强侯钜伯环拥而迭兴皆可以兼并然而却视竦顾莫敢发口萌犯上之言者非其势力之不及特以斯道犹有存者畏受悖道之名而不忍也秦之土地兵力岂皆过于诸国哉卒至于劫其主而不顾者强暴之俗教化不明君臣上下不知道也一家之败必始于不学之人一国之乱必兴于不教之地天下之祸常发于无道之国先王必以教化为先务而不敢忽者岂茍然哉曹氏以诈力得国而不知所教当是之时斯道不明甚矣故丕叡父子坐席未暖而司马懿已瞷其旁而欲攘取之临终涕泣托以幼孤少不合意则引其手而易其位如易偶人然公卿大臣迎合将顺莫以为非积习既久至于弑君篡位以为常耳而不复怪盖举中国而从之矣而其宗室之中若司马孚者独恳款悲痛不忍与其谋子姓为天子而身为王公可谓尊显矣独惭愧若不忍居者身死于晋犹愿为魏之贞士夫魏之亡已久奸佞小人若贾充之徒咸以为尧舜之禅无以过而孚独拳拳怀其旧君岂有所求而然哉吾以是而知虽大乱之世斯道未尝亡国可以灭而斯道不可灭也求之二千载间生于逆乱之族而不为所变者三人司马氏之孚武氏之攸绪朱温之兄全昱皆能知篡逆之非唯攸绪辞位避去不受宠禄为最贤孚固非全昱可及然卒至受王爵而不辞其归与全昱无异全昱故群盗惑于利而失其本心无足异者惜孚知忠而不知迁义之方也使孚为魏而死谓之魏贞士可也魏亡而不仕乎晋谓之贞士亦宜也既分土而居之是与师昭无别矣犹欲自托为魏臣其不智岂不甚哉虽然孚当废弑之际不失臣礼使曹氏之臣皆能如孚师昭虽暴终不敢夺魏而自立也然则孚焉可少而斯道乌可忽哉
  殷浩
  自先王养士之制亡而天下无全才士之生于世者其学术各随世之所尚而变观乎世之所尚而士可知也西汉尚经术故士多通经而达理东汉尚风节故士多能自重而不役志于利禄唐尚諌诤故抗直之士众惟晋祖玄虚而尚清谈故士之生于是时者能以恬淡寡欲治身而以简朴不烦镇俗释然有等贵贱齐死生之意王导以此兴江左谢安以此胜符秦庾冰王彪之之流皆以此见重于世士之用学术犹工人之用器器之用虽不同然利者愈于钝有者愈于无挟其所闻知以应当世之事其不合者鲜矣方未用时计画规度天下之得失利害素已定于心及居乎位则举而施之如出物于怀入手于袖取金帛于藏而陈之中庭快乎其无难沛乎其不穷矣宜其无不当也若诸葛孔明范仲淹身在布衣而已有宰辅之志人亦以其志望之及其得志果不失人之所望是岂待言语而见哉以言语自表异者类多夸诞之士若殷浩者夸诞之尤也人莫贵于自知自知而后可以知人晋疑桓温势盛而藉浩抗之浩自计才智可以敌温否乎温握兵擅命久矣使才智与温等犹不易况浩不及而居之不辞求免于祸难矣彼温者志趣虽有不纯而其才足以有为且当是时晋室之衰甚矣使浩为相能与驩然相下说以安国家利社稷不当以相轧而以信义喻之温必感奋而恢复其外浩修为相之职而辅其内不越数年中原必可复也浩不此之究而轻动自用为不能为之事而图不可图之功踈姚襄而致其败信敌国之间而自将以袭人其智术之踈殆与竖子无异固识者之所窃笑而俟其败者卒取废辱岂温之罪哉温谓用为令仆其宜欲以浩为相浩不惟不可将相亦非其所能为也盖浩率易而不知国体观其欲杀蔡谟固知其人之诞妄而不可有为矣其视导安之持重严简相远不亦甚哉非名不足以取士而以名取士者又多失于虚名之人唐四䕫李元平及浩者皆名过其实者也自古不核名实而取名实不副之人其不败者幸也
  郭巨
  郭巨埋子世传其孝嗟乎伯奇顺令申生之恭君子弗谓孝也大杖不走曽子不得辞其责从父之令然且不可夫孝所以事亲也茍不以礼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况俾其亲以口体之养杀无辜之幼子乎且古之圣人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忍为之故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已饥之放麑不忍君子羡之况子孙乎巨陷亲于不义罪莫大焉而谓之孝则天理几于泯矣其孝可以训乎不可以训其圣人之法乎或曰茍为不孝天曷以赐之金吁设使不幸而不获金死者不复生则杀子之恶不可逃以犯无后之大罪又焉得为孝乎俾其亲无恻隐之心则已有则奚以安其生养志者固若是欤徼幸于偶耳好事者遂美其非义之行乱名教而不察甚矣人之好异哉岂其然乎或者天哀其子而相之欤不然则无辜之赤子不复生矣
  王彪之
  人恒病乎才略不足应天下之变才略足以应变而或不适乎事理之宜则其病反有甚焉者是以君子不特贵乎才略之优而尤贵乎用之得其当譬之干将莫邪用以诛击盗贼则为义用以为盗贼之事则为乱用之同而所用异善恶判焉如水火故君子有时而智有时而愚皆以适夫义而已焉可茍乎桓温之于晋犹汉之曹操魏之司马懿也少缓不死则篡晋必矣入朝而废海西公是篡弑之渐也于斯之时立朝之士才足以任天下之重力抗大义而拒之使犬䑕之徒无所肆其噬啮之奸则善矣不然则奉身以死之亦可以明事君之节乂不能然则𦍕狂称疾勿预其事焉或可也而王彪之于礼仪未定大奸动色不知所为之顷乃为之草具仪制朝服当阶神采毅然定太后令而废其北面正嫡之主此何为也哉众情疑惧方若锋刃之迫肤而能处之从容正色厉声决以大事非勇者不能也然使彪之能以是折温于朝奋笏击之岂非刚正不屈之大臣哉助强臣以废其主作其声势以成奸谋其罪不在郗超之下而后世犹谓彪之为才能之臣才固才矣惜其不善用也宋侍中谢朏当萧道成自立使之解宋主玺绶阳为不知引枕而卧朏才智非彪之比然于废兴之际能全乎义孔子所谓其愚不可及者殆朏类耶
  梁武帝
  疫疠之生必自内不足者始疫疠不能择人也内有不足则虚虚则自疑自疑其疾疾有不至者乎异端邪说者道之疫疠也其入人者外疑作内虚无主而多疑者必先奸之饫于粱肉者不求藜藿身无罪戾者不问赦宥岂忽于味而薄于惠哉足且无疑也梁武帝以帝者之贵区宇之富骁雄英果之才力足以夺取人之国家势足以制万姓修短之命及其志得功成顾屈辱于佛乘素车食瓦器服庶人之衣冠而愿为其奴其志独奚求乎盖生于疑且悔也恒人少壮时挟勇往之气为逆理异常之事以为当然而不怪至于既老而所为毕成所志尽获其气亦且衰矣于是追计平生之所为可愧可恨者杂然心目之中思可以自赎之术而一洒之当此之时有告以佛氏之说者必将善而从之矣武帝以诈力攘人之国而弑其君灭其子姓其用兵略地攻战捍御无辜而死者以千万计春秋既高静思而熟念之孰非可悔者乎悔甚而疑疑而思释之之道观佛氏之说有触于心以为惟此可以赎吾之罪凡佛氏所禁者皆不敢为佛氏所云利益于身者皆不吝而为之卒至舍其身而不顾而不知其终无补于危亡也佛氏之大指归于诞妄武帝之所务又佛氏之所贱弃者岂恒理也哉王者之法有赎刑惟杀人不可赎使杀人而可赎则杀人者愈多矣天之常道善恶各以类应为恶而知悔少贷其罪则可矣今其言谓虽穷㓙极暴之人能幡然自悔则可以成佛是教人视为恶为无罪而启侥幸之门也其妄不亦甚乎且有为而为善者为利无为而为善者为义以义存心者为君子以利存心者为小人利于免罪而为善其心已陷于小人而梁武欲以此自释固已蔽于择术矣欲免于祸得乎使梁武稍明王道知前之所为不足以顺天服人则勉为仁义正家而正天下子弟辑睦小民亲附则可为善国矣弃所当为而惟异端之从蔑伦悖教无事之时子弟已叛于下身幽于盗贼拥兵者环顾而不救愤怒而相屠不至身死国亡而不已向之所为适以为害夫岂有利哉古之圣人不忍杀一不辜行一非义而取天下所以正其始也不敢舍仁义礼乐而左道小数必屏绝之所以善其终也始以诈力终以异端此梁武之所以亡也
  魏孝文
  昔者舜命皋陶曰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周人亦曰伯夷降典折民于刑岂非礼者刑之本而刑者礼之寓乎故礼之与刑异用而同归出乎礼则入乎刑法之所不能加者礼之所取也春秋圣人用刑之书也而一本乎礼酌乎礼之中参乎其事之轻重断以圣人书法之繁简则春秋之旨可识而天下难处之变可处矣文姜桓公之夫人而与弑其夫其罪为重故于其去鲁也削其姓氏曰夫人孙于齐哀姜闵公之母而与闻乎故其罪为轻故于其去也不削其姓氏而曰夫人姜氏孙于邾然其事虽殊而子无雠母之义则等也是以于其葬也皆谨书之而无贬辞焉其称孙于前以正天下之大义书葬于后所以全母子之至情皆本乎纲常揆乎人心合乎伯夷之典皋陶之刑而无悖者也元魏冯太后鸩其子献文帝弘而献文之子孝文帝宏为冯氏行期年之丧动循礼制君子取焉先儒有为异说者以为非所当服其说谓孝文于冯太后有不共戴天之雠乌得而为之服吾意不然天下固无无父之国而岂有无母之人哉献文于孝文则父也于太后则子也母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尽子道使太后有杀子之心而不果杀为其子者尚不宜以欲杀已故而弗为服况孝文乃其孙而可以父故而雠祖母乎知其亲而不能推其所当尊禽兽异类之道也因吾之亲以推吾亲之所亲因吾之尊以推吾亲之所尊此圣贤之教所以异于禽兽异类而为万世通行之典也母杀其子而孙得雠是知有父而不知父之有亲也岂人情与天理乎假而不幸遇若文姜之母预杀吾父为子者欲雠之则子之弑母与妇之杀夫其罪固无以异弑母而复雠欲为孝而益重其不孝犹且不可故圣人于文姜之卒书葬以明母子之恩况冯太后直哀姜比耳母生之身而母杀之死者且不敢怨而孙乃欲追雠其祖母而绝不服丧果何义者乎论者徒知父之雠不共戴天而不推孝子之于亲纵受其虐不敢疾怨固非常人之比茍惟伸子之情而不明父之于母犹吾之于父是惟知有父而以祖为路人商鞅韩非之法犹不至此顾欲妄援春秋以断之春秋之义曽若是戾乎故冯太后之杀子固获罪于春秋而非子孙之所得雠也孝文之尽心乎丧礼其于礼也合矣其于人子之情厚矣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圣人于人之过求人之仁而论者乃于人之美而求其过其亦异乎圣人之教而甚于责人也哉或曰子无雠母之义固然矣唐之武后论者惜五王不告于庙而诛之何也曰冯太后之恶惟在乎杀子故孙不得而雠之武氏灭唐之宗庙社稷歼唐之子孙易唐之国号是唐之篡贼也子虽不忍雠之唐之祖宗其舍之乎五王为唐讨贼中宗勿与知焉其可也是亦春秋之意也故春秋之法罪轻而不悖乎礼者不以公义废私恩恶大而为天下所不容者不以私恩废公义能权事物之轻重然后可以用春秋不然其不受诛于春秋者鲜矣
  崔浩
  子路问成人孔子答以臧武仲公绰卞庄子三人者之所长而必谓文之礼乐而后可其意犹若不足于此者殆诵而思之以为何成人之难如此耶既而得其说然后知圣人之言穷万世而不可加损也徒智而不能无欲则将舞其智以为奸徒勇而不能无欲则将恃其勇以为乱无欲而不能烛之以智行之以勇则将局为狷固陷于愚僻而终不能有成兼斯三者而又有礼以节之乐以和之庶乎合于君子之道矣不然三者特一行耳操一行者天下岂少哉秦汉以下诸葛孔明视成人为近之张子房备是三者而礼乐不足谋海内之事无遗䇿可谓智矣而未能不离乎诡弃三万户而不受辞权利而不居可谓无欲矣而未能不近乎矫报雠秦项之间不遗知力可谓有勇矣而未能皆合乎义然比之当世之士则无过子房者矣固一世之杰也若圣贤之大成则岂如斯而止哉拓拔氏之崔浩尝自谓其才可儗子房而稽古过之浩信多智矣不肯屈为之臣及遇高祖则曰沛公殆天授遂从而辅之不去子房非茍云尔也君子莫先乎择主有济世之术而不知择可辅之主则为弃其术遇可辅之主而无济世之术则为速其祸高祖宽厚长者子房知能用吾术可以有功能不受其位可以免祸也故天下既定则欲引而去之使君臣之间坦然无疑昔之料敌制变出人意表者今皆敛戢韬秘不使毫发发见于外说客谋士之态一旦化为醇儒静士而人不之觉高祖虽欲疑之岂可得哉此子房之智也浩之主氐羌之雄猜暴之人耳而浩之术又皆出乎推步占验谲怪恍惚之说参之以揣摩纵横之辨智术盖于其国权势行乎群臣之上使人主忌其智同列畏其威固有致祸之道矣况重之以专挟之以私触其所甚讳者暴之于外而身不知退卒取族灭岂足异也哉子房既智而守之以无欲故全浩以智济其欲则归于不智而已人之有智犹地之有水然用之顺其道物资之以生地利资之以成茍无以制之则浪溢泛滥适足以为地之害君子之为学必也本乎仁繇乎义立乎其大者而用其智智发乎仁义天下之大智也不仁而欲用其智几何不为崔浩哉
  萧懿
  大臣之义守死非难也死而利国家安社稷为难使惟知守死之为得而不顾社稷国家之存亡乌在其为大臣也哉齐东昏之恶浮于昌邑王远甚率其所为亡齐决矣萧懿之入为尚书令也诚有忠荩之心告于宗庙择其昆弟之贤者如宝寅辈而立之而废东昏以侯还第则齐祀可延奸雄执兵柄者虽有跋扈不臣之心亦无自而作矣懿则不然知其主之昏狂而不能为之计敛手就戮而卒无益于天下惟忧其弟之为国患而竟亦莫之能御也虽曰守死不二而岂足为忠乎虽然晋宋齐梁之间强臣陵上不少顾忌视废辱其君如易奴隶懿势可以为乱而不忍为也其才固短于应变而其执志不回岂非亦可尚哉
  甄琛
  人君之职为天养民者也然一人至寡也天下至众也人君果何以养之哉惟用天之所产以养天民而已五材百物不能自察其可用而用之故人君者导之以取之之方资之以用之之要使生乎天地之间者不至于无用用天下之物者不至于无节此君人者之职也后世人主不知其职在乎养民而剥民以自养凡物之适于用者尽笼而取之而与民为市于是茶盐之类皆属于官而责其税于民民弗惟不蒙其利而横被其害者多矣此岂天地生物之意邪元魏甄琛请罢盐池之税其言曰一家之长必惠养子孙天下之君必惠养兆民未有为人父母而吝其酰盐富有群生而榷其一物者也善哉乎斯言天下名言也而当时群臣有沮其议者以为其禁既罢利归富室而小民不获预语其障禁倍于官司夫利为豪强者之所擅特不能制之以法使然耳诚能为之制俾远近之民以口多寡受盐立官一员听其争斗之讼而不取其利岂非王政之善也哉上有好利之君言利之臣繇是甄琛之言世俗訾笑以为迂而不适于用不知世俗之所谓迂者皆先王之所取也
  沈约
  为非常逆理之事者其身虽周旋俯仰于众人之中而其心常怀惭蒙愧于独居深念之顷方其年壮气盛犹可以自胜及乎年迈而衰气馁而病所为之事与所负之人或见于影响或形于梦寐凛乎在前皆其雠敌此理之自然而岂自外至哉齐侯之彭生吕后之如意司马子元之贾陵道王凌沈约之齐和帝皆是物也而是物者非果能为祸祟也穿窬之盗多梦牢狱巫觋之流多睹妖怪彼其心之所虑习之所积有以致之耳齐和帝之天下为梁武帝所夺使其灵则梁武当见之矣何为而但断沈约之舌哉国家之势已归于梁假若沈约不言其能止乎不祸梁武而祸约非齐和帝能祸约也利其国之亡而卖之以图富贵其心惴惴然未尝不内愧于天天固有断其舌之理矣君子之学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天与鬼神且不能违之而何梦寐之见乎故心无愧怍视死犹生也将死而睹鬼神异行者多行可愧者也
  袁粲
  管仲王者之罪人也孔子盖耻称之然至于论其功则深许之为仁管仲之非仁孔子宁有不知者乎终不没其善而与之者其意以为律之以王道则天下无全人有功于王而不免于诛则人不复知尊周为美而乱臣陵上者愈肆矣故取其事而不究其心称其可称者而其罪自不能掩圣人之行法如雷霆霜露虽以杀伐为威而生物之意未尝不寓乎其间大义与大仁兼用而不相悖人焉有不劝者乎后世之好为言论者持法太刻而责人太备或以已之不及而意人之皆然极排曲诋使义夫智士不获自全乎世此大患也沈约齐之鬻国小人袁粲宋之忠义大臣也粲拒萧道成而不纳结诸将而谋诛之劲气峻节可比汉王陵王允凛然有古豪杰风视禇渊辈直狐䑕耳其计之失在乎知人不审而以谋语渊乃渊负粲而败非粲负社稷也使天未遽亡宋斩道成而夷其党于粲何有哉其不能成功者特以威权去已道成之势已盛而然非粲过也约不明其本心而文致细故以罪粲谓粲不肯当事门无杂宾物情不接故及于败此何足罪粲乎论人之事当考其时君之所好恶摄裳露胫于朝廷之上则为慢渉水之摄裳虽及股不可谓之不恭何者非其本心也宋明帝以苛暴御下不欲政出群臣内外之臣有威望者必剪除之粲不敢招权以抗其君故遗释势利使其君不疑竞进趋附之徒却去而不与接事君之义宜是也夫岂有过哉约攘利鄙夫不达君子之道观其罪粲之言其心可知矣区区富贵曽何足言而求之者弃名节损礼义不顾躯命而惟恐失之如约之所得不足以当一笑甚至于鬻国弑君以固其宠而卒不免怅怅而亡奚若守道以死之为愈乎后之患失而贪得者视粲与约亦可以知所处矣
  周齐之事
  奸雄之主国其虑患极于精微防祸极其周密除其所忌惟力是视不使有萌蘗之存其为计莫不自以为工矣而不知祸患之生常出于其虑之所不及力之所不能报应之速不失分寸而其图人者适以自图灭人者适以自灭也观于周齐之事何其著明哉初高洋既篡魏氏而夺其国忌元氏宗族彊盛恐其久得民心而复兴也悉聚而杀之其心以为无足虑者矣后十九年而高纬为宇文氏所虏高氏之族皆死于宇文氏卒与元氏无异宇文氏之计行亦自谓莫之能侮矣后五年而后父杨坚拱手夺其位宇文之族幼子单孙无一存者其受祸之酷亦如高氏焉高齐之灭元氏当陈武帝永定己卯宇文氏灭在宣帝大建辛丑始终仅三十三年而三姓相灭俱尽而无遗当其盛时气焰炽然逞其威虐于势穷力屈之人自意虽天不能违之而瞬息俯仰之间灰销澌尽同归于殄灭然后知天道不可诬也区区智力曽何足恃乎三代圣人不肯杀一不辜而取天下者非惟道之当然不忍以一身之贵富易子孙无穷之祸也故无功而得天下祸其身者也杀人以逞而欲保其国家祸其子孙者也
  隋文帝
  隋文帝以诈力取尊位其子侈纵以致败亡君子陋之至与秦并称然当时户口蕃殖国用富溢外国虽强大不敢少与之抗若汉唐之盛矣夫果何以得此也昏惑之主欲富国者必厚敛民以适其欲而文帝躬履节俭谓有司曰宁馀于民无藏府库斯言也岂惟中主有所不及虽前代贤君或愧焉此非富国之本乎罢盐酒之禁减庸调之额死罪三奏而后行刑褒赏治民有政迹之吏此非户口滋殖之本乎吐谷浑之子嵬王诃谋执其父而降则诏之曰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即欲归朕朕惟教以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卓哉言乎不以小利废大义真可以服外国之心矣其为人虽猜忌苛忍而能抚有华夏赫然续数百年之正统亦有以也哉后世人主语及秦隋则羞与为比求其所为不及秦隋者多矣此类是也茍不强为善而徒羞比于秦隋使秦隋之主有知其不羞与之比者几希
  苏威
  可以生可以死可以贵可以贱者君子也恶死而慕生贪富贵而戚贫贱者小人也以死为可恶宁知死有善于生者乎以贵为可乐宁知贱有安于贵者乎君子之于世视生死贵贱如手之俯仰不以动其意而一以义裁之义宜死也虽假之以百龄之夀不茍生也义宜贱也虽诱之以三公之爵不茍贵也其好恶岂悖于人情哉众人徇于利故好恶失其中君子于义也明故审于轻重也当天下之乱常以世无知义之士而小人众也危邦败国有知义者立乎群邪之间使小人之爵禄不足以诱威刑不足以胁则尚可以兴也不然虽全盛之天下其谁与守隋之亡也非甲兵少而才用竭朝廷无知义之士而莫为之死也辅相旧臣惟一苏威拜伏蹈舞劝进颂美于群盗而不以为愧威在文帝时富贵已极宠遇已厚国危主辱力不能救则朝服立朝数群盗之罪而以身死之使觊觎侥幸之徒知君臣之分不可犯岂非大丈夫哉惜死而不忍决屈身于群盗其辱甚于死而威不悟然人不至于死不止也与其耻辱而生孰若速死之为善乎威事功殆亦有可取使死得其所固隋之名臣也一陷于非义身名俱丧天下至今羞称之则其生也适所以累岂不悲夫虽然威固不善处其身矣而隋之处其群臣者亦有以致之古之君必以礼貌待其臣者岂伪为尔哉养其气而厉其节平居则有犯颜忠諌之益不幸而临祸患则可杀而不可辱宁舍其生而不敢负国隋氏父子之遇群臣诈笼而威役之虽将相之贵少有疑隙则棰杀于殿庭之间凡仕于其时者皆挫辱之馀无耻之人气不足以有为节不能以自守其屈身于盗贼固势使之然岂足深怪哉不以君子待之而能以君子自为者惟君子为然素以小人待之而欲望其为君子之事此中人所难也于苏威何惑哉
  
  有志于非常之功者必有非常之祸常者圣人之所务非常者君子之所恶而非常之功尤天道之所不与也人未尝不欲有功也而不可有喜功之心以有功为喜必以无功为耻茍自耻其无功乃急于成功不顾难易而为之天下必有受其害者矣先王之治天下为其所当为而不强其所难为使天下民物各循其性终身行之犹有不及何暇他务哉后世之君多好徼功于外国故其衰也常受外国之祸而唐为尤甚皆太宗启之也古之人君非不欲广地众民非不能攘远伐乱而未尝以逞于外国者知外国之不可以仁义怀不足以兵力取而恐为中国之患也甘心于异类者必有祸冯妇之子孙多死于虎学王良之术者多死于踶啮非惟力不武而习不精殆天道也太宗既平群雄而尽有海内其心思立希世间见之功以夸示后嗣命将出师猎遐荒之窟而猕之缧其酋长致之阙下袭以冠带而俾之宿卫当其盛时自谓胡粤一家三王五帝之所未有至于玄宗尽用胡人为边将任以疆场之事禄山思明遂因之以起而唐几于亡其后二百年间回鹘突厥吐蕃之冦不绝于边郡盗贼之兴卒自伐南诏始而五代四主皆出于杂胡徳光桀黠遂子临中国之主而号令宇内洎晋以降受外国之祸亦未有若唐者也较其成功仅快适于一时而流患储害历二十馀世而不止太宗之支庶始翦于武氏再覆于禄山黄巢殱之崔𦙍朱温芟之太宗于民有徳不宜若是酷也宁知非喜功之报耶西汉之主惟武帝喜功最甚武帝诸子鲜不以恶终盖兵之㓙也久矣创业而以兵取者必有天祸喜功好刑者必难乎其后不得已而用兵若汤武之为心在拯民而不在图利庶乎可免哉不然是以一时之功易无穷之祸也
  唐高祖
  人之恒情多耽于所乐而不忍舍自十金之家以上推而至于天子尽地之所产以为富极人之所尊以为贵其为可乐亦大矣自非明智聪达用心于事物之表者虽十金之微犹不肯释以畀人而况其至大者刘项以此战争曹马以此而凌人之孤寡世之乱臣贼子以此陷滔天之诛而不辞皆知其为可乐而然茍知其为不足贵则持以与人可也而况父子之亲乎古之人主眷眷于有位或除其所可爱或吝于所当与既老而讳言死将终而不立嫡者众矣识卑而量狭不知盈虚消息之道为宜然是以卒至于祸败而莫之救也唐高祖固cq=423中智君也而能于天下始定之时授太宗以位而无顾恋之态岂其明达有以与闻乎道耶是盖不获已耳太宗以藩王一旦杀太子于宫内使其心膂武力之臣操兵至于君父之侧而高祖不知其事亦危甚矣高祖之心盖深为之惧潜为之怒而知其柄已下移莫可如何也于是亟以太上皇自号而避其迫人之势而太宗亦安然处之以为当尔而不怪吁此其时为何时其事为何事耶传位之后又阅十年而崩高祖不能忘情于天下也审矣太宗贞观之治为甚美太宗之早得位天下之幸也其所以早为政于天下者太宗之不幸也后之君子书其事于其前曰秦王世民杀太子建成立世民为太子于其后曰太子即位而高祖不与焉然则其传禅之实不亦著明乎
  唐文宗
  人君不患无才而患徳不足辅其才不患乎无徳而患乎不能用其徳有徳矣无才以用之则近于愚有才矣不本于徳则流于谲兼而备之者惟圣贤为然自三代以下汉之武帝中宗唐之太宗宣宗皆优于才而病于徳者也元帝之仁柔文宗之恭俭徳有可称而才不逮者也二者均失也然揆乡闾之行则才不如徳论天下之功则徳仅可以自守而才尤可以有为与其愿悫而制于人不若刚果英毅者之易辅也文宗之操行唐诸宗皆不能过然而无益于危乱内困于刑臣外削于藩镇者何耶有图治之心而无为治之略有独善之徳而无济世之才也治天下与为家异谨言笃学持小廉守小信无怨恶于人匹夫之事得矣为君则不然明以别贤否而处之各当其位仁以立政教而使宜乎民心勇以及事之几而致其决智以通物之情而尽其变刚而不猛柔而不纵简而不怠自疆而不劳而后天下可为也斥李徳裕而用宗闵训注不可以为明不能革厉民之政不可以为仁可会之几陈于前而不知应之之术不可以为勇蔽于近习奸佞之徒赏罚不适乎功罪不可以言智惟恭俭之节粗若可取亦特匹夫之行耳虽耻为凡主何能免乎然自昔人主鲜能自知其过穷兵黩武则妄儗于汤武之师优㳺姑息则比于尧舜之政言利则以利民为辞废嫡则以择贤借口较其所为皆蓄祸致乱之道而其心方欣然以为圣智者甚众文宗独愧叹自谓不及赧献其天资之美盖可与为善者也使得贤者济其所不及岂遽不若宣宗哉然则非特才之罪也
  张九龄
  张九龄为相而能使玄宗无过太子不废小人困不得志九龄出而纲纪坏唐室渐乱而几亡国或曰九龄古所谓大臣哉曰九龄忠矣而不能择义善事君矣而未善处身安得为大臣乎古之大臣正其身以为天下准不可以位拘不可以恩狎立乎朝廷而君不敢为非义邪佞畏伏而不可肆待之以礼则留外貎少衰则引而去之其决于去就非不欲行道为欲行道故必审于去就也楚王戊不设醴于穆生生曰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醴之不设何遽至于钳哉然祸发必有几人心之敬怠必有渐不设醴必至于不进食不进食必至于不命之坐不命之坐则必至于笞辱㐷詈笞辱㐷詈又不足不至于钳而不止然则不设醴之去戮辱直毫发间耳乌可不预为之计乎九龄临事规諌近于以道事君者惜其知不可为而不速也九龄必欲杀安禄山行败军之诛宰相职也且已知其有反相宁可已乎当玄宗之不杀九龄宜以死争之争之坚不许则宜如禇遂良还笏而请玄宗茍悟而从则可除天下之害不从亦不失去就之义而无愧九龄争之不力而遂已焉玄宗以王夷甫见诋又忍而不去玄宗宁不以贪富贵疑九龄哉九龄于此固可去矣及沮牛仙客之封李林甫以书生侮九龄而玄宗亦深慢之无复敬礼之意其当去也明矣而复不辞终至见斥而后去何其昧于几而不知义九龄欲留而尽其言乎则二者可以见矣欲留而行其道乎则未有待人不以礼而可以行道者也九龄之贤必不慕区区之富贵然观九龄之事若未能超然于富贵之外者岂其心在君与国而不暇为身谋耶世未有诎其身而可正天下者九龄或未思之乎使九龄获闻圣贤之道以古之大臣自望其事功必不若此而止也自道之不明通达者流于权诈卑陋者局于贪鄙求之于唐如九龄者不过数人亦岂易得哉然则九龄虽未足为古之大臣亦可谓唐之大臣也夫
  郭子仪
  寓高世之意于众人之迹受天下之疑被身后之谤而不辞者君子之用心也名誉不修固众人之所耻而名誉大盛者尤君子之所畏挟莫尚之功负盖世之名居危疑之地自古鲜有不败者而郭子仪能以功名终此其人之贤宜若有特立绝俗之行而史氏谓其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论者尤史氏之妄以为子仪必不至此而不知子仪所以为智也有忠正之心而不见信于主有安当世之才而不能使当世安乎已以尽其用皆有以致之而然耳子仪之贤其思之熟矣提大将之节夺海内于群盗之手而归之唐威声震乎异域功徳加乎群臣此中主之所不能无疑者况肃代之陋狭徳宗之猜忌乎于斯时也子仪之子犹意其薄天子而不为则庸夫小人之过揣谬度子仪之心者多矣虽置万喙自觧于天下犹不能自明也子仪以为使已见疑于君陷吾君有杀功臣之名不若少徇众人之迹以自污使君臣俱全而已独受奢欲之名之为愈也故其事虽类乎众人之为而其心实在乎安国家利社稷使巧佞之徒知己之不足疑而其君释然不复知其为可忌其深虑远计邈乎不可及非真有意于奢欲也明矣而论者至今疑之望子仪太高者以为必不肯为待子仪太浅者遂以子仪果不忘情于利欲奢而至于穷欲而至于极稍知礼义者之所羞为子仪曷为而为之乎求其迹而不察其心宜乎知子仪者鲜也沛公入关而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范増疑其有大志而劝项籍急击勿失使子仪不以此自污宁知朝恩元载不以疑沛公者譛子仪乎裴度功名不及子仪远甚李逢吉之党谤其名应图䜟非敬宗察之度几不免矣子仪虽受谤于群小而未有以不臣为言者尤可见子仪之智非度可望也虽然名者人之所惜也子仪受污秽之名而不辞岂其所愿哉故人处危疑之际而行不失义若伊尹周公后世之法也不得已而以利禄自累此子仪之智也亦子仪之不幸也夫
  唐庄宗
  唐庄宗以童子提数万之师虏刘守光父子灭梁而夷其冡庙命将入蜀取王衍若絷苙之豚据千里之地而号令天下何其壮哉及志得功成勲臣外溃奴隶内叛疋马独出归身无所流矢一集骨烬庑下妻子倾散屠戮人手与其初若二人之为者何也人之所恃以呼吸簸运万物之变而与之推移者气而已有以飬之则细入丝毫而不为歉大塞天地而不为盈挫之以困辱而不屈处之以尊荣而不骄弱壮老耄更易乎其身如阅一日之旦暮彼有以为气之主故也惟随其所使而不穷随其所寓而皆安众人之于是气也万物为之主而反为气所使如丧将之兵如朝雾之氛如暴雷疾雨之涌水其始也非不可畏而可恱假之斯须之时则已溃散消涸而不见其迹矣庄宗者非真知义与利之辨明于君臣之道者特假尊唐之名以求遂其欲得之心耳故其初鼓少年之锐气足以眩惑惊骇庸常之人而稍有识者固已窃笑之矣及其所欲既充向时之锐已尽则索然沮坏不复自振而蛊于嗜欲便佞𫘤夫弄竖皆得蒙覆而蔽壅之于是刑政隳紊表里俱乱繇其为气所役而莫为之主故也均是气也有所养者为正气无所养者为虚气为气之正者不变于物持虚气以应无穷之机其有不颓散者乎有志乎事功名者茍不明道集义以养其中而惟用区区之虚气求以有成非君子之所知也














  逊志斋集卷五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六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毁誉
  一人之所好可以信其为善人乎一人之所恶可以信其为非善人乎未可也一人易私也众人之所好可以信其贤乎众人之所恶可以信其不贤乎亦未可也众人易诬也然则恶乎从从其时之君子其为人也君子其是非也必明其去取也必当其为言必可信而无阿一君子之所好恶不问可信其为贤否也众君子之所好恶不问亦可知其为贤否也何者恒人有众寡君子无众寡也通齐国之人皆恶匡章孟子独取之而齐人之言皆废众诬而孟子直也举滕国之民皆信许行而孟子独斥之而滕民皆以为然众私而孟子公也茍非君子虽众不足信而况其寡乎茍为君子虽寡不可忽而况其众乎然则听言之道亦可知也君子之守不可移也一人曰是可罪君子不信也必察焉称人之善也亦然不惑于恒人之毁誉故足以为君子人毁而毁焉誉而誉焉于恒人也何择呜呼今之君子何其易于毁誉也不贤人也或告之曰某也贤则从而贤之果贤人也或告之曰某非贤则从而不贤之贤与否人也贤之否之者吾心也奚不以吾心贤否之而以毁誉之言为贤否乎曷为不思也恒人之毁人也有端其誉人也有由有忌而毁者五有忌其才而然者有忌其名轧已而然者有忌其位高不及而然者有忌其赀多不分而然者有忌其为世所重而然者恶而毁者四恶其直谅不比也或毁之恶其正而不可以私动也或毁之恶其贤而彰已之恶也或毁之恶其得君而不获自肆也或毁之恒人之毁不出乎此者鲜矣出乎此而信之以行诛责焉行威怒焉则贤者遇祸而不贤者得志矣其誉人也有二利之而誉者四利其徳已也利其赐已也利其势可倚也利其名可衒也畏之而誉者六或卑而畏之或以其贵而畏之或以其临而畏之其势盛也或胁之其党众也或使之其名震也或詟之由是而誉非其本心也不察而信之庆赏因之而施爵禄因之而颁则不肖者愈炽矣邻乎号道乎吠而从之者鸡犬也取于物而不求诸心斯其为物也焉有君子而可以毁誉动乎虽然以毁誉易心者不知人者也以毁誉自变其行者不自知者也古之君子信道也审而自知也明其中无缺万人毁之所疑当作漠如也其中未至也万人誉之确如也彼岂以外易内哉人知之也未尝喜人之不知也未尝愠其心方师友乎圣贤而以百世为旦暮蚋集而蛆散者于我何哉呜呼不以毁誉观人者吾弗得见之矣能不变屈于毁誉于道也其庶矣乎
  乡原
  或曰乡原奚谓徳之贼也曰以其伪也奚为其伪也曰务同乎众而不知道也一乡之中有善人焉有不善人焉君子惟取乎善人而已不善者虽强附以从不取也怨怒以谤弗顾也于善如是也于不善如彼也斯为君子已矣使善不善咸悦而无殊焉宁知非不善人之徒哉乡原者欲人咸悦而不择义理者也欲人咸悦者乡原之情也君子不可以利悦小人可以货诱者天下之势也以其私情动天下之势必不可兼致而偏胜焉则与乡原合者必毁君子不合乎汗者必恶乡原之人乡原之不善于君子则思所以挤排摈斥之于是视君子如仇雠而善人之类销矣其贼徳也孰大于是曰若是则盗也奚原乎曰以名则盗凶而原吉也以言其祸与其原也宁盗虎皮而虎质可备也羊其外而虎其中不受其祸者鲜矣方大刚直者其内必疏通而不回诡佞而下人柔和而易喜者其险且戻莫测也故能饵人以甘言者必能中人以危法饰小谨以钓名者必能为巨虐以厉民以乡原致位者胡广也以乡原窃国者王莽也无他由伪也
  闵俗
  何曾于晋非名相公孙五楼于南燕为乱臣赵括于赵氏为败子然括能读父书传五楼料刘裕用兵曾知晋室将乱后世称材智者有所不若也呜呼岂特贤者不如古哉
  斥妄
  君子之于众人其生与死同惟生而有益于世死而无愧于心者为君子其不能然者为众人此其所由异也使饮且食焉以养其生而于世无补虽有乔松之夀犹无生也不能奉天之道尽人之性自致其身于无过虽谈笑而亡犹不得其死也古君子所以汲汲若不及者未尝以生死入其心惟修其可以无愧之道焉耳天之全以赋我者吾能全之而弗亏推之俾明养之俾成扩而施之泽于天下后世于人之道无所愧虽不幸而乖于天迕于人死于疾病患难何害其为君子哉不能尽人之道而欲善其死者此异端之惑也异端之徒其立心行已固已大畔于君子视伦理之失夷然以为宜尔而不怪其身虽生其心之亡已久矣而犹务乎不死或尸居以求其所谓性命或饵金石服草木而庶几乎坐化而立亡以预知其死为神以不困于疾病为高彼既以此夸眩于世愚者惑者又从而慕效之不知其所云性命者果何道而预知不困者果何益耶孔子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斯圣贤所以为教而人所当为者也穷天下之理而见之于躬行尽乎三纲六纪而达之于天道尭舜禹汤周公孔子之所传人之为人不过学此而已生者知此而后可生死者明此而后可死入乎此则为人出乎此则为鸟兽不可毫发去也异端者果足以知此乎其所云性命者果不异于圣贤之所云乎其去禽兽果远乎皆不能然而惟缓死之求审如其言能阅千载而不死与木石何异曾何足胜于人而效之耶况其生死亦与恒人同其不为疾病所困而预知其死之期特寡欲清心使然耳不足以为异也苟以隐几而死为异则植物皆立枯茍以预知为神则鸟有知死而哀鸣者此二物者亦足异耶故不能尽人道虽不死而无益尽人之道虽不得其死犹不死也记礼者称孔子将终曵杖负手而歌圣人之于生死宜先知之然不若是不害其为圣人也圣贤之于道不茍同于人于迹不茍异于俗道欲其同则枉已迹欲其异则骇世皆非圣人所为也舎圣人不效而惟异端怪术之师几何而不䧟于禽兽耶
  启惑
  天地之生物有变有常儒者举其常以示人而不语其变非不语其变也恐人惟变之求而流于怪妄则将弃其常而趋怪故存之而不言后世释氏之徒出意欲使天下信已而愚举世之人于是弃事之常者不言而惟取其怪变之说附饰其故以警动众庶其意以为此理之秘传者人不及知而我始发之遇一物之异常辄张大而徴验之欲稽其故则荒幻而无由欲弃其说则似是而可喜凡民之愚者皆信而尊之奉其术过于儒者之道而不悟此真可悲也夫运行乎天地之间而生万物者非二气五行乎二气五行精粗粹杂不同而受之者亦异自草木言之草木之形不能无别也自鸟兽言之鸟兽之形不能无别也自人言之人之形不能无不相似也非二气五行有心于异而为之虽二气五行亦莫知其何为而各异也故人而具人之形者常也其或具人之形而不能以全或杂物之形而异常可怪此气之变而然所谓非常者也非有他故而然也今佛氏之言以为轮回之事见无目者曰此其宿世尝得某罪而然耳见罅唇掀鼻俯膂直躬者曰此其宿世有过而然耳见其形或类于禽兽则曰此其宿世为鸟兽而然耳不特言之又为之书不特书之又谓地下设为官府以主之诡证曲陈若有可信而终不可诘此怪妄之甚者也天地亦大矣其气运行无穷道行其中亦无穷物之生亦绵绵不息今其言云然是天地之资有限而其气有尽故必假既死之物以为再生之根尚乌足以为天地哉譬之炊黍火然于下气腾于上累昼夜而不息非以已腾之气复归于甑而为始发之气也茍人与物之魂魄轮转而不穷则造物者不亦劳且烦乎非特事决不然亦理之必无者也且生物者天地也其动静之机惟天地能知之虽二气五行设于天地者不知之也使佛氏者即天地则可今其身亦与人无异何以独知而独言之乎多见其好怪而谬妄也今有二人其一人尝游万里之外而谈其所见则人信之茍其身亦与我俱处于此而肆意妄言则丧心狂惑人耳虽鄙夫小子亦知其妄且诞佛氏务为无稽之论正类乎此而人皆溺而信之岂皆不若鄙夫小子之知乎何其迷而不知悟也悲夫
  言命
  方子灌蔬于圃客有言禄命之术者方子曰若欲知命之说乎穷乎天理之纪推乎日月星辰之行参乎气运往复之端而后可以言命之粗而余何暇言之而若亦何暇听之然吾方治蔬试与子言蔬可乎始吾与二邻人艺蔬各数十畦其土同树之时同蔬之种又同其一人薅之甚时溉培甚宜其蔬为最盛藩篱不固一旦牛逸而践之无遗植也其一人怠而不治时雨既毕草处其上而蔬伏其中萎翳陨获无复生色吾闵二人者之为葺吾篱使物莫能逾数耘屡溉俾蔬无所害故吾之植独盛以大兹三者亦可以言命否乎世之敏于封植进取以致富贵而不虞外患者践于牛者也不能自修而困贱贫者胜于草者也于命何预焉今徒言丰啬祸福制于天者有必至而不察修治警戒由于人者有未至天人之道离而命之说穷矣虽然此吾庶民之圃之喻也非王者之圃之喻也万民者王者之蔬也九州之内王者之圃也仁义徳泽其培溉之具也政教刑罚所以剔污莱而理之也夷狄盗贼践吾蔬者也酷吏横敛败吾蔬者也圣人在乎上败吾蔬者耘之除之践吾蔬者斥之攘之而岁免其租月赐之酺同其好恶而恤其穷孤故其民多富而少夭好善而无殃斯时茍以六物推民之灾祥岂无短折贫困者乎而卒不售者人事修而天莫之违也及其不然可以践败之者有所不修而可以培且溉者有所不行故其民多不能遂其性而乐其生然其命之出乎天者岂无夀福康宁者乎亦卒乖戾者人事废于下而天亦莫能违也故盛世衰世之民其命皆不可推宜然而然不然而不然此人所能知数之所该也不然而然宜然而否此理之所不可徴天地之所不能易而况于区区之数乎若行乎今之世其操术必精矣阅乎世之人必众矣亦尝见有宜死而夀宜贱贫而富贵如吾之所称者乎茍有遇焉则幸以告吾将撷圃中之蔬歌太平之盛以与子言命
  越巫
  越巫自诡善驱鬼物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掷叫呼为胡旋舞禳之病幸已馔酒食持其赀去死则诿以它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恶少年愠其诞瞷其夜归分五六人栖道旁木上相去各里所候巫过下砂石击之巫以为真鬼也即旋而角且角且走心大骇首岑岑加重行不知足所在稍前骇颇定木间砂乱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复至前复如初手栗气慑不能角角坠振其铃既而铃坠惟大叫以行行闻履声及叶鸣谷响亦皆以为鬼号求救于人甚哀夜半抵家大哭叩门其妻问故舌缩不能言惟指床曰亟扶我寝我遇鬼今死矣扶至床床裂死肤色如蓝巫至死不知其非鬼床裂二字疑误
  吴士
  吴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尤善谈兵谈必推孙吴遇元季乱张士诚称王姑苏与国朝争雄兵未决士谒士诚曰吾观今天下形势莫便于姑苏粟帛莫
  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      今夫王
       而不 此䑕斗耳王果能将
  原可得于     士诚以为然俾为将听自募兵戒司粟吏勿与较赢缩士尝游钱塘与无赖懦人交遂募兵于钱塘无赖士皆起从之得官者数十人月靡粟万计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法暇则斩牲具酒燕饮其所募士实未尝能将兵也李曹公破钱塘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蒐得缚至辕门诛之埀死犹曰吾善孙吴法
  右越巫吴士二篇余见世人之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自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哉游吴越间客谈二事类之书以为世戒
  明辨
  或曰苏洵子之论明事约而功多其可为善言也乎曰其谓有大知小知者是也其所谓大智小智者非也圣人之治天下岂用诈术揣量天下之人情以为赏罚哉亦惟用其诚而已譬之天地之化阴阳诚运日月星辰诚行风雨雷露霜雪诚施寒暑昼夜之叙诚平物之囿乎其中者顺之则生逆之则死其生与死天地岂以私意为之哉物各有以取之耳故物之生者不以生为恩死者不以死为怨以天地无意于生死也圣人之于赏罚岂异于是政教诚立礼乐诚备五刑五服诚陈随其功罪而各得报焉为公卿大夫为士为剕为劓为墨为宫为大辟非圣人赏且罚之也圣人之法赏且罚之也非法有意于赏罚也受赏罚者自致之也故圣人埀衣坐乎庙堂而四海之人改徳缮行行于千万里之外萌一恶心则栗然内惧恐其君之知之而不敢为修一善行则欣然自喜必其君之已知而不敢怠圣人岂能家察人视而使之然哉诚立乎此而应乎彼此明之大者也苏子之言则不然以为人君之赏罚当若雷霆雷霆之击物不测故人畏之如苏子之言是天以诈术待万物岂足为天哉世以天以雷霆罚暴恶吾不知其果然否也使其果然吾意天遇暴且恶者则罚之必不操狙诈之道盻盻焉瞷人之不意而使人骇且詟也夫务出人之不意而使人骇詟者市井相倾之小智稍知轻重者不为曾谓天而若是乎茍谓暴恶者不可得而尽诛故警一二以惩千百尤非也夫警一二以惩千百者乱邦姑息之政畏其众而莫敢问不得已而为之耳非圣人之道也道贵乎至公善恶各当其报者道之常也今使千人而叛父母亵神明惟一人受雷霆之诛则此一人者独何不幸而馀人独何幸乎诛止乎一人为暴恶者将曰天之诛不能遍乎人吾何惧乎则其不善之心愈肆矣复何畏惮之有乎故谓雷霆诛暴恶者未必然也谓天以不测使人惧者非知天者也皆小智之私论也曰然则齐威王用此道而诸侯震惧者何耶曰彼固霸者之馀术耳乌足语夫王道且使威王而明则四境之内将不能欺之矣蔽于左右之人至于九载而后悟安在其智乎贤者非特即墨大夫不贤者非特阿大夫因左右之毁誉而赏罚斯二人其他有贤过于即墨不贤甚于阿者不幸而左右不言则无所赏罚焉则为邻国之笑亦已多矣何震惧之有哉谓诸侯震惧者史氏之谬词也苏子信而取之过也彼苏子者好于奇谋而不知道喜为异论而不守经吾恐世有好其说者以私智为明而祸天下故辨之
  学辨
  人莫不为学孰知所以为学也所以食者为饥也所以衣者为寒也至于学而不知所以其可乎哉夫人之有生也则有是心有心则有仁义礼智之性是性也惟圣人不假乎学能生而尽之非圣人之资也茍不学安能尽其理而无过哉故凡学者所以学尽其性而已不能尽其性而人之伦紊矣此人之所以不可无学也而学必有要焉何谓要五经者天地之心也三才之纪也道徳之本也人谁不诵说五经也而知之者寡矣茍不足以知其意虽日诵诸口而不忘谓之学则可矣而乌足为善学哉夫所谓善学者学诸易以通阴阳之故性命之理学之诗以求事物之情伦理之懿学之礼以识中和之极节文之变学之书以达治乱之由政事之序学之春秋以参天人之际君臣华夷之分而学之大统得矣然不可骤而进也盖有渐焉先之大学以正其本次之孟轲之书以振其气则之论语以观其中约之中庸以逢其原然后六经有所措矣博之诸子以睹其辨索之史记以责其效归之伊洛关闽之说以定其是非既不谬矣参天下之理以明之察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践之于身欲其实也措之于家欲其当也内烛之于性欲其无不知也外困辱而劳挫之欲其著而不懈畜而愈坚也夫如是学之要庶几乎得矣发之乎文辞以察其浅深核之乎事为以考其可否验之乎乡邦以勉其未至日量而岁较昼省而夜思之功既加矣徳既修矣出而任国家之重位则泽被乎四表声施乎百世矣处则折衷圣贤之道稽纉古今之法传之于人著之于书以淑来者岂不巍巍然善学君子哉今之学经者吾疑焉童而诵之剿其虚辞以质利禄有釡庾之入以食其家则弃去而不省问其名则曰治经也问以经之道则曰吾未之闻也或者谈治乱讲性命于平居之时及登乎大位则惟法律权谋是行问其故则曰经不足用也於乎是可以为学经者乎经而无用亦可以为经乎然非经之过也学之者之愚也非学者之愚教之者无其术也虽学犹不学也吾故曰人莫不学而知所以为学者寡矣为其近利也浦阳山中有倪君正年四十馀而为学不辍予慕其好学而异乎世之所云者辨为学之道以赠焉
  指喻
  浦阳郑君仲辨其容阗然其色渥然其气充然未尝有疾也他日左手之拇有疹焉隆起如粟君疑之以示人人大笑以为不足患既三日聚而如钱忧之滋甚又以示人笑者如初又三日拇之大盈握近拇之指皆为之痛若剟刺状肢体心膂无不病者惧而谋诸医医视之惊曰此疾之奇者虽病在指其实一身病也不速治且能伤生然始发之时终日可愈三日越旬可愈今疾且成已非三月不能瘳终日而愈艾可治也越旬而愈药可治也至于既成甚将延乎肝膈否亦将为一臂之忧非有以御其内其势不止非有以治其外疾未易为也君从其言日服汤剂而傅以善药果至二月而后瘳三月而神色始复余因是思之天下之事常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始以为不足治而终至于不可为当其易也惜旦夕之力忽之而不顾及其既成也积岁月疲思虑而仅克之如此指者多矣盖众人之所可知者众人之所能治也其势虽危而未足深畏惟萌于不必忧之地而寓于不可见之初众人笑而忽之者此则君子之所深畏也昔之天下有如君之盛壮无疾者乎爱天下者有如君之爱身者乎而可以为天下患者岂特疮痏之于指乎君未尝敢忽之特以不早谋于医而几至于甚病况乎视之以至踈之势重之以疲敝之馀吏之戕摩剥削以速其疾者亦甚矣幸其未发以为无虞而不知畏此真可谓智也与哉余贱不敢谋国而君虑周行果非久于布衣者也传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医君诚有位于时则宜以拇病为戒洪武辛酉九月二十六日述
  溪喻
  金华俞君子严受学于太史公将归余送之溪梁之上指水而告之曰子知溪流之不息乎其为地卑也其为量有容也其为源深且远也兹其所以不息也九仭之冈其形崭然其势巍然时雨过之如走建瓴不逾时而失之矣瓮盎之器大者受石小者受斗石满斗盈欲加㳙滴则旁出而横溢矣蹄涔断潢行潦是资雨霁潦干则枯涸继之矣斯三者以其为地高为量狭而无其源也夫学亦何以异于此乎以孔子上圣之资犹且学乎诗书易礼至于耄老而不敢怠知学之不可无源也当世之人无足与侔矣而犹问乎老𣆀问乎师襄问于郯子问于太庙之有司见妇人哭则问之见习水之丈人则问之其于人无所不问岂人之智有过于孔子哉知学之不可自狭也至于徳已成矣足以比尭舜而友周公矣人称之为圣则惊骇叹息而不居而顾自儗于老彭之好古左丘明之知耻人问之农则曰不如农问之圃则曰不如圃与三人行则以为必有我师其自卑下者又何如哉此孔子所以为圣也夫人之患莫过于自高莫甚于自狭而莫难乎不得其源源乎周公孔子之道则固终身资之而无穷用之生民而有馀矣茍他求焉吾未见其不涸也广其中惟众之容充其内不拒乎细于学庶乎有得矣自贵而贱人自盈而拒物吾未见其善学也歉然而若虚凝然而若愚戚戚焉如恐不及而失其涂学而有得焉庶乎可守矣嗜名而务耀衒智而自材吾未见其能至也呜呼之水未足以喻乎道取其类而已子其观乎海哉烁之以九年之旱而不见其涸灌之以百川之流而不见其盈舟檝载之而不重蛟龙龟鱼鲲鹏虾蟹巨细并育乎其中而不以为功然海之致此者其为地卑其为量有容其源深且远亦无异乎溪之为也呜呼子其去而益浚其源哉无若冈之高也无若瓮盎之狭也卑取而广容得之勿以为足守之益致其恭太史公之为教若是而已矣虽孔子之道亦若是而已矣子其行哉余深有望于子
  越车
  越无车有游者得车于晋楚之郊辐朽而轮败𫐐折而辕毁无所可用然以其乡之未尝有也舟载以归而夸诸人观者闻其夸而信之以为车固若是效而为之者相属他日晋楚之人见而笑其拙越人以为绐已不顾及冦兵侵其境越率敝车御之车坏大败终不知其车也学者之患亦然圣人之道离之为礼乐政教法度文章合之而为性命之原仁义之统其事业在诗书其功用在天下粹而全大而正确乎其无不具也不幸而败于私欲折于异端昧于众人之不知窒于学者之多岐于是世各以资之所近为道愿者以小慈为仁刚者以严刻为义能言者溺于言而不求于所不言嗜名者以诡僻立事而未尝要之于至理人人莫不自谓得圣人之全而圣人之大全卒为天下裂譬之摧辀断毂之车置而不用犹或可以欺世茍责之以任当世之重其不偾人之事几希故人不知学足以害其身而不能祸天下学不知道而多才能其为害也大矣是以学以知道为贵知道以识其大全为贵存之于心体之于身见之于事而著于言一以圣贤为师少有未至自视凛然若耳目手足之不完也恒以为已忧则为善学矣挟其易成之技而不求道之大全者皆敝车类也仙居陈宪直与其同姓之友子颕奉其县大夫之命谒予山中将率俦辈从予以为学予固求圣人之全而不得者自度不堪师人且今学校之所学者将以为道乎将以为进取之计乎抑将以任当世之重而推所得以及人乎如止以期进取则无用吾言矣茍志乎行道以及人舎圣贤将谁师哉而奚取于吾徒也夫所慕者圣贤也所法以自期者亦圣贤也则其行事几于道也必矣舎圣贤之不师而仆仆焉求吾徒之愚者而师之吾惧宪直子颕之为善学者笑也虽然观其细可以知其大于吾徒也犹不之遗而况圣贤之道乎然则宪直子颕之取善也周矣其所慕者殆非进取而已也不惟进取利禄之慕而以道为归余虽鲁且病固将以宪直子颕为友于其别而去也欲无说得乎
  公子对
  越诸公子问于方子曰窃尝闻之圣贤之道其广犹天其深如渊微显咸该阴阳同玄太上得其全其次致其偏见之于事功横被乎八埏则可以使蒸民各乐其性鸟兽鱼鳖萌芽生植皆全其天茍不能然犹可以整齐前古之坠典刮磨往哲之遗编开生民之锢蔽埀皇极于千年故君子身无间于出处位无间于崇卑莫不欣欣自适无往而不致其乐焉今吾子怀淑明之资循正中之涂所准者莘尹叔旦攸师者仲尼子车谈经则融成坐斥稽史则迁固受诛幽探神秘明执道枢洞烛千古遐瞰九区由暴须鄙赐亿柴愚睨不嗛心恐受其污神交颜闵冥与之符其于今世宜何如也胡乃志抑气敛恒若不豫瞠乎若有望而又失焱乎若欲求而弗遂怆乎疑有怀企乎如有慕不知吾子奚与古之乐道者异也方子曰唯哉否否吾有所思也虽然公子试以吾意言之公子曰人情之交咸有歆嗜自非圣智不能绝去今豪族贵胄穹门䆳户画棁雕楹文帘珉础兰芬麝蓊锦烂绣昈燕赵之姝秦越之女环居杂处置酒高会叩锺击鼓奏云和之琴列阳阿之舞骈跣更进奠卮献簋态妍意姣目挑頥许其味则熊膰豹胎蛟脊麟脯天鸧海兽江瑶林雉珍怪谲诡燮舌畅齿虽易牙之善调不能知名而遍数其歌则按宫协商和律附吕开阖造化咀嚼今古抗声则云驱而风涌含调则瓦震而莛举庭鸟为之回翔星辰为之吞吐听者忘疲醉者复寤虽师旷重生不能别其音而较其谱酒䦨欢极狂发气驶令徒召卒弦弓砺矢被盘龙金缕之裘跨希骥𫘦𬳿之马长㦸麾前短兵夹辅遇者䑕伏观者鱼骇殱林罄谷不遗飞羽割肝为炙刳血为酒鞍负车悬罗列左右暮出朝归乐以忘老亦何快与子则羮藿被褐坐拥简册帷裂不聨床败阙足介狷无失困抱孤独宁不有思于彼乎方子曰公子谓颜回慕跖乎淫乐田猎狂夫所好君子不谈吾不思此也请更陈之公子曰学之所贵以能行也处下不能以施远故愿得意而偶时也唐虞之世内有四岳外立群后设牧十二命官惟九契司廸民䕫典饬胄行必全于兼资徳必绝乎虐傲备三则为大夫得六则为邦君言语明试车服旌勲斯时之为士者亦可谓难矣下逮成周制完典郁惟徳行艺三物咸六乏一则见少于乡具美斯获预乎禄虽有俊杰之姿伟特之才分既大定向无设公卿之位析侯伯之爵周之士子亦何其碌碌也逓䧏迭兴更统二千虽因革各异华实多愆然较其任贤容众铢十有若于今之易易然也今国家濯秽涤污天覆日明抡山攟穴旁取遐徴士有一艺者不以其贱而不用生乎四裔者不以其夷而见轻或自萌隶而有国邑或自寒酸而为公卿或以韦布拜二千石或以一言之美而擢令丞于古之起渔钓相板筑无以异于文王武丁矣士之据崇座寝大厦御吏控胥呵咄叱咤五马静途群台辔马过者为趋乘者为下听讼理政冠帯孔都喜则死灰复然怒则豫章立枯耄倪延颈而叹息奸诈侧足而睢盱其或善者则慕循良之为敷惠和之治群生霑其泽千里受其惠暴夫戾士 之威棓削 骨髓杀戮惨逮婴嫠声张势盛显抜鸾旗丈夫至于此也岂不足以自恣也哉吾子之思思谓是矣方子曰位以行道非是之谓也且富贵不可求吾何思此哉公子试稍高之公子曰烝民之生纭纭兟兟憧憧奔奔外则寒暑燥湿之候动其志内则饥渴嗜欲之情役其身茍不有人以治之争夺戕戮之祸作而仁义忠信之道泯有皇上帝鉴观下土择其贤智神武者而俾为君土广民众俗变事殷非一人之所独治故必举贤哲而为臣臣惟千百曷以使之久而弥敦譬之九罭之网必揭之纲目乃不棼六马之车必节之辔乘乃不偾故宰相者上以佐天子中以和百官平阴阳抚夷狄而下以养兆民得其人则朝廷社稷安而众庶驩非其人则兵革兴四夷横而区宇分故其位至重而天下莫与争其居也华榱刻桷亚于天子之庐其行也旌节导前上驷文轩
  辟易车殷则雷霆腾阗变色则海内胆裂微笑而八荒春温在人主之前进退否臧黜邪进良唇虚缓绞齿利剑铓九卿执事望门膝行叩颡阶頳屏息气僵手司荣辱心制短长睚眦必酬卮酒必偿宾客窃其馀威可以胁僚吏子弟藉其绪宠足以纳逋亡䛕徳而诵业者投刺而请见迎意而希合者向望而构裳中机则为雨露忤旨则为风霜权利鼓动当世休烈埀之无疆位至于斯亦可谓极崇也矣吾子岂思之乎方子曰位崇信美也然有道以处之则易以为福无道以处之亦易以取祸且吾闻君子不患无位患无以称其位公子之言夸尚权势非守位之道吾不为是也请谈其他公子曰干濡坤茁人物肇发𬘡缊纷纷杂沓轇轕非圣立极何繇自别伏羲至神人文始孽旁睹凝瞩仰窥俛察奇偶变易画三卦八六合旁魄如嚢斯括姚姒继辙益阐弥晰握操简笔纪徳敷业商承周扩闳衍轩豁昭罗星火交揭日月罝罟千纪蒐猎群物大政宏猷纎微恍惚笼络绾结山载海畜厉幽污蔑典法遗脱天孕巨圣手秉神钺铲刮芜秽诛伐骜逆搜亡缉绝以有六籍典谟雅正训誓激切三盘恳至诸诰恻怛诗道民情振滞宣郁颂纯而和雅肆而达 维商鲁维风有正变愤怒荡潏怒而不争刺而不讦正乐   春秋主断严简予夺易幽而微大传辨默周礼主政论有本末宏充宇宙细析毫发其宜孔多存者犹阙乐亡靡徴器数漫灭更秦之熖而中厄矣后儒区区摩简续韦韩辕申毛说诗之师书出耄伏口语嗢伊孔壁嗣兴安国训治易礼春秋说者纷披各党攸闻攻击他岐错忤迂诞异舌同辞其流谬妄至杂以䜟纬涅以玄虚沮于名物道愈乖离有宋群哲绍而定之提圣之心表之通逵砭去积疢扫除目翳经至于此亦可谓无遗矣而或犹谓诗书失乎赝河图近乎诬礼驳不纯春秋难知呫呫乎其未有所底也吾子之思殆谓是乎方子曰经吾所尽心也虽然圣人既远学者忽常好大喜为谤排吾窃不取传注至于近世亦可以止矣吾安敢讦前人之缺失以取不逊之名哉则圣者立言贤者述之传注之儒功少而事左吾不敢慕也公子曰圣殂教分别为异门曰有先师维孔元孙上绍参传知道之原述为中庸性命是言枝叶交横本乎一根敛入无朕散被无垠厥𦙍于邹闯圣之垣遂登其堂据道发论齐梁之君南面僣尊兖衣大圭视若孤豚狙诈相倾辨说如云告以仁义耳塞不闻退缉道要埀诸空文㤗华让崇菽粟儗珍河海耻富绮绣推温违者虽彊而踣循者虽弱而存䟽凿齐功典谟诰训峻极莫继深𣺌绝伦扬雄吃而靡畅王通谈而不纯舂陵后奋默契化元揭图著书要而不烦河洛之间有伉弟昆关西之英参翔以骞敬以立懦礼以摄昏洗濯尘鉴𤍞然如暾遗书之多宝璐玙璠支衍而南大发于闽手抉众流属之昆仑丝缫发栉绪引毫分此七君子者皆所谓立言者也他若荘周荀况糠秕当世瓦砾诸子污漫沦𣽂无有涯涘老𣆀御冦与周同轨玄虚澹泊弃蔑礼义管商功利晏墨吝鄙非析翊虐秦斯诈诡六国之间述者如猬不韦致客吕览以叙采掠攘掇咸有纲绪屈原申忧怨不至诽瑰奇隽抜为词赋始刘安叛诛其书甚斐事糅道厖犹传不毁贾生智敏计谋孔伟仲舒守正于道有取迁修厥职事核文史造端创法综统遐迩班固继迹辞直而理东京至隋质丧声靡退之在唐裂去绣𫄨易淫以淳反丽以俚抵嘲异端轲雄是儗柳李皇张胥和俱峙金石锵鸣黼黻交炜载越六代四氏继起丰约温深各臻厥美此虽未足亚乎立言亦可谓述者之次也吾子岂非思法乎上者而恐力未迨欲就次者之事而心犹耻之故恒有所思乎方子曰立言之任吾则岂敢尝愿学焉然古之圣贤不得已而后言非其所乐也公子曰一气之胚人物以滋孰戚孰䟽奚尊奚卑禆海吾池镇岳吾坻中国吾家兆庶吾肢肢疹则唏家悖则悲贤圣不治不愧何为洪水之难三圣叹咨跋履九州尫瘠胼胝䟽凿为夷民用恬熙夏桀乱虐成汤拯绥爰有元圣立极修彛文武易暴叔旦是釐虑深制备靡有阙遗泽润数世不刑而威嬴酷项悍汉武以国历年既安而鲜有徳文以清浄景以私刻法䟽佐庸孰徴成绩唐任龄晦小康乃觌宋之真仁仅臻富殖盖上下数千载而冶者如斯否者可识也生民之困乌得不极

  仗钺抗旌践
  江作京东披西剿朔伐南征陆屠狼豕水斩蛟鲸殱扶魑魅焚炙鼯狌殚智疲神大憝以平于是更制定律造政明刑重修人纪肇植天经岁郊时庙日省月程乃作帝宫乃巩禁城宪臣思法戎卫握兵小大相维内外迭承经营一纪而庶绩丕凝已云至矣则而守之邦国可贞矣然圣谟炳然如日运天犹歉焉有陋往代而卑汉唐之意盖欲追三王侪二帝而永皇祚于万年沧海之波非一山之泉武库之弧非一丝之弦立功埀纪固非一人之智独士之贤所能尽其大全也然则设施建述之序何革何因何后何先行何徳而民裕用何道而化迁将补罅而塞漏将改范而陶甄将徼近效而速成抑图深植而久安将使民慑而服抑使民悦而不忍捐将王而巍巍抑霸而烻烻将渐之以礼让抑道之以诈谖孰当孰非胡易胡难此志士贤人所宜深究而熟谋时习而勉旃者也吾子之所思者意其在是乎方子曰嗟公子何言治乱之理邦国之事有位者之所宜思也鄙小且贱安敢僣妄为远大之论乎然回也布衣而问为邦圣师韪之子车游于诸侯举称尭舜君子大之若予则愿学圣师之道者也公子有问敢终默乎且公子之所陈广矣高矣奥矣幽矣余不能酬矣然鄙人之志不可不为公子言之也昔者闻之为国之道安于均定于分人成于序同于和而后可及其馀也虎豹熊罴处乎山而争啖相噬圣人养之同圈而寝分肉而食不敢他取此均之有道也先王知养民之不可不均也于是度田而井之冠受老传通劳并获业专而心一顾徳而行式维之以井邑丘甸县都聨之以邻里乡党州闾故其民无邪僻也崇闳峻墉穿窬不窥敝藩穴户童子攘资先王知分之不可不严也故天子尊于公公尊于卿卿尊于大夫大夫临士士异于民诸侯降于天子伯降于侯子降于伯男降于子诸侯虽尊不敢蔑天子之卿士公卿虽贵不敢齿天子之路马朝觐聘问行于上巡守锡予报于下殊礼加土以旌贤贬爵行罚以惩愤分定于上而不紊故内尊而外安先王病民之无叙而乖也教之以礼使父子兄弟以顺以悌姻戚朋友以敬以爱三让而升百拜而饮视毛避路遇杖敛衽故暴戾之风息而民易使为酒食飨会以合其欢忻为歌诗琴瑟以通其滞淫为羽籥于戚以道其倦怠故民乐于为善而不能为乱夫然后有教焉教之不循有政焉政之不从有官府之治焉故民终身不可使之见刑罚之威夫穉子在抱而啼告之以可畏之人则止使可畏之人立于其姆之前而威之则不畏矣见之习则玩之也民可使之见仁义礼乐仁义礼乐习其心则善思生刑罚习其心则不善之思生故为治者不可不慎也此其大凡也推之极其详致之尽其公而又行之以弗厌此先王所以治且久也訾之以为迂玩之以为愚则吾不能知之矣自汉以降诸葛亮有大贤之才而不闻圣人之道司马光范仲淹有君子之风而无大贤之才余亦欲讲一王之法推往昔之轨正而不窒通而不泥施之于人足以富庶而知方用之于后可以世守而无弊茍无得乎时犹将折衷性命之旨损益礼乐之事以传之后世此吾之思也若公子之所云虽美吾焉能若是哉公子逡巡离席辞谢变色而言曰吾乃今知君子之思小子不敏请服明训终身不敢言事多有缺悮
  余颇妄志于圣贤之道以为天下之事皆所宜为故所著公子对其言大而近夸夫言夸则骇俗所以人不好之故未尝敢以示人吾友浦阳郑君叔度独诵而喜之谓余曰君子之所为揆于道如何耳奚顾人之好恶子言诚戾乎道则人以为夸也诚不戾乎道宁知世无知之者耶而子何疑焉余愧其言不能诘乃书一通并识其说归诸叔度
  蚊对
  天台生困暑夜卧𫄨帷中童子持翣飏于前适甚就睡久之童子亦睡投翣倚床其音如雷生惊寤以为风雨且至也抱膝而坐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如歌如诉如怨如慕拂肱刺肉扑股𠾱面毛发尽竖肌肉欲颤两手交拍掌湿如汗引而嗅之赤血腥然也大愕不知所为蹴童子呼曰吾为物所苦亟起索烛照烛至𫄨帷尽张蚊数千皆集帏旁见烛乱散如螘如蝇利觜饫腹充赤圎红生骂童子曰此非𠾱吾血者耶皆尔不谨褰帷而放之入且彼异类也防之苟至乌能为人害童子拔蒿束之置火于端其烟勃郁左麾右旋绕床数匝逐蚊出门复于生曰可以寝矣蚊已去矣生乃拂席将寝呼天而叹曰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童子闻之哑尔笑曰子何待已之太厚而尤天之太固也夫覆载之间二气𬘡缊赋形受质人物是分大之为犀象怪之为蛟龙暴之为虎豹驯之为麋鹿与庸狨羽毛而为禽为兽裸身而为人为虫莫不皆有所养虽巨细修短之不同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自我而观之则人贵而物贱自天地而观之果孰贵而孰贱耶今人乃自贵其贵号为长雄水陆之物有生之类莫不高罗而卑网山贡而海供蛙黾莫逃其命鸿雁莫匿其踪其食乎物者可谓泰矣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兹夕蚊一举喙即号天而诉之使物为人所食者亦皆呼号告于天则天之罚人又当何如耶且物之食于人人之食于物异类也犹可言也而蚊且犹畏谨恐惧白昼不敢露其形瞰人之不见乘人之困怠而后有求焉今有同类者啜粟而饮汤同也畜妻而育子同也衣冠仪貌无不同者白昼俨然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吮其膏而盬其脑使其饿踣于草野离流于道路呼天之声相接也而且无恤之者今子一为蚊所𠾱而寝辄不安闻同类之相𠾱而若无闻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叩心太息披衣出户坐以终夕
  鼻对
  方子病鼻寒鼻窒不通踞炉而坐火燎其裳裳既及膝始觉而惊引而视之煜煜然红盖裳之火者半也于是骂鼻曰夫十二官各有主司维鼻何司别臭察微臭之不察何以鼻为今火帛之臭亦烈矣而尔顽若不知遽俾火毒烬裳及衣壅蔽之祸岂不大可悲乎久之鼻忽有声声与口同曰我受命为子之鼻今二十又二冬兰𮎼椒桂其气苾芳我闻我知俾子佩藏槁莸腐鲍风腥气恶我觉其秽俾子避匿子足不妄履而出不遇毒者皆我之得职也今子乃昧于治身宜煖而寒去袷就单为风所加外铄内郁壅我鼻观遂至火燎切肤而不知其然皆子之过也于鼻何罪焉假使服食以节起处有常顺阴爕阳无所败伤鼻宁有不闻馨香乎且古之志士至于耄老犹且居不求适维道是奋大雪皴肌而炉不暇近恐适意之致毒知炎上之生灾不可不慎也今子当始弱之时有荼毒之祸方当茹冰嚼雪块枕草坐愁思怵迫冻饿摧挫犹恐不可而乃放不加思恣肆颓惰当祁寒时遽自溺于火为身计者良已左矣不此之责而反诮我为何哉夫壅蔽之祸厥有攸自秦亥蛊昏赵高乃弑彼梁偏任斯有朱异隋广淫酗而世基以肆木不虚中虫何由萃此三主者茍以至公为嗜好以众庶为耳鼻上宣下畅无所凝滞虽有奸邪何恶之遂顾乃偏僻猜忌执一遗二以莸为薰椒兰是弃由是祸乱交兴宗覆社圮今子不务自尤而维鼻是訾一身之理且不达况于政治也哉方子仰而嗟俯而愧屏火捐炉凝神养气既而鼻疾果愈
  医原
  羿能教人射而不能使人命中王良能教人御而不能使人无衘橛之虞术之精微可以言语授而非言语所能尽可以度数推而非度数所能穷茍不默会于心而欲持昔人一定之说以应无涯之变其不至于遗失者寡矣况得其法而不知其说者乎医之为术于生民之用最切其说之至粹而出于古者莫过素问难经述阴阳气运之理辨形体荣卫之原以明养生治疾之道非古之神睿聪达者何足以与此然其精微之要得诸心而见于效者固有不可以言传者矣书岂足以尽其意乎后之学者不能求其为书之意而泥其说是以言论非不可喜而不良于用甚者弃书不省而惟攻乎浅陋拘阂之方书天下之疾万变无穷而风气古今之殊资禀厚薄之异服食之品劳逸之差静躁之度奉养嗜好居处习业所遭之时所遇之变人人相悬也茍非深思博考以周知其故而欲按既试之法铢比两较之以治人之疾此奚异用乡射之仪于临敌制变之顷哉其取败也必矣人固有盛寒而饮水者亦有遇风而欬者有披甲驰马操剑槊行数百里而不汗者有出门辄劳惫不能行者相去宁啻十百此资禀之殊也古之人多硕大敦厚夀至百岁今人未壮而先衰不老而已病岂能原阙一页


















  而夕果雨贵人喜起而行乎庭达旦疾若脱去明日
  后至之医来谒贵人喜且问曰先生前日脉疾而言雨今得雨而果瘳何也医对曰君侯之疾以忧得之然私计君侯忠且仁所忧者民耳以旱而忧以雨而瘳理固然也何待药而愈邪若是医者可谓得其道矣方书之所具成说之所有夫人皆能用也求之于言语之外而得其所不言之意非奇士其孰能之始余闻四明有世医邵君真斋善为方视人疾以为不可治者必不治而所治必取奇效心窃识之今年真斋过余坐而与之语畏慎恭悫不妄有所称引而于察脉用药信乎无所茍余益信服之生民之疾多矣不度可否以身试之而无成者相踵其有如真斋之不茍用而必成功者乎有能求周公孔子之意于法度之表者乎茍难乎其人则余于真斋不宜无说也作原医以赠之
  杂问
  天曷为而运乎地曷为而处乎日月降升曷为而有寒暑乎峙者曷为而山流者曷为而水乎鸟曷为而飞兽曷为而走乎孰明而可见孰幽而不可睹乎上下千载孰不变乎四方万里孰不异乎人何由而出庶类乎心何由而参天地乎有生芸芸奚不朽乎有为而成孰长久乎
  三五之道具六经乎六经委弃曷作程乎易辨治乱政之祯乎书著训谟道之英乎礼以范俗乐和以成乎诗以荡邪善之萌乎春秋赏罚人伦之城乎措之孔易施之孔明乎革浇紏慝化虚为盈乎万彚咸育刑息让兴乎神人昭格天地以宁乎安如泰华百世其贞乎智力不烦神恬以清乎舎经舎经劳而不逞乎
  曷以成俗复井田乎井田奚先民平均乎南国迫隘自中原乎乡保相恤恩义敦乎礼导乐宣乱奚臻乎曷以弭暴蠲滥法乎法繁众死民玩何怛乎罟罛交陈鱼能活乎促不惮死宁不跋乎欲民之训省苛察乎
  曷以致治贵任人乎人畴为贤明且仁乎明以断奸仁煦民乎州伯群牧俨若神乎毋挫其柄久以责勲乎内外咸修治斯殷乎
  莽莽九土育群氓乎性殊俗异厖服诡形乎嚘嘤侏离骇可憎乎亶究厥原二气之生乎长吾诸父幼吾婴乎摩疢疗饥舎已以征乎审图审思君职成乎
  锥可舂乎杵可为裳乎戈可书乎笔可以为兵乎橛可为楹乎楩楠可为杗乎牛可以骖乘乎马可以轭而耕乎物各有性材曷可更乎治能无体政能无经乎方仭之址可为九成之台乎一尺之基及肩之垣能不颓乎周曷为而延乎秦曷为而遽颠乎厚基广址不在厥先乎
  三代异尚道亦异乎忠质化原文何贵乎秦之继周岂尚刑乎汉之宽大亦善承乎唐尚諌诤自其始乎宋尚儒术奚而中圮乎奚王奚霸奚为美乎
  以法弭乱乱足弭乎以刀理发发可理乎弭乱何以其以宽乎牛饫刍豆复逾闲乎
  以兵威远远来服乎㧑戈召宾宾将格乎何以格宾恭敬酒食乎何以来远化被中国乎
  周有世积而厥𧙓绵乎汉唐何积而亦然乎岂视其身之仁暴不以其先乎
  周公之制焕哉章乎曷不足善其国至于削弱而亡乎岂圣人之智未深长乎抑后嗣不守自逢殃乎
  梦梦之中孰主尸乎善恶谁报修短谁司乎孰流而为电安发而为雷乎将一气之行于冲漠人固莫得而窥乎
  周公孔子一何少乎跖𫏋羿寡如蓬蓼乎岂天啬其赋乎抑人不由其道乎
  俗流如川将日降乎川流弥下将安障乎民性孔善古何异乎施徳敦仁能无治乎
  盐车之下有完骥乎鞭笞之下有贤士乎蒿藋之野有麒麟乎暴戾之国有忠臣乎
  投骨两犬能无啖乎以利示民能无滥乎上之攸好下无趋乎上之攸尚下无为乎
  艺芳盈畦可以饱乎摛文充栋以明道乎
  求道于人不知在我乎秉烛煌煌出而求火乎
  啜粟衣帛与尭殊乎尭徳万世独不如乎
  孰非颜乎孰非孔乎而为庸民能无恐乎
  我晣晣乎孰得而涅乎我规规乎孰得而亏乎晣晰之至与神同明乎规规之至与天同形乎
  志将适楚能至赵乎志在修辞能知道乎凿江浚河患无澜乎道明气充患无文乎
  天孕兆民犹厥子乎既受而生奚复死乎
  人之生死果有命乎桎梏岩墙孰非正乎
  君以出命将不然乎猛虎黠盗岂皆天乎
  祐恶抑善岂人常乎颜冉何厄而盗跖何昌乎
  岂至贵者名固足以厄其身乎将在乎人善攫者贵富而守道者贫乎
  岂民祸天地而剪除者乃得赏乎何屠城赭邑子孙贵盛而爵号宣朗乎践蚁轹蛙果有辜乎彼起与籍戮人如刈麻将何法以诛乎
  均为天民奚贵奚贱而肆力以虐乎居天之位弗治以害果天托乎
  匹夫盗金能不赂吏乎胡盗予夺生杀之大柄而睢盱自恣乎有功于天孰过儒乎奚啬其后而困其躯乎是非褒贬侵天职乎彼赏罚者又何蕃且息乎
  仪秦何积所遇喜乎孟荀何薄而困辱以死乎
  岂圣贤豪俊天所弃乎将阘葺委琐人所比乎
  狐兔如丘麟何少乎庸夫骈肩孰闻道乎
  道曷难行岂幽幽暗暗如漆如墨乎岂拘拘曲曲于蔓于棘乎将昭昭皎皎如出日乎坦坦朗朗如矢之直乎奚释而弗思去而弗即乎见珠在渊能不求乎见羊躏苖能不忧乎胡道在身弃而弗修乎私欲躏厥天而日休休乎
  七日不食能不死乎一息不省能存天理乎人重死其身而轻死其心谁谓膏粱食犬豕乎
  五狼一羊羊能无伤乎众恶一心心能无亡乎
  秉圭在庙能无寅乎执敬无愆能不仁乎
  一子堕井父能食乎万民颠𬯀天胡弗恻乎
  天之任君犹人俾牧乎既食其直将刍其畜乎畜之不息主无恶乎肆暴殄之能无怒乎
  天之示君岂不章乎天之虑民岂不长乎
  妖星异灾犹咄叱乎膏露嘉禾赉酒食乎
  苍麟朱凤果为祥乎武宣何修而来游翔乎
  额𬱃跖𫏋盗之渠乎奚获麟十六以驾车乎
  周衰政乖二百纪乎易姓几何治者何主乎
  汉颂文景黄老之效乎曽谓儒道不若彼老乎
  唐始善相称房杜乎稽籍考勲有可数乎
  𢦤厥母兄戾孰京乎胡抑心降志从魏徴乎
  太宗造基岂非哲乎徴言是从而徳彛以察乎
  斯民之性古何异乎孰谓古道不足治乎
  枕虎以寝能无啮乎招敌自助宁不灭乎
  天地何际中外何限乎阴阳昼夜何相反乎君子小人何性同而趋远乎
  九州之外𣺌何穷乎邹衍何见而哓哓以诳彼恫乎玄针视海能无惑乎无有羽翼孰知其极乎
  日月何弊乾坤有闭塞乎暗昧昏黒将如日之夕乎岂肇造人纪重建极乎
  长生久视宁有斯理尭舜大圣奚亦死乎
  偓佺安期果何在乎谁能不死阅千载乎
  怪士好诞非愚孰惑乎剖符尚主诛之何益乎
  异法污华纷其可骇乎缁衣髠首曷遍四海乎
  藉其成佛复何庸乎灭伦败类惰厥躬乎
  流毒深且久曷不去乎不伐厥本劳斧锯乎
  井田法布孰有游民乎敛其浮诞化以仁义孰敢不循乎
  教出一孔政曷窒乎持之勿变屏异术乎
  申韩邓慎世之虺乎刻削巧苛暴者奚喜乎
  用法如流奚不怛乎操刀终身宁不自割乎
  尭民之命皆富以长乎桀民之命皆夭而殃乎均为天民何所赋之不同乎抑偶值其时乎将命不可必而难知乎
  爵禄赏罚君之宝乎廉耻节义世之道乎俾民贱宝君安所贵乎俾民弃道世何能治乎
  秦法凝脂奚致乱乎汉网弥阔奚不犯乎火逼牛尾宁不触乎孰云祸乱民所欲乎
  孰非民乎孰富孰贫乎孰衣文绣孰如悬鹑乎屈为佣隶天宁不仁乎仁莫如井田井田不易在任人乎封建莫复天下为私乎择贤命爵尚庶几乎刑措民滋世有不熙乎
  䇿问十二首
  问孔子删诗书断自唐虞以下其事详矣至于二帝三皇系之所自未尝稍及之盖慎其疑也及汉太史迁为三代世表乃称尭舜禹稷契皆黄帝之后何所徴而言欤尭以二女女舜咨询群臣皆谓有鳏在下曰虞舜尭未尝识之也使舜而与尭同族尭治天下以亲九族为首其有弗识之者乎迁谓黄帝生玄嚣玄嚣生蟜极蟜极生高辛高辛生放勲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穷蝉穷蝉生敬康敬康生句芒句芒生蟜牛蟜牛生瞽叟瞽叟生舜自黄帝至尭四世而至舜乃八世其世数之踈数姑未论乌有圣人而娶四世之祖姑者乎舜百有十岁而崩时禹年七十固未耄老也而迁乃谓禹为昌意之曽孙则于尭四从昆弟于舜为高大父行矣安有四世之从孙年有百馀岁而传天下于四世之高祖者乎黄帝至夏桀二十四世至汤一十九世汤又传二十九世而为纣二代总之千一百二年而武王乃以黄帝一十九世孙而代黄帝四十六世孙纣何夏商周世次久速不同至此乎二帝三王之道学者所宜尽心而其事之难知有如是者皆不可不讲也愿闻所以折衷
  问孔子作春秋讥跻僖公传谓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人之大伦不可紊也后世祭孔子以门人从祀乃异乎此颜渊曾参子思虽贤子也路也晳也伯鱼也父也子顾居上父乃居下岂特若跻僖公先父食之失哉而世因之而不革何欤且子思孙也位于祖之前孟子子思门人也与师对坐其能安乎汉以下大儒得在祀典者众矣或学术不醇或名节可贱果可以升圣人之堂而无愧乎学校者礼义所自出而圣贤人伦之则也辨其得失使质诸鬼神而无疑学者职也勿以无位为辞问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是古之诵诗者必能从政而专对也今三百篇具在大儒君子又从章析句释之其义理详明皆圣人之时所未有而未尝有用之于事者何欤岂时殊事异而有所难用欤将今之学者不若古之人欤夫古人亦人尔谓今人举不能及可不可也然十五国风二雅三颂之中可以为政者何说茍当专对之任则将何见幸悉陈之欲以观有用之学
  问古之学者舎道无所为学孔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然当是时未闻有道学之名何欤近世大儒抗然以道学自名于世可谓盛矣世俗反非病之而不信或攻之以为党或目之以为伪又何欤道学之名未立宜人才之少及其学既盛则宜贤者之多而后世之士顾不逮古先抑又何也岂古者教出于一故人兴于行后世学术多岐乱真者众虽大儒先生不足振起之欤若周程邵张数子及朱文公张宣公谓之道学宜矣东莱吕氏其学似与朱子不异宋史乃不列之于道学亦有说欤今流俗以道学之名相诟侮鲜有以此自期者夫学而不求道乌足谓之学欤诸君诵周公孔子之言不释于口可谓有志矣然志于学而不讲其所当学不可也愿肆言之且以观趋向之所在问古之君子有徳必有言有学必有用观左氏所传公卿大夫以徳行名世者言语政事皆卓卓可称是果何由致此乎孔门虽以四科目诸子然颜渊问为邦之政子贡闻性与天道子游治武城夫子喜之其不长于一偏也如此何后世学者之不及乎惇厚之士未必能言而无徳者肆为邪诐之说以惑世博通载籍者多不能施诸事而不学之人妄为刻薄之政以病民徳之与学不能兼有所通岂无所自而然乎孔子谓诵诗者能专对为政太史公亦谓书长于政诸君之为学徳行所习也诗书所讲也出而当言语政事之任亦可以庶几古人乎幸明以告我
  问六艺之为用要矣古之人未有不通乎是而可为大贤君子者其度数之细为教之法亦可得而详言乎考之孔子之书其于礼乐盖屡及之而鲜有问答射御书数者独何欤岂六者之中亦有重轻本末欤抑此四者微而易知当时学者无不习熟而无事于问答欤后世之士学止乎读书以射御为武事以书数为末技礼乐之音律制度往往以为有司所职无庸乎考习其通六艺者盖寡然而道徳明备者辄为天下所宗而莫敢议何其与古异欤今欲师古人而周通六艺则患无其传且力不暇欲如后世之学止乎诵读则授之以事于用必有所阙然则奚为而可乎岂先乎其大而后可尽其细乎将识其旨趣纲要而纎悉曲折或可遗乎周公自谓多艺孔子亦曰游乎艺圣人未尝以艺为可后也学者仰师圣人而顾后艺其不可也决矣讲其所疑盖亦圣人之意
  问古者致治之主莫过汉文帝近世小康之君称宋仁宗考之史传文帝于制度未尝有更变创建曹参为相日饮醇酒与吏相应歌呼其朝廷不治甚矣而天下乐业者何欤仁宗之时用兵则屡出屡败府库则匮竭而无馀其视富强者有间矣而海内久安终宋之世思慕其徳不忘果何由而致此欤请质言之以祛所惑问秦汉以来天下多言祥瑞以为国家之兴率由乎此然三代之立国传统可谓盛矣其祯祥之符亦有可考者乎孔子作春秋大而地震日食小而螟蝝𧌒鹢之异皆谨志之计其二百馀年之间诸国岂无祯祥之事顾弃而不道其意果安在乎麟凤龟龙记礼者以为四灵祥之尤也春秋以麟终篇圣人之书之也以为祥乎抑以为异乎以为祥也则刘宋之暴五代蜀之乱纷纷见于其国以为不祥也记礼者何所据而云然乎近世欧阳子断然辟祥瑞四灵之说之谬信其言也则经所谓作善降之百祥国家之兴必有祯祥其说皆非乎抑岂祥者非物而在人乎愿辨其所以然以折衷旧说之得失
  问昔者圣人尝言诵诗三百而不达于政虽多亦奚以为是学诗可以为政也岂特诗为然传称书以道政事汉儒多引春秋断大政则书与春秋亦政事之所自出也非特二经也易所以冒天下之道举而措之民谓之事业则可为政者莫大于易记礼者谓班朝治军莅官行法教训正俗分争辨讼非礼皆不可则礼又政之本也今之学者莫不专一经而兼习五经果能以经术达于政否乎夫使一人而兼言五经之治道固有所不及其各推所闻可以辅世淑民措于政事者详择而明言之将以观穷经致用之学
  问钦睹今大诰谓乡饮酒之礼申明古先哲王之教令斯礼之相传尚矣果始于何时欤古者之行是礼一则宾兴贤能二则乡大夫国中贤者三则州长习射四则党正蜡祭其详亦可得而言欤宾主介僎之位有不同九十至六十豆数有多寡所以示民者其义果何在欤孔子尝言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夫乡饮之近于王道亦有其说欤我圣朝稽古为治颁仪式于天下叙长幼论贤良别奸顽异罪人坐席叙徳与齿而犯法者列于外坐劝惩之意可谓著明矣是即先王化民成俗之道也其节文制度亦可得而悉陈欤夫明乎古之道而通乎当世之务学者之事也其毋多让
  问人之行莫大于孝故圣贤之问答加详焉今我皇上大诰之书明孝以训臣民凡为臣子者所当服行而弗忘也夫所谓饮食之品温凊定省之仪出告反面之节父母有命善则速行乖于礼法则哀告再三与礼经所言亦相表里欤事君忠夫妇别长幼叙朋友信四者之为孝可得而详言欤所谓居处端荘也莅官必敬也战阵勇敢也其事果何修而可致欤若何而可不犯国法不损肌肤不致人之骂詈欤此圣诰之大纲也其条目可得悉数欤今也家传而人诵则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矣孝为先王之要道讵不然欤夫言明乎道虽千古以上之圣人犹尊以为经况圣谟之大诸生宁有不素讲而熟究其义者乎其悉心以对
  问国之有才犹钜山乔岳之有名木也故观木之盛可知山岳之崇厚观贤者之多可推国之盛隆三代以下称最盛而历年久者莫汉唐与宋若也汉之张子房诸葛孔明唐之魏徴宋璟张九龄陆䞇宋之李沆韩琦富弼司马光皆显于世者也其学术之异同事业之崇卑亦可得而论欤抱道徳而不大显者若贾谊董仲舒之在汉韩愈之在唐周程张邵朱子之在宋遗言具存于世其源流统绪之详亦可得而言欤昔之不大显者使其居光显之位其亦致汉唐宋之治而已欤抑能比三代欤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亦所宜讲也达而在位所欲学者为谁仕而不显所成就者何事悉著于篇将以观多士之所志











  逊志斋集卷六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七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灵芝甘露论
  圣人有非常之徳故天地有非常之徴天之有雨露地之有草木此其所常有者也于其常不足观圣人之盛惟其徳充仁著冥符默感露而有甘露焉草而有灵芝焉沛然而降莫测其源𤍞然而华莫究其根或莹洁圎浄而其味如饴或敷为七茎九茎而质备五色此岂可以易致哉徳昭乎上下仁盖乎六合大而日月星辰遵其度小而昆䖝动植得其性中而黎庶蒙泽乐生故天为之发醇地为之孕英使粹美奇秀之气于兹二物而见而二物未足以尽之则又为鸟之凤兽之麟鳞而为龙介而为龟未见圣人者因其世之所有而知其徳既见圣人者因其徳而信天地祯祥不易致而古昔之致此祥者未之数遇也臣窃求圣人之徴于圣世甘露灵芝发祥于畿甸山川之间者多矣非极盛徳何能致此赫赫之嘉祥哉昔者诵诸传记而今得躬睹之斯可为天下庆非特一时美观也虽然臣闻天地于祯祥之类非惟见于物亦间见于人故物有非常之质人有非常之才非常之物仅可为太平之徴非常之才实可以致太平之盛是以圣人尤贵之重之徳可以善俗行可以化民使人见之而喜即之而慕岿然杰然为祯祥于天下国家者此真人之甘露灵芝也天地之佑圣人者意其在此岂徒见于山川之间而已哉
  郊祀颂有序
  皇帝肇禋于上下神祇奉太祖高皇帝配先是十二月癸卯朔乘舆临视殿坛戒饬百吏涤牲省器各严厥职无敢或违是月戊寅上御奉天殿群公卿士咸受誓戒其夕宿于斋宫明日己卯出舎皇邸尚食进素膳及期行事自元旦至于祭天地开朗日月华曜氛祲屏除风气穆清方当出郊龙旗徐行万骑不惊山川草木皆有喜色六军百姓忻跃聚观洎将展礼玉辂望门降趾而趋脱舄登殿秉璧奠瓉兴俯拜跪寅畏慎恭如对天颜与神明居星妃岳君海王渎长翕忽腌霭若歆若格夜半礼成仰瞻霄汉焕朗澄莹上为动容昧爽还坐正殿在廷臣僚及百执事相率拜贺毕同进言曰王者嗣位而郊见上帝盖上以占天心下以定民志若天地享答神灵悦豫黎民永受福祉茍不顺洽人用弗宁今皇上肇祀而神祗协赞六合之内光照显赫阳明发舒阴慝消伏浃于旬日纎翳靡形白叟鲐翁叹未尝遇兹岂智力所及哉上之至诚贯彻二仪皇天降鉴锡以万年休命祥徴灼灼可信不诬翰林侍讲臣某曰诚之动天固然矣然臣伏睹陛下自即位以来鸿恩惠泽渐渍万方赦重罪免逋租恤困穷赈乏绝受直言褒赏良吏登任才俊宁屈国法而不忍以法病民宁阙储积而不忍以敛妨农仁声义闻升格穹昊上帝眷怀保祐顾绥若父慈子夙夜不忘祀而居歆盖盛徳之明验也天所享不常视徳臧否中为喜怒有徳而生民安其治则天心悦无徳而怨讟下兴则天用不佑徳之动天厥惟昭哉臣不佞幸执笔缀从官后躬睹盛礼谨作颂辞以明圣徳之格天以播善政于无极其词曰上帝至仁视民如伤眷求同徳俾典万邦自唐之衰盗擅中国迨于有元人胥于溺赫赫太祖受命孔时黄钺朱旗载清九围复天之常修人之纪荡削秽腥上帝攸喜休养黎元若疾在身大功未终授之圣孙惟圣天子皇祖是嗣奉承天心克受帝祉霈泽是施大赉是庸桁杨不陈囹圄虚空孰租之逋奚贷之负厥数千亿弃而勿取孰为螟蟊扑之除之降以风雨俾涵濡之登贤用能幽滞奋发容受嘉言众志必达四海所环有万其区至仁溥畅庶类昭苏乃诹令辰正月壬午誓戒臣工大祀攸举阳徳显融敛戢群阴天开日舒百神鉴临玉辂出郊乐备不作斋于祠宫盛服俨恪肃肃于动栗栗于言上帝在兹敢有弗䖍昭哉广殿取类明堂金铺瑶础势釖穹苍鼎爼既丰币玉既饬灺烛炜煌骍牲芬苾乘舆徐来及门而趋执圭屏息仰觌天居乃盥乃荐乃绥乃燎俨若居歆睹其色笑分命臣僚献于群神合敬同诚百礼具陈云君岳祇海王渎伯厥灵洋洋来举饮食帝谓天子致孝事天爱锡纯嘏子孙万年太祖叹言天子至仁恩加黎庶四夷咸宾天子稽首受天之胙拜跪周旋如奉宝路乐止礼成夜气正中星斗交罗其光烿烿圣情欣豫上帝予辅万口同声昔未尝睹还坐法宫端拱受朝至和盈庭如闻九韶天子曰嘻来尔臣邻惟天惟祖匪徳畴亲政或未修惠或未博各殚乃心助予谘度勿厚其敛重困细氓勿苛尔刑必臻乎平乃稽诗书乃施教化乃建皇极崇王斥伯准则尭禹绍述商周纯用道徳配古作逑邪慝阴类弗眤弗使君子阳刚是崇是仕民所愿欲宵旰推行其所畏恶绝于未萌人心既悦天命自久圣子神孙百世之保流以源长国以仁兴敬天靡渝万方永贞
  凝命神宝颂有序
  皇帝始即阼布徳施仁大宥万方恩声义闻震于四表函夏之间群黎胥庆于是天启厥祥地效其珍廼元年使者还自西方爰得青玉于雪山广袤逾二尺揆其初得徴兆异常质理栗温世所希见来献天府先是上在储宫尝夣神人致上帝命授以重宝及是获玉宸衷密感未俾宣露二年正月十一日上将郊祀乘舆出宿斋宫其夕复若有睹与前夣协惊窹欣喜遂命玉人肇工琢为大玺方尺六寸九分亲定其文曰天命明徳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其岁十二月工以成奏名曰凝命神宝三年正月元旦告于天地祖宗为文以示遐迩群臣稽首称贺是日讨罪之师适来献捷王旅奋伐逆党大奔越十三日郊见上帝十九日享于太庙每岁正月恒病阴雨至是自元日至于郊庙翳氛屏除日月华曜山川轩豁神人喜悦咸以为上徳格天而天锡斯宝及宝既成天必锡以介福将见年谷屡丰灾害不作黎元安富草木鸟兽皆遂生育兹其端已见矣宝之明徴岂徒然哉臣孝孺乃言于众曰人知宝厥宝而不知天之攸宝知天之攸宝而不知皇上之所以宝斯宝也昔在古初圣帝明王有大宝焉位以之定民以之安天以之清地以之宁祸乱以之消福祥夀考以之致子孙贤才以之盛且昌尭舜禹汤文武受于天而得之夏癸商辛周幽厉秦政隋广天不畀而失之汉高文光明唐太宗宋太祖窥是宝而弗能有其全是宝也或谓之中或谓之仁或谓之皇极或谓之宽厚数千载间有得焉者寡矣不可以智取不可以才获不可以力争乃至皇上而天复授焉用其绪馀已霈如霖雨润泽天下而民被其惠者方来而未艾也尚恐保之者或未能尽复恐后之君国子民者不知宝之所在也取陶唐虞夏三圣人相传之要而铭刻焉盖精以择之一以守之而用其中于民徳繇此立政繇此成天命繇此凝天下之至神岂有加于此者哉天不言授皇上以宝皇上以一言发帝王之宝昭哉铄乎真万世之钜范百圣之弘谟也彼秦之斯衒其虫篆天厌其丑焚而烬之久矣众兆蚩蚩追而索之噫匪有见乎神宝孰知彼之为陋且卑乎古者国之制度系天下安危生民治乱者史必书之其可咏叹称录者缙绅学士颂之臣官以文学名而职在太史躬睹盛事其乌可以已廼拜手稽首献颂曰天有大宝授之人君百世相传鲜得其真其宝伊何神妙莫测敛藏一心施覃九域爰在中古无器有文姒受重华承诸放勲三圣继作迭居天位有宝守之四海大治其精其一曰执厥中曰仁曰义异号同功成汤得此表正万邦周武丕承于前有光降自嬴秦圣贤迹熄以器为宝不宝道徳茫茫千载帝王孔多传祚短长视宝如何得圣绪馀亦克康乂汉唐而下驳而靡粹惟明天子天实启之授以大位俾作君师克仁克明克武克毅动谋于神静协于帝上帝之心恶杀好生皇宣慈惠任徳缓刑孰辜之负幽抑罔雪剖其桁杨解其缧绁孰租之逋身困家倾焚其簿书俾吏勿徴孰厄于穷鬻及男女出金为赎还畀父母有胔于途或骼于原敛而瘗埋释其痛冤或以饥寒杀越于货止戮其魁馀党皆赦或以单弱胁从暴强释而弗诛赐衣与粮一话一言务崇宽大公卿士庶以薄相戒群喙懽腾幸逢圣明盍朝乎仕将野乎畊葺尔室庐育尔孙子保无外虞终乐田里民心和同实与天通天念天子养民之庸锡以宝玉梦神告语曰予命汝永为民主天子曰嗟天命孔祥我造重器以福万方昔人所宝宝止乎器器虽可久道不足贵精一执中二帝之谟我刻斯宝与圣合符告于祖宗达于天地著乎文章炤临后世得道者昌失道者亡以道为宝肇自圣皇皇陛黼座宝在左右匪道弗言匪道弗履威罚庆赏必信必明圣谟在前敢有不平用贤去邪必笃必果祗服圣训不慎其可出令发政道为权衡喜怒从违以道为经缉熙日新大中之道佥曰神哉兹惟大宝寒暑以顺雨旸以时灾害以消民物以孶云谁使然兹宝之神匪宝之神天子之仁大哉圣仁天地是配传示无疆宇宙永赖
  省躬殿铭有序
  皇上嗣大宝位清心恭已喜怒不形轻徭减赋赏罚以类举措得宜行之期年万姓悦服群生欣豫薄海内外薫为太和上犹谦让弗自以为徳旦暮亲政勤励靡遑复于乾清坤宁南北二宫间为退朝燕处之殿置古书圣训于其中沈玩静思名之曰省躬谕以尚父所存书之旨夏书所歌声色宫室之戒曰汝其以是为铭臣受命而退拜手稽首言曰天下国家之本在乎君君之所以建极埀范于四海者在乎身而致此身于无过之地俾黎元蒙福后世承式者不以心为之宰乎是心也五性具焉五典行焉万理萃焉万事出焉茍或不有以持之则发乎正者易微流乎欲者易危是以圣人慎之而加省察之功徳若尭舜可以为至矣而兢业不懈勲若禹汤武王可谓难能矣而未尝敢忘乎学衹徳而闻善则拜者禹也屏远声色货利而圣敬日跻者汤也从事敬怠义欲之训而铭于席鉴衣冠以自警者武王也其为事不同其敬以省躬则一也故其徳业如日月之光与天地并存后之君非无雄才美质然不知圣学之要或始于勤而终于肆或勉强于众庶胆觌之时而放逸于闲居狎处之际其不能比隆于古岂无所由然哉惟我皇上以二帝三王之资居二帝三王之位而笃志圣人之学日莅治朝命令之宣政事之著陶冶庶类而措斯民于治安者既无愧于古矣退而燕休不少暇逸而复省躬于斯焉睹栋宇而若上帝之临抚屏扆而若祖考之格圣心湛然与天为一思虑图猷靡有弗敬至理昭朗邪慝消除爱恶怒欲之偏无自而出芬华靡丽之诱无间而入固不待省而自存也而省躬之念不忘匪深得乎尭舜禹汤相传之道乌能臻斯盛乎斯道不传也盖久徒知以智术法律为治以故小不足以移风易俗而大不足以祈天永命圣上以敬为学继自今始终弗二内外罔愆将见阴阳协年谷登四灵至品彚咸若子孙黎民受祉于千万年矣臣幸以劝讲为职谨奉制献铭曰天眷君徳付畀兆民民之惨舒系乎一人万化之原庶政之本大哉此心与天地准心乎克敬恭已无为百度以贞四海雍熙或怠以肆天徳沦亡内外交荒邦用弗昌至圣惟尭舜禹汤武以敬相传千载同矩明明天子前圣是师端拱法宫天下顺之未旦而朝既旰而食渊默斋荘以建皇极于郊于庙鬼神降临惠于臣民动靡不钦任官以贤敷政惟徳薄赋宽刑恤孤掩骼至仁畅达霑被万方惟帝克敬惟天䧏康帝心弗居弥自谦抑内殿燕休寅恭朝夕究观前史以鉴安危左书右诗千古与期嗜好未形防钜于小喜怒之发必循乎道恩欲其普政欲其平兵欲不试刑寓好生下察民情上祗天戒咸省诸躬无时怠懈敬怠之徴古有训辞怠则患生敬为福基身心既谨复省于事图于盛时可保长治帝心乾乾如日在天不息于行照临八埏华构有严实资圣敬育徳绥民永受天庆
  慎独斋铭
  恒人为善徼利务名谨于昭昭肆于冥冥乘众不察恣意所向人欲横奔天理沦丧君子惩之慎于至微匪虞人觉而畏已知一念之萌必存乎正片言之发必主乎敬勿谓暗室忽而不钦易欺者人难欺者心勿谓细行放而或贰细行不修大徳将败惟圣之明不见是图矧兹士子不敬谓何于赫天君宰尔百体率而从之勿越乎礼礼为教本敬为徳基本立基宏奚施弗宜斋居有严学者孔秩监兹勿忘圣谟如日
  谨节堂铭
  天道在人为心之仁仁道之大始于事亲事亲能养谨节为贵谨则无忧节则不匮我持我身我力我田彩服馀闲挟我简编虽无显荣我亲则安虽无三牲亦有旨甘进立于朝大夫卿士扬名尊亲由谨节始宁海童君以是名堂养亲其间华扁煌煌我作斯铭用扬厥徳有过其闾为我必式
  喜友堂铭
  真素先生家于海隅自其先人兄弟共居爰议筑室燕衎以娱卜诸溪南龟恊其繇除荒剔秽以葺户牖先生左处诸季在右雍雍愉愉子姓先后徴名陶诗命以喜友名成益喜与客饮酒酒半有客离席而叹扬弁启齿以言子所为喜者吾能论之凡人喜幸出于忧患病者喜愈客者喜还困者喜舒危者喜安又有人焉縁物而喜夸者喜权哗者喜市荒者喜色贪者喜贿相彼所喜先生不取恂恂骨月恩义有加一室团栾其喜无涯此于人情相去几何且子不闻兄弟之间非特于今古人所难歌形斗粟诗赋然萁岂曰无家兄弟为仇先生之居虽陋弗完我行其庭尔箎尔埙先生之身虽隐林阜我观其私尔足尔手食不待奢分饔并飧居不待华同温共寒霜露之晨风月之夕行吟接履坐讽聨席三亩之宅五亩之原弟耨于后兄耕于前既孝既友从容话言饮此醇醴盎然春温凡登斯堂与饮斯醴归视其家孰无兄弟先生之喜不私诸已将令吾徒闻风而起将令吾居永为孝里先生闻之欣然而喜众宾酢酒先生起舞取酒酌季且笑且语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
  友于堂铭有序
  宁海竺君允恭与其二弟允升允和皆好学而知义以友于名堂盖有志乎敦睦者因铭以著其美且以大且远者勉之铭曰天赋恒性厥伦有五君亲兄弟朋友夫妇亲之当爱君之当忠人虽至愚鲜不率共妇以情合乖戾者寡朋友义交以道相下至于兄弟本乎一身或顽不知覆若他人有藩其庐有异其亩有富千乘不餬其口有忌其才斥之不疑宁以天下付诸痴儿偾业陨身莫不由此嗟彼不仁实灭天理天之俾汝为弟为昆夫岂人力乃命攸存长少虽殊其本则一孰非遗体而忍不恤弟寒父怜兄饥父悲胡私其身曾不致思在父之身或有痾痒手足抚摩不待勉彊今虽异形其气则同安危忧乐孰不相通懿美竺君好学慕道谓道之要惟孝惟友既孝于亲复友同生高堂其严掲以嘉名嗟嗟斯民皆予兄弟颠连无告视之颡泚由近而远尚克推之政行于家邦国其仪之
  慎思堂铭有序
  庐陵刘君子博以文学恪忠受知于上擢磨勘司丞名其退食燕居之堂曰慎思余善是名喜刘君之能于职也铭以相之铭曰惟皇建徳统绥万民孰辅承之小大庶臣或弼其违或敷其治有举大纲有亲细事其在贤哲视职则思忠国尊君不顾其私曰此下民与吾同体孰艰孰危孰困寒馁孰为昏迷汨其天明昭扬大猷树之邦经虞夏之道殷周之制损益弛张以淑万世凡民所安必谋必行其所不欲必绝其萌静以致思俾合中正舎寝忘食祗帝之命揆其所存本乎至公利泽所加沛然无穷嗟彼小夫嗜利忘善岂不有思厥思不远位患不崇家患不昌罔上浚民患计不良势有相轧智有可忌心所恶雠患不能去蚤夜以思蓄阴滋奸乘机窃发偾国瘝官为休为祥为凶为祸所思一殊判若水火若有古训惟慎其几锄于未形绝于未为本心之明日月之掲私欲之微稂莠之抜思发于中由义与仁国忘其家民忘其身勲名之盛上配前古视彼小夫秽若犬䑕刘子嗜学孔文而贤对越嘉名作时恭先百尔有位慎恪厥职思孝思忠巩我皇国
  宁野轩铭有序
  善为治者常养斯民之质于冥冥之中使之全其性而不凿其天颛然无思颓然无为椎鲁敦朴而不杂以伪故其民难揺而易化失其道者则不然搔之以智巧而昡之以机变饰之以仪节而淫之以浮华于是天下之文日胜质日媮民始纷纷狙伺乎下而祸乱因之以生太史公班固称汉文帝之时七八十翁未尝识市井遨游嬉戏如小儿状余尝思其言而叹其盛盖自三代以降数千年间俗莫醇于此时者贾谊辈暗于治道犹发愤病之斯岂足以知文帝哉以法术治天下固不若以徳化先天下之为完也是道也惟文帝知之曹参行之而贾谊非之此贾生所以不逮文帝也哉近代之政去古远矣然其法宽事约有足取者故方其承平之际老成先进之人皆浑厚雅重口不出毁讪之言而身不履诡激之行余不及见之而闻其流风于缙绅间盖兵革之馀故老无复存者矣今乃得陈君国大焉陈君闵习俗之浇弊欲以身率之名其所居曰宁野轩其意以为宁失之于野可尚哉其为名也昔汉兴至文帝盖三十馀年而后风俗易化安知今之异于古哉复先王之盛殆必有在而君之名室乌知其非兆欤不可以无述也乃为之铭铭曰皇始尚质贵乎自然不忍以文凿民之天文过为媮质甚为野以媮况野如郑与雅大雅之音澹泊无华靡曼姱都乃声之邪质直无文其朴则美以饰丧真为诐为诡惟昔有国政简而章洽于万邦民俗阜康钜夫硕人森列天下推其言行莫匪长者遗泽之传今也则微不有善士孰矫循之幽幽斯轩茨户瓮牖其植果蓏其䕃榆柳岂无藻绘斥而弗施惟野之尚愧不忍为非无才智亦有仪度悫乎不文惟野之慕荡荡流俗机诈日繁上下胥欺莫知其囏轩有嘉名取则孔远有来游观尚劝为善
  双桂轩铭有序
  传曰仁者必有后岂不然欤某游京师识太子正字四明桂公公和易诚笃表里如一与人交豁然无隐类汉万石君龚胜之流举朝之士服公徳无异辞信所谓仁者也既而复谒公于清溪私第见公之二子曰慎宗敬曰全宗生者又皆英敏卓越读书缀文有名缙绅间人或称之曰桂公有二良子私心固已期之以为必非偶然者某东归天台宗敬以书来言四明所居轩有双桂连理之祥因以双桂名轩余发书叹曰是天之所以符二子耶仁者之报其殆兆于斯耶不可无以识也为作铭铭曰天人之间古谓难言是岂其然影著于形响必有声感孰不应胡执不通訾其梦梦盍观桂公桂公孔仁言敷行敦二子甚文文则既有质则加厚称者同口人誉已彰天兆厥昌惟桂发祥一本而岐岐而合之天意可知岂无他树独发于桂桂姓攸契双桂郁敷二子之符耿哉不诬天亦可亲日视于人肆其屈伸惟公植徳二子将食益衍无匿尔衍尔昭尔公尔侯复膺天休慈溪之阴双桂森森望于东南扶桑可薪析木可焚是桂永存
  五云山房铭有序
  五云山房者何前宣宁簿楼君士连之室也谓五云者何山名也山而加于房者何室依乎山也室则居之尔而咏歌之者何楼君将出以仕而不忘乎室则无所忘于心矣知本之道也知本者君子之事也何以昭之铭之所由作也铭曰惟山房奥而明弘而有容君子是则厥徳以充峻而洁不污不涅君子是则以保清节山房之中君子不忘慎终毋忘仕也孔臧
  林泉读书斋铭有序
  士不知所为学久矣文辞以为华记诵以为博古之学者虽不外乎此以求道然道不在是也钱塘徐君文以林泉读书名其斋余喜其好学之笃也诵所闻者以铭之铭曰斯人之生去物无几参乎两间惟性之美恃美勿敩为嚚为庸牖扩天明厥惟学功孰治于学而遗其事口习心游卒沦于垫或惩其害力于躬行物有不知将踬于冥又或不然去学绝为惟心之求异端是归三者殊科畔道则一幸有圣谟皎其如日匪学奚知匪行奚臻主敬立诚卓为天民万理纭纭⿰之如发春融海澡水长泉达内刬其秽外薅其𢦤不吝以亏不骄以亢以圣为准以贤为徒大道是趋广居为家勿溺于污勿画于迩日运天行真语确履细行宏猷小纪大纲察于纎微徴于家邦谁谓天下难乎治平各充其需礼叙乐成学之盛功庶其在此岂若偏岐仅足一已俗学卑卑为俗攸嗤非有君子孰能与之钱塘之墟有书有斋我思古人于以永怀
  方砚铭
  方其外以由义密而温其质也仁仁义之殷濬发斯文以相乎乾坤
  圎砚铭
  博而圎法地与天重而硕合圣之徳既夀且坚以镇乎斯文
  倭研铭
  产乎夷成乎琢宣文谟佐帷幄矧伊人可不学
  扇铭
  用此以扇枕孝子之行也用此以扇暍仁君之圣也由孝而充之则为奉上之忠由仁而广之则为泽民之政也
  王待制私谥议
  翰林待制王公袆使云南以节死久而易名之典未下门人议私谥之乌伤俞恂曰惟三代之学本诸身心著于行事发于文辞表里相符华质不爽故著之于书者即其操行之馀形于言行者即其学术之实未有言与行乖身与学戾者也世降道䘮儒者始离学术心身而二之所学归乎仁义而所为徇乎邪僻考其为书则上援圣贤稽其所至则仅同庸俗以之处下则不足以美风教化乡闾以之事君则不足以光华朝廷表率海内惟待制公则不然自其少时已有大志受于家庭得于师友者皆纯正之学察理尽乎精微制行本乎忠恕负刚方之气怀经济之资当元之季尝草书数千言将上于朝以救阙失知事不可为乃归休于家欲以文辞名后世既而遭逢圣朝遂为史官修元史始于太祖造邦之初终于末主播殂之后删烦剔冗补其轶遗君臣贤否邪正逆顺之迹天地事物礼乐刑政兵民财货消长兴废盛衰之由莫不粲然包综具有伦序尝两赞郡政咸著廉能之声有岂弟之徳后以伉直忤用事者使万里绝险之邦留滞数年蛮夷向义之心未洽遂加𢦤害竟不屈以死追考公平生志行端洁学术渊深其于性命道徳之要治忽成败之几灼见洞暁发之文辞敷腴蔚赡浩乎若秋江之涛鼓荡莫测而其来有本也霭乎若春空之云变化不常而其出无穷也其在翰林尝掌制命四方学者争传诵之求者盈门以不得一言为耻盖自古盛世之文一代不能数人而公之述作可与相准偏才曲士多优于言而劣于行公南中之节奋厉卓伟使异域知中国有守死不贰之臣其过于人甚远昔王仲淹孟东野之徒门人朋友皆援古著谥后世韪之今欲撮公文行以文暨节谥之于礼其可众皆曰诺其子绅以告天台方孝孺孝孺曰予尝闻翰林学士金华宋公称待制公文行皆如恂言死而易名于义为称乃定谥曰文节
  试笔说
  吾居乎乡客遗善笔二分其一于友人而用其一锐而端圎而劲以摹画咸与心称爱之不忍妄用遇佳纸墨洎文辞则以书书毕涤而藏之恣意率手有所作则用其次者是以虽甚久而犹新焉他日友人至问其所得则曰弊而弃之矣诘其用则纪钱粟货利卑猥事不稍惜视之与里巷所为偏欹软恶者等不知其为美也吾闻而叹之友人曰子何叹之细也以余用斯笔也而违其任余则有过矣虽然世之用人者得无有甚于余之用笔者乎笔易为也美者易得也用久必敝固其职也今夫所谓贤士君子者天之生也难生而不夭死不疾病获全其美也尤难然而用之者不任之以立政教修纪法居庙朝治海内而卑位冗职是命一不快于意不待其敝而弃之且加不胜之法焉者亦众矣不彼之叹而于笔焉惜是尚为知类也哉吾愧乎其言谓之曰笔吾所任也故吾知爱而叹之任人非吾事也吾其敢僣而叹乎若姑修其可任者以待人之任已何暇乎世之叹而吾之疑耶
  畏说
  人可无畏乎幼则畏乎长贱则畏乎贵乡则畏乡之老成学则畏士之贤者仕乎位则畏法令畏小民畏公议岂特若是而已哉食焉而畏无以及乎人也言焉而畏其背乎理也居焉而畏其过于燕安也寝焉休焉而畏邪僻有以𢦤吾中也临财而畏其损吾行也居宠而畏其满盈也举一事兴一役而畏其或劳乎民或病乎时也然犹不特此也见少者而畏无足为之法见贱者而畏无足为之养见愚者而畏无以教之见鸟兽草木而畏吾之无闻而将与之同于澌尽朽腐也见山林川泽而畏吾及物之利有所不及也见古圣贤之言行而畏其不可追也思乎后世而畏其将訾短乎我也然尚有甚于此者视乎吾身而畏或不能慎守以辱乎亲察乎吾心而畏无以全所付以辱乎天天之畀我者为何如仁也而或贼之以忮忍义也而或蔽之以利欲礼也或为骄慢之所胜智也或为小慧之所淆以言乎臣而忠或疚焉以言乎子而孝或惰焉以言乎大而或未能用天下以言乎小而或未能为天下用凡天职之内有所阙皆谓之违天可也屋漏之间鬼神临焉觞豆之际兵戈生焉般乐怠傲鸩毒存焉思虑有未纯省察有未至则为忽乎天矣人之于天而违且忽焉岂不甚可畏也哉子受父母之命则佩而思之一有所违则世以为不子臣受命于君则奉而行之一有怠事则有不臣之罚天之可畏于君亲也昭然矣柰何人违且忽其命而不知畏也夫其不畏者非其人之过也为之师者莫以告而不自知其所受之重也使果知受于天者之重则其起居食息语默取予之际其有不愓愓以思兢兢以持者乎使果知畏天命矣则所畏之事将日寡无所往而不安矣不知天命之可畏则事物陈乎前者孰非可畏者哉是以君子知可畏之理故无可畏之患小人则不然入于可畏而不止故知君子小人之分观其知所畏与否而已矣汉中刘生仲义事予为弟子者五年其为学笃谨不懈而持已以礼盖粗知所畏者今将贡于京师升于太学而达于天朝予欲其不负天之所畀而为君子之归也故以所当畏者告之太学先生多予之所畏者其必有以正予言也夫其尚因予言而有以教乎生也夫
  习庵说
  乡先生陈君季明年六十馀而进学不懈间谓予曰吾之生也先子以晦庵朱子之名命之及长而知其不可也请更焉因名为熙既而自念名固不敢同于朱子然奚敢舎朱子之学而不学也故别号习庵以见志子以为可乎予曰可哉古之人以昔贤之名为名者若司马长卿之名相如慕乎蔺相如之为人而取之也顾元凯之名雍蔡中郎喜之而以已名与之也然而长卿未必如蔺子元凯虽贤亦未尝类乎伯喈岂非名可以取诸人而道必在于自至乎君子之学圣贤务乎道徳之同而不贵夫名字之类自孔孟以来学孔孟之道而造其极者其名必非与孔孟同而其道则无不同以其志乎圣贤之志而习乎圣贤之业是以卒至乎其域而不自知也茍为无志而所习与圣贤殊虽以舜禹自名亦妄焉而已夫孰以为可乎今君于名则辞而不敢与朱子同于学则习而不敢与朱子异可谓知所务矣然而朱子之学圣贤之学也自朱子没二百年天下之士未有舎朱子之学而为学者至于道之类乎朱子者未之或见何哉盖疏浅者窃其华而忘修已之实质鲁者守其意而不求致用之全莫不自以为有得焉而终不得以成身而见乎世君之所习诚能以敬存心以义制行穷万物之理以周乎事尽彛伦之常而不失其中敛之则措于家施之则被乎民虽欲辞其名而人固将以善学朱子之道称之矣不治其本而攻其末习乎其言而不察其所由言则凡所习者未必非朱子之所弃也而岂君之志也哉抑予观世之学者少之所习既长而怠壮之所习未老而忘是以虽欲志乎道而不可得君年愈高而为学愈力孜孜焉以未及古人为耻于是乎过人远矣盖或习焉或否焉而习乎非所当习者众人也终身由乎道而不少息者君子也始乎无所不习而终不习无不利者非圣贤不能也习乎习乎其亦有无事于习者乎然则君也茍终身习焉而不止其为君子也孰御焉
  王温子栗字说
  浦阳义门王温柔和而好学加冠将定字其师刘君恐其不足于刚也字之曰子栗为辞以祝之而复谓余曰愿有教也余曰事有似异而相资者水火以为㸑盐梅以为和寒暑以为岁由其离者观之戾乎其不侔不可比而合也然是数者必相合而后致用并行而后成功夫岂果异乎哉刚柔仁义之辨不啻水火然未有不兼二徳而可为君子者视其外谦卑逊顺之气穆然求其内荘敬诚笃之意确然故端方而不犯慈良而不倚以之措大政持大议不变辞色而天下从之自道之不明士各因其资之所近为学柔则至于枉已刚则至于违众枉已既不足以立事而违众又不能有成治功之不见于世非此也与天下之所病者非不足于温也而患无以守其内是以柔懦者多流于诡随刘君勉之以栗其知所教矣慎哉栗乎尔毋厉外而懦中也必也挺拔特立如雪霜之松柏不挠不折以固其节乎温乎戒哉尔毋翕翕以合煦煦以同必也如春阳之长养生息而不见其迹乎栗者所以为敬也温者所以为恕也居敬行恕而至于君子吾于子乎是望虽然饮食资乎水火而饮食非水火也咸酸本乎盐梅而至味非盐梅也岁功成于寒暑而天地之化不止乎寒暑也周人有言曰不刚不柔厥徳孔修徳备乎刚柔而刚柔不滞于事惟圣贤能之
  郑叔度字说
  麟溪郑君叔度与某同学太史公之门谓某曰吾之生先子贞孝君以楷名之及冠太史公字以叔度字之义公尝欲教我矣而未之暇幸与吾子相好子能知公之意乎知则盍为我言之某曰予未之闻也以臆言之公之期叔度者不其至乎度者先王所以齐万物一民志之器也天下之物至众也姑举一二言之布帛绮锦出于人之为其长短侈狭乡异而家不同茍无度以絜之争夺之端何由而弭乎造宫创室群材既备百工咸集木之宜圎宜方为柱为梁长之为栋楹短之为楔杗茍无度以絜之何由成匠石之功乎作乐制器范金为钟斵石为磬絙弦为琴瑟刳竹为箫管穴匏为笙搏土为埙革为鼗鼔木为柷敔其长短丰约之制至不同也茍无度以絜之则音何由而和乎任土制邑建都立国或画田为井或树城作屏大而四海之内山岳广远无际置疆分界立为郡县以统之设为上下以縻之揆里行令数图责贡茍无度以絜之孰得其数而为之限域也哉度之为用亦大矣虽然度有二公家之度悬之国中而四方之民各以其物来就而平焉忮者不敢怒智者不敢欺吝者不敢惜强者不敢违以其折中至公而无私也由国而郡由郡而邑莫不皆然三家之村足不履官府之门耳不闻法令之教削蒿而为度以灶煤节其分寸量布揣帛自以为可也茍律之以公家之法则为辟矣夫人之为学何以异是闾巷之氓饰诈任情自用其愚行之于家非不可也折之以圣人之道则过矣故圣人之道公家之度也取法乎天地合明乎日月前同乎三王后符乎万世若周公孔子者为度于天下者也其次若子思孟子之徒明圣人之道为一时所师为度乎一国者也次能修身缮行以善化俗若郭林宗徐孺子之流人称忠信者为度乎一郡者也次能笃愿自持动静不悖乎法取与不过乎义者若元紫芝阳城之流出能尽其职隐能固其志为度乎一邑者也下此则卑矣今叔度之家秉义聚居者十世堂序之内秩然而礼穆然而乐林宗孺子之行人人操之而叔度蔚有文声已足为一郡之度矣而太史公复以度期之岂非欲进于其大者乎大莫大于圣人之道一民志而齐万物者圣人之事也叔度日懋而学之其不得为贤者乎其不得为一国之度乎岂非太史公意乎抑亦贞孝君之志乎若夫汉之廉范黄宪皆以叔度为字而后之同者甚众二子虽贤而不为叔度言者将以大者望之犹太史公之意也
  王氏兄弟字说
  翰林待制乌伤王先生有二子曰绶曰绅次第加冠于首各请字于金华太史公公字绶曰孟缊绅曰仲缙而某告之曰美哉二子之名与字也其为用贵矣朝廷宗庙之礼穆穆在位百辟布列登降俯仰之际锵然有声者非佩玉乎即而视之天子之玉白也公侯之玉山玄也大夫世子水苍暨瑜也士则瓀玫也而贯之者非绶乎绶则皆绶矣又即而辨之天子以玄组公侯以朱组大夫以纯组世子以綦组而缊组则士也缊者赤黄之色而孟缊之字以之岂非望其修士君子之行而不爽于用者乎呜呼绶以贯玉而呜乎朝廷宗庙之中孟缊嗜学缀文焕烂而和平某深愿孟缊之贯道以鸣国家之盛也虽然绶之所系者非大帯乎大帯之埀者非绅乎大帯之博四寸素而朱里者天子也而裨以朱绿素而裨埀者大夫也而裨以玄华练而裨埀之下者士也而裨皆以缁士之绅三尺有司去其五寸绅与帯非二物也谓绅为帯可也谓帯为绅亦可也其等虽异而其为用约身而缙笏者则一也笏之制天子诸侯大夫士以球玉以象以鱼须文竹以竹木凡四等而将事执玉之时皆搢于绅是绅者一身之束约而敬之本也端冕之卷然衮绣之班然非绅以约之未见其服之称也球象之温然文竹之灿然非绅以搢之未见其有所措也而仲缙之字以之岂非望其谨饬自持而致于用者乎呜呼绅之用要矣昔之称大儒君子曰缙绅先生某深愿仲缙益勉而思以嗣待制君之徳也抑又闻之待制君之名为袆而字为子充袆亦服之贵者昔太史公尝推其义且相期以文显亦既有徴矣今二子也亦有美名而某何人敢继太史公之后哉虽然二子也其尚无沗厥父某虽愚又安敢不勉
  戴乐和之字说
  事有不相谋而相感者金石土革丝木匏竹是八音无知觉运动之灵世之所用以为乐者也仁义中正孝友人之所为以善其身世之所谓徳者也徳修于已己知之人未必深知之况此八物者何由而知之乎然而徳盛则八音之乐随之以盛徳衰则其音随之以衰非八物之有知人之诚足以感物物有所不能自止也舜之韶纣之靡靡皆资于八音者也而其音之不同犹陵与谷然者非所以感之者异哉故八音可以人力为也能使八音和而不失其正者非修徳以和之不可也自三代以来八音未尝绝于天下然终未有及乎韶之遗音也非其器不若其徳不逮也茍有太和之徳虽操牛尾而叩缶以为节将有天育神化之意矣不然虽后䕫之器尚存而欲其和胡可得也浦江戴先生名其子曰乐问字于太史公公字之曰和之盖勉之以徳也古人于乐无所不用而今也惟有天下国家者得备而用之其于无位者宜若无与焉然君子礼乐未尝斯须去于身者非有器之乐之谓盖无器之乐也有器者固有今与古之殊不待器而和者今何异于古哉视于其身慈让忠信之色晬如视于其家亲睦信顺之意翕如此乐之本也奚待于器乎戴氏自徳圣以礼乐为学先生学焉而至者也和之试求乐之本于身推之于家怿乎其无乖秩乎其有仪则凡接于耳目者皆乐也余将于是而考其徳
  傅氏字说
  古人之于字名所以自别而称于人不计其美恶也商以前质略盖有徒名而无字者周之文盛矣周公孔子文之所从出也其加字名于子宜有异焉而乃禽鱼称之斯二圣人岂不欲其子有美名称哉而卒不然者以人之美不在乎名字也徳诚足尊矣虽微字以代其名人犹不敢名之茍无足尊者虽极字之美人不之字也尽名之美终不能名于后世也学者亦勉乎徳而已何以名字为哉然今之人不敢忽乎名字者以为因是或可以勉其徳曰仁而践仁焉曰义而思义焉果能因名字之美而服行之则名字不为无益矣乌伤傅君循淳悫有士行其族之兄武昌守伯长字之以希道其号甚美也而愿余发之夫道之在天下岂以言而著哉顾知之审与略行之至与否耳知之而审也行之而至也道固将积乎身岂特希之云乎如使知之未审行而未至虽欲希之安可得也千仭之木不自言而人称其为千仭号柽椐以梧槚人必柽椐之是岂名之为贵哉有其实之为贵也希道因名字也而益进乎其实则为希道也较然矣不如是名字且无与于人余言安所益乎
  陈野翁字说
  天下之事不患其未备而患其太备方其未备也有才智者皆可因其迹而继之及乎既备而至于无以加倾于极盛之馀而蠧于至饰之后自非圣人矫而持之鲜有不为大患者故帛之未绘也五色虽未著而黼黻文章之质已具为玄为黄无所不可恒有馀美焉或者不察而采色绘画之炳然溢乎目者固若可爱而物之至美亦穷若先王之治天下常养斯民至美之朴于政教之先使之不以物迁不以习变而不至于不可继是以安化而易使和柔而易制茍为不然笼之以智巧诱之以权诈彼将各逞其所长以驰骛于世纷纷狙伺乎上者日新而无穷而上之所操者已殚矣国家之亡罕或不在乎此昔者孔子每病周末之文而欲从忠厚之先进孔子岂恶乎文哉恶乎朴之散而文无措也去先王之世益远是朴不知其所在者久矣求之于通邑巨都茫乎其不可致也求之于华显之位邈乎其异于斯也反而求乎深谷穷山之间盖犹有可徴者焉茍无好古之君子与不溺于习俗之弊者天地之至美几何而不至于胥亡也哉常观乎闾里之会凡耆旧老成之士发言履行多质实近厚有古昔之遗风而少年英锐往往饰智以相诈挟奇以相高可喜者既过而可悲者继之吾以是知孔子之叹有以也四明之南有邑曰奉化奉化之桐炤里有士曰陈先生性高守介类古卓行君子年六十馀矣教其子甚严待乡人有礼而和始名曰文而字为允章既老而观先进者之日微也复更名质而字野翁余违古人亦已久矣持其身以行乎今之世心恒惴然恐为浅薄之归而不获闻故老之仪刑何幸乃得先生乎今之俗可睹矣革既弊之文而复乎野以全斯民之朴宜必自东南始东南文之胜处也然则先生更字之意焉知非其兆乎余虽鄙且贱犹及预闻之
  王子文字解
  人非名字则不能自别于众人然其异于众人者不在乎名字之美也视其徳与行焉耳虺虫之厉者也而仲虺为良臣蠋蝡动之微也而王蠋为贞士灭恶徴也而子羽为君子疾不祥也而樗里以智闻夫岂在乎美其名字乎贤圣仁义惠哲忠孝此八者天下之美号世之人以之自名者多矣人未必以是称之而蓄徳谨行者虽未尝用之为名字人必以是号加焉故以美言为称谓不若践之于身见诸行事之可宝也自有名字以来人以美言加其身者宜亦众矣而传于世者可得按籍而计岂非躬行有不至乎士或能以名字达于一乡而不能达于通国或称于一国而不足达于天下然有达于当时而不闻于后世者焉百年传之久而遂亡者焉盖其名世若是之难也沮溺谓孔子为鲁孔丘则是时与孔子同姓名奚特一二哉然惟孔子传后世为学者师而彼咸无闻由是知名字之不可恃茍无足称虽袭圣人之名以自号无益也而况于美言乎人不修其可传者惟名字之务美宁非惑欤浦阳王君其名曰江而其师友以子文字之其字信美也然斯文也周公孔子之所终身学焉如不足贤人大儒竭心思智能欲庶几而不敢望者子文乃取以自别于人其可不懋于徳乎水不必皆若湘沅也惟能自达于海者则皆谓之江浦江其一也其水不可容舟楫浴牛马而以江名者取其不资巨川之助而能趋海尔夫由众人而视圣贤何异水由遐荒而趋海乎然而水无微而不至于海者以其不息也思是名也学圣贤之道审能如浦江之于海则谓之子文也无惑
  黄晏仲晦字说
  浦阳黄君晏其生之时当元至正中四方兵起天下大乱民伥伥在干戈之间奔走伏匿无一朝宁其父孩而抱君曰是儿之生庶其有晏乎遂名之曰晏及乎真人应命而起扫除残贼宇内晏然十五年间遂至平治而君适当加冠方斯时士之扬材露技以干世者又皆骚然不得安其居其宾赞相与言曰欲晏者惟自晦而已于是字之以仲晦而俾予畅其义夫士之生大之欲显功名于天下著誉闻于后世次之犹欲显于一国下之犹欲显荣于乡邦而奚愿于晦哉盖晦者显之根也曷不观于大泽之龙蛇乎当天地闭藏之时遁形于沙泥之下曽不如暖井之跳蛙惟其善自晦也一旦出则兴云雾而雨九土矣古之君子其显之至者曷尝不由于自晦哉或晦于屠钓或晦于鱼盐或晦于𤱶亩晦之久者受抑挫忧患必深所以增其智虑而助其材能者亦众矣故一有用于时天下无难为之事而立非常之功岂彼自衒者所及哉然其晦也非直与庸众人逐逐同污也虽晦其身而其心未尝不经营乎天人之际上下求乎古今之豪杰而尚友之也茍亦逐逐然与恒人同视彼自衒者又何异乎喜功好名之士挈其所有以试于人非不足以立取贵富夸耀其乡里惊骇乎众庶然而其忧殆不胜其乐其安亦不足偿其危也岂非不知自晦之使然耶黄君之父自危乱之时思宴安而以名其子字之者又知所以保之之道可谓善名字矣黄君茍能以古之君子自思而勉学焉则夫显融之来可坐而得矣不亦善于为子者乎
  刘士安字说
  庐陵刘君子博善士也名其子曰善而其友字之曰士安既字而问其说于天台方某曰事有一言而可以行于身充诸家推之盖乎天下非士不足以知之非君子不足以至之非圣贤不足以尽之者其惟善也乎由天地而观之发育鬯达盈乎其间者是理也由人而视之慈爱恻怛与天地同体者亦是理也有形之类孰能无之而众人或䧟乎恶者患乎不学者耳士君子之为学岂能加毫末于斯理之外哉由是而发言焉则为善言矣由是而制行焉则为善行矣由是而措诸事为见于徳教则为善政矣言善言行善行施善政则善播乎天下矣其身庸有不安者乎故士之安乎善犹众人之安乎利也以利为安者安未至而危辱继之茍能安乎善则贵贱富贫佚愉忧戚变乎外者虽无穷而其心未始不安也刘君有学行仕于时其势可以为善而其心休休然有乐善之色是其善之可称者亦众矣又欲传诸子而因名若字以教之岂非知所教也哉士安居乎家则取于父远焉则取法天下之善士又以为未至则上而取法古之圣贤以为师则其进于善也何惑焉
  蒋伯孚字说
  予尝观乎大泽之陂而知易中孚之义矣方其一碧千顷涵山浸空清恬静帖鳞介呈露已而风蓬蓬焉生拂林动谷而加乎泽也恬者沸帖者震丝萦縠动涛回浪喷万皱相因变怪莫尽则仰而叹曰斯所以为中孚也乎圣人之取象精矣夫泽至静物也孰得而感之茍以石则石沉矣泽何能感以火则火灭矣泽何能感以雷则虚声而不动物泽何能感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有生成之力而欲一感之不可得也必也其风乎风动则泽应有不待逾时而感者矣若此者以其中固有相孚之理也而斯卦也巽悔而兊贞巽风而兊泽于象为中孚又巽顺也兑说也以顺感民则民说而信矣于义为中孚又二体之中画皆阳有诚之义全体中虚有虚之道斯圣人之取义又精也夫人之心至深而不可测犹泽也将何以孚之哉茍以威刑感之则犹以石沉泽也徒挠之耳以智计感之犹以火投泽也徒自劳耳以号令感之犹以雷动泽也徒震撼耳能感之者其惟诚乎以诚感民则有不言而信者矣岂惟居上位者为然也虽公卿大夫亦然以诚事君则君信以诚莅事则事治以诚享神则受福矣岂惟公卿大夫为然也虽士亦然亲亲也匪诚则离处乡党也匪诚则怨交朋友也匪诚则爽岂惟士为然也惟艺亦有然者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恒者常理也谓诚也医而非诚将孰信之哉乌伤蒋伯孚士而医者也而其名曰诚徴予说予故释其义以告之伯孚能审乎此为政可也医云乎哉
  蒋氏异瓜辨
  东阳蒋宗显艺瓜之圃得异瓜焉并蒂而骈实绀色而璧文圃人异之曰自吾一人讵知从事乎兹获瓜多矣未有若斯之异者其殆祥乎不敢取以告宗显宗显视之果异也不敢以食奉之而归或曰此祥也天下之物异于其类者为祥爪牙角鬛之伦兟兟也人恒见之不贵也其异乎类者曰麟麟不可多得也人贵焉故麟谓之祥羽翮而飞者充天下人不贵之者必其多者也其不可见者曰凤故凤谓之祥萌而生者众矣而独贵乎朱草涌而出者众矣而独贵乎醴泉岂非以其寡哉今夫瓜家艺而人食之累千百未见其状之若此也而蒋氏之圃独见之安可弗谓之祥乎或曰不然物皆本乎气化而莫能相通各囿于天而不知其所由木之樛者曲者岐者诡形怪质万变而不齐人不能诘其端虽木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谓木有意于为之木未尝有知也谓造物者使之然造物者不若是屑屑也然则物各役乎天而不自知也明矣何预于人事乎人之指有岐者胁有骈者人不知其曷为而然也夫人之灵且不能检其形况是瓜也植物之微者自知为异为祥乎草木之异常者皆气之变也于人事乎何与而人以为祥岂不惑哉二说者相持久不能决宗显以问余余曰谓之祥者是也谓之非祥者亦是也君子之道大极乎天地微通乎鬼神能充其用雨旸寒暑自我而施况一草之异乎故有以致之则谓之祥可也茍无以致之虽使禾颕同乎陇木理连乎庭灾害之来犹有莫止者祥乌可恃乎蒋氏于东阳为望族忠信孝友著于乡疏亲聚食合为一身斯人之祥也祥乎斯世者也又何以蔓生蓏实之怪为足尚哉且一瓜之异于其类犹闻于人而名于世况夫徳之异于众庶者乎蒋氏其益务滋乎徳而勿异乎瓜他日治民者奔告于天子以为东南之邑有祥民者必蒋氏也耶




  逊志斋集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八     明 方孝孺 撰杂著
  考祥文
  孰为祥乎匪物由人子孝臣顺父正君仁是之谓祥数者咸备虽星殒地裂不足以为殃茍失其道上下易职尊卑乖序虽芝生宫寝麟凤在郊于祥何取世之人弗思求祥于物不知已之躬有祥攸出为善于家祥实基之不勉已而循物祸之所随
  戒妖文
  人知物之妖而不知人之妖知人之妖而不知妖自已招山崩川竭虽为可畏嬖庸贤遁尤为可惧牝晨羝乳人以为异斁伦败俗其祸尤著嗟乎今之人乐妖为祥行如跖𫏋喜色扬扬哲夫旁观股栗心掉彼谓无忧酣喜哗笑天纵汝为妖吾则莫知茍自人兴汝宁不思
  诮伯牙文
  世传伯牙事陋矣张文潜为赋哀之其辞信美而其义尤陋也余读而鄙之为文诮伯牙且正张子之陋其辞曰战国之士好夸嗜毗恒诡实以求合不顾人之是非于斯时也求自重而违世者嗟吾舎子而称谁然于子有憾焉盖惜子为艺也善而为识也卑君子之学自得而已茍余中之有乐遑恤世之愠喜感子期之见知遂绝弦于既死悲乎陋哉子之志也知子一人不知举世使夫人能识子则何名为绝艺俚歌巷语婴孩启齿惟其不知乃为至贵子之不幸子期是值忘子之恶举子之爱俾尔望于人也过深而得于天者不至子诚有以自适天地日月草木庶类举目欣然皆识子意茍为不得虽子期接踵誉言盈耳亦何预于吾子且夫全于天者不求合于人志乎远者不取效于迩嗟伯牙乎尔曷不以万物为一身以太虚为知已等毁誉于浮说而游心乎冲漠之乡下迨乎无穷上溯乎无始以与无耳者听无言者语奚为栖栖焉隘狷而可鄙此艺之所以为小技而予固不足与闻乎此也耶
  吊茂陵文
  祗明祀而言旋兮指槐里以西征停䇿憩于道旁兮睹高丘之峥嵘即故老而讯之兮惟汉武皇之茂陵整冠裳而疾趋兮蹐遗庙以屏营凄风起于丛棘兮鼪鼯啸于幽茔慨雄心之靡托兮悲㬅志之无成惟君皇之御极兮遘炎灵之方炽陋尭禹为未足遵兮卑祖武而弗肯继内瘠民以自殖兮外震威乎遐裔骋车辙于八荒兮候神人于海澨建千门与万户兮殚土木之奢丽希轩辕之腾化兮永傲倪乎斯世何盛业之易隳兮洪谟郁而难宣虽暂弱于戎胡兮生民疲弊而不痊奇祸机于巫蛊兮妃𦙍丁毒而衔冤谅逞心于屠灭兮抑天道之致然辟土疆之宏廊兮曽玄宫之莫固赫兵革之繁庶兮委守卫于草露城阙之崇敞兮求断础而无所后宫之韶冶兮仅或传其冢墓像祈连以旌武兮想壮魄之已腐呜呼哀哉形必有尽兮孰不有亡匪君皇之独然兮尚奚为隐悯而廽遑惟祈生之已甚兮或妖诳而过望谓长年而卒老死兮斯足埀戒于昏荒明固有所不达兮智固有所短伟才略之英迈兮哲与愚其相半赖表圣而黜邪兮兼善悔而能断虽人恫而财竭兮终克免乎危乱悼往者之无知兮尚来者之可谏感盛衰之相袭兮仰昊天而永叹
  吁天文
  维洪武十四年岁在辛酉六月乙卯朔下土臣某谨稽首昧死言维天生人厥质匪恒君之惟后淑之惟师匪后无以厚生匪师无以惇理位有隆卑其任惟钧天降疵民不靖乃生越二纪兹甫受师后之功孰廸彛训俾弗沉迷时惟臣师实宣若皇命肇小大遐迩民咸若徳蹈则庶邦底宁忠顺徴嘉不自引伐亦既致厥事心罔或弗念帝室肆仲子元孙显被宠命咸率履攸行弗越谓后惟天惟父惟天下烝民主曷敢不祗顺暨躬暨嗣人曷敢弗伏思锡继忠孝于将来时饮歠曰斯我后之徳时逸燕息曰斯我后之惠远臣耆艾童弱戴后徳允若临视栗栗肫肫罔有违乎昭宪诚亶笃宜闻于天天曷不易谌乃裁降之大戾恫𢦤厥家播流于西邑耆臣黄发邦之宝龟灼知几先邦之水火灼资民庸邦之粟帛民赖以生今曷使匪辜践艰荒民罔不大恻曰曷自遗耉成人继自今民何鉴何式何赖以永存如父母罹凶灾罔豫矧臣承导爱爱徳施弘章肇闵闵心隐痛若弗能生念凡民师犹父母父母疾眚子吁祈于天天必闵应臣自兹始祗陈厥由臣有夀年禄庆在天未逮臣身愿输弗享以延师之修龄启帝心俾师克复故里居建乃家勿坠庶海内民有仰邦国有望臣死罔悔惟天鉴民诚诞敷休命匪臣蒙嘉徴将兆民是赖臣闻曰民虽卑诚靡不格天天虽尊惟诚之从呜呼皇天其尚闵兹臣小子未有知惟天其惠绥休命
  告风伯文
  舟楫所资惟风与水二者皆得一日千里其或不然水戾风违咫尺莫进如受絷维今赴京师舎车从汴河决梁陈茫无畔岸所冀清风送我于南风乃逆施不可以忱篙人橹工流汗成雨白浪涌腾抑退轩举岁当大比群士毕来天府奉诏俾择其才时有常期势不容后风茍尼之果谁之咎帝御九州事天敬神凡尔百灵孰匪帝臣邦国大事在乎取士不能体国亦神之耻咨尔风伯幸停怒威亟北其旋翼舟以飞三日之间达于畿甸我期不愆神亦罔怨百灵洋洋俨乎在前岂吾之私帝命是䖍
  里社祈晴文
  民之穷亦甚矣树艺畜牧之所得将以厚其家而吏实夺之既夺于吏不敢怨怒而庶几偿前之失者望今岁之有秋也而神复罚之嘉谷埀熟被乎原隰淫雨暴风旬月继作尽扑而捋之今虽已无可奈然遗粒委穗不当风水冲者犹有百十之可冀神曷不亟诉于帝而遏之吏贪肆而昏冥视民之穷而不恤民以其不足罪固莫之罪也神聪明而仁闵何乃效吏之为而不思拯且活之民虽蠢愚不能媚顺于神然春秋报谢以答神贶者茍岁之丰未尝敢怠使其靡所得食则神亦有不利焉天胡为而不察之民之命悬于神非若吏之暂而居忽而代者之不相属也隐而不言民则有罪知而不恤其可与否神尚决之敢告
  告佑顺侯文
  古之人以守乡邦为荣者岂以父兄宗族亲戚友朋之所在一旦出人所不意傲然官府之上赏罚予夺千里之内为之荣哉吾生乎斯长乎斯饮食乎斯学问交游莫非斯郡之人则知其风俗之盛衰究其民人之苦乐莫吾若也幸而得民牧之寄除其所苦副其所乐革吾平日之所甚恶施吾平日之所欲为使一郡之民皆与被吾泽斯其所以为荣也虽然守之任有常岁人之祸福不齐有及终岁者焉有二岁者焉百一之中或至于三年则又徙而他之矣虽欲尽其心智殚其材力不可得也今君侯以永康之人生虽不得守乡郡没而为神受帝明命合享庙食于数百里之内朝廷褒幽徳录利功锡爵为侯冕旒被裳秉桓圭坐乎殿堂之上乡郡之长老子弟奉幡币具牲酒备乐歌拜跪裸伏乎阶圮之下无间深山穷谷望望而有之今二三百年矣君侯之荣胜于守乡郡者岂不远哉然荣之大者其责任亦大不可不思也某天台之书生愚不足以知鬼神之故以所见者料之上帝不犹人主乎君侯不犹守令乎今有守令受人主之爵禄而不治民事又见小民之急而受其货财酒食既已得之而漫弗省其所苦小民不赴而诉之则人主且察而诛之矣今当六月而天不雨禾黍焦然欲死小民无所控语持牲醪祷乎君侯之庙者相继也君侯端坐而享之未尝有所或拒又不告之帝乞㳙滴之水以润下土在他人不悉生民之苦者犹不当尔况君侯父母之邦乎君侯不能辞其责也审矣然而守令若此则上有人察之下有人诉之上帝之忧闵下民岂有任不职者而不怒其怒与否固不可知然而小民亦不诉者以无所诉而遂止是小民至愚而不知礼也惟礼年谷不顺成变置其社稷土谷之主有功于万世一不顺成且得而变之况君侯乎君侯不可自恃也明矣夫礼天之经也人奉天经以行则犹天之为也未见其不可也人谓神乃帝所命人不得而变是不然帝无所私其好恶视乎人人之好也帝亦好之人之恶也帝亦恶之向以此郡之人怀君侯之徳故帝以命君侯帝之命君侯者以君侯能泽一郡之民而知其利害也今君侯有民而不恤受民之祀而不辞帝茍闻之责君侯岂其难哉君侯若此非特此郡之人可废君侯也君侯之厉民不仁也受祀不义也以此二者有能率民数君侯而墟其庙废其祀是天之所甚予也况君侯天下之伟男子以生民为心之日久矣其忍视民之穷困而不救乎君侯其勿谓某不为也某腰下有三尺劔欲为四海除患救害每见民之忧苦辄作蛟龙鸣思择其尤者而少试之君侯幸无忽倘三日不雨当先拆君侯之庙投之于水恐君侯或蔽于左右近习而不知故先以告君侯其深念之无悔
  核咎赋
  敷言而 兮秉吾志以陈辞质尼父以为理兮要子舆而无私爰抗志以迈往兮星火中以为期匪道术吾弗怀兮匪圣哲吾弗师朝既游于贝阙兮夕又息乎瑶之圃睹珍瓌之溢目兮胡独犹豫而不取岂味恶乎斯类兮恐心淫于可喜宁不美乎琛璧兮匹夫怀之而祸已䇿余马乎会稽兮探神禹之秘穴悼道文之湮丧兮  之惟辍北吾济乎大江兮抗吕梁之惊涛冲风击以溧潏兮虬螭号进咫尺其莫遂兮忽回薄如羽毛繂絙设而奚施兮惨恒沮以烦劳岂好远而负重兮将弘毅以作圣茍斯道其可望兮虽濒死吾何病朝一飡而忘味兮夕假寐而不安若芒刺之窒吭兮既决去而能言踵四渎而东骛兮挹山川之厐淑岱宗屹乎北屏兮凫与峄其聨矗两观芨其如塌兮钦明刑之震肃跽舎萌于杏坛兮盼佳植之森若迹虽存而世久兮欲咨询而未能鲁周公其已衰兮文献泯灭而谁徴倚壤垣而太息兮问吾生之已暮俾觌圣而友贤兮岂不顾乎此度喟揭复乎盛时兮固宜冥趋而强步昔子舆之有言兮谓凡民乃有俟豪杰謇其时出兮微文王犹兴起余虽不及古之人兮幸赋予之靡异帝既命之以至纯兮亲又廸之以远志曰圣言具在兮烂日炳而大示能潜心于求索兮敬典敬其致何有积而不增兮孰云行而不至恭昭训而自省兮震雷霆其若惊从洋洋之江海兮蹈疑澌之始冰遌微入于中流兮舟檝
       兮执汝操之弭贞神安余以 兮
         昭明而光大兮曽不越夫一语无峣峣以为大兮无 以为颇无矫矫以为直兮无营营以为阿诡而弗卑兮正而弗亢无易合而难知兮有难近而可尚刚𣪣圣之所取兮柔   彼务私而茍悦兮知其中之匪仁道乃贵乎有名兮   所处众忌而莫辞兮同群猾之攸怀斯言之不能忘兮吾意之未坚始敬而不怠兮兹少  逢悠杨蛾眉之姣好兮众女怨其殊特系孤凤于鸡鹜兮与之兢食屈姱丽于文辞兮党人谮而放黜贾正言
    兮椎鲁恶而远斥頥蹈道而则圣兮邪交谤为鬼蜮立言而辅经兮憸鄙訾其悖徳自古昔而有然兮矧菲薄之极愚彼设而坎阱兮懵不顾而径趋鸢帖翼而下搏兮孤鶵以为狼妥尾而伏伺兮犊冲突以为侣祸恒隐于不测兮谤恒发于不疑悼不智而受侮兮何彼人之足尤览先哲之好修兮 微而不扬方进鬻而其所为相兮赵尧果代乎周昌语终而降拜兮美郭奉之善诱纵贤于同类兮夫岂足为师友以倒屣而见粲兮弘知枯之将贵修虚挹于周英兮曰非   抱朗明之精诚兮又重之以无在此曹无损兮  其见如先后之胥接兮固代谢之恒理挤俊而讪哲兮  而何耻繄人厥有之命兮岂毁誉之能移谅劳心而何益兮哀徳
  于人兮毁与皆可师誉    兮毁
  昔忠人谓何兮明憯戚于细故神  不于乎九土前三秋而无始兮后百世而无终何异蜉蚍与蠛蠓驯麒麟以驾轭兮系 元气而凌鸿濛吾将视天
  閴兮     责于外物兮期企乎
  静学斋赋
  惟昊穹之玄默兮备恒道以示日月焕其错行兮纷布  展肆一呼而一吸兮为发育与揪敛群物从而荣悴兮阴阳其舒惨大莫逾于岳渎兮小莫至于昆虫显何遇而弗 兮隐何感之弗通且深广兮夫何术而能 极静静乃动之根兮  五气上喿行
  而妄动兮庶类之营庶类之营化      其无成矧同人一心兮应外触乎紏纷匪澄明而静一乃如丝而如棼者圣师之无宪犹日   润指昊天以示人兮欲无言而默运犹赐之善辨兮谓辨予谓未知颜氏颜氏如愚兮亟扬言其庶几嘉禾纳之近仁兮佞之为   而潜思兮弘猷之在兹维周氏后作兮兴绍千载之遗统揭道奥为图书兮曰主静以制动何明者之通达兮瞽者从而远之道昭昭其孔彰兮昧者弃而材之得失兮恐利口之深诡虽荣盛而切兮何异 蝼蚁余少志乎行道兮独慕乎前修有虞信莫京兮馀可以以为逑摽礼乐以为檝兮施仁义以为舟济澷 之洪波兮冥斯民于乐丘忽有悔不然兮知余台之未至欲以静而为学兮庶来者之可冀且潜心于冲漠兮夕重之以乾乾摄众众而靡形兮中扁湛其若渊交至而弗劳兮如水涵而镜受未至吾弗迎兮既往吾弗咎怀明徳之在已兮耻流俗之狂狷若默 而行正兮恶夫饰貌与多言示狙猿以周礼兮竞叫噪以固叹知我之无人兮嗟斯道之难遇何朱氏之好修兮先 之中情敢静学之嘉名兮铭斋居而服膺贤圣匪䧏自兮修道以立成尚慎终以弗怠庶言之可徴
  悯知赋哀叶廷振
  块居幽而处独兮藐昧陋而遘屯视冥芒而无觌兮听矘𥉂而无闻疲精思于编简兮驰志虑于遗文悼往古之莫吾与兮愧当今之莫吾亲夙吾秉兹姱志兮泏宇内而求友既高 采兮亦微容而寡受纷瓌琦之岂无兮逞珍丽之丛揉骤而俄踦兮或始扬葩而遽朽棼芸芸之易逝兮莽悠悠其何之恍晤言之犹新兮倏墓草之已滋睇昊天而太息兮俯长川而增悲望斯人之不淑兮慨吾道之将微惟⿱之灵霄兮美之子之挺秀质颛醇笃敏兮父师申之以告诏博载籍之渊粹兮骋俊力于文囿钩群言而交贯兮迥孤举而奏应荐书于辟雍兮再而再进却曰吾虑道之未修兮行吾志之靡获众喧阗以衒鬻兮兢攘窃而不怍茍得之以为宜兮失怨悱而不释快庸目之蒙眊兮机诈陈而自贤苏腐栎以为芳兮誉沉檀而斥龙涎进龟实豆兮毁𢭏珍为秽膻献蒯枲以为领兮谓锦缬可苴履舞山鸡以效祥兮威凤羞而羽既自欺以惑世兮世亦安之而不顾孰若子之诚一兮于名而实富在岁之孟
  春兮敛舒舒而来翔绳吾以仪则      以
  文章醉称觞              以孰寐兮
  九州之广大兮固三代
  之疆址何贤哲之寥廓兮不逮古之多士天既生而偃之兮人莫窥其太始将忌能而嫉智兮天与人其同致昔洙泗之启圣兮异才森其并出大或僈于造邦兮小犹易夫千室使仅得其一二兮真足极斯世之遗失嗟乎不及古之人兮又无友孰自律受形气于大化兮知终尽之有期生有益之为美兮何夀夭之足议松柏薪于空山兮与朝菌又何异生有乐而可耻兮死有厄而足贵吾旷观乎宇宙兮等万古于一沤揆庶彚之消长兮审二气之所由山有圮而合兮川有壅而为丘化昭明于腐兮铄覆载而不少留彼天地山川且有澌灭兮矧天人复谁重曰佩美兮袭芳宛可慕兮难忘朅逝去兮何为生不永兮使人悲庸多夀兮哲夭般兮谁究谁考游太初兮返其真愚风霆兮挟星辰帝视下兮察其仁异才降矣后复
  友筠轩赋
  惟青青之玉立俯漪漪之轩构憩乐矣之幽情处蔚然之深秀苍雪洒乎凉𩙪绿阴蔽乎清昼春之时也暖律乍起和气方刚对穆穆之龙孙列斑斑之鹓行风节持以雅素体质直而端荘其夏色也南薰解箨丹凤来仪香馥累累而贝簇密叶重重而翠围笙簧弭乎节奏珮玉鸣乎参差䀝佳丽以褒雄据静便而伏雌若一尘不到之际万事脱羁之辰渭川致乎斯景黄冈寓乎此身风徐来而韶合雨初歇而香匀至若色侵书帙凉溢芳樽日穿漏以噀金水环回而𠻳银座拥碧筒之杯地敷翡翠之裀或弹棋而雅歌或觧衣而脱巾或焚香而啜茗或聨句而鼎真固平生以足乐虽百罚而弗醺越若秋之与冬金气肃兮万木凋玄冥降兮群阴骁履霜兮冰将至拥枯拉朽兮焉逃禀抗雪之英姿徤凌云之高标或强董宣之项或折陶潜之腰或簇白云之调或作重华之韶既不婉以不丽亦弗矜而弗骄世上有玉堂之贵此岂无瓮牖之安乃缓步以当车复谢崇而慕闲彼将听晨鸡而拜枫陛此独咀明霞而扃柴关忘情于汉庭之宠避世于商阳之山至于侣鱼虾而友麋鹿岂复对隆准而瞻龙颜采玉芝于苍烟之表洗两耳于清溪之湾然而清则清矣未有得兹轩之真乐者也辞曰清清兮岁寒之心温温兮琅琳之音君子居之兮实获我心正俟命兮履薄临深君子处兮慨古伤今古人汨汨兮谁争子所蔬一器兮酒一觞乐以忘忧兮岁月长羌彼五陵豪富兮乃积乃仓朝重白璧兮莫手秕糠松花饭兮荷叶衣瞆两耳兮远是与非朝其游兮莫而归安得从子兮其乐有馀
  郑氏四子加冠祝辞
  浦阳义门郑氏十世之长仲徳父以礼冠其从子杓及诸孙燧爚燿而以字为属余惟冠礼之不行也二千年矣举旷古久弛之礼而行之夫岂为耳目之美哉亦曰以古君子成人之道望乎子若孙尔上以古道望其身而不能以君子自望谓之爱身不可也余欲四子者为君子故因字以勉其徳杓之为用惟丝是理字曰叔理欲其精敏不懈以周乎事燧以改火民用是资字曰允资欲其致用于世而不爽于宜爚为光明明不进乎上则不能远字以允进使进乎善燿者辉之著茍充其内则其辉也益遐而㫼允充是字俾笃实其中而致其昭也大余于四子盖各有望焉不为无意也四子也岂可不勉以违父师之志乎祝辞曰加尔元服维兹令辰匪饰其外贵乎成人昔未有知徳或未备人曰童子宜有不至既峩尔弁而童厥心人谓之何责望也深一言之善终身行之今字告汝维名是徴杓之为器丝用以理觧类析纷莫切乎此以理字杓其义孔章用之于身既要而详天下庶事纭纶舛错如丝之棼不可控索急之则乱久之则艰无为则弛有为则烦曷以治之其要甚寡知要则为优于天下人心之明与天地参何远弗该何微弗涵养之以敬以澄其内制之于义以应乎外肫肫其诚允烈其光如揭日月以烛四方以理庶事靡有滞失孰能致然大本既立由身而家自家而推有以应物何适非宜曷以惎尔圣贤之事勿谓难能与汝不异○生民所资菽粟为甚茍微水火曷以烹饪火之为用与菽粟同此落二句古者用燧以寓政机榆柞桑槐各资其时字曰允资于义其可望尔致用比徳于火酒醴牲牢或可暂违一日匪燧民实阻饥凡此生民孰资以立盖有君子进其不及养之俾生导之俾成植其彛常牖其天明致用之功与燧无异何能济物是在材智尔欲为燧惟徳之修有以资民民咸汝求人之有心孰不思善惟其无学所思不远学以为本笃行培之仁居义途勿怠于为政饬于家洽比闾里暨跻于位惠泽弥溥率履弗越斯谓允资贵成厥躬贤者自期○惟古有训冠为礼始曷始于兹备服致美玄端而袒人必尤之佩而不冠则爽于仪致饰于外惟备之务盍思厥徳宁有未具尔生名胄有伉其门曷以永家在尔后昆爚为尔名光明是勉明不上进所及不远字以允进以远为明匪字之美尚躬于行日之方升其辉耿耿愈进而崇无物不炳譬诸为善其始甚微日进月升誉闻赫熹恒人之身望为圣贤其功之难有如升天进而向上靡有弗至谓吾岂敢斯为自弃天赋明命曷有不完久蔽而昏盍识其端人怠以嬉独奋于学学功既进乃亦有获众怯于善独勇于为善集于身进徳之基勿怠其易勿畏其难勿移于昏惑于人言日有孜孜惟道是信缉熙于光明斯为允进○古制名字以号其身匪欲务美以夸于人后之命名取义甚备能思而行犹古之意尔名为燿燿为辉光曷以字之允充孔臧惟天之运厥章烂然日月迭行星辰照宣天胡致斯阳体充实积中既久光华外溢地厚而广克配乎天实弸乎中至文发焉其在圣哲焕其有章秩秩而阴煌煌而阳视乎其身威仪甚都发为辞令为世大谟岂欲的然外施厥美道徳内充不能自止至足而流至美而发云蒸雨润靡不畅达今尔何学称兹嘉名茍能充之何徳弗成出言则思圣哲是效举足则思前武是蹈于亲而孝而弟而兄自卑而尊无不敢承曰圣若兹我犹未及夫岂非人敢不汲汲仁覆天下智周万彚吾独何为而有未至知之使明践之使弘反求诸心使及于诚涵蓄既深遵养既美光耀旁烛孰之能御世不知道习陋安卑闻师古人不讪则疑慎勿类斯勇往独觉允扩充之匪圣焉学
  释思辞
  翰林待制华川王公子充奉使云南十年而未复其冡子绶作思亲之堂以寓其望慕之意而少子绅复为赋以自闵其志切其辞悲读之可以流涕也夫父子之恩天性也岂有纪极哉孰不乐乎字养承事于安泰之时而有不获者命也命非自我出者君子尽其所能为而已矣其如天何哉余悼二子之志推其故以释之始发乎情而终归诸命以冀其定焉辞曰怅独往兮何所天广地遐兮道囏且阻鲸鳄据川兮陆有兕虎蛮之人兮不可处君不归兮将安与我思耿耿兮心劳苦枫槠叶暗兮雾杳冥毒气涨天兮猿⿰犭冗󠄁 -- 狖又鸣蛮之人兮鸟兽嚘嘤被发兮倮行血为饮兮齿颊頳君之处兮谁为朋冠裳兮佩玉乘文驷兮䕃华屋俊彦兮汝从倡汝和兮往余复愉乐兮恬康尊盛兮朗融曷不归兮蛮夷之中彼岂汝悦兮此宁不子容我思君兮意安穷翕翕兮俟俟汝闾兮汝里食有黍稻饮有醴有豚兮有羜缴有鹑兮罟有鲤有子为养兮羞服温旨望不还兮悲莫止崇堂兮邃室陈罍兮肆几便心兮佚体眉夀兮乐恺君胡为兮去此我之思兮如水孰不安兮故乡逖独处兮蛮荒谓谁兮使然皇有诏兮孔明天穹兮在上命在人兮昭章贵我兮贱我畴能违兮天常既知命兮何悲圣不遇兮矢言居夷秉至美之在余胡不可兮怿怡由余兮季札夷之产兮睿哲谅何所之无士兮道焉往而不合菅蒯可以为服草木实可以为粻舎故乡可无思兮皇之恩不可忘恃圣明之大徳兮终扩辟此殊方操吾节以来临兮纵迟暮兮何伤
  文会疏
  伏以道术之分九流儒者实礼乐之宗主浙水之东七郡金华乃文献之渊林在天纒为婺女之墟于坟籍资贤人之聚自宋南渡有吕东莱继以何王金许真知实践而承正学之传复生胡柳黄吴伟论雄辞以鸣当代之盛遂使山海之域居然邹鲁之风天实启之世有作者惟我朝创业埀统之初载得华川潜溪之两公或以诚笃博大镇朝廷或以忠节刚方闻夷夏修九十三年之元史为百千亿载之成书虽盛衰荣辱所遇难齐而道徳文章俱埀不朽继其后者夫岂易哉恭惟仲缙先生推其学则潜溪之门人论其家则华川之爱子耳濡目染于斯道斯文之懿不出于户庭而得之心解力行于厥父厥师之传能绍其箕裘之业矣是以名播万里来睹王国之光经授诸生聿佐郡庠之教夫成都自文翁兴学不乏杨马三苏之才况贤王尚文已成周召二南之政教化行而风俗美固曰本于人君师道立而善人多是所望于吾子尚念淳熙乾道之大统皆振民育徳之宏规夫何近代以来徒为谋利之具慨想一时之群彦鲜不随波而逐流茍非振古之英贤孰克任重而道远本六经而敷五教慎无负于孔孟在天之灵备九徳而配八元庶有待于唐虞致君之士谨疏
  建祖祠移族人疏
  举觞而酹先酒盖思曲蘖之初秉耒必祀神农尚推粒食之始况夫人之眇质皆先祖之遗休堂构积累世之劳疆畛有无穷之利傥食焉而不察反二者之不如是以宗庙为先著诸经礼有田则祭具列圣谟苟存仁义之心敢忽祖宗之祀余家爰自前宋以至于今上下三百馀年继承一十五世虽绝续盛衰之互见而东西前后之分宗凡此比屋之人孰非初祖之𦙍然支分派别本源既远而益疏世易人亡祠祭仅存而无统或茍简而不循乎礼或怠惰而不当乎时盂饭杯羮曷寓如存之敬桑枢瓮牖莫栖来格之神兹欲创建新祠合祀群祖四时仲月有田者各伸报本之诚一姓亡亲无后者咸享祔食之祭明同祖之同体俨事死如事生上以萃高曾祖考之灵下以洽兄弟子侄之志燕毛序齿伫观睦族之欢鸠财僝工请尽奉先之道在我宗属各单厥衷无或乖违以忝吾祖


  逊志斋集卷八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九     明 方孝孺 撰表 笺 启
  代董学士表
  嘉议大夫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臣董伦伏以七月十三日手诏赐臣御书怡老堂三大字及髹漆几玉鸠杖各一者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言圣慈轸念特降殊恩闾里传观欣逢盛典诚干龄之奇遇岂一已之私荣伏念臣素无阀阅功劳兼乏智能才艺徒知笃信于古道自分无用于当时幸蒙高皇帝之知忝拜左春坊之命任臣以两宫辅导之职称臣为三叶帝王之师自愧学匪经纶功亏启沃切睹圣道之渊懿皆由睿性之高明岂有㳙尘可禆海岳恭遇皇帝陛下传大舜精一执中之语以武王崇徳报功为心能自得师与人为善念臣久陪于砚席怜臣远寓于夷蛮践祚之初驰书以召苍头白发越万里而来归金马玉堂想十年之如昨入承顾问喜动圣颜出侍班行惊非昔侣陛下存求旧之义推养老之心既俾正席于词林复令伴食于宗伯锡以田土欲使之富颁之第宅又遗以安旨酒时出于大官华衣每裁于天府宠荣兼至惭惧已深岂意宸眷益加礼文弥盛髹几玉杖法古制之多仪奎画云章锡佳名以怡老朝署夸其荣幸缙绅叹此遭逢惟汉显宗称能养老迨宋仁庙亦克尊贤然桓荣设几杖于太常而不闻有宸翰之赐晏殊题旧学于神道而不见有几杖之颁在于昔贤犹难兼乎具美愧兹老朽乃得荷乎鸿私此于圣德之増光岂独臣门之多幸自今持杖以戒噎则当思四海或有饥馁之民凭几以安身则当念一物或有失所之叹至于瞻心画之优礼永誓教子孙以继忠嘉谋嘉猷敢不以时而入告圣明圣寿愿祝与天而长存臣无任瞻天仰圣荷德感恩之至谨奉表陈谢以闻洪武某年某月某日
  上蜀府笺
  将仕佐郎汉中府儒学教授臣方孝孺诚惶诚恐顿首上言祗奉恩言特颁名剂礼超望表愧发喜中臣闻古贤君之于臣爱之而欲其久生故待之亦无所不至或以珍羞养其气体或以药石辅其衰羸盖其人皆当世之达尊故斯礼为无穷之盛事臣以驽下之才朴陋之学以言乎穷理则未达天人之原以言乎力行则仅守圣贤之训性质迂缓素无应世之长辞语拙踈又乏匡君之术徒以粗尝讲道从事求仁欲寡过而未能岂希贤之敢望兹盖恭遇殿下居真王之位禀将圣之资言行政事无愧古人被服造次必于儒者五行俱下而一览不忘六经并治而万理洞烛虚心典学笃志亲贤既得济南之伏生复思天下之善士旁谘文献远及庸愚谓臣趋时之技虽不逾于常流而行已之方窃受教于君子猥加优礼待以温颜进对不名从容侍坐华衣美食愧无补于丝毫甘酪醇醪感亲调于匕箸方念报恩之无所岂知赐药之荐加味本和平元气无伤而有益功存燮理外患不伐而自除譬诸善人之为邦常收久远之效自庆病躯之蒙福必有痊复之期惟贤者之盛衰系斯文之命脉愿推博施之徳咸归乐育之仁顾臣軄业有程瞻恋徒切志欲留而惧乎茍禄爱过厚而难于发言夀域正开永赖生成之造此身未老敢忘忠孝之诚
  上蜀府启
  伏以臣于今世儒者中学术才艺最为迂拙受恩受奨最为深厚每思遭逢之难惟恐无以为报幸属大比自意得备贠校文因瞻拜左右诵圣哲之遗言考帝王之善政以效愚忠四月九日忽天府移文以同考试见徴且谓已尝启闻储王不许厌远就近辞旨迫切本府已与依准文状去讫至二十一日四川公文及使者始至惓惓之诚以是不敢自遂虽京师藩辅均为国事奉朝廷之命而弗敢辞固殿下之所嘉然臣犬马私情不能自释者良以恩奨之隆思报无所欲重瞻睹清光而未果也然臣闻受众人之惠者为报易受人君之恩者为报难古之人臣受赐于君而无以报非愿之夀考福禄则愿其贤才之众𦙍嗣之昌以此未足则又愿其修徳以合乎天俾为受福之基盖舎此无以致其忠爱也夫以殿下之盛徳闻于西裔而高出前古其于夀考福禄与后嗣盛而人才多皆所固有而不待臣之祝矣臣将何以为言哉然臣又闻之天不自以为高也而凡物之高者莫及焉地不自以为厚也而凡物之厚者莫尚焉圣贤惟不自以为圣贤也故众庶莫能比徳焉自谓望道未之见者文王也以不知彛伦攸叙而访诸人者武王也受人之徽言者周公也斯数圣贤者惟不自知其贤是以若是巍巍也以殿下之徳之美而加之缉熙不息之功今天下之学士君子乌足窥馀光而承下风哉臣无似愿益以古之圣贤自望不计其所至日求其所未至不以过今之人为足而以未及昔之大圣大贤为未足致察于喜怒之微致谨于嗜好之萌受逆耳之言为难能之行俾后世称圣贤者必取则焉此臣之所祝愿而欲进献以报恩奖者莫逾于此也伏惟原其情宥其不即趋命之罪念其愚忠而特赐采纳不胜大愿
  
  郭千戸至传奉教命作文祭忠武侯谨已撰就第以京兆生催促上道弗能陪观盛礼为惭负耳林昇久处山林祗承召命得与相见足慰桑梓之思縁臣起行书室文籍散漫欲其料理数日且录臣旧日所注武王戒书及宗仪十篇以进故迟留旬日昇此来携臣昔日所著评论宋事宋史要言一册自太祖至哲宗尚未完不敢上尘睿览臣归期未能预定如试事毕得遣昇仍至汉中教饬愈辈守视书室实望外之恩愈等蒙制名字期以成人造化生成之徳无以逾此但臣祖字曰景旸易景字为师字似为尽美恭候裁择道山书院记一首缮写附进词意拙劣不足发明盛徳之万一弥增惭悚诸儒亦不敢有所论述盖圣哲之门难为言非虚语也臣cq=424受恩深隆奉违益远无任瞻仰激切屏营之至洪武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二日
  
  伏以臣卑贱迂鄙承光华受恩教之日久矣春初不幸闻伯兄即世恭蒙睿慈赐号易名赙以泉币闵恤存抚不一而足继而有应天较文之召弗获承命趋走殿庭之下以谢深恩其为愧负理宜摈绝兹者还自京师甫馀三日而毛百戸至敬承教旨粲然之文溢于翰墨语科场之近事伤耆耋之罕存事关风俗虽一介不遗志欲褒扬虽一言必纪怜劳苦而成疾则有珍剂之颁恐居处之过陋则有皋比之赐非惟免摈斥之谴抑且有望外之恩顾臣何修而克臻此兹盖伏遇贤王殿下禀不世出之资有大过人之徳以言乎学而三才万物之理无不并包以言乎政则博施济众之事皆欲兴举固足藩辅皇家炤耀千古矣而犹不自满假恒若不足以至贵而不遗至贱以睿哲而不弃无能弗以已长短乎人弗以独智责乎众是以虽臣之愚而过受恩礼久而弥笃者此也夙夜以思且惭且感深欲造朝以谢万一而今年自六月辞山南历渉苦寒始还任所手皱臂痛发落饥羸遥望道山之庭如在霄汉之上尚幸仁恩埀察曲赐涵容俾服药有效坐席稍温则濯大江以涤胸中之尘观名山以穷天下之壮炙道徳之辉聆仁义之旨以快郁积之思以请不即趋拜之罪且得诵味绪言以求圣贤真是之归必重有日矣无任瞻仰屏营之至洪武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三日
  
  正月初四日礼生杨克礼偕林良显至宣徳且惭且感谓有瞻观之期不意䑕辈窜伏颇有警报城中出兵众情疑惑又收去岁秋粮未毕移文请别委官十六日府帖至次日即行适遇张百戸自代来同到沔县是日闻略阳县被焚略阳去沔一百馀里浮言相惊居人坐以待旦未可行欲冒险前进恐怯懦𢢑上贻睿情轸念欲止于沔以待复命则地当要冲无城郭兵甲可恃以安姑留礼生同还汉中稍候道路平安即当趋走以谢深恩顾臣受知最厚宠待优异茍使有益于国虽蹈难舎生亦何敢辞每念保全固䕶之旨不敢自轻而迂拙无能所业不过文墨浅事非有所禆补倘不度量招衅速咎以伤仁慈平昔垂爱之意则获罪弥大矣良显蒙恩衘戴无极引领西望悲惋交深无任瞻仰激切悚惧之至洪武三十年正月十九日
  
  臣以庸猥久叨恩遇岂臣之能有过于人实赖天地之徳之量有以造就涵容之耳日夜循省惧不能报兹者濒行敬蒙赐诗宠饯愧感之深言何能喻正平之才臣岂敢望辱赐品题为荣多矣然彼不遇时适遭世患臣逄睿哲固当过之郤疑之诗就乞并书于卷传之子孙以见宠光之优渥臣敢不益思自警以副夙昔期望之隆尚容赓韵以谢万一洪武三十年四月十五日
  
  臣恭蒙遣急足党直传示长史呈驸马都尉谢公诗一首深感睿心轸念之厚第臣才思朴讷又兼未奉教命属和故不敢次韵亲亲之义盖欲教人以徳非将欲眩耀以文辞也是用取古人赠言之意赋四言诗一章始以褒美而终于劝戒虽不敢髣髴风雅发于忠诚止乎礼义盖亦有可采者焉更望特加删正而去取之幸甚长史诗录附进臣无任屏营感怍之至洪武三十年四月二十七日
  
  臣黎明恭被续赐五诗识鉴之奇劝励之至期奖之深从容所发心关乎风教而词采雄逸又特馀事且又出于秉烛而成古人所谓昼有为宵有得言有教动有法瞬有养息有存者于斯见之而臣也得躬逢盛美逮及一门皆预受褒嘉没且不朽况依日月之末光未必邪敢干正祗奉以归山君川伯皆当呵䕶而魑魅之徒必将惊骇退避矣不待相如之檄辟之而后廓如也夫子之云颜平原王文宪李邺侯之喻过情之极流汗至踵愧不敢当谨候见以谢先奉启陈闻
  
  臣昨宿盐亭乙夜急足二人至逓至前月二十八日所封书展封得承赐喻令与驸马都尉谢公作字说顿首捧教如闻玉音窃念平生野性踈直为文亦多激切少温婉之韵于公卿贵人所须恐渉乖忤每每懒作今于此文感念恩意属望之厚不复敢辞遂留半日撰写成篇第途中匆遽绝不能佳然狂奴故态未免呈露有未穏当处乞赐删润免使众人指怪谢公承燕问倾心沐和风时雨之化不虚万里行矣楼经历未详其人奉化楼则中为北平都司幕僚旧与相识恐是斯人昨所撰四言诗想已彻睿览山谷常称妹之夫为王甥故称舅未审可援为例否二古诗皆能摹写物状足为海邦出色介甫所谓失之此而彼得之千载同此叹尤时之有用世意韩公冠颠之言可见贤者惜才之切如此妙才弃于空寂造物未易晓也鹤年数诗末章为佳但其论诗却未敢谓然也不知睿意以为何如违远渐久略述鄙陋不觉𫌨缕伏乞赦其愚瞽幸甚无任屏营瞻望之至洪武三十年五月三日
  
  伏自奉辞甫十馀日眷宠优异惭感实深报效无阶瞻驰弥切敬惟亲王殿下以明哲之姿居崇高之位徳足以济众而自视欿然学足以成身而日进不已已之所得乐与人同人之所能不求其备是以群士歆慕若飞鸟之宗鸾凤众流之趋江海顾如臣者虽怀好道之心而无适用之实语学术则泥古而不通语才艺则执一而无取举止踈野言辞戅迂不顾众之毁誉每忘身之卑陋世之见者莫肯信从天实启之特加宠遇经筵下讲屡陪观听之班燕席命觞亲辱吐哺之礼感疾而命东朝赐衣天地高厚曲赐成全云汉昭回屡加褒奖许阖门之忠义为百世之光华恩在古而或稀事为今之共羡私自循省何以能任当克已慎行益励夙心体国忠君不负所学虽知葵藿之私难报阳和之泽庶㡬松柏之操不为岁寒所移臣无任感恩恋徳激切屏营之至洪武三十年五月初八日
  
  日昨郎百户至传奉教旨写乔岳诗及字说敬已写讫初不知芝兰公之非嫡故以嫡言今改为谢庭之特朱子诗传曰特杰出之称似为穏恊字说前作颇未如意今更定一篇乞赐删正如有芜秽仍就批下再写兼善二字关渉甚大故妄发明此义张子西铭意正如此使人皆存此心天下无失所之民矣臣愚尝谓人主读书如西铭大学明白简易道理大原大本咸具不可不常存诸心正谓此耳至如微文碎义散见他书者固当参考不弃然有所未察未足为大害也公智携得旧日文稿两首有旧读子书杂书议论数十首颇有毫发之见他日当俾录进回视少时文皆二十馀岁时作其时已知歆慕圣贤今四十馀矣尚与庸人无大相远言之不觉愧汗沾衣也冰月堂已作一铭不知已彻睿览否安老芝兰室记甚异他作诸诗皆已观讫因芝兰公记识之精亦足窥见异才之一节矣又知金舆游幸名刹群缁有诗足为外教增重赠兰空诗匆匆未能扳和南洲玄极及张廷壁送公智诗今先进呈明日当别良显公智而东无任感徳念违激切思企之至洪武三十年五月十一日
  
  臣昨行至黄坝驿遇许指挥恭蒙赐示松筠芝兰二公诗且承告曲折又闻清白清真凝清三君子皆折节读书深见圣朝文化之盛戚畹英才之多而松筠题清白轩诗及芝兰公题温泉之作皆佳丽有奇气可谓竞爽也在臣闻之犹以为喜况睿情笃于亲亲尚重文雅为之喜幸又当何如哉比来唱酬必有新制宫商相宣金玉并奏真盛事也近作祭乡先生文及为公智作定亲书共二首录进乞赐改正臣无任仰徳瞻驰之切洪武三十年五月二十九日
  
  伏以恭承宠眷常怀难报之恩夙荷深知每耻过情之誉抚心感怍省已竞惭敬惟亲王殿下有刚徤中正纯粹之徳而加之日新有聪明睿智宽裕之才而本乎天纵以忠恕为治国之要以诗书为养心之资不见者三年圣学之増譬诸水涌而山出侍朝者两月仁政之美可使物阜而民康实皇家太平之基抑道统盛隆之兆臣受才最陋执徳未弘虽有志于求仁实无能于应世幸日月之垂照借朽木以光华喜江汉之滂流霑涸鱼以润泽雄辞秀句一字逾华衮之褒大节美名百口被帡幪之赐友朋携酒贺子美草堂之尚存儿女候门指渊明松菊之犹在孰匪陶镕之力共推化育之仁第恩之大者非踈贱之所能报而心之至者亦言语之所难宣惟当守道以立身期不负于天地庶㡬责难而陈善或有效于㳙尘无任瞻仰激切屏营之至洪武三十年六月十八日
  
  伏自违远旒扆已逾十旬自暑而凉秋序将半虽省过勉学之心不敢少息而钦徳慕义神驰于舆井之域梦结于蓬瀛之署者亦未尝斯须忘也毛马二使者经过获闻奉诏时巡戎夷喜恱神人交赞福祉来同深慰瞻仰谢公墨竹暨诗风度英妙足为国华文明之祥太平之徴亦可于此占之非特翰墨末事也有教作序及诗谨缀缉二首欲俟删正未敢上卷皆书在别纸以进良显重拜赐诗过承褒借而公智受恩深厚得遂室家之愿此皆可以传示千古增简䇿之辉光为荐绅之盛事非臣微琐所能称述报谢也谨西望稽首祝千秋夀无任瞻仰感激屏营之至洪武三十年八月十二日
  
  臣前者奉教令携至周易传义写本就点校今附六册进纳中间差误及落字处亦多就贴纸本行上写其误字恐有未当不敢自保或字义可通者存之诸本互有得失故也馀书未毕者续俟便上进前都御史过此甚谦恭安静此城中亦惧法莫有犯者居数日即去闻在他处又不同必有以取之耳今秋丁祭乐舞略有可观当祭之时雨适暂止偶有二行人及分司者与祭问习乐之由莫不共感睿恩作成文教之盛窃闻车驾又将巡边山路险峻虽川祗岳伯奔走先后祓除拥䕶以御不若恐玉体不免舆马之劳然历览江山之北而思禹功之大念皇图之广使边徼之民欢呼喜忭怀徳归仁亦可以忘其劳矣下情无任瞻仰驰恋之至洪武三十年八月十六日
  
  伏自奉辞每使者至获闻仁政之施仁声之著辄快然以喜内而朝廷外而四方臣民士卒称扬睿徳凡有所闻未尝不举首西望且慰且幸非有私也受恩深重异于恒人体国之心不能自已喜天下之有贤王所以为宗社生民庆也臣窃自忖度遭逄圣世身安食饱无由报答惟愿国家享万年太平之福臣之无能得优游治化中为太平贱士歌咏颂美以与草木虫鱼共有其乐足矣比者伏闻奉诏巡边历览江山之壮俯察民物之情所以发圣贤之渊微念皇图之广大夏谚所谓游豫为诸侯度而补其不足助其不给斯民一何幸哉虽舆驾䟦渉玉体不能无劳然百神扈从万福景从固不俟一介庸愚之祝愿也无任瞻仰激切屏营之至洪武三十年九月初六日
  
  毛总旗至敬承教旨仁厚详密西望拜受快然如凛寒之遇阳和积阴久雨而忽睹白日之舒光也臣蚤服孔子之言谓知周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每洞观宇宙历考载籍三代以后求其可当斯语者实难其人今乃于殿下而有遇焉伏惟殿下高居玄览而于三才庶彚之原无不究六经群子之说无不读礼乐政教之旨无不通闾巷陇亩之情无不察可谓知足以周万物矣服纎丽则恐一夫之或寒尝珍美则思一夫之或饥处崇明嵬大之宫室则念或有苫阖不蔽之家享康寕怡愉之福祉则虞或有疾疢无告之民糜粟以赈其饥施药以安其躯省兴作以养其力给棺椟以厚其终可谓道足以济天下矣然知虽无不周而臣受照烛也特异仁虽无不溥而臣蒙宠恵也特深自顶至踵由亲逮踈藩饰之光华服食之温饱何莫非睿恩之所及哉而不止此也未有疾也而赐以扶衰之剂未有能也而褒以过情之言本所自而泽被先师之孙推其传而恩加门人之室防其将然之谤弭其未萌之忧虽慈亲之曲爱弱子良师之乐育英才而为之谋亦不是过矣夫虫鱼蛇雀于物至微于性至贱受人小恵犹怀报而不忘矧臣尝受教君子而于圣贤之大方粗有所闻者乎然而侍奉左右口未尝发婉媚之谈身未尝为容恱之态与未曽受恩无异者盖以为细恭缪敬非所以事君而图报之心不能寝食忘也第身微才陋徳薄能鲜纵存惓惓之心如葵藿虽向太阳而不能少助于末光乌鹊虽宗威凤而不能测识其灵徳以此常恐汨没巽耎为庸众之归以负不世之遇是以每慨然遐想若有遗而不得者此也抑臣闻之施徳而不徳者圣哲之君也受恩而不忘者志义之臣也殿下圣哲也固不责人之报而臣也安敢忘哉周人之诗曰罄无不宜受天百禄说者谓盖欲其君言行政事咸尽盛美以膺多福也敢以此上献诗又有之曰中心蔵之何日忘之说者谓爱之根于中者深故发之迟而存之久也臣愚不肖尚当以斯言自勉无任激切屏营之至洪武三十年九月初十日书
  谢太史公
  数十年来师弟子道废鲜有推所得引人之事执事探索古初根据仁义汲汲以诱㧞后辈为职虽樗朴不才如某者亦収之于门而告以斯道恩意恳笃无劳不倦待之逾于子姓而进之以圣贤所务此今世之所未闻而古或有之者也某辞归省又辱教之以言引誉过侈期望深远今于别来旬月间延领西眺戚然怀恋不能自喻某少颇自负长而无成自入执事之门然后得窥见圣贤堂序粗识修已经世之大端僭不量力每有所称说闻者未深晓多相怪骇独执事见之以为当然咨赏叹息喜溢颜靣某所以忘其卑贱旅寓无聊之情而有以自乐也夫人之相与处必心相安而后可久居庸众人之间闷闷然无与语虽享之以八珍之味九韶之音不能安而留也执事于义则师也知已也于恩则㧞之于恒人之中而感之也某宜何如哉然执事之知爱于至愚者非私某也盖闵斯道之不振矜得其人而明之也某之感执事也亦岂敢致私徳于执事乎竭其驽钝务学之成他日万之一有补于斯世使将来有述焉则庶乎不负执事之所望耳是亦难言道之不行于斯盖甚久古之人家焉而长幼序乡焉而伦理饬皆由躬行素积见信于人而然鄙心思慕之窃自惟宗族数十家其初本于一人而今犹或有不齐者思立为辑睦之法以洽其情欲为祠于冬至祀始迁祖而族人各以其祖祔食祭毕而会饮族之最长者以礼义陈训举族之人皆拱而听每月之吉一会拜毕则训如冬至之仪族之人有善则书之而加礼貎焉有不善亦书之而加教诫焉立之学以教族人之子弟为置田以食其不能生者族殆可使亲睦贫不足以兴事人虽有听者亦未并志一力以冀其成又宁海自宋罗正之以来有探道徳勤问学者其在当时励名节立行义莫不殚一世之心志以冀发闻于后世而纪载之籍不立遂使湮废不大光显邑人多不知其姓名斯甚可恨欲成一书分析数目使幽暗者昭章厄穷者昌显嘉名积行者获知已于后侥幸茍得之徒知公义之所存用为劝惩存乎风化而朋友寡少无从得其事实虽恳切言之好事者竟未复报此二端皆细事度其势不甚难行其为法可不求诸人而备而成之不易也如此况推明先正之道于天下其可易言哉然人恒虑志不足茍有志不有遇于时将有垂于后不有合于人将有合于天安知今人之非古乎哉安知古之果异于今人乎哉而某奚敢让焉近亦有人说执事赐教之言以欧阳氏苏氏以下见期为过某闻之不应而笑笑而默然竟不问其主名流俗人省事者少淳于髠鄙薄孟子桓谭轻扬子云容貌不传其书此大儒贤人犹若此况浅暗小子见诮于不知者亦又何疑所兢兢者恐伤执事之明耳某妄志殆未可遽以辞尽其大者将宏廓敷扬其所传于世俾人得乐生达理其次亦将整齐周公孔子之成法为来今准下此犹当著一书摅所蕴蓄补艺文之遗缺续斯道于无极岂止与诸子竞铢两毫末于文艺之籍哉执事之取某者必以此某之报执事亦在此儿曹愚人何足以知之其见疑者固其理耳屈原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犬见市井衣服持任而至者多卧不起视使服三代之衣珮鸣玉冠进贤之冠揖让而进犬必惊骇以吠狺狺不已此非有他也见所未尝见心诚怪之而然三代被服岂愿狺狺者之爱恶哉其所取则有在其所操守有常其所就有时岂务流俗之合乎传记所述卞和伯牙事皆战国人急于见售者之言和之智不足称而伯牙亦甚可怪君子之为贵乎得于心而有以自乐何必人之知使举世之人皆非子期牙之琴将不鼓乎何自待之轻而取于外之重也惟扬子云颇觧事然亦未达乎理子云言后必有扬子云必好已书其心虽不求合当世而终未能忘乎名也由君子言之所为果有益于世而世不知贵其耻在人吾何与焉茍期后世之知而著书则狭矣某窃有见乎古人处已之大方自待颇不薄日坐静室未尝乐人谈有相过问者可语语之不可语辞让而已见嗤见善皆不及知自谓可寡过大母年虽高而康强饮啖如六七十人侍奉粗适诸父兄足事以养明春之期不敢后时离左右远思如曩时朝夕靣言不可得恃见爱见知辄吐狂谈不觉繁多
  上胡先生二首
  人之埀令名于当世者岂易得哉盖其才灼然有过于人而又有达者引之于前贤者扬之于后也夫闾巷之人欲以一技名十里之内而不得况其郡邑乎欲名郡邑且不可况以斯文鸣斯道与为四方所仰者乎其难也审矣然当世非难也后世为难一世非难也后之干万世为尤难也齐之人曰贤楚之人曰不贤鲁之人日可越之人曰不可茍从而信之则其名传于齐鲁而不传于楚越也齐鲁诵之而楚越之人群笑而交嘲之则并齐鲁亦不能传矣是则奚可乎盖在乎达者之引誉焉耳达者一言曰贤齐鲁吴越之人莫敢曰不贤达者一言曰可齐鲁吴越之人莫敢曰不可则论定而翕然称之矣故曰必有达者引之于前也达者之言固当世之所信然至于后世则人忘之矣忘之则信之之心忽矣信之之心忽则谤议杂起而毁誉错陈矣及其门者曰某公道徳足尊也文学足法也不见之者曰是未必然也及其门者曰某公天下之士也当世一人也不见之者曰是未必然也传之愈久及见者益少不见者弥多则以为然而信之益寡矣是则遂已乎亦在乎贤者扬之于后焉耳贤者一言曰某公之道徳文章间世一人耳则凡不见知者莫不信之矣曰某公吾之师也其出言履行吾不及也则后世之人莫不尊之矣故曰必有贤者扬之于后也然二者不时遇也某尝读欧阳氏苏氏之书而有得乎此说焉苏氏西蜀之人也一日挈其文就试于京师欧阳公曰斯人也吾之伦也京师之人不敢望也由是苏氏之名隐然动天下及欧阳氏殁苏氏之道行则推之曰欧阳公今之韩愈也由是欧阳氏之道著于后世而愈尊岂非相资以成令名者乎某生八岁而读书十五而学文辄为君子所过称年二十而东游京师京师之人咸曰内翰太史公今之欧阳公也其说而见焉公以重徳居显官为士大夫所宗执经问道者林列于外公一见而曰是生也可教其从吾游吾于是幸有望焉某始而喜中而惧不敢当已而愈思副公言遂委质左右而不去盖三年矣然相誉者惟公而已他人不信也及公致政归金华某来从金华之人又称曰吾郡胡先生当今之巨儒也太史公亦曰先生吾畏而不敢友者也某又思见焉同门者相戒曰先生于人未尝有所称可得其一言之褒者夸于乡党以为荣吾子其见焉于是乎遂见于执事者执事不以其不肖遽称之日其将来未可涯也吾之门人无及也吾于生有望焉嗟乎某何人而敢当执事之称誉哉久而思之执事以道称人者非欺某也盖与人为善期其至于大者耳某何敢不勉乎某妄不自量窃有志于圣贤之道上之欲推所得于人下之欲以彰明斯道著尺寸之名于后世然富贵系乎命不可预知所可用力者独文辞耳而又不知其果足以至古人否是以终不能自信及闻太史公之言又闻执事之开许以为可乐始有所主于心日知趋向嗟乎执事之心欧阳公之心也而某也何足以报之顾惟盛徳不可以不谢而区区之诚有不能已者因具述其私言以献于左右不自知其流于狂惑也虽然执事知我者岂以斯言为狂也哉某端肃奉书长山先生执事世有授人千金而不得其一笑之报者亦有假人以片言而使人终身不忘者岂片言诚贵于千金哉顾施之何如耳人当富足荣盛时声色可以适其心舆马玉帛足以适其身宾客之陈说愿交者之誉颂溢耳而盈目虽与之千金亦以为宜然耳其心弗以为恩也惟夫贫困贱辱之士势未足以动众庶名未能以信朋友心劳而迹下志郁而道穷见嗤于庸夫鄙人俛首抑气谁复与语当此之时有一人焉能假片言之誉使人改容而加礼拔之污秽之中而措诸君子之列其心感激奋发虽千金之惠岂能过哉古今俊杰用此道得名于世者不可胜数而士之知所报者亦多有之盖施者非以是结人之恩报者非私于施者之誉上之心在乎彰善下之心在乎报徳亦理当然尔近世风俗则不如古达于上者多忌乎下屈乎下者多怨乎上是以下有不遇之叹而上无乐善之名而某于其间独幸而有遇焉某眇尔之小子学未闻道才未周乎事数年之前旅游京师为齿甚少为势甚孤京师之士莫不易之翰林太史公独见许以为奇士及从公来此邦此邦之人未有见许于太史公也执事一见之辄转告于人以为可以无愧乎公之心既而人之见者必有问问者必以执事告之为言於乎执事与太史公之心古俊杰待士之心也而某岂其人哉无可称之实而受过实之称此某之所为懔然惧而怛然不自宁者也虽然执事之于人无所滥称太史公之于人不妄有所许其殆有可勉者乎诚若执事之言勉而获至于道大有以泽诸人小有以善其身报徳之心乌敢忘也然执事不期人之报也人之感执事者不望执事之知也知其不期人之报与不待言而明而犹为执事言之者诚发乎中不知其形于言也兵戈之馀斯道不振人才之难莫甚于斯时此邦之秀者东阳有葛信诚夫其文执事自知称之乌伤有楼恕希仁年长于诚夫而仆与之相上下王翰林之子曰绅有妻之侄曰俞恂皆好学能从事于此郑氏以才称者有叔度之弟曰棠曰柏皆能文此数子皆执事所宜收揽而教之假片言而称之者也成均之中㧞于四五百人之上者有天台郭濬士渊林佑公辅二子之文太史公称之其文具见虽不得来学于执事乐善之笃故欲为执事言焉使执事知若某之愚者尚多有之益可为斯道喜而其人之知所报与否不在执事也编修苏先生待某甚厚乐善亦甚至凡某之告于执事者望以告焉
  与苏先生二首
  师友遐弃忽逾六年绪言闳论久绝心耳胜游欢会无复曩时每一兴怀辄俯首抟髀情不能已时取旧所贶遗诸文读之以自释或见之赋咏以自遣然此心郁郁终不可开觧昨偶得黄岩林君寄至手书发封伸纸口诵心思夙昔之好乖阔之情绸缪忳厚宛然在目何眷爱之隆属望之远哉执事以斯文承诸公后为时宗儒光华所烛譬之列宿在天物无不睹而鄙昧之踪藏伏奥密鲜与世接若戴盆而居独不能窥其所至是以相去虽近相慕虽劳而未获以一书候左右者此也孝孺无所能觧特以尝出太史公门人谬为当世所推然揣索其中实无可恃者平居好议古今称说政教不自愧耻及渉世日久年齿日长大追览前作深自悔其不然近亦欲鍼砭攻治去所甚病求古圣贤所用心者而学之而资性庸弱不见有成兼自去冬以来得痁疾弥年不愈寒暑稍间凭几展卷欲有所求索头目眊眩辄复弃去读周易颇厌近时传注家繁复附会欲为枝辞十馀卷发圣贤君子大意使人不惑于众多纷纭之论历时已久而未能成书他欲论述者非一事地僻无书同志者绝少卒卒未见功绪自惟幸为明时宽假得安一廛于𤱶亩啜菽饮水以自肆上之不能出奇䇿为生民国家辅无穷之业下之不足与荷殳执㦸捍封疆清徼塞宣爪牙之用茍徒颓然而居充然而食岂非天地之弃民哉故亦粗欲有以自见于后世而不知其果可望乎否也执事前时相与颇不薄今乃不闵其无成而徒誉之且欲属之以斯文之重嗟乎自斯文之传以此事自任者㡬何人而数千载中可以名称字举者若是乎其寥寥也而孝孺焉敢以为已任乎若曰不敢自怠自弃以从事乎此则不敢辞茍谓可以当斯文之传广天下远来世必自有其人而非孝孺之所敢与也伏惟执事名塞海内而敛其教于一州创造设施必异于流俗恨无由趋走一见以尽所欲言高文知已摹传行世先子事行因得附末简以传甚幸甚幸蒙索陋作近时甚不多下笔又无力亲写托朋友写数篇去殊不足观病中作诗数首久欲奉寄今亦不暇书近时乡里略有数人相从其中极有可喜者乃知此事在人不曽泯灭但无人振起之故虽有高识英才不免湮没耳括苍山水清绝士子亦有可语者乎病中不能见林君同游之约未获承命有便时惠书问不宣
  溪上从游乐甚于人不忘自归田庐取倡和之什观之意未尝不在仙华山水间也天下山川可翫者多而可喜者少天下之士鄙陋者多者少人之所遇于事者
  多游乎物外者少    聚而兼有之者其溪上之游乎某独将为也耶前后浦江欲奉书为别适事累心不果道出剡中行崇山绝壑间烟姿雾气环拥叠出烂若霞锦东南之奇观也乃知灵运㤗者良有所为恨不得与执事同知其时始与亲友别
  离忧虑盈心翘首纵目虽暂为披豁而竟不能揽撷奇胜与所游者相颉颃于编翰间以此愧古人耳然事物恒理得之于心不必形诸言可以言传者乃其粗者非其至精也彼杰特妙丽顾已得之于胸中岂不胜邪执事其谓之何乖离久思奉谈笑而不可得文辞尤异于讲切者近借到程氏遗书览师弟子问答慨然兴叹不得生于其时与闻其盛然固有言可徴不害为犹兴者况相去未甚远其说大章为世文人学士日谆谆导之以路岂能终无所闻哉以知生于后未必不逮古顾自力如何耳然当程子时贤者比肩出风俗虽未迨古亦至淳美其言犹以为忧况于今相绝万万哉为士者幸不与贱辱事惟道术明晦风俗盛衰之所宜知者风俗非无位者所能致鼓斯世之人慕学之道非吾儒职之而谁乎𭒀之俗犹有可化识义理者颇不少执事为之固宜也乡邦习变非菲薄所能卒改居闲少出入慎言语自治已外庸暇及人往时尝与执事言赵氏兄弟资禀粹可语信然近再见思幸教之人才难得如此比者得数十人因斯文而进之于道庶可望乎当今汲汲于成人者惟太史公某尝谓太史公此心可为百世师真非诬也天向寒怀人益深遣童子行略陈所当语者苦心至意非言可既执事必能察之原多阙误
  去年得叔度书已知执事念太史濳溪公之徳欲为论次遗事以传私心喜慰继以感泣旋闻从者较文关中不知归期何时而某卧病山中无繇遇括苍路使欲致一书达所欲言至今未果自古圣贤君子道徳言行信于天下者如孔子孟子身没而言在者若无待于人之传然由门人弗图其传也后世史官无所凭信往往剿取异闻怪说以实其事或不知其姓字夀年之真读其书者至今以为恨其次若扬雄王通俱号一世大儒咸有所论著以发其蕴蓄亦若不待人言而后信矣然雄以作美新媚莽受訾于世或者谓非雄所著殆后人依效而为之通书称隋唐大臣皆其弟子识者谓多误妄疑非出于通之手若是者使其门人有所述以纪是非之实宁有纷纷异论哉惟其当时以为吾师之徳行文章自足以传而有轻视天下之意故天下之人得持此遗失而议之呜乎天地之大日月之明无所资于人而其行度徐疾盈虚之数犹必俟人纪之而后定彼以圣贤君子为无待于人之言不亦大过矣乎吾太史公远宗孔孟以为学高视雄通而有馀其著书其制行其事君行道固已暴于四方而信于当时传于蛮夷之国而诵于缙绅当世虽未有发明之者亦无害其不朽也决矣第其末年遭罹飞语一子一孙死于祸而家迁身放卒于异乡倘不得有道而能言者白其本心告之万世暧昧之谤人将憾之非特忠贤受抑于无穷且俾圣朝有知人未明之损岂细故哉宜乎执事有意于图之也千载之间士之蒙诬受诳者何限远则司马子长以言语被刑蔡邕以慨叹受戮近则程叔子有贪黩之谤涑水公遭奸党之名其他挤于险诐之人污于朋党之论生不得诉冤于朝殁不得返葬于里者不可胜计然其心迹卒光明于后世者赖有明士端人断以天下之公是非而不惑于流俗一时之私意大者辩其诬于史䇿小者表阡铭墓以示将来是以士有就死而不恨挫抑而愈光以有人发扬于后也今执事居与公同乡学与公同道于公有师友之义而公之自朝退休于家也属望于执事者甚厚且执事尝官太史而以论撰之作为已任于公之事而不有述焉何以觧后人之疑正流俗之失而慰公之神灵于地下哉虽然公之心不期人之白已也忠义自信而且尝为人言事君犹事父与事天也父不可欺天不可怨顺受之而已矣每论古人遇贬窜而怨诽及为文过于愤激者深已薄之以为不达君臣之义其素所存者如此及乎临大故遭大祸视子孙之死夷然不少见颜靣窜逐之至若返其乡次于江壖端坐而逝此其心岂以世之荣辱介意哉其信乎已者可以质之幽明而无怍考诸圣贤而不愧其于人之谤且誉若推之以为高也抑之以为卑也安之而已矣身受其患尚无怨尤而于事行之白不白也复何较焉然而某之有求于执事而欲图公之传者非为公计也为诵公之文尊公之徳而欲尽知其平生之计也是则斯文乌可已哉自公之亡天下无师后生小子自以为高而议公者多矣然徐而视之如蚊蚋之群忽已消而公固自若窃亦见其不量力而徒为尔哓哓也人之贤不肖固有定论文章之高下亦然近时作者渐以稀阔在东南惟执事及徐教授耳徐公之文简质典重有浑然之气然推赡畅急言极论而不竭者实惟执事某往与太史公论斯事过辱特见许与而前辈三数公复从而推奖之然七八年来痛自摧斥向时之可今索然尽矣人持所业殊与相见时异惟以体乎身见乎事有补乎圣贤而传之万世此鄙陋之志而亦太史公夙昔期望之意也执事可无以教我乎士气日卑学术日趋于污下某病废无聊无足负荷斯事矣惟执事善自谋以大宣正学上报国家下慰相知者之望心所欲言者无逾于此而当今可告以此言者惟执事耳故卒一言之
  上范先生
  天之于人生之也难则属望之也必远望之也远则待遇之也必详众人盈天下而一国一乡或得一善士学者不绝而百年间世或得一大贤修周公孔子之道以起人崇之者恒有之而圣人数千载不复见天之生斯人也于斯人也艺黍而资其食树麻而资其衣有不得焉则吾树艺之力天与斯人以莫少望之治使不失所上欲其无薄蚀乖紊之忧下欲其无崩损溃圮之灾其望之深远也如此斯人也不足以任斯任也则已知其真足以为圣贤君子其自视其身宜若之何哉以家之不丰不给其子无以飬为患者众人也先乎千万世而欲因吾身使之明后乎千万世而欲因吾言使之平通四海九州之内欲各不违其生而复其性斯吾之所当为而亦天之任我之意也故古之圣贤君子不敢斯须自逸其身而惟不负天之意天以数千百载之久而生斯人斯人不思为之立数千百载纒系缉宁之法而惟茍且因循之计其得罪于天也甚矣天其能贷之耶此天命信乎不可不畏也自孔子殁百馀年而得孟子又千四百年而得周子程子二子之后又复百年而得朱子此数圣贤于天之所属任者可谓无所负矣夫圣人今之有无不可知安知世无大贤君子其自视天之生之之不易其为天下者宜亦不敢缓也天下之当为者未可遽尽而遂万物位天地非无位者所能为则明道而传诸人以淑后世大贤君子之职也道之不明莫甚于今谈性命则或入乎玄密而不能措之行事攻文辞则或离乎实徳而滞于记问扣之以辅世治民之术则冥昧而莫知所为㡬何而不祸天下乎道之大端修已治人二者而已率乎性命之理所以修已而为治人之本也察乎礼乐政教之具所以治人而推修已之馀也古以有此二者也故生民之类赖以无灭而至于今茍或去此而不为则人理糜烂久矣今天下亹亹然皆将以道徳为虚器虽儒者亦自谓无与于事功则圣人复出将何施乎圣人所谓道非若异端邪说足以诳惑斯世其统为道徳其散为三纲二纪其体为仁义其用以为治天下法行则服乎人传则寓乎文而岂徒播口舌恱耳目而已哉不幸而至于斯固贤人君子之所当深畏而熟思者也执事其少埀意乎执事身为布衣而州里以为师为人师而容貎谦慎而不居智足以知天命而不过乎幽远文辞可以述已志而不之以窥盛徳之所然当世之称贤人君子者必归独无望乎由今而求之贤者君子于世未可知也越数世求之而始有焉亦未可知也孔子不以有颜子而不行道孟子不以有孔子而不著书各尽其职思无负于天而已执事乌可不为后世虑取古之道托之书绪言遗教可以范世向者履执事之庭而问焉嗣是道者未知其谁也岂世无贤者乎抑有之而未知之耶谓无人而不传者与有之而不知皆非执事所忍居也某濳溪先生之门人不敢复言他师然闻古人之取善也博而自期也大取善博故于人无所不从自期大故于道不以为至某不敢自拟于贤人君子而亦岂同于众人自七岁而至于兹十有八年入乎心而著乎思者昭乎其非众人之事也尝窃自喜天之生者或有意乎不肖于道而予甚有忧惟恐不能副天之所期望也故夙夜以思谋必至道而为数百年计者甚悉如是而后可为治如是而后可以育才如是而后可以不负乎天而不坠其所传述乎某不自度其愚而私有意焉而非执事不敢以斯言告也夫以某之愚而犹幸乎天况执事世之所称自以为贤人君子者天其必不易然也而可忽耶惟执事思天生才之不易闵道术之晦而求明之不负乎天之所望使小子获有闻焉则于天意得矣此軄也亦道当然也岂独某之幸耶多阙误
  与朱伯清长史
  昨承诲及诸葛孔明及范希文司马君实三君子事谓某鄙论未当于理开析明白为惠甚大窃自喜庆不能自休何者师友之道颓坏今世无复见匡教训诱之事士初结交以为未久不宜相督责及既久情义相习竞竞然恐招人之踈怨心有所见口竟不敢陈说名为友而于身无纤毫裨益者甚众秽恶不知其非相视相谀俱至于无闻而后已此某之所深惧者也执事达理力行动法古人忘年降徳而与童稚卑贱者讲明往复救其阙失顾某乌能至此哉实执事知师友之道宜然耳某倘有所取而不以告是背乎心而与世俗无以异也故敢复尽其愚古之圣贤非特能言而已其心必能该天下之理其才必能周天下之事虽衡门之下布衣之列而道徳性命之微仁义礼乐之要经世绥民之术御患备乱之方莫不精究而历试之故问之则无不能言任以辅相之位而行之如取物于囊汲水于河信乎其无难浩乎其莫穷罚加而无敢怨位崇而无敢谤以其道固有之也自汉圣贤之学不传通才明识之士常患无道徳为之本忠厚诚信之质知其大者而患才不足以充之若孔明之佐昭烈提数州之地以抗万全之中原卒能割鼎一足屹立西蜀使曹氏父子睢盱骇愕而救败不暇神机奇略应变百出忠义之气磅礴宇内修明政教戢和人民劳之而不怨杀之而不愤惟天不祚于汉使大功不成其雄才伟断真中世之豪也然其学本出于申韩故袭取刘璋教后主以刑名不无谬于王道某尝谓孔明有大贤之才而于道或有未闻者此也宋之号贤相者希文君实希文自少慨然有安民之心君实癯身苦心以忧天下不义而夺人之国二子必有所不为然宋仁宗之时辽夏扰于西北中国为之不宁朝廷亦多故以希文之参大政虽未久辄去而人主待之之隆问之之切仅䟽取士及革磨勘数事此数事者岂皆天下所赖以久安者乎君实当母后惩弊之时独负生民之望不顾世之毁恶一扫新法而复旧政其功亦深矣然过于矫枉失于闲邪身既死而群党作法再复而敌国横虽非人力之所能为而变更之际有可议焉者使孔明之才当此之时必不若此而止某故谓希文君实有君子之心而才不逮焉者此也执事以谓过者何哉岂谓希文尝伐西夏乎坚守持重使士卒乐用此诚非武夫所能及比之孔明未足当也若君实之革新法去民之所苦而从其欲至诚动天地大顺感中外生则仰之若父母殁则哀之如骨肉是岂才之足以感乎人哉积乎心见乎色而人信之耳观孔明当兵革之时非有利民之政而其死也民俱家哭巷悲如丧亲戚使其居君实之时有不若君实之得民者乎二子之才其不及孔明也明矣凡论往昔之事远则求诸简册近则验诸见闻得于见闻者易习而徴诸简册者易忘习者其美彰忘者其美晦故常人尊近而忽远也某则不然考其言以求其心计其功以较其才视其所处之难易而参其成败前人以为然不敢遽以为然也必详察焉前人以为否未敢遂否之也必加详察焉若三君子之事固某之所自信而言者宜乎其有过也然近世先儒立言为世法者莫大于程子朱子程子谓孔明庶几礼乐而道则未尽朱子谓希文有欲为之志而未能精密谓君实学不本于致知而成功小其殆亦有过乎执事笃志朱子之学论之必审矣茍以务道之明不若言语训告之详而明先师之意使妄论私说不至于违道虽不更端而醮之某虽愚不敢不勉
  寄徐教授
  教授乡先生执事某不幸早失先人始也俯仰顾视辄哀不自胜既而触物遇时辄哀既再见先人衣履书帙辄怆然而悲及除服而居思先人之声容辞气存乎目者益远矣凡见先人交友与尝识先人之靣者未尝不趋而拜之泣而问之以先人之事盖某年二十而先人亡前之十年幼且愚也未有知后之十年宜有知而性质愚鲁于先人之善言懿行不获纪载又颇谓先人夀年未衰当自有所论著又念古之君子不敢预以凶事望其亲故因循遗失卒不复书及先人遽亡而先人之徳业竟无知者某窃痛且惧倚庐之中忍死掇拾耳目所见闻者即书之至于十年以前之事则询诸父兄采诸遗文近而宗族远而乡里之人无所不徴各报其略而请铭于太史公公在翰林时尝闻四方人说先人学行政事甚熟故不拒而为铭且盛有称予虽少足以塞无穷之悲然先人之善诸孤之所不知而遗失者盖多矣是以询于先人之友而先友之存者甚寡纵有存又多不能言虽知而无从教之此某所以愿请于执事也伏惟执事于先人为乡郡而有久故文章言语足以传信于人则先人之遗徳隐没而未尽著者不望于执事而谁望哉先人道徳之奥某至愚虽不足以周知然考诸心则明白坦夷而不见有纎毫之阙徴诸身则端严重厚可以镇俗而化民见一物失所则戚然以为忧闻人之善则快然如已出较之于世诚不多见且不知于古贤者何如耳今乡里之中善人君子日以沦亡后生学者无所取则扬先人之善而使学者知所效则有志者之所汲汲也执事不遗而有述焉岂特先人之幸哉某少不通于诸事惟于学问常若有阴督而默相之者先人之亡宗族老人皆惩前事劝其辍业某重叹先人功名既不显于天下茍又无人继而扬之于来世岂先人所望哉故益刻心励行从学于太史公鄙陋之私盖将以有为也而未敢必其能成否故先有所请于执事茍以先人之故而怜之发之并有以教之使得以承先人之绪则幸矣墓铭谨录以上近所为文迫疾不获写至冬间当持诣左右先公碑太史公尚欲删正未及如命
  与王先生
  近者执事之归孝孺以故人子谒见座下执事不鄙而辱之与坐且与之言所称所望皆非庸众人之事私窃惭怍不已及返里舎追惟情义之厚怛然不宁跃然恨不获久侍言笑率然不知形之于诗辞欲以奉寄则惧辞之不令弃而不达则恐意之不诚既而思之不令之过小不诚之失大因录以进妄意执事且笑而斥之矣林嘉猷来乃承宠以和章辞气深笃称且望之也加甚展读感叹问之嘉猷乃知行期已迫欲趋走拜伏于道左以尽所欲言而疾病之躯莫能自致思所以报盛意而环顾乎家无一可者徐而自计执事此行将以职事见贤王于藩邸凡古圣贤之格言弘训可以禆补遗阙者岂非忠臣所当采摭以备顾问之及哉于书箧中检得武王戒书一编因略加整次纳上伏惟执事抱负仁义忠荩之心溢于颜靣清闲之燕或可以之陈说以赞徳声之万一此固素所积蓄而亦鄙陋者之私望也他日功成身退安车东归孝孺当率子弟迎于河梁之上以道间阔具谢不敏盖有待矣冬寒倍加崇护
  与叶夷仲先生
  某童时侍先生左右闻先生长者论议辄闻执事名年十二三执事自安南还枉传至歌诗耳闻之愈熟后四年先人守鲁执事手笔至复获观之后又见他文十馀篇先人教曰吾郡之士未有过者也某已私识之又四年来金华执事自睢宁回始获拜于翰林太史公馆下执事温温乎其容甚与其进也属属乎其言深望其成也退则又为书告先人曰他日显吾郡者必此子也有子如此何以为忧先人不及闻斯言而卒此书尚在某每展卷一视辄涕泣不自胜以为先人不可见矣见先人之友庶乎如见先人而先友之存者惟执事数人而已而又阻于事弗获拜谒床下以受教其何能自致于无过之地而承先人之遗业哉且先人之本末执事所悉也所守者恒古人所为不让今人当世所知也一旦不幸至此乃徒以为善守法以䧟罪过又官小事微不得列史官而著于来世此某之所大痛深惧者也自括发以来心遑遑不知所依居则忽忽如有遗行道常若豺狸在后而相追闻人疾呼暴走即震魄骇胆周章四顾见持捉当道者辄惊惧汗出何者伤弓之鸟见曲枝则叫号而避之非虚语也尝自思念先人已矣不可奈何矣虽绝食东向死先人墓下亦徒然耳古之贤人哲士遇不幸者何限赖良子孙出而昭雪之其功名卒显于书传世多有之某虽不才岂遂已也哉鄙陋之志诚知其可勉思得名世之士而依之以究道徳性命之端绪求圣贤君子之用心而委身焉是以祥禫未终趋五六百里从太史公于金华虽流俗訾笑以为迂而某行之不顾者也某在金华六岁矣日有所进而月有所获人或见其云云者而勉誉之某弗以为是也古之君子其所志在道徳故言之所宣者此也躬之所蹈者此也推之于政事者此也形之于文辞者亦此也惟其所务者大故接其言貌则可法政事文辞可传于后天下从而效之非若后之文人者比也彼窃取于章句者譬之伶优被衮秉圭习尧禹之貌其外则㡬似矣而不能久久则故态百出人见则骇走矣是岂足为学哉某诚知不敢自怠不敢自足亦安敢自期其能至哉其不足至
  者其在天乎其在人乎竭         固有能胜天者亦有能胜人者爵禄俗之所称
  人彼庸人者每以得失为喜戚而豪杰之士起而著
  于来世匪爵禄而贵者此真贵也周之颜闵汉之郭黄知所依归宋之周子邵子其人或未尝有一命之爵或辱在下位奔走而声光烱然如日月斯何以致之哉世亦有享万锺之福而磨灭无称者贵贱果何如哉使得希此当复不恨况事变之来未有极乎虽然殆未易及也此数子者皆资贤智之才故卒能有立于世某暗劣菲薄岂足承斯道而显扬先人哉是以持自少之心不敢决其可否尝请太史公铭之墓矣世之号能文者亦皆尝有所论述者矣惟执事实先人之友必有以慰先人于地下而塞诸孤之望
  与潘择可先生
  顷以先人之故获接绪言于执事执事盖有意于开之赠以文辞儗诸古之君子而望以贤者之道既而执事以官满去某亦以先人归欲继有请而各以事维无由相迩近者至郡城去执事为未远谓足以偿私愿矣又迫于诬构无须臾之间是以心虽不能暂忘而未能奉一书道旷缺谢不敏此宜得过于长者无惑也今也执事不惟不即弃绝且因士友赐之书上见先人交与之义下嘉其所守而抚存之意气闵闵加于畴昔且惭且感不能自胜然后知君子之量出于恒情非妄意所及也然窃有疑焉交际之崇卑称号之轻重固有常礼矣非尊而尊之过也非称而受之愧也故君子之于名必使尊之者无过受斯名者无愧而后可执事于年则倍蓰也于徳则前进也于分则与先人仕同时也若某之少且愚字之已过矣于字加称号焉于称号加以先生之称焉于礼得无不相似乎此其为愧也甚大虽感盛心之厚不敢受而居也执事言行为学者视效不督教以所不及而嘉之不遇以后进小子之礼而过称之则某安所容乎茍默而不发非惟非某有请于执事之意执事始欲开晓之者殆不若是是以重有说焉不宣
  荅林公辅
  仆自京师归潜伏奥密不与世人往来于有声势者尤不喜见兼以疾疟弥年气力羸惫未尝妄出户限又素懒作书䟽由是平生故人如足下者例成䟽阔瑄上人及同姓九成回再承寄至书抚问稠叠厚甚且知足下弃官代父军役旋即蒙恩复其章绶行益修文益峻声誉益隆此固闾里所望者然仆私愿于足下则不止此百馀年来士大夫学术卑陋驳杂不复知圣贤成已正心之大方茍焉以钓名取宠誊陈言记成说则夸以为知经摭拾骞补稍旁句读则自负以为能文风俗既成众咸趋之而不可制仆诚戅𫘤无似亦欲扫末流之弊复前圣之轨使古人之大全复章彻于天下质弱器陋志力不强疾病侵加朋友衰散独行而莫为之徒空言而无谁与和不能有所建明之惭可见于此矣于是之时而求可以共进于斯道者舎足下将安望哉往年在郡城中相与往复论议甚壮四顾坐席皆一时之英以为吾辈讲习之乐当自此始岂知数年之间叶公死伯钦之官北方足下之京师廷壁元采各奔走于饥寒而仆复伥伥与樵夫野人为伍年齿益加志愿愈乖困穷愈笃嗟夫使吾至此而不获与闻斯道者孰非天耶而吾尚何怨乎所可恃者与足下皆未老制于人而不得为者吾莫如之何由乎我而人莫之制者勉而终业必有所可望求诸千载之上有师友焉放诸四海之内有同志焉埀之百世之后有知已焉一其心而定其志远其期而后其获不有得于人将有得于天不有取于今将有益于后来然则吾之自处者岂不裕而望于足下者夫岂薄也哉寄示诸文已详读之求之辈流可谓特出而有馀矣然吾犹愿足下以古人自鉴而裁其高下勿为谄妄小生所戯仆辈之不及古人正以好谄自盈故无日进之阶耳使日有人攻击吾之过阙宁不早有所闻而迷懵至此哉前时好作文字谄子动辄以班马韩欧相诳时闻其言心亦自喜今而思之使果如前诸公亦未足道而况不及万万哉近来绝不喜执笔看古人文辞多不当意不知病昏而然耶抑有以也今年当里长适值海滨筑城之役三夫一抽众务骚然病馀复患疮疡殊无意思欲与足下言者满膺临纸都忘却仅发一二闻周君顾君皆安甚慰当国家任贤之时各勉忠荩以立事功有暇时寄书以警发固陋不宣
  与士修二首
  希鲁来知足下已就校师甚以为喜足下行方志果乐古道于今之世虽得崇位不置毫发于心于校师乎何有而仆喜者非为足下盖喜斯道之有助乡学之未绝也学术之盛衰非有述焉则不明非有继焉则不传自古志义宏大而名不立者何限盖莫为之继也吾乡自罗适先生至今且四百年奇伟之士不为鲜矣其大者载国史小者亦皆自有论著在当世莫不𤑼然惊动于人而今乃泯泯盖不幸其子孙不能守遂至湮灭而后生之识其姓名者未甚众岂非可惜哉仆以为前人之弗传后死者之责也故窃欲有所纪述而闻见浅狭不能悉其事常恳恳为人言之茍且者多有志好古者少卒未有知而和之者以为宜然者独足下耳是以往者曾致书足下时足下穷居无异于仆言发而莫之从意郁而莫之达久而不报也固宜今足下为人师从游者皆邑之秀民秀民多于里党习知而熟称者也足下试坐召而问焉取其所著者而观焉从其子孙而徴焉得其实则以示仆某虽文采不足希古作者然使执笔从足下后岂皆不及近代之士乎勒成一书藏之学官俾人人有所考法知古先之贤哲益思修已治人之道其功用甚大足下毋辞且让为也古人不茍著书冀行道耳今即得位亦未易行况足下不以贵贱动心者足下惟以文辞自见于世亦所以不朽矣仆新自婺归粗有侍奉之驩然与朋友相远殊闷悱不自胜闲暇能一见临否
  辱书重以诗集序见属意若罪其逋缓者此诚足罪也然仆于庸众人茍有所求皆不敢拒而亟畀之岂于足下而有所惜邪顾谓凡物处美恶之间者必待人言而后定足下之诗辟之夜光炤乘委之道上亦知其为可宝矣茍又从数数然噪于其侧指于人以为宝不亦费于辞乎斯仆所以久而未作者以足下自足取信于世而然耳非果有所惜也今足下乃不以至美自居而若有取于无能之言何所取之异耶虽然世之有求于仆者非能真知斯文之足取也眩于好誉者之云而不自知耳天下之好文章者比肩而知言者无㡬人以斯文称于人者相望而能言者无㡬人能言而知人之言者足下是也然则足下虽无待于仆仆固将卒言之而况恳然属之乎仆之狂言今且出矣足下诚知言当有以复我无徒罪其迟而幸其得也
  寄士修修徳
  过邑中为别承顾语追送令人不忘至此以疾未能出周宗传家人从金陵还颇闻士渊倾背不知曽有实耗否当今斯文寥寥心之所属政在此君而竟止于兹其命也夫每与廷壁左民辈言及辄相对叹息第事系未得往问其家幸道此情也鄙事未知如何惟听之于天耳便中无惜示数字挥汗奉状伏冀鉴亮
  荅陈元采即王元采
  仆智微才劣不自料其无似而惟吾道之学学之不能专久而无所自得泛泛然与流俗同波其不足以及圣贤之堂序而为庸众之趋也果矣足下不见鄙弃望之以古人之事称其所至而勉其所未能嗟乎天下之爱仆者孰有甚于足下者乎仆尝恨世之朋友不察鄙陋为学之私志而徒取其外之文竞为谀言相传导以为容恱闻之惭恧愤闷窃自悲叹安得直谅之士以振吾过哉今乃于足下而有得焉为赐厚矣虽然仆之不逮古之君子者岂特此乎徳不知所以修也气不知所以养也事变之临乎前而不知所以应也是非得失成败可否见于古而著于今者不能辩也天经人纪之当行者身日由之而其精微曲折之际不能尽也二帝三王周公孔子之典礼政教亦宜损益折𠂻施于今而泽乎后者未之讲也义利之交公私之分理欲之辩棼如丝毫而易溺难致者未之能择也与天地同运与寒暑日月并行而不息者古之圣贤或得之以自乐或推之以及人而未之有见也𠖇然守其愚块然莫与徒每一思之悱愤奋激如喑者之欲言痿者之思起而不可遂也若是者足下尚其有以教我哉嗟乎今天下之人爱我如足下者诚鲜矣不望我以今人之所能而望我以古人之学不徒期我以古人之学而又发我以学古人之方足下之意信厚矣而仆何足以承之虽然盖有学焉而不至者矣未有至而不由乎学者也仆虽疲驽其敢不勉凡智之所可及力之所可为者惟道是视有或颠越以忝先圣贤之训天实临之足下实弃绝之虽然足下之教我者宁止若斯而巳乎仆之过亦多矣出乎口而悔生作乎躬而愧发者日相属也时时省察求销绝其端而患学之未至时之不逮逾一二年或可以寡过否乎足下有所闻有所得当以告我仆亦图可以为益者以报厚赐不敢忘也所寄二篇之文皆非茍作后篇尤雅洁深婉有法然应世之求不足发抒奇思有得而为者更示数首甚善叶廷振之亡衰绖中不能往吊又闻其幼弟亦亡重可哀也望为慰其尊祖诸文为廷振而作者楚语为佳公辅铭虽伤率易然不害为好也但铭前不叙其乡里及其父祖名行复不书其卒葬日月为失首言刻诸墓上后谓铭诸墓始终为不相应其意必谓其父人知其名不必书卒葬他文辞可互见故然虽古人有如此者亦用言之否则世久漶漫不知其为何时之人何人之子也如刻石未成中断独障狂澜等语亦未醇宜稍为更定恃与相知故一言之然亦不湏令人知此言出于仆也公辅才气俊迈未易及之凿空立论甚有可喜者但理趣易穷不逮古人涵蓄深远乃本于疏薄所致耳此我辈通患也不论文甚久以足下相爱不觉多言
  别久得书闻己应仙居之辟为邑人师士子向服从游多君子寄来文章又皆敷赡纡馀有作者风过前时所见远甚𢠢喜无量吾兄年在仆先问学日有所益固鄙心所敬畏者来书猥自卑下每发求教之谦言内视愧恐诚不足当况仆近年为疾疢所迫惧一旦溘死终无所闻愈思刊落华藻以求身心之实病向时恱人取誉之具朋友交相奖引以为可喜者非惟不暇为亦不复为矣众人不之察往往以此事相督责无以应之则忿且怒不知人亦何用乎此也使诚有志乎学则圣贤之经成法具存放而行之无不可至吾徒虽巧为说辞亦不足希其毫末弃彼不师而惟吾徒之求不亦异乎吾兄所称陈宪直仆巳知其为人其所求儆斋之文闻之久矣仆诚无爱乎吾言惧其无益于宪直故愧而不敢出耳幸吾兄明告之如宪直必欲得之则求之吾兄足矣何必扰扰乎于仆之问也古人之相问告以道而不以文今人举异乎是仆私自试入道之路莫切于公私义利之辩端居而思之念虑之兴一日之间出于义与kao公者虽多出于利与私者亦不少则不逮仆者可知也去仆愈远者又可知也舎此不治而欲为学是犹纵盗于家而欲府藏之盈乌可得乎尧舜人心道心之训孔子之克巳孟子之扩充四端皆是理也圣人所以为盛者以其公之至义之尽也愚不肖者之不能有为以其本心汨于私与利而无以自克也吾徒其可去是而不思邪仆前日病而问诸医医曰未病可治也既病而医何益始甚怒之既而思其言盖以医为讽者是以乐以此告吾兄天下之不病者几人病而求医者复几人医而肯以情告人者复有㡬哉仆非能医者盖病而后知医者也吾兄非病者盖治人之病者也今之病者莫甚于好利而自私宜乎仆之以斯言告也近作易枝辞未能成书又无人缮写不果奉上从吾游者造图筑城之役皆散去兀然独居无可属笔者自作报书
  与王修徳八首
  在金华时日接当世名人说论恒见所未见悟所未知孳孳穷日求以达之茍快然有得著于文辞美恶可否辄有能辩而正之者心诚乐之客寓数年不肉而肥姿状情趣自觉大异于众人盖非为恱名誉而言然也自违离独处困伏无人之境所与往来者皆闾里同辈仆口时有所云彼尚未尽通觧况著之于书不惑且笑则幸矣何能有所发明哉每自叹闵恐遂委顿不复振奋惩创以为成人之归日读古书数卷瞑目深念搔首循舎独行心忆古圣贤君子道术功业之盛愧交于心若无所容其躬流俗不察猥见引誉以为有文学知古今谀言盈耳夸辞满箧彼之意望于仆则厚矣其如古人何哉若此者以为知固不可以为相爱尤不可也足下识高而学古托知之日久不宜泛比众人茍为称说而己近两辱书皆未闻箴戒攻规之益而惟妄相推奖若真见可敬畏者当今天下学者虽不多然如仆之陋怯曽何足数而足下亟称之何足下取于仆之微也学者之患莫甚于自小其天自小其天者为小人善于其所为者为大人天与我者若是乎其大也二帝三王以是为君伊尹周公以是为臣孔子孟轲以是而立徳埀训于万世而吾乃以是而为末技浅智之资上无以赞圣贤之休光下无以辅民庶于治平小其天也亦甚矣不亦深可悲乎仆虽愚不才其所汲汲于旦暮而不敢息者亦欲全其所受于天者举而措之于用非止若今之所能而己也足下不责我以所未至而妄推我是弃我以为不足进于道岂相知与相爱之心哉然世之欲效忠者常恐人之拒而不纳非惟君臣朋友亦然仆自度非拒人者尝窃怪韩子以斯道自任而不能受善言张籍二书之所讥可谓直矣而反复救护自谓无害于道好无实之谈而罪张籍为同浴而讥裸裎夫昔虽同浴而今能讥之则是己悟昔日之非而善改过者也其言可用吾知用其言而巳何必追较其昔日为此而不听乎韩子好论道而未足以知道者以其过于自信而昧于从善也夫韩子之贤千载不能数人从善不果犹能累于徳况不若韩子者其可不取诸人乎以仆才质固不敢妄论韩子然听言乐善则自谓过之足下幸察焉得仆之阙则以告我使繇是而获闻君子之道相与咏歌质难乐所得于空闲寂寞之区岂非天下之一快哉闻令兄贵徳入京不敢奉纪善先生书家书中幸为道意家叔在彼比有报令一子弟来侍仆欲亲作一行家贫岁歉未能即动令先附一书烦贵徳兄送达以慰望者之心幸以乡里之义得使必到是所愿也处此世值此事变每思古人辄用慨然士修疾比稍减否此方尝有试者且易得不费又药性皆平和服之当有效所言纲目义例寻未入手寻得即寄上
  与足下别后三遇期功之丧入夏来得㿃下疾近又患痔悲忧呻吟忽忽无聊于旦夕之间是以闻吾许君卒虽巳久而未获走望殡帏宣一哀于亡友以致游处相好之情江窑人至承惠书及诗情辞深切悼斯人之不幸叹斯世之不获有斯人而恐其泯灭无传足下于亲爱之义厚矣然许君之淳明修洁微足下其谁不伤之仆始见许君以为尚可多得及行天下遇四方士大夫或乘气舞智以为通或茍冒无耻以为能或逞其纎毫之技以夸世自足求一二于千百而不可致然后知许君为难得也士不知道盖久世所推仰者惟在乎文章文者道所不能无而非所以为道也仆深厌之深病之每抵许君未尝不有以发我意其可以共论此事以进乎圣贤之庭户而天遽夺之不知天者竟若何夀考富贵常不惜施诸鄙夫庸人而恒与豪杰之士竞此果何理哉得非众人取于造物者少故其生成也易所受大者取于造物过多故天有所不能支而自㧞绝摧踣之耶抑天赋之者清明高朗人世隘浊不足以养之故弃去而不顾耶然天下之生不可胜计而古之传世者未必皆夀考富贵之人也是则安知世之所贵者非后人之所贱今之夀者非后人之所谓夭乎焉知贱于今日者不贵于后夭于当时者不夀于万世乎以今观今未足知之以今视古则知之矣且古之传者足下以为皆自致乎盖有因人而愈章者李观欧阳詹之文韩子亟称之詹文未能脱俳谐之习观颇振激欲立论亦不雅驯非名世者比也而今人凡读书者莫不知尊二子岂不以韩子故哉苏子瞻奇秦少游近借得其集虽有可喜而殊浅迫无深厚之趣使之独立无知巳者未必若今之赫赫大著也匪特文辞为然虽有道之士亦有然者士之不可无友也如此今许君之可敬而畏者人未必识之所识者乃其诗耳而亦未必识其真也况固有不知其能诗者乎知与否于许君无损益有士焉如许君而不传当世君子之耻也仆窃望于足下而足下顾以是勉仆夫何期待之过乎仆十五六时即妄志乎斯道以圣贤行业为可效而至今十馀年矣湛没流俗之中上不能出才知建太平之䇿康斯民于无穷续周统于既绝次不能抉幽探微明天人性命之奥以诏来世下之不能合一乡一邑使闾里称愿人秉介抱拙动与世乖内自思忖茫然无尺寸之长足下不有以教我而猥誉其美不以许君励仆而俾仆昭扬许君之行何敢当也虽然有意于传世者多不之传而有益于世者不求其传而人自传之足下姑修所学孜孜不懈仆亦愿竭其愚孜孜不懈使足下之道光被于人则仆且将依附永耀以昭于后何患许君之不传乎礼记且少留仆尝惜其混杂无叙又多淆伪欲为定次之多病未果旧文稿想遍览之有谬误处幸以语及仆有所知当不敢隐亦交相为益之道也不宣
  承寄示古赋及杂诗数篇赋寓意深远得楚人音节诗亦萧然有出尘之韵讽咏累日喜不自胜某向以安居饱食无毫发及物之益妄不自度欲搜辑邑里遗事成一小书上以昭扬贤士君子之濳徳下以为劝于将来俾后生小子有所慕而为善盖举古闾师党正之职尔非敢妄窃褒贬之柄而冀其传也夫古人之传世者岂偶然哉其事足传矣其辞不能发之则不可传其辞与事称矣作者之道徳言行不足取信于世则虽传而人不之信今纵使有卓然宏伟可喜之绩付之无闻之人著以不闻之辞亦恐其卒归于泯坠而况耆旧沦䘮之馀闻其名者不知其事言其事者莫考其实而欲取信于无穷焉可冀乎是以尝为吾兄言其故而久未成书者此也忠节好友笃行之人既各为之传其他文学贵显者欲析而二之则其迹虽有隐显之殊而其志行学术初不相远以仕者为宦达既非所以尊之俱目之曰儒林则亦有以政事称者今不敢僭为区别通谓之先达列传但以时世分先后而不以仕否为重轻窃意如是庶乎不失其序而无抑扬去取之嫌若夫治邑之大夫其有惠政及民如陈长官胡汲仲亦不可使其遗事日就忘失今为立良吏篇以处之凡名姓称于吏民之口者皆得附见焉然宋数百年历贤令丞多矣世绝无所传闻往时纪土风者俱弃而不录今亦无所徴而为之立传使其人皆若洪忠宣者繇是而兴处显位立名绩于天下固不待此而传若不幸官仅止此疲其心思智力蕲一闻于来世而又不可得岂非可恨哉前所问数公不知曽得其事状否第宋末为文者矫陈腐之过喜以新奇乱事实如君家太常固未免此近访得太常及郑龙图墓铭至于官位亦以他名易之读之殊不晓其所居为何职所行为何事惟视之太息而巳文之为文岂以此等新奇为好哉真不识其何说也夫文辞于学者至为浅事以道言之正不必求其新奇惟发人所未尝言之理则可谓之新非众人思虑之所及则可谓之奇如孔子之大传有圣人以来未之有也子思之中庸孟子之七篇有诸子以来未之有也周子之太极通书张程之西铭易传以至朱子之所论著有经说以来未之有也以其古所未有谓之新奇或可也然圣贤岂务为新奇哉其道明其徳盛其言不得不高且美耳故夫外道徳以为文辞者皆圣贤之所弃者也近时自悼少时狂谬所好所业者不过记诵文辞而记诵不能博文辞不能工则又仅得其最陋者以是空言寖多绝无自得之味思一屏绝之而以颜曽所以自治者治其心为日稍久觉向时过阙愈众茍不早悟其非几老死瓮盎中与蚊蚋俱尽而不知天地日月之为大深可惧也吾兄前书有学无端绪之叹甚见进学之笃近世之浅陋者正坐易足而自高耳未能执笔己斥颜柳不知晋人书法未能遣辞己呼苏子瞻为阿轼欲毁弃其文于孔孟之书未尝详读旬日巳指程朱说经之误纷然辩驳不自愧耻此其人岂复知有天地日月也哉吾辈当深以之为戒求古人崇大之域而趋焉可也所欲言者无穷不为吾兄发之则无所发矣然不能详略道一二林嘉猷在此静笃可喜不欲其专意为文辞尝痛与之言凡在此者亦皆知所向方但未知终竟如何耳近鲍民瞻来其为人有意于学俾且读四书以端其本知圣贤所言之要自当知其本末也乡里质美者不为少但不喜学故无繇与之言使得数十辈错布一邑岂非美事耶有杂诗数首书遗嘉猷风味出所寄茅栗下如蹲鸱黄独不足适口然或有无味之味也久不执笔不复成字聊发一笑
  前者道邑中邂逅得侍坐殊出意外第以仆辈欲归不欲违其请别后即行弗及造宅请见为恨耳孟清来闻尚留未到海上颇𢠢渴思此公徴文致吾兄及文遇之意甚切辞之不可信笔作一序答其意幸视而正之邑志曾修得事略九篇惟盐算鱼课未知其数兵稍连年数目当问之兵房识文案者倘耳目所及有可问者烦问之诸人传分忠义孝友笃行贞节四品皆起首矣有可入者须示及县先达尤卓卓者公家瓦全墓铭外有行状否铭文晦涩疏略不足考其本末云壑事问两耆宿索之同姓菊田有诗名不知有子姓事实否他若山南樗园愚可学可兄弟及应伯章诸公皆当时有名士今皆不见其后人言其遗事令人慨然望一一遇可语者问其详相报富贵而磨灭者不足道若前数公用心期望与世悬绝矣使其同归于泯没岂非吾人之责耶故特奉告不知重到邑时尚未行否张生想己去欲作书奉令兄先生如有便人再烦致意张君也
  别久承书具审侍奉多暇文候安适岂胜慰浣又得示悼观乐生诗览之慨叹无巳仆在衰绖中屡遭期功之䘮入夏来患㿃下疾近又为痔所苦欲一往奠哭以写此怀竟未能遂祭文作己久便中人忽索书弗及录去当俟后便耳韩柳文装褫甚整洁感荷礼记尚欲看续当奉纳闻令兄先生常有书不知近己远燕否岁月易过学业不见次第心甚愧之有欲言者无惜见教昨卧草一书千馀言粗发所怀人行速未能谨写先此奉复一日前戏成诗欲寄今就附上不宣
  昨承寄示同宿诗讽咏累日宛如接对甚慰悬渇闻有桕烛之惠政济所乏短晷可继馀光及我者多矣先令兄进徳近为草得一传颇自谓无愧辞望界一纸寄下当为书去嘉猷之尊君己葬不及志今为作一墓表俾揭之墓上亦可令界纸来皆在千字左右字少纸馀却无妨赵伯钦书今附去所得书云何亦可见示否献岁欲往敝亲家士友如嘉猷辈欲见者不必屈临以书达所欲言足矣便中𫌨缕勿罪幸甚
  贱疾不止又无肩舆无繇执手为别此情怏怏无时可忘令兄先生之前有小书一编奉上山人处士之言可为孟子敬王者设慎无令人知此书出于仆也切叩切叩数千里之别无可为赠深以为愧途中得暇幸数附书以慰悬望
  答上清张真人
  仆少时闻汉天师之休风悚然惊叹思见其子孙以考委祉之所在及冠游京师东南之士往往传至文辞翰墨仆一见辄识之曰此非超乎埃氛之表遗世特立而与造化为伍者不能至也固己髣髴执事之为人数年之前在京邸周赞礼孟启持所画便靣致雅意徴鄙文若识以为可语者追惟夙昔之心因不辞而为之然所习殊业所趋异致自愧不足有所发明天台人来忽辱去年所枉书叙述畴昔辞意闳眇且喻以所存展诵反复窈然如聆鸾凤之音烂然如睹庆云之辉肃然如接言笑于神明之庭广莫之野不知其相去数千里之远也仆尝私悼世降术离言道徳者咸失其宗老子之教至汉而兴然其意亦与厥初大异矣况至于今又千载其变迁盛衰之端可胜道邪于此而能独觉其意奋乎矫厉以反本真如执事者非高世之姿何足以臻此哉昔之所期今乃果合所得者多矣第仆资器污陋厄于多病闻道之日甚浅无由致身崇高殊特之境以承绪论于下风然执事方凝摄虚静以久视斯世而仆年齿志力尚有进者他日或遂邂逅握手相目各语所闻以较异同得失计未晚也春和道体何如山中多高人隐者无由奉见徒有倾向而己

  逊志斋集卷九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     明 方孝孺 撰书
  与采苓先生二首
  某质性椎钝学不笃专行能无所可取执事不察而过采之置诸宾客之列加于子弟之上使推所闻知以相训告训之非其所能而叩之非其所有待之过其所望而惠之违其所安执事之为赐虽大而某之愧亦厚矣辞拜以来心殊欿然未尝斯须宁也然窃闻古之君子受施于人则思有以报之或以玉帛皮币或以牲牢酒醴必欲其称且或有所不足则复继之以言某贫不能以前数者为报而是物也又今世之所恒有而厌见者亦不敢以为礼独于言尝求之古而得于心虽执事之所自知然古诸侯大夫相与飨燕之际赋诗以致其意皆取世俗诵习之陈言似亦无嫌于己知而不之道也某试言之而执事择焉可乎盈天下之民以百万计以义见旌显者惟一家时公卿以上鲜能世其德而今至于三百年不少衰此岂人力也哉盖积累培植之功深远之日隆必有所基而其衰变亦必有所渐为家者不恃久安之基而畏近似之渐渐者不然而将然欲至而未至众人之所忽而君子之所深虑者也故危其危者常安而安其安者常危以幸为忧者常乐而乐其所乐者必忧执事之家可谓盛矣他人固安且乐之而以为无忧然为之后者可不思其渐而戒之乎人莫不曰为善而善不可虚言必见乎事而后能及物莫不曰由义而义不可暂事必日修之而后可法于世夫使举家之人耳目之所濡染戸闻家见而孜孜如不及非执事作之而孰致哉执事年高性醇辅之以令弟宜无取于某之言请为执事诵周文王之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以此报赐其可乎不可也今宾客游于门墙者多佞辞卑色以媚悦为事鲜有致忠爱之言者某趋乎堂而望乎室也久辱知与爱也深不敢猥自疏外同乎众人之情故敢以所闻为献其可听与否则惟执事之择焉太常经历仲瞻三尊丈驰仰之意不异此故不别幅诸令弟皆乞道谢道途虽远当图会晤伏冀以道自重不宣
  尊使来临伏审家政修举尊候天相多福为慰某鄙劣无状向尝获厕下宾之末过爱眷厚感刻无量还家以来道里修隔人事多故庆吊之意阙然不举获罪深矣今乃不惟不责简慢复以祖母之归捐辱手书兼以嘉惠承命悚仄不知所为道远意殷弗敢固辞强颜祗受愧逾于感也执事以高年厚徳主家政一门之内英才异能者如云何施而不可而书辞若忘其踈远乃使之有所言江海之大而取于蹄涔何所容其喙耶然好问用中在圣人犹然宜乎执事之不遗也家国盛衰人皆知其本乎天而古人以天命为可祈而永年少时读书不识其意观执事之家然后知其信然浦阳百里邑昔之富盛过于封君者多矣今皆不复存而执事之门屹然立于頺波横流之际不为时俗变迁昔尝游乎废墟坏址问故老而求其衰替之由不曰骄奢纵肆则曰虐民以自殖也及察执事之家群居则有礼焉临财则有义焉字众则有惠焉育才则有学焉是以久而弥昌引而益长虽濒于灾患而天卒不忍违之天非私执事也人事修于下天虽欲勿从不能也然事天者不恃天之不我违而恃我有以合乎天夫天之生人无不欲其遂且盛也而有富贵贫贱之殊者势之所至天莫能制之耳其势莫能制之而其心岂尝斯须忘哉使有馀者补不足吾意天必喜之矣人之艰危而不救吾意天必怒之矣执事家故事有无息之榖视人之死而无归者有敛贫而无赀者有济疾而无告者有药愿学而力不足者有师此数者皆天之所喜稍稍修复使不足者有赖焉祈天永命莫要于此将见执事之家其昌且延非特若今而已也执事阅理精多斯皆常谈非甚高之论然迩言必察固君子之所不弃也惟恕其僭妄而亮其诚幸甚
  与讷斋先生
  辱书惠伏审义门尝有不虞之灾继沐殊常之泽惊喜交至若接晤言而书辞恳恻上昭国恩次述先美穆乎仁义之发舒自非积诸中者深且厚何能至是乎第斯文寡祐吾太常丈遽厌人世道路艰阻乃今始知疾疢沉绵无由致哀于一恸不胜悲慕耳伏惟执事友敬之笃叔车孝爱之诚日月遄迈追感何穷然求之当世令名全徳不渝终始清文博学可传将来如太常公者绝不可得此岂随世泯灭者哉念此粗自慰解伏枕呻吟作一文令人持去朔日之奠命祝史对灵几前读之以泄殄瘁之哀絮酒炙鸡恐不蠲洁不复赍上公其或者享此诚乎来徳堂叙事己甚文况自记先祖遗事必可传示后嗣孝孺纵续其后复何所发明茍以尝登斯堂宜有纪述则必得前记观之乃可执笔耳壮岁难恃倏焉将老真如来喻反复感叹夜不复瞑然道之通塞天实为之谓之何哉使天未欲坠斯文则吾徒不有立于天下将有见于空言无所闻于当今将有待于来世使二者咸无所得犹当饬身励行以善遗子孙俾百岁之后乡称善人决不敢自污于流俗以隳先父师之训言也惟执事笃学力行实鄙心所敬畏愿益以继承自任与诸昆季恊心致志昌义门于百世扬先徳于天下以称圣朝崇奨之深旨夫道行乎一家犹行乎邦国也何患乎无以自见于世哉采苓先生称庆想已旋半轩释斋仲瞻及诸丈皆康强甚𢠢瞻企疾作不能遍作书问起居幸为道区区之意违远日久愿见之心甚于饥渴冬寒惟万倍自爱
  荅郑仲辩二首
  昔者相与时不自惟其无似窃欲勉人捐其所爱而蹈其所甚畏以赴太史公之难举措䟽阔事卒不成以为世俗笑笑之诚宜也然鄙心岂有所为哉执事于群笑之时独若悯其用心懃懃焉见于言色以相劳勉此其志固己卓矣所图既不果避祸畏事不能昭雪明徳扬于殿陛以掲其忠诚皆不肖无状之罪而执事之所知也为别还家事变横生东西奔播自救不给显闻乎不决其真妄将欲信之则有所不忍弃而不言则传者愈多毎一念之仰屋悲叹不知涕泗之交頥也今春欲至浦阳而家叔为他人所䧟颠越厥家祖母与焉徬徨侍行凡五阅月程天之亦以祖母归道出钱塘与浦阳相迩欲附舟一往而祖母之侧不可违去自至家以来意岂尝斯须忘耶受知受教最为深厚而图报之心最为无所发明此其得罪于君子也果矣陈里来乃承惠言嘉其所存而奨其所至且以远且久者为属览之怆然増愧凡人有待于外者己有所不足也待粉黛而后都者非西子之容也待砥砺而后利者非莫邪之器也盛徳之士岂待言语而后信于世乎如太史公之所蓄积论述巍乎浩然自可抗衡百世固己腾之天下之口而被乎四夷之外矣后遭谤弃抑而未伸要知久当自著而岂汲汲于俄顷哉如仆之愚幸不为世所卑贱者以尝在子弟之列故耳执事不知仆有资于公而谓公俟后死者而后著乌在其能著公也然而文辞不可以不传祠祭不可以无主仆心存之久矣遇时而终伸其道乎天也公之心果不显白乎亦天也天定而人为之必有在矣不在仆将在执事执事不居将在同门之士而何虑其无传乎且仆昔尝纪载言行矣而纪载者末也古之贤士以弟子而愈彰者如王仲淹之于房杜王魏穆修种放之于邵尧夫扩之而益广举之而益高使人考其功业学术而知其师之所蕴故师不可以无弟子弟子不可以不尊师太史公之属望于仆者古人之心也而仆岂其人哉虽然天其或者未绝斯道使昏昧者获有所知究观遗论羽翼成说进而施于人退而终于己自今以后微有所立相与过从讲切称门下以著其所由来斯庶不负公之知遇也乎庶可报公之万一也乎执事幸有以教之无徒褒其所可称而不督其所未至也
  去年王仲缙至蜀承手帖喻以近读佛书自遣心切疑之以为特戯言耳及朝京师于一初处见所往还书援佛氏之说甚详向慕于彼者甚至然后知足下之果入于佛也夫儒者之道内有父子君臣亲亲长幼之伦外有诗书礼乐制度文章之美大而以之治天下小而以之治一家秩然而有其法沛然其无待于外近之于复性正心广之于格物穷理以至于推道之原而至于命循物之则而达诸天其事要而不烦其说实而不诬君子由之则至于圣贤众人学之则至于君子未有舎此他求而可以有得者也足下学乎此也久矣曷为一旦弃素所习而溺于佛氏之云也茍以佛氏人伦之懿为可慕则彼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节举无焉未见其为足慕也茍以其书之所载为可喜则彼之说必不过于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格言大训未见其为可喜也茍欲以之治心缮性则必不若吾圣人之道之全茍欲以之治家与国则彼本自弃于人伦世故之表未见其为可用也故世之好佛者吾举不知其心之所存使弃儒从佛果能成佛犹不免于惑妄畔教之罪况学之者固逐逐焉以生昏昏焉以死未尝有一人知其所谓道者邪以足下之明智笃厚不于吾道有得焉而顾彼之趋不亦异乎足下习其说者果出于诚心乎抑亦姑以为世俗好之吾亦从而好之以取庸众之喜恱乎由后则自欺不可也由前则事其说必当从其教必去夫妇父子兄弟之伦必削发披缁必水饮草食而后可不能如是则是口其书而身违之外好其说而心不诚亦不可也夫不习佛氏之说于道固无所不足习其说而不诚自欺非惟得罪于吾之道而反且得罪于佛亦何所取而为之也近世从佛氏者甚众未有得福者有一人焉尝识之初颇好儒既而著书佐佛氏斥儒巳卒死于祸计其人慕佛氏冀福利福不可冀而祸及其躬是未易晓也得非不诚抑且自欺故不蒙祐而获罪于天邪福祸之报儒者所不论特闵其欲徼福而反致祸亦可为不守正而妄求者之戒耳计足下之卓于识而深于道岂真若世俗徼福之徒之为哉盖世之儒者当年壮气锐之时驰骛于声利用智惟恐不工操术惟恐不奇及五六十之年颠顿于忧患顾来日之渐短悼往事之可悔于是览佛氏空寂之旨而有当于心遂委身而从事焉以为极明达而最可乐者莫佛氏之书若也虽昔之贤豪以气雄天下以文冠百世如苏子瞻诸公亦不免乎此后人习俗以为宜然且谓以前人之智识才气犹以佛氏为可慕而归之矧不及万万者而可不从乎然以道观之凡有慕于彼者皆无得于此也足于梁肉者无慕乎糠糜安于厦屋者无慕乎苫阖使有得于圣人之奥其乐有不可既者穷通得䘮死生之变临其前视之如旦夜之常而何动心之有奚必从事于佛而后可以外形骸轻物累哉舎可致者而不求援不可必得而求之既以自欺又畔乎吾道惑莫甚乎斯也昔与足下论斯道时仆年方二十三固己知吾道之有馀而无待于外物时不知者多窃笑之及今十有五年愈觉圣人之训为不我欺而举天下之道术果无以易之也每见流于异端者辄与之辩非好辩也闵夫人之䧟溺而欲拯之于安平之涂诚不自知其过虑也以故为佛氏者多不相恱方期与足下共进斯事以卫圣人之教岂意足下有慕于彼乎今有人言行路之人坠于井虽闵之未必徬徨奔走而思救之也闻至亲且贤之人坠于井则不暇食息狂呼叫号而思出之矣亲爱之故也与足下相与之旧而徳器宏深交友中不可多遇乌能己于言而不告乎仆今年三十七足下当六十矣相违十馀年相去万馀里之远使足下所慕得其正仆将有以佐而翌之而何敢逆盛意而取不让之责乎盖必有所甚不得巳者亮足下之贤必能察之而未至于深怒遽绝也数百年礼义之门而足下于今为老成人在乎慎重学术以表厉后生非特仆之望斯世之望也仆守一官无分寸补世教近发有白者靣己皱筋力渐减饮酒不敢如昔者惟自觉有过每应事己时时悔之恃此颇谓尚可进未知天之处之者何如耳如有所得闻幸速以见教是亦为报之道也
  与郑叔度八首
  叔度十三兄足下与足下处时虽知爱敬推服然未知足下之不可遇也及违别而来潜伏田里衣冠而趋者日接乎门而莫可与言然后知若足下者皆间世人也非斯世之常有也仆乃得而友之岂非幸哉夫世道之弊己甚老者己死少而壮者不复知有经术汨汨骛利胥夸世以为能闻有好学者则嗤笑排谤谓之迂惑人家鲜有蓄书者五经四书犹破阙不全加之郡县渔猎朝伺暮窥蓄牧树艺之所入先以赂吏自享乃其馀耳尚虑不得安息以是愈无完书仆虽有志事学亦不可遂非特风俗使然也视此滋怛然不恱侍奉之馀虽常以古书自磨濯遇有逆意处思有师友讲说而不可见辄俯首以叹循庭独行饥不念食夕不知寝足下谓仆有一时之乐否乎人之至亲莫过于父兄宗族仆虽早失先人而大母诸父兄弟固具在日处乎其间宜有足乐者而顾谓恒有不乐人将谓仆非人情矣然仆之心足下所熟知也仆顽鄙之资无与于人少之时邻里见其癖于学多指目以为迂虽姻连密迩者皆然也独先人见奇以为可教及先人出官于外携以自随愚有所述多出以示人称誉如侪軰先人之意自谓庶乎见其有成也不幸而遽弃以死仆日夜痛恨恐卒无所成流于庸人以亏先人之明故思自奋㧞立名以自见于后世退而深惟有祖母存诸父伯兄可以养矣夫子欲继父遗业扬先人名祖母所喜诸父伯兄所欲也乌敢辞让焉遂勉而从学求学者舎婺无所往故至于足下之乡学于太史公而后知为学之道大也闻太史公之言而后知天下之钜人也嗟乎太史公之爱仆足下知之公之知仆惟仆自知之虽号知某者皆不知之也公尝为仆言圣贤之道所以处仆者至厚矣仆虽非其人然颇识去就知好尚安敢忽哉知人天下之至难知巳者尤古人所重也仆尝怪以魏舒之贤以其季父知人之明而终身不知之使之守碓夫人蕴辅相之才而其季父日与之接其容貎辞气岂无少异于人乎犹不能知之则夫俊杰之士非恒人所知亦明矣顾智者乃能察之耳恒人恒多智者恒少世而遇一人爱赏㧞于群笑之中喜其可既耶古人之重知己诚有以也仆于太史公虽欲不思其可得哉相与处也而乐相乖阙也而悲谓非人情可乎惟足下知之耳足下之待仆虽昆弟何以过而仆于足下亦无所不尽然仆之愚而何益于足下而足下之为赐则既多矣仆尝谓辞令趋走非所以报朋友故受人之惠未尝以语言谢之惟存之心继之以不忘有所成立则报之未艾也此仆固陋之私也足下其谓然乎足下淳明慈良有君子之噐又笃学不倦其至于古人也奚御愿益加之意以果所望仆近辩正周礼始成书欲修邑先达事行为人物记无相辅者恐未易采录相见当在明年久不得太史公动静遣人送书聊具一二辞虽多不能尽
  承吾子意厚过称仆之文有足观者惭愧弥日不能自觧非谬逆盛意以辱知巳顾私情有异于此者郁而不发无以答吾子一笑故敢略说其一二仆闻古之人未尝以文为学也唐虞夏商远不可徴然观于诗书数十篇中纪四代之功徳固若耳闻而目见至周制作大备孔子称其文特言其礼乐宪章之盛耳故雅颂之所陈诰命之所述易礼之所论著崒然而崇渊然而深炳然而章明肆然而易直端大斯谓之文矣而岂有意而为之哉譬如登泰山之巅极乎目之所至而水则江汉淮泗山则凫峄龟蒙周秦齐鲁滕薛梁郑卫赵韩魏人民之繁鲜土地之广狭皆得之于心故言之而不诬问之无不知泽中之夫升寻丈之丘而望焉所见不过东阡北陌鸡犬牛羊踪迹辄逞智以谈于人终不畅达而顺适何者所见高下之不同也故人有知道与否而文何以异此自汉以来天下莫不学为文若司马相如扬雄亦其特者而无识为己甚夫屈原之离骚忧世愤戚呼天目鬼神自列之辞其语长短舒纵抑扬阖辟辩说诡异杂错而成章皆出乎至性忠厚介洁得风人之义然务以忠情达志非拘拘执笔凝思而为之也至于其徒寖失师意流于淫靡而相如与雄复慕而效之穷幽极远搜辑艰深之字积累以成句其意不过数十言而衍为浮漫瑰怪之辞多至于数千言以示其博至求其合乎道者欲片言而不可得其至与泽中之夫何异哉自斯以后学者转相袭仿不特辞赋为然而于文皆然迨夫晋宋以后萎弱浅陋不复可诵矣人皆以为六朝之过而安知实相如之徒首其祸哉向非唐韩愈氏洗濯刮磨而力去之文殆未易言也仆少读韩氏文而高其辞然颇恨其未纯于圣人之道虽排斥佛老过于时人而措心立行或多戾乎矩度不能造颜孟氏之域为贤者指笑目为文人心窃少之从总角辄自誓惩以为虽不易至孔子之堂奥而颜孟之事皆在所愿学者茍循其路而望其庐乌有不至哉复以欲知古人之道必识古人文字故时习章句凡有所感触亦间发之其意在明斯道非为文也而吾子猥誉其文为可观此仆之所深惧而不敢居者也虽然吾子见其可而称之乃爱仆之至而乐其有所成名岂有过哉顾失者仆耳仆奉先人之遗体二十有二年学虽未至而知其味者亦己数年矣而身不能由之口不能以告乃徒假纸笔为事宜乎吾子之以文称我也仆今而后其知过乎夫人不生则止生而不能使君如唐虞致身如伊周宣天地之精正生民之纪次之不能淑一世之风俗揭斯道于无极而窃取于文字间受訾被垢加以文士之号不亦羞圣贤负七尺之躯哉仆齿年尚富又受君子之诲自谓不至此不止而侪侣之中无谁与语吾子明达敏慧乃肯降屈为仆友此真仆所愿而未获者也夫道有可言者而不言则何以见愚陋之心冀尽所怀不觉近于夸大惟谅之勿怪
  仆受质戅介处时俗中见其侧媚相谀说常忿忿不与言诵古人书而求其道每慨然自叹安得直谅多闻者为友乎向尝行天下走三四千里越五六年饮酒娱乐软谈丽语交懽释闷者不为少矣然仆不喜也近幸天假之分得与吾兄友兄不以仆之愚倾然见爱仆以徒爱而箴规不闻惩惎不逮与昔者爱仆者何异故先发所怀以告吾兄越旬日而无所承命深用致疑以为吾兄岂鄙仆而不荅哉今乃倏尔惠书陈其所未喻开发所不及而恳恳督教之此固夙昔所愿而未得者一旦见之于吾兄嗟乎古之朋友正如此耳仆何足以当之哉然其中有非仆之所闻者茍默而不复是负吾兄之义而无以泄固陋之心故不遂止古人之为学明其道而巳不得己而后有言言之恐其不能传也不得己而后有文道充诸身行被乎言言而无迹故假文以发之伏羲之八卦唐虞三代之书商周十二国之诗孔子之春秋皆是己然非为文也为斯道之不明也及孔子殁诸子乃各著书多者百馀篇少者数十篇虽未必一出于圣人之道然亦各明其所谓道而岂为文哉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孟子亦曰我不得巳也则非摹效言语为世俗之文可知矣孔门以文学称者如子游子夏皆明乎圣人之道通礼乐宪章之奥未尝学为文也缺误游夏之学为当今之游夏其所著果何书乎以易之修辞立诚之旨喻世之学为文者吾兄其未察乎且仆前书取屈原之离骚虽多悲愤诡异之辞然终出于忧国爱君之意又肆意而作非相如扬雄之流夸富艳眩采色穷精毕虑而为之以惑世者相如扬雄之赋上林羽猎虽厉其辞义曽不足望其毛发而作于 实为以招祸者此昔人所尝言不易之见也吾兄恶其出仆之口而非之殆非仆之所敢知也文所以载道仆岂谓能之仆所病者秦汉以下斯道不明为士者以文为业能操笔书尺纸鸣一时辄自负以为圣人之学止此今汉以来至五代其文具在吾兄试观之可以明道者果谁之文乎谓其文为道可乎独唐之韩愈稍知其大者而不能䆒其本故其文亦未能皆出乎正是以仆窃少之而愿学孔子亦不为过也使汉以下之文皆能不背乎道仆何敢誉之有今文之所载非谀死人而徼其赂则媚权贵有气势之人以致其身求其有益于世者十无一二焉文与道判裂不相属如此何以谓文仆所以畏文士之名而避之者欲明斯道以为文而反招俗之陋也夫道者根也文者枝也道者膏也文者熖也膏不加而熖纾根不大而枝茂者未之见也故有道者之文不加斧凿而自成其意正以醇其气平以直其陈理明而不繁决其辞肆而不流简而不遗岂窃古句探陈言者所可及哉文而效是谓之载道可也若不至于是特小艺耳何足以为文仆之意盖病此而愿务其本耳然不可以易为也而亦不可以语人也贵自得之耳古之人未尝欲人知之而世俗之人亦不足以知之豪杰之士修于众人之中混于陇亩之间忽然行于世则徳被生民著之书则泽流于后世岂务自耀哉孔子大圣人也鲁人毁之孟子贤人也辩士讥之彼皆揖让乎朝廷与诸侯抗礼弟子从而辅之者盈中国其道徳章明声名震一世犹且如是信乎知人者之难也然知与否不足为孔孟累也直为后世惜之耳仆于圣贤未能望其藩篱又年少容貎言辞不能以动人群群然而趋诺诺然而语与俗人无异者而语人曰学道宜人之不能信仆非语人也自意既为朋友而不言其志何以明道故微有所云夫岂知言出而谤归名异而毁来乎夫人性质禀受自其少时己定至长而后充仆之才非不自知平生于百事皆不晓达独于圣人之大本颇谓见之甚明好之甚笃顾精力未深耳夫茍欲治斯世乎仆将抱遗经陈之达者而施之于天下茍未欲治斯世著之在书授之其人乐之以终身亦未见其不可也吾兄何忧我之不至乎然吾兄之谓我未至者是也此仆之所以重吾兄吾兄视仆于众人之中与之语者何人欤与之诩笑往复者为谁欤与之论辩而言斯文者又谁欤举无有也虽仆之愚不合于时人亦私心有所臧否则以为无益而不加之意耳今世风俗凌坏为交友者务相容悦每出一文示人一览己虽文不佳亦强颜称誉出门则嗤笑之仆毎自思遇人有过告之曰子某事过则怒发于色矣否则不应矣否则绝不复往来矣至于仆有过亦无人肯言是以汨没俯仰于流俗之中过大而心不知诟积而无与语或内视自省辄兢惕不安如身污不洁朋友如是亦何用之哉吾兄平居言不出口乃能数仆之过仆今而后知吾兄之异于寻常人矣闻善而服者古人之事也仆岂难之哉子思有云辩之不明不措也仆惧不明道耳非好多言而文过也吾子其思之尚尽其辞以辅不逮不宣
  仆自少行天下见士大夫多矣靣与之交者虽常有之其于心相得意相投者未之一见非为仆不合人亦人不合于仆者也去年来浦江居太史公门时获过从吾兄里第公门同序者不减十馀軰吾兄群从中仆识其靣者亦数十人然知仆者乃吾兄而仆所爱敬亲密少间蔽者亦莫兄若也仆始常叹世人学术识见不同仆见以为黒世人则以为白仆以为是世人则以为非仆之所喜世人则恶之是以平居未尝与人语吾兄闻仆所言不待毕辞而巳悉仆之意于仆所论是非当否不待预约而如出一口吾兄之贤岂私于仆哉诚道合使然也仆知其如此感同道者之难遇幸而得吾兄故倾肺腑竭愚诚尽殷勤之好托昆弟之欢效古君子交友之义务为箴规劘切而至于道他人之所言者仆之言而吾不异他人之所多脱误为僭故吾二人同处也必有所闻同游也必有所益乐也则共庆悲也则共戚日夕相与则慰怿而不自胜一旦别而来宜乎其各不能忘情也别来舟中十七日而至丹阳又十日而至京虽时有登渉之娱游观之适吾兄意仆果乐之哉仆言而有和也论而有答也疑而有所与讲也劳苦而相抚慰也虽别吾兄仆固乐也仆言而无谁与和论而无谁与答疑而无谁与讲劳苦而无谁相与抚慰仆何能不思吾兄乎仆窃自念人生相与之友虽若偶然亦有非偶然者仆自十五至今七年之间四方之士与仆交者以百计非特如去年至今所见数十軰而己然离散而他之无一人在目前者虽不遂忘之皆不若思吾兄之切今者髦士后生若有相过仆或避去不与谈或一揖别退不与语或唯唯奉承不敢发辞至于与剧谈竭论者无有也出文辞以示之者无有也待之不疑如吾兄者尤无有也仆非有所吝诚知无益抑恐虚名为众所知祗以致累故不欲为耳圣人以无徳而名为至道家以无名为大善将兵者亦以无智名为贵伊尹周公孔子皆名动万代然卒以招谤议于当世况其下者哉汉之时贾生董仲舒最有名最不遇唐之时韩愈柳宗元最得时名亦不大显或遂致偾败宋之时司马公欧阳子二程苏子瞻以及朱文公皆负当世重名然为世人所忌妒无得行其志者至于近代莫不皆然由是而观名之足以累人也尚矣无能而富贵者仆固不取亦安敢轻谈论暴文辞之技以招时俗之嫉病哉丈夫之生己有定命非人所能为则尽夫在人者而己吾之所得者大可以为圣次可以为贤上可以友千古下可以传万世能尽而充之则岂不多哉何暇与较锱铢分寸以为轻重长短哉仆之所志诚在此惟吾兄相知者可语否则必为妄诞矣吾兄天资至高所见必与仆同然恐过于爱仆以仆不能閟重为忧故托书道意非惟慰兄亦以自慰也
  昔者同处时以相见为可常以离违为暂遇故聚集虽数亦不知其为可乐忽复别去亦不以为悲孰知迹与势殊事与时异回视数百里之邻壤邈乎若有以间之而弗可见日月易迈忽复六年仆之驰思于吾兄曷尝斯须去心乎第道路僻左无从寄书时或附人又多不达是以心虽甚亲而为礼甚简不知吾兄亦能见察否也今天下所为推礼义之族为人神所相者无出吾兄之门近而国家加恩宇内养老恤孤如指所属以旌善优贤为本伏惟令伯诸老先生盛徳质行享有遐夀恩礼之加行有日矣甚盛甚盛独于太史公倾没而予有不可究知者每一兴言悲恒不能自巳梦寐率旬日一见见辄不异在经席时计公之神灵充贯宇宙决不泯没其可以与天壤相敝者尚不待文字而传而况世上锱铢之得䘮乎然后人之求公者非文字则不能知其详是以鄙心欲就吾兄具写类集各藏一本庶他日不致失坠不知曽与叔端成此事否吾兄天资淑明所望者甚远比来进学必愈绝人然昔时同游各以盛年自喜仆在众中年最少志趣为最䟽阔毎抵掌论议诃贬今世人今徳不加懋志日荒惰事业略无有成而虗名为人所传播深用自愧仆年三十矣古人年齿似此而徳业赫赫己及人者何限如仆之愚复何所用时简册中窃睹志士贤人未尝不汗出也去年冬末得痁疾绵历三时近眼疾比旧转深数步之内不能辩人颜靣病起理发时有白者气力浸衰如老人状朽劣至此尚何足比数于士君子之后乎仆家素贫至仆軰懒惰不能作农业坐是尤困然不以为忧汲清泉瀹麦饩与昆弟相与讲圣贤之道若处至足之势者天下当日治安吾軰获优游徳化中伍田父而友野人推所得者以教闾里后生使皆为善人固士之行亦穷人自图之拙计也近亦有数人相从执笔遣辞如赵彦殊兄弟者亦有可喜仆知文章为细事求古人所用心者以教之但学术卑浅无以发人使质美者无所视效以至于有成耳吾兄闻此亦能有以教之否乎久怀欲作书遍问诸老先生长者颇乏去人行又惫倦未果作今日偶与客饮酒阑闻人行强起就烛书殊不尽意仆得一婴儿三岁令
  叔仲辩丈令兄叔车得子    令兄而下想皆平安叔美叔端及诸令侄心益 㷍燿二生娶妇未养浩兄在深溪必顺适王仲缙俞子严颇闻人说见其文苏公教授处州有书往来否皆望因风报及何时复得会靣临纸怅塞惟千万自重不宣
  奉别以来艰戚佚愉闲居行役梦寐无时不相接忘其为两年之久千里之远也前者奉祖母自京师还钱塘遇令弟叔鄂饮酒论旧故甚欢不觉至醉醉后见案上纸笔因有所书頺然就寝明旦叔鄂言之相视大笑不省为何语也今承使惠书谓仆望足下不以书相酬答而辩其故岂以醉中语尝及之耶此固仆所以为戏耳足下与仆平居忘其崖岸甚至奈何以醉人戯语为真而不忘于言乎使仆非醉非戯果有见望之语亦不过厚于足下耳仆行海内士君子愿交于仆者众矣茍不足当意一食之顷辄忘其姓名虽强记臆终不能久若斯人者见其颜靣与否且不置喜愠于中况其书问之䟽数乎如足下軰一不相见则必形于梦寐又未足则欲见其所书求其书而不得则有槩于心不虞形于戯笑之言此乃相亲爱而然耳言虽近乎怨而其心果何如哉足下于太史公门最号为相知犹复至此何惑乎世人之不我知也然人不见知固仆之所喜者年来奔走事变不得少休自度与造物者无他独坐名字为人所称道故为所忌耳去年夏为仇家诬辞所及幸得脱至冬又为相知者荐举蒙主上见怜始得免今年诬辞事作几䧟身覆家幸而不死以祖母归窃自揣念仆家居宁海十六世四百馀年远者不可知近若曽祖暨先人三世非其道不妄言以视平地如履机阱审而后发安而后为其于天岂有所负哉仆虽戅愚然其行事足下所悉也虽不敢望古之贤人亦安敢后今世君子哉天之相视乃若是天者果何为命者果何为士之处世果何为而可使为恶乃合于天乎性不能为恶纵欲合之而不可合也况天道固无此理耶使为善为天所福乎仆前之所陈非皆不善也而竟至此思其说而不得故妄意造物忌吾軰人在古孔颜之厄近时则太史公其明验也不然以太史公之徳曾不能庇其家以全其身乎然人之所趋自当为此不当为彼语曰宁为瓦全无为玉毁此无识者之言耳天下固无千载之玉而岂有不毁之瓦乎夫玉我而吾瓦之瓦亦未必全也曷若玉吾玉之为美耶太史公之所遇信不可知然异操而同归者何限而公之所存犹昭然揭乎天地之间也造化果厚公耶薄公耶后世乃定今未可谈也然仆诚惩其事近益好简默不喜立名称而胸中浩浩然亦有以自慰恱读书粗见圣贤本意虚言游辞颇自厌耻欲求为有用之学而未能也足下有以教我否乎村居荒僻无书籍有一二朋友又各散去何时尽阅足下所藏书以相讲切耶太史公夫人坟墓欲省拜公文集当论次此二事悬心腑间牢甚必当一往而祖母未许倘得世与我相忘则与足下居终有日矣此非戯言也足下别后学问必进有文章须见示母重为仆所望不宣自发义乌信引领西跂视日如年今两月矣忽奉手书乖阔之思爱厚之意仆心之所同而不能言者煜然溢乎翰墨间捧诵循环且叹且羡病怀得此若脱垢污而濯清泉不知疾痛之在躬也所可憾者太常丈及范先生皆倾逝斯道寥寥无所系属近时海内知名之士非穷困即死不死即病如仆之愚不足比数于士君子之林久矣然自去冬得痎疟疾辗转至今屡愈屡作寒热之馀伸纸握笔欲有所论著未能终四五行欠伸掉栗己欲就枕席不知天所予夺祸福竟如何今世人虽不见甚夀者然山谷间恒人年八九十或百岁者时有之如前之二公使之少缓一二十年而死谁以为过而忍夺之孰知其故耶仆今始三十气力志意便己如老人但发未白靣未皱耳家兄长仆八年数年之前居䘮过哀被疾苦偻状寻常患肩背痛不能出仆虽可出亦未尝出门于世务都不通晓闾里小儿挟奸舞诈狼贪䑕黠变态百为视仆朴懦可弄辄私相目谓真愚人独赖季弟颇觧事近者按田造图及他细事壹以诿之人颇谓其能而病夫因得安居以养拙拙益甚家益落有田数十亩小民见其不足为轻重弃不为粪溉岁计窘家屡报绝粮辄笑曰古人有三旬九食瓶无储粟者穷者岂我独耶且天下之得其愿者少不得其愿者皆是也吾纵自忧其如众人何因相与大笑而止处尘埃中不惯与流俗往还厌其喧闹每欲䌸一椽于万山绝顶人迹所不至处从一二友生读书啸歌以自乐伐木诛茅非有力者不能因自叹非惟古之贵富人不可效欲效畸人静者岩栖谷汲以自快亦莫之遂吾之贫困过古人远矣贫富贵贱岂学道者所当挂口哉恐吾兄别我久思我深欲知其所自处故尽发之以当谈笑耳苏公平仲近因黄岩人寄书来相问意甚款款颇自悼联事者皆非同軰难与言思觧去而不得世所愦愦者多固宜有此叹然古之君子岂皆择世而居耶亦当安之而己太史公千载之托未得其人烦其作一文甚好功行之详只用仆所述历官记参以后所见闻足矣若欲明白公之本心仆虽无状他日不敢辞也公无恙日尝欲収仆申以婚姻之好还家言之而祖母不许公亦继以事去遂不相闻平居常以为恨然公所欲亲厚之者欲世讲师友之契耳此身倘有树立誓不敢忘但愧学术荒陋无所建明孤负期待以损知人之哲然仆之无成亦朋友之辱也吾兄可徒誉我而不我教怜我而无以处我乎金华以道术相传者百馀年范公之亡有继其后者否吾兄亦宜勉之拳拳爱慕之心舎此无可祝者徳𬨎如毛人鲜克举之爱莫助之惟厚自贵重以扶植斯文
  春间仙华还尝获附书继后归山中杜门习静不与世接不获闻动静向仰之切每形梦寐暮寒计惟阖户尊穉均安吾兄养徳家庭有以自乐粮长之役近稍优暇否某年来多病读书之外无所用心藏书不多不足开广智识然既不以他事累思故颇得专志于经渐觉见圣贤大意亦颇有所论著每复投笔自笑古人传述成书而泯灭无传者众矣宁少我耶既复自觧以为吾之所学本非为名聊以发吾所得耳传否不敢计也平居未尝废得在田里二十年无他故扰之则于诸经皆可自究其旨聊以为巳有不与世俗口谈而心无所得者同愧也吾兄以为如何离居日久病身不能动求如夙昔相聚讲习之乐宁可得耶旧年喻及苏公欲为太史公撰述文字荷其厚意有一书烦并历官记一本寄与之恐其不详知乎其故也爚兄闻得子颇进学否萝山坟陇幸时省视不相见数年昔之埀髫者闻皆己加冠多有室有子吾曹虽欲常以少年自负尚何可得言之慨然敝邑朋友进徳己之云南表兄卢希鲁中今年甲科在翰林为编修虽升沉异趣而此中可语者便觉益稀不知婺之学者近复有何人晚出亦有可喜者否幸复示及敝亲陈仲夷善医而好学闻戴原礼先生摹印得丹谿医按及格致馀论意欲求之烦兄转索一本如戴公远彦成处恐有望宛转求一本寄与之以副其意陈云此间人可逓书至昭仁许氏故作此书语无次切冀恕之不宣
  答刘养浩二首
  在京师时专托戴七和之附书并寄祭九灵君文曽己达否斯文不振遂至于兹钜儒宿学凋丧殆尽茫然坠绪将焉所属而吾党小子将何所仰耶论次文章修明遗事正门生弟子之责也长山胡先生待仆甚厚仆当有所述今则未可墓铭尝有人请于吴东阁濬仲吴公事多恐亦未能即作其文集有一本在曹公处尝见京师士人亦多闻其名能多摹印出使观文字者知有王氏之好事亦甚佳也太史公芝园集托之叔端不知何如诚坠此书责在我辈湏尽心为之王京普说有一本在武官家则亲见其人许见借卒不肯将出久之恐失坠其幸存者慎无使散轶公家所藏书大南门外有一士人收得此人能文辞性行高与仆善时时至其家辄借观不胜其悲怆也公名在天地决难泯没所得于天者过厚矣又欲兼得于人天何以堪之事虽至此在公可无憾斯世而不获见斯人乃可憾耳子孙所存不知几何田宅久之必有还理每念旧事辄慨叹形于梦寐送书人未来前两夕连梦公相语公之心岂尝一日不在我軰耶以是欲到彼编文集图其事远归又患寒疾故未果详见于郑君书兹不能尽也王氏近如何昔年携其家则来此间欲师之者数家人慕之以为无愧郑氏幸勉之勿怠秋凉惟侍养吉庆进学饬行于吾道有光会言有成约矣尚冀靣谈以尽不宣
  一自为别不复以书相问者六年患难忧苦何所不罹形迹㡬于相忘矣然梦寐中未尝不相会于萝山之下两溪之间也闲居独处追惟昔日贤豪之盛想其仪状言笑宛在目前徐而思之如风花霜叶存者无㡬吾兄于众人竞进之时虽若少抑而卒以此全人之得丧祸福倚伏之际孰非天哉而彼顾置喜戚于其间非惑耶孝孺出处兄想己知近于此理阅之愈熟居之愈安每观古之名士少遭挫抑则戚嗟怨悼若无所容者深病其无识退之柳侯文章虽高然于此道未有所得殊可厌薄耳吾兄居得美地义门士友可以往来考质为学必进其视索居无徒者为何如第孝孺近来渐不喜为无用之文人有求者非甚不得巳未尝与之于势要人尤不喜见杜门谢事欲成一二小书苦于疾疢未能有成年齿弥长大茍不求古人归宿之地而效皃女子涂青抹红以自诳衰老将至矣欲安所之邪患疟患眼难于作字念相与之厚情不可遏聊一言之
  荅王仲缙五首
  仆为学不敏于人闻道不早于人扼愚守陋泛然与世浮沉非有超群之才绝世之识也每质诸道徳之奥未尝不悚然内愧兢兢若无所容世之君子不弃而绝之亦已幸矣尚可望名誉之加乎数年来士大夫不察其实口耳相承猥有所称引愈久愈讹遂以滋甚子严至乃谓长山胡先生屈巳推奨足下遂从而信其然夫长山今之贤而有道者也其文章方之当世未肯多让求之古人不在作者之后使昔之大儒如虞公黄公尚在且当屈巳避之况眇尔之小子乎大凡先辈之于后学以为不引而称之则其名不彰称之而无所徴则众人不信故屈己以为逊让若长山先生之所言乃待后学之心也而非其实今足下以为然则过于听矣今复惠书与仆论文且儗仆于司马迁夫迁岂易及哉六经之下惟迁善纪事纵恣豪迈统纪苞括无常态也后乎迁者五百年作者以十百计欲其文之庶㡬迁者不可得也迁之才不易及如此足下乃率然儗于仆人其谓足下何哉此仆所以受书沉思而莫知所以答也然足下端悫直愿决非妄谀人者特过于听而溺于相爱之深耳昔有爱珠者得径寸之珠甚爱之或谓之曰此明月珠也爱珠者闻其言因将以问人月之光宁过于吾珠乎其他人闻者皆笑之而爱珠者仍持其说而不变夫爱珠者非不知月之明且大也信人之言太笃而爱己之珠太固耳夫称珠以明月岂谓珠之果类于月哉而爱珠者断然而儗之则过矣长山之称是明月珠之说也足下遂以迁实之得夫类于爱珠者乎抑闻君子之相与则有异于是者誉其美之为爱不若规其过之为爱之深也仆闻古之善治者闻诺诺则惧谔谔则喜今足下不鄙贱仆而友之所谓诺诺则有矣而谔谔则未闻也继今以往茍因仆之所遗阙而教之其受赐也岂止于食𫘝𫘨享大璧之为美哉仆亦当思所以为报不敢徒然取而冥然己也
  违离己久思见颜靣而车从不一来意者足下之见忘耶忽奉教书周诵累过乃知足下念仆之切无异于昔时也夫与人友而疑人之忘己者非也积疑于心待书而后释者亦非也此之谓以今人比足下而不以古人望足下斯仆之过也仆乃今知足下之心矣今之交友多矣其有如足下之念仆者乎有如足下之知仆者乎仆所闻见其能有而不告乎然足下欲得仆所著文以观仆则不敢承命非有所靳也然无益于足下故不敢耳足下为文者乎则当求之于易之大传书之典谟训誓诗之三百篇孔子之春秋周之三礼及秦汉贤士之所著乃足以为法矣欲求其道乎则凡足下终日之语默起居奉上驭下道未始不在也第知之有诚有不诚行之有至有不至耳能参以孔子子思孟子之所言七十二子之所问而反质之于六经则自识之矣何取于仆之文乎虽仆之文时有所称述而得之之方如斯而己斯道譬之水然随地而有之有志者如凿井者数仭之后将沛乎其莫御矣茍不自用其力而乞水于人所得常不给而为心愈劳近代之士好摹窃古人之文是乞水者之术也文者道之馀耳茍得乎道何患乎文之不肆耶足下之井己凿矣其源沸然而出矣能日濬之而不止谁能测其浅深哉仆之所得者不过若此虽文之所言亦若此而己足下其复思之何时得一聚首将与足下尽谈
  十一月十一日某端肃奉书仲缙翰撰尊契家兄长侍史俞兄子严至得书及所作文序启封伸纸立捧细诵意厚而诚义纯而达不自知手之不释而心之畅怿也世人之于文谁不为之至于求其可诵者何其鲜哉盖不得其涂故也士之患多厌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卒之学为奇怪终不可成而为险涩艰陋之归矣且学奇怪者以其美也而奇怪亦非古人之所尚也文之古者莫过于唐虞三代而书之二典三谟禹贡𦙍征以及商周训誓诸篇皆当时纪事陈说之文未尝奇怪诗三百篇亦未尝奇怪春秋书当时之事虽寓褒贬之法于一言片简之中亦未尝见其奇怪礼经多周汉贤人君子所论次其言平易明切亦未有所谓奇怪至于盘庚大诰其言有不可晓者乃当时方俗之语亦非故为是艰险之文也然则嗜奇好怪者果何所本哉茍谓于司马迁班固则迁固之书有质直无华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之文奇者莫如韩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适初不难晓宋之以文名者曰欧阳氏曰苏氏曰曽氏曰王氏此四人之文尤三百年之杰然者而未尝以奇怪为高则夫文之不在乎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辞达而止耳而世顾他之焉者犹之迷人醉客不问涂于大道肆意径趋是以卒不免入乎荆棘之场鼯狖之居而终弗获就乎大道也今足下之所为非特得其涂而己而又有始终焉有理趣焉茍益修于不弛浚其源而导其波将见汨汨然来而不止继乎待制君之声烈可望矣昔在朝廷为文者非不多而人独推太史公与待制君盖文之法有体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导乎气气以贯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核之体裁以正之体裁欲其完不完则端大而末微始龙而卒蚓而不足以为文矣章程欲其严不严则前甲而后乙左凿而右枘而不足以为文矣气欲其昌不昌则破碎断裂而不成章意欲其贯不贯则乖离错糅而繁以乱理欲其无疵有疵则气沮词惭虽工而于世无所裨此五者太史公与待制君能由其法而不蹈其弊而务乎奇怪者皆反之此世之公言所以推诸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人患不能造其极耳茍造其极决不可泯灭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巳仆所志尚有大乎此者省事者少不欲与人言虽应时作文又恐人以文人相谓亦久不喜谈感足下爱我之深念我之笃聊以此复命子严亦甚可喜须时相与议论有益也
  某白别后终日汨汨深泥中执辔兢兢每虞倾跌幸无所苦前途未知稍胜否敬谨之外一听之自然无所用心也来书言相念之意甚増感叹方今斯文寥落所望于足下者岂有涯哉望勿以圣贤之言为空谈知之欲真践之欲笃自期者欲远大顾𬤊明命以勿负天之所授庶几其可耳如某之顽暗曽何足效耶当以千古为师俟后世之知己无薄于自待而浅于求合况贤王以身率之宜无待于区区之言矣赴京不知在何时惟进道自爱见表兄及郑庶子诸公亦望致此意某端肃奉白
  仆资质不敏明闻道日浅行巳之笃不逮古人是以年益加而智愈昏名益有闻而心益为之欿然日汨汨与世伍语默俯仰能自异于流俗者㡬希每念昔之圣贤道徳言行之懿未尝不内咎而深自惭也足下在朋友中最为相知且相与最久不思有以正其阙失纳之于寡过之地顾以书誉其所未至而强其所未能岂仆之所望哉夫古之著书者非好为辞而然也非慕乎名而然也盖以己之所有无由淑乎人天之举以与我者惧其至我而绝也故从而笔之于书而公之于天下如子思孟子周元公之流其智诚足以知乎道其才诚足以周乎用其发之于言诚足以启昧幽而埀矩则且不戾其所为也是以学者传而信之如龟䇿恃而赖之如稻梁尊而仰之如日月茍为名而己尔夸其辞而己尔如扬子云王仲淹之所述而巳尔于道无明也于事无补也揆之于其躬又不能无憾也则亦奚以为哉仆上之未能学子思孟子之万一至于扬王之所为心又不敢以为可也居则默默以思兢兢以行勉勉焉期不畔乎道而冀其有成使吾学果能成其身乎则虽不著书其所传者固在使学焉而无以自立于天下纵琢刻其辞其将孰信之仆之不易于言者鄙陋之志殆有在足下未宜以韩退之之事责我也夫退之之重著书有不自满假之美焉未可深过其过在未闻道而言行未能无可议耳于道有得焉至和充乎中至顺达乎外其音声中乎律其周旋中乎礼其取舎好恶是非进退中乎义即之者邪慝消望之者鄙吝祛闻其风者相率而化于善弥千载而如尚存若斯人者何待著书而后有益于人哉故颜子默然处陋巷而圣人予之为群贤首其后若汉之黄宪言论之存者无片简焉当时莫不自以为弗及至于读其传者犹恍然想见其为人与宪生相先后之士有为昌言者矣有为政论者矣有为论衡者矣如足下所称著书三数公其有益于后世者或有之而其人之贤否视宪何如哉仆少不自量亦喜有所著年长以来窥见圣贤之垣墙内顾弥觉不足非惟不喜为亦有所不暇为矣每见好名者不度智之不任徳之不类而亟为言言往往畔于道辄为之汗下果使圣人之道世无知者必待吾言而后明犹当审其醇疵而后出之况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己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今世有贤者作当以躬行为先一反浇陋之习以表正海内庶㡬有所益岂宜复増以浮辞而长其虚薄邪足下谓仆所接见者少不能副遐陬僻壤之望因欲著书以化之夫以化当世为軄者贤士仁人事也仆也乌敢当且贤者能化从巳者不能化违己者仁人能使善者劝不能使恶者变故孔子至仁也而化不行于阳虎武叔孟子大贤也而臧仓贱之王驩怨之淳于髠轻之彼一圣一贤且有所不及而况纎微昧弱者顾举一世而尽化之以口之不给而欲假书以传仆虽𫘤其为计不宜若是疏也且万世之所共尊而师其言者惟孔孟为然今闾巷庸人读孔孟之书犹不知其可用或以为戯笑之资仆纵著书其能加于孔孟乎孔孟不可加其能庶㡬孔孟乎徳道如孔孟不能必世俗之信而仆乃欲著其荒言以化世俗不待智者而识其难足下不宜以之相勉也然足下之心岂有他哉乃爱仆之深处我之厚而不知非其任耳虽然仆非无志于道者学道而未至者也学未至则悔吝不能无过眚不能免必赖朋友以相成吾今而后所望以成己者舎足下而谁哉幸求所阙时以告我则足下所云化今传后者其将有在矣愿少缓之无以著书为劝
  与邵真斋书九首
  前者以贱疾故承过家抚视宿留兼旬不忍舎去此意厚甚不可忘也别后调理一如严戒而病根至今未除寒热之作虽少减而咳𠻳还如曩时尚义同游之约但恐羸弱之馀难即践耳不知从者果能见临否恐负前约特令村仆诣前或有善药更惠数服尤佳然非所敢望也匆猝不谨惟冀恕察不宣
  某不能养生自去冬感疟至今七十馀日纒绵未止仲夷景弘二公虽尝诊视然未能决其得失前家兄曽遣人诣宅巳沐许诺今特令山童奉迓风日颇清美望即见临拳拳企仰之怀尚容靣谈以尽不宣
  旧腊承临访匆遽别去弗能如礼慊恨无巳比以家兄希声羸疾不减尝遣舎弟辈走邀屡蒙许诺延颈以俟又复旬月而未果如约何见弃之深耶大抵家兄之疾先生虽知其证然千闻不若一见望拨数日之冗过家靣论服药扶持以副拳拳之恳古之善医以济物为心者虽道路暂遇之人犹为诊治况辱托交甚久如区区兄弟者而可拒而不赴乎某适有痔疮之苦不能躬诣专令人上请幸翻然一来以慰悬仰轻渎之罪尚容靣谢不宣
  令郎徳孚来承以舎妹故远贻药物感荷厚意曷日而忘第病者羸弱虚损难为得效寒热痰咳略无少减令子虽谓脉息无伤然恐日久益难调理鄙意欲烦从者过家诊视使得脱体但天寒道远跋渉为劳谅仁者以济物为心必能惠然一来以副悬望也切冀勿外幸甚阆风小像至今未取得后会当寄达馀怀悉俟靣晤不宣
  夏间从者过家获接言论近者弊亲童伯礼丈令阃贰恙意欲邀足下诊视尝令小仆阿顺诣宅代致此恳令郎荅书知在长亭王宅今特遣舆夫诣前望勿它辞即副其意叔通先生数日间亦到此可同行也区区病馀少力详曲悉俟靣谈不宣
  前者村仆还承书约在月末相过计日以俟未遂一见岂以雨故愆期邪近希政弟老母患伤寒己五六日深以为忧而贱体至今未平复令舎弟带通至鐡场令其专达此书至上请相陪同来谅先生过爱之厚必不忍弃我也拳拳之情尚容会晤以尽不宣
  比者专人致书偕令郎造请人回闻从者巳往长亭怅怏无巳舎妹縁其姑亲来相迎昨日己还童宅临行拳拳以旧恙未减为忧望执事过邑中特与表兄希鲁同到其家诊视轻重商议用药以慰悬结之情幸甚区区同产钟爱惟有此妹怜其抱疾恨不能以身代之千万深体此怀勿拘滞于形迹乃所愿也兹族弟往长亭特致此恳尚冀会言以尽谢臆不宣
  昨谕及手卷己作医原一篇称赞盛美家叔更欲索诗数首书之故未即发上如未有人至当令陈用中秀才送还也贱患痔疢久而未愈殊为所苦不知曾问得佳方否里人尝有服黄连觧毒汤而愈者便中乞合一二贴付至实感厚惠匆匆奉复尚冀靣晤不宣
  久别之馀昨于许君处获接言论岂胜慰浣第蒙枉顾邑邸适以贱事弗值为怅怏耳恃爱有恳祖母旧患头风夜来忽复举发项背间痛艰于眠食加以呕吐神思颇倦举家长少不知所为计非先生不能治之谨专人奉邀万冀以斯文雅故拨置他事即赐一临以副悬悬之望幸甚














  逊志斋集卷十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一    明 方孝孺 撰书
  复郑好义三首
  景常来辱书见招为山中之游适贱疾未可出未获承教月初欲到邑与医商议服药当取道石实到精舎听高论也朋友日少鄙心岂敢一日忘诸公耶愿各勉旃使斯道不至于落莫拳拳之望也伯礼斋丈昆季前幸为致意馀怀非靣言莫究不宣
  𠅤书以先府君学行不传为仆责吾兄辞业不修为仆罪始而恐既而惑巳而思之斯二事也固有任其过者而非菲陋无状所敢任也夫古之君子于亲之存既竭其志力以为养迨其殁思其姓名德烈不昭于天下于是修身饬行务自树立以显扬之善称于时功及于人使人推其所本而归徳于其亲曰夫人之所立其父之教也而其亲之名以传若孔子孟子于古昔圣贤遗佚赞述之者众矣而未尝一言及其亲夫孔孟岂不爱其亲哉知夫己之所立者大亲之徳不待言而显也己可以言之而且不言况肯以人之言为重乎若夫以人言而传者自汉魏以来铭墓者始然其初也作于门生故吏故其事为可信其后门生故吏不敢自作则请于世之闻人其文茍传则其事亦因以不忘仆于先公不幸弗获同时执几杖在门生之列学业固陋又不能与世之闻人者齿而古君子之所务以为亲名者吾兄之所知也今不以自责而责之仆无乃非其任也乎且仆求于吾兄者古人之学也古人之条教具存其事始于通万物之理而终于尽性知命始于正身及家而终于仁民育物由少至老而不以为远由中人至圣贤而不以为诬有未至焉自讼于心有未讲焉资益于友未尝敢乖本末之叙而施怨于人也今吾兄所图以显亲者不以道而曰以辞所引以为未至而归罪于仆者亦不以道而曰以辞如果以美其辞而已则亦奚取于学而仆焉敢承是罪哉虽然仆交于吾兄几何年而吾兄之期于我者辞也取益于我者辞也则仆之为罪可知矣嗟乎仆少之时妄自许与谓圣贤之道为可速成学不得其术企而望之茫然无所归行乎众人之途恤恤乎其自悲先人之殁天下未有所闻每一念之若不欲生于世是心也其与吾兄有异乎夫内不足光昭其先人而谓其言可以取重于后世人皆知其不能也吾兄何辱命焉虽然继自今不敢不勉吾兄其益懋乎古人之学相与讲其非是而惟道之趋则仆之获罪于吾兄者尚可赎于他日而吾二人先徳之传其必有在矣幸安之无遽不宣
  前日相聚虽甚驩而谈道讲古之馀时杂以嘲谑私心颇不喜以为谑虽古人所不废然不若无出诸口之为美故尝僭为吾兄䂓之临别时又以相属盖朋友之义在我者宜然而言之从与否则非所敢与也兹辱惠书陈述夙昔摅发志意恻然引咎词义恳笃且谓自此当绝不复为览之惊喜不能自己夫以吾兄之信道嗜学于改过之勇特其细事固不足异而未免于惊者盖习俗益降交友以谀说为忠爱间有及于其身劘切过阙辄頳尔变色以为发己之短或阳受而阴踈之今不特不加以怒而引咎不惟不忍踈弃而又归徳焉此其越于众人也远矣且片言之失未为深过使好辩者处之必援引古人以自解释不笑之以为不足听则忽之以为不足改不务自讼而谓同浴讥裸者虽名士大儒不能免此今吾兄独痛自惩创若负不洁然惟恐刮涤之不亟假而事有大于一言者其有闻人之言而不改者乎仆之所以惊且喜者此也然吾兄之意则美矣而书复谓自归乡里所接见者皆俗子庸人故德不加进此于义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又曰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圣人之厚乡党而不敢诬众人若是近时士大夫喜高自大瞋目抵掌有孩抚一世之态皆弃于孔子者也仆甚闵之甚厌之每自省察恐或蹈其失以为狂愚之归故与人处未尝敢萌慢易意虽号为无知者亦与为礼务尽其情盖资性才器之不齐其势然也所贵乎君子者以能兼容并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见而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无遗弃之怨必待与吾类者而友之则吾亦将为人所斥矣胜己者宁肯容我邪宁海虽小邑著籍之民至三十馀万才且贤者必众矣如仆者安足道今以仆故而卑乡里之人甚非所望于吾兄也夫因人之见信求辞语之过而言之不止其迹若好胜者然能受言如吾兄倘隐默所疑而不以告则为不知言而失人矣故终一发之惟吾兄察焉正蒙一书乃张子穷深尽变之论间有可疑者先儒己言之学者信其易知者而缺其难通处可也必曰定是非得失置去处于其间则乌乎敢若编集成书者以参同契阴符经置诸太极图通书之未此则甚非朱子本意耳热甚喜雨躬书不谨馀留靣谈不宣
  与章伯礼
  足下奋不溺于流俗眇然深思欲以礼义振其家声收既析之昆弟合㸑而食为制成法以淑后人此世之所仅有者仆虽庸陋固愿观徳于左右以佐末议相其不及导扬盛美为闾里光荣况足下有意乎振之其何说之敢辞然不幸为祖母所弃虽逾时越月以岁事之不易柩犹在堂未获襄举方从父兄之后抒晨夕之哀徒奉教命冒以衰服请见则人谓我何以吉服请见则葬尚未毕释哀凌礼谅亦非足下所以招之之意是以仰徳虽深而未敢承命者此也抑足下见招者岂以于圣贤君子之道不有闻乎仆学甚陋言甚讷使胸中果有所蓄造次未能发明而况真无有邪终日与人居未尝一启口或稍启口辄触人而共哗之坐是自惩创弥不乐言语纵欲时出片言料无明其旨者复断舌中止足下虽雅好士将焉取于此乎虽然于足下则不敢隐盖自古非言之难能知言者难也知言固难而能行之者尤难也足下所欲则者金华郑氏郑氏之师太史公尝为仆言郑氏初合食甚久而元之中世有曰某卿者勇于适义于人言无不立行其心所向万夫莫能回之以故其所为事多数百年士大夫家所未能行者卒能大合其宗暴其声光赫然揭于天下闻于后世国史之法王公之贵茍无足称皆摈而不录而郑氏以布衣参名其籍于今三朝果何以致此哉勇于为善而知轻重之分故耳其所为法足下既已得之矣能师其勇而力于行虽无待于法可也人孰不乐告以善茍信之未笃执之未坚一以为可焉一以为否焉则虽仆亦何能为然仆观世之人不肯为善者诚不达耳吾乡虽小邑富且贵者亦间见于时未渉数十年人已不知其姓名者多矣此真贾竖之智乌足道哉足下独能知其非是为子孙垂久远之业自兹以往茍能益行所闻俾义声光于四方则仆也为足下之里人亦预有耀矣当可为之时愿加勉旃仆他日获至于终䘮敢不承足下之命尚当诵其所学与足下讲之
  与赵伯钦三首
  仆求友于四方十馀年可友者众矣于同郡得一人焉曰林右公辅尤仆之所敬者公辅气高而才敏于人鲜推让视人行行然有不满之色前与仆书独称足下陈元采文仆固已知足下非流俗人可及近入临海见公辅公辅说足下尤详公辅之友张廷璧不相见者七八年其人奇伟不肯茍伏人至语及足下必称善因二子而求足下之所造心已倾之久矣今乃承惠书为论甚大为辞甚达卓乎有旷视前古之意反复览绎嘉二子之确于取人喜吾党之士果有足望喜发于中而见于外如获大吕九鼎而载以归也仆尝怪近代道术不明士居位则以法律为治为学则以文辞为业圣贤宏经要典摈弃而不讲百馀年间风俗污坏上隳下乖至于颠危而不救者岂无自也哉私诚恨之不自知其不肖亦欲有所发明损益以表著于世而习俗卑下学者牿于旧闻不复知有学术窃窃诩诩茍且自恕或有志而才不足有为或才高而沉溺不返可与言斯事者惟公辅耳公辅每与仆言未尝不叹朋友足望者之少而有意于足下也书之所陈谓近世文辞不能比隆于唐宋而有取于仆仆无能之词岂能过于近世哉使真有以过乎人则亦艺焉而已而足下安取乎是且近世所以不古若者足下知其故乎非其辞之不工也非其说之不详也以文辞为业而不知道术虽欲庶乎古不能也知道若行路然至愈远则见愈多而言自异今欲至乎穷谷者言其所见不过泉石树木禽鸟虫鱼之状而已比之游乎雄都巨邑者见宫室之壮丽车马之蕃庶人民物产之瑰异变怪其言岂不有间哉故圣贤文辞非有大过于今人其所以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远恒言卑论亦可为后世法非剽袭以为说者之浅也唐之诸儒惟韩子为近道其他俱不若宋宋之士以言乎文固未必尽过乎唐然其文之所载三代以来未之有汉何足以方之今人多谓宋不及唐唐不若汉此自其文而言耳非所以考道徳之会通而揆其实也仆尝谓求学术于三代之后宋为上汉次之唐为下近代有愧焉斯道之盛衰其端微矣非明智睿达不能知之足下何知之蚤邪虽然足下之论近代信当矣抑仆犹有说焉世俗之患忽见而尊闻己之识既不能决是非醇驳互相承传以白为黒者皆是也足下言之而仆听焉则谓足下谓知言士矣所与交者或与仆之见异则无乃以足下为方人好高而为惊世之论乎惟君子之所守不以毁誉而变茍慎所言而力于行以古之圣贤为准而不与近代较崇卑得失则古人且将畏足下近代安足并乎又仆为吾郡喜者宁独若今而已乎久不谈感足下勤厚聊以此奉报适有疾不能躬书惟恕察自足下别去屡辱枉问怀欲裁荅而居处僻左不与往来者相闻念虽寄书必不能达又意足下在太学与天下英俊相讲切言道理文章者如林日有所得以开拓其智识仆纵欲有言岂能出足下闻见之外哉以是执笔伸纸而复弃去者数矣近复承书恳恳然以弗获相与问学为叹如仆之独学寡徒固当发此叹于足下而今乃反施之于仆足下之意则厚矣顾仆岂其人哉仆于人事都不通独古圣贤之书则若与己意合时或有所是非感发辄寓诸文辞以自见当时君子不察其愚而谬加宠引以为可教坐是得虚声于时而亦以是不能及圣贤之门户每观古人道徳事功之盛惭悔攻中若无所自容以是深自惩创不敢有所作夸辞游辩微有与旧时类者亟毁弃之默坐一室温习四书五经求其微意之所在大法之所寓察诸身心而验于事为盖欲自致于寡过之地而推其馀以及人其私指若此而未知其能至乎否也足下以卓越奇毅之才志之所向何所不达然所宜慎者在乎无蹈仆之所悔而求古人学术之大全耳古学之弊莫甚于近代为士者以文辞为极致而不知道徳政教为何事为治者以法律为极功而不知仁义礼乐为当行士习益卑而治效愈下此岂古人所望于后世天下所愿于君子者乎如仆之鄙陋既无可用于时故深欲为朋友言之庶几复见古人之盛使圣贤之学衣被海内固有志者之所乐闻也林左民为学近复何似王微仲兄弟一至于此可哀金陵城中数千万人惟此二人可语耳赵彦殊近在何处闻已见其文得无与仆昔时所称异乎要知如此辈人皆不易得能益求其大者则甚善若止以已能者为足则可惜也太学之士与足下善者为谁亦有相箴规者否仆近得陈元采书颇有一二语见教殊喜之不忘足下有所见须以教我仆感之深亦不敢隐也
  望雨久甚兹偶得雨又得陈元采至获足下所惠书诗此三事有钜细其为喜于仆均也天下学术靡靡日濒于坏非大贤异才不足振之仆忧之甚于旱可望者非足下辈而谁耶才高识明而向道笃义如此斯仆所以喜也能继是心愈进而不怠则可喜又必有过于今者将天下同喜之而仆安敢私焉
  荅王氏交币
  使至伏辱赐书且有以惠之执事之意则厚矣而仆则甚不安昔者尝学诸师而窃闻圣贤之道盖取与之际君子慎守而不敢越不宜取而取者非义也不宜与而与者亦非义也士无取于人之者有赐则受之者有赠则受之舎是而受则离乎义也离乎义不得为君子执事泉布虽足以周人然义不宜以见赐明达虽足以知人然赐接教诲之日浅义不敢以为知已而爱于茍辄受之是忘义也执事所以过听而加爱者谓颇知义耳谓知义而忘义岂执事见礼之意乎执事方以义合族义声播于远迩因加爱于人焉而违乎义恐非执事所居也故敢固辞若以仆尝有文以美盛徳而欲以为报尤所不宜然也仆昔之有言者政所归美于义也言出于义也言出于义故人信而无疑使酬以利人将谓餂乎利而有言非惟仆不敢当恐累执事之高义惟执事图之
  荅张廷璧
  辱寄诗五篇且诱之使决其可否足下之意良厚矣然仆昧陋无识岂足知可否之所在邪意之厚而不荅则人将以为隐荅而不能称见属之心则人将以为妄妄过也而隐过之尤也足下吾友也固将有以正吾过试妄言焉而求正之可乎足下之诗刻削森秀为世俗异味其辞信奇矣茍得此于世俗之士方推誉之不暇而仆安敢言今足下眇然有志乎古凛乎其非世俗之人也倘不以古人之所至者为准则为卑足下矣而仆安敢不言盖古人之道虽不专主乎为诗而其发之于言未尝不当乎道是以雅颂之辞烜赫若日月雄厉若雷霆变化若鬼神涵蓄同覆载诵其诗也不见其辞而惟见其理不知其言之可喜而惟觉其味之无穷此其为奇也不亦大乎而作之者初非求为如是之奇也本之乎礼义之充养之乎情性之正风足以昌其言言足以致其志如斯而已耳后世之作者较奇丽之辞于毫末自谓超乎形器之表矣而浅陋浮薄非果能为奇也稚子刻雪以为娱目之具当其前陈非不可喜徐而察之荡而无遗尚焉取其为奇也哉足下之为奇固非此类然旨近味漓乏和平醇厚之韵得非所质之本未甚充而从事于奇丽之末故邪不本之务而求攻于末是犹弃木之根而蟠其枝以为美欲其华泽茂遂弗可得矣故圣贤君子之文发乎自然成乎无为不求工奇而至美自足达而不肆也严而不拘也质而不浅也奥而不晦也正而不窒也变而不诡也辩而理澹而章秩乎其有仪𤍞乎其不枯而文之奇至矣然圣贤君子曷尝容私于其间哉盈而流激而发不求而自得者也足下于此固已知之矣而出言命意未免有艰苦涩滞之态者求于言而不求于言之所从出无惑乎其难也今天下学者靡靡焉惟习之所同潜窃阳剽无所顾忌以为能诗不可胜数欲其知所趋向由大路而不失驱驰之节者舎足下莫先焉而仆犹僣有所言多见其妄也虽然不知而妄言仆诚过矣使妄言而偶有益于人岂非好古者之所乐闻乎昔有贵人之子病蛊而求药于医医偶出其妻以毒鼠之药付之贵人之子服而且泄既而疾良愈自医者言之其药信妄矣自愈者言之孰知其妄与否乎仆尝怪风俗颓巧相师为佞至于朋友亦以䛕恱为忠近得陈元采书殊有箴教之益切中吾病为之喜而忘食如吾子所戯粉饰绘画以为古人复生令
  人惭恨      归乎庸众人之域今得元采
  而后知之所望      之兄爱也无以为报适有近诗十章及励志诗十章今以寄元采足下幸一
  阅之以仆之怀元采        以为教而不怪其为妄发也五诗中哭许士修诗最
  之他诗用韵多有与古人异者行辞有未妥帖者
  考之汉魏诸作必自得之此特末失耳茍得其本当知鄙言果非妄也
  与友人论井田
  仆向者僣不自量窃伤三代圣人公天下之大典坠地已久见今国家法立令行寔足以乘势有为举而措之无所难者故著论井田之事可复不疑仆虽不才亦尝三思之而熟究之非偶为是夸谈也然每患有志者寡无与论讲明之者始见吾子行淳貌古心独慕焉以为可语斯事故出而示之意吾子异于流俗人今吾子乃不察其道而横为异辞以非之谓不可行于今此流俗人之常言仆耳听之而几聩者也吾子安取而陈之哉且人之言曰古法有不可行于今者若井田是也斯言甚惑也古之时席地而食手掬而饮㰱血而啖毛衣皮而寝革为巢为窟以相居拍手鼓腹以为乐此其不得已也固不若后世宫室钟鼓服食器用之美且适也若此者非惟不可行亦不必行以其非中制也若井田者更三四圣人而始大备酌古今之中尽裁成之理生民之钜方礼义之所由立也古者之世富庶胜于今风俗美于今上下亲洽过于今国之盛强且久过于今曷为而不可行哉人又言曰禹之洪水桀纣之暴虐人民稀少故田可均夫古之时人民之众后世莫及井田虽未行而人欲其行其端已见矣桀纣之暴非若秦隋之糜烂其民也汤武诛其君而已非若战国秦汉之际杀人盈城野民何为而少哉今天下䘮乱之馀不及承平十分之一故均田之行莫便于此时而吾子乃援王莽尝行证之以为不可益谬矣且王莽之乱非为井田也欺汉家之老母而夺其玺称制于海内海内之人愤怒思剖其心而食之故因变奋起使莽不行井田海内亦乱莽亦诛死于井田何有哉吾子又谓汉唐不行今欲行之难矣尤非知本之论也汉唐不行者非不可行也未尝行也汉高祖之世可行也而时无其人导之唐太宗有志于三代之盛而魏徵之流未知先后不能辅之以成大业孰谓不可行也流俗之谓不可行之者以吴越言之山溪险绝而人民稠也夫山溪之地虽成周之世亦用贡法而岂强欲堙卑夷高以尽井哉但使人人有田田各有公田通力趋事相救相恤不失先王之意则可矣而江汉以北平壤千里画而井之甚易为力也东海有鱼曰鲲身如丘山动则雷震游则涛涌桥井之蛙未尝识也伸其股而自托曰东海宁大于井乎鲲鱼之大孰若吾股乎今未知天下之故而曰井田不可行者是桥井之蛙之类也且仆鄙固之意以为不行井田不足以行仁义者非虚语也仁义之行贵人得其所今富贵不同富者之威上足以持公府之柄下足以钳小民之财公家有散于小民小民未必得也有取于富家者则小民已代之输矣富者益富贫者益贫二者皆乱之本也或难仆以为陈渉韩信非有陶朱之富而岂富者为乱哉以此论井田踈矣是殆不然井田之行则四海无闲民而又有政令以申之德礼以化之乡胥里师之教不绝乎耳苛取暴征之法不及乎身何苦而乱乎使陈渉韩信有一㕓之宅一区之田不仰于人则且终身为南亩之民何暇反乎仆故曰井田之废乱之所生也欲行仁义者必自井田始吾子欲舍井田而行仁义犹无釡而炊也决不得食矣夫不以釡炊虽愚妇知其不可不以井田为治士大夫安之岂智顾不如愚妇哉抑习俗之移人也俗之降衰日趋而日下特立而不变者惟豪杰之士能之吾子俨然在缙绅之列不务明圣人之道以淑来者而非先王之制甚为吾子不取也仆讷不善为辩性颇质又不喜为媚故直以故告吾子孟子不云乎不直则道不见然则仆亦非过也将以明道也吾子倘有疑于心当以见教仆尚能终其说不宣
  与黄希范
  教颓俗变以来士君子不复知学术之大全足已而自画安陋而习惰谦益虚逊之道消而骄慢荒怠之风炽吾兄以敦笃之资济以英敏之识学足以致其所当知文足以畅其所欲言而能忘己之长而下于少舍己之才而问于愚汲汲然如不及此固于今之所罕见而学道者过人之节也顾仆岂足以承之仆自视资甚陋业甚浅无趋走唯诺之才有朴讷鲁钝之累希世应时之人见而不嗤鄙之者鲜矣而将何说以副吾兄之求乎抑乖于时者必有合乎古异于俗者必有同乎道吾兄诚不为俄顷斯须之计而有志乎圣贤之用心则仆窃尝闻其一二矣焉敢卒让焉第京府见辟迫趣上道虽欲摅吐蕴蓄而无由千里遣徒赆以束帛而缺然无以报不胜愧怍吾兄少加容察则可以为报者尚有俟于他日也
  荅阌乡叶教谕
  郡守王公至辱示以刘翰林黄伯生所为诗集序且俾有述焉物之美者无所待于外有待于外者皆持不足之心者也照乘之珠盈尺之璧不幸而寘诸泥涂瓦砾之中其光气之晶莹朗㓗者固在及识者得而有之虽栖之于故箧袭之以败絮连数十城之价自若也若夫藉之以良锦韬之以文匮尽饰乎其外而彰其美以示人则其中之所存者可知矣执事之诗仆虽未获见而伏读之然因二君子之言而求之盖可以无待于外者也茍无待于外虽二君之言已为过而况复有待于无能之辞乎且古之所谓序云者盖以明作者之意如诗书篇端皆有小序而复有大序加其首者是也小序或出于史臣或出于后之贤士大夫序之作者皆古之闻人然其中得其言而遗其意执其意而失其事往往为经文之累者亦不为少则序之无益亦已明矣贤士闻人之为序犹不能有益于经况今之为序者能有益于执事之诗哉自诗书以下作者莫不有序或同志者指其徳业之所至或门人故交发其所蕴而叹惜其遭逢初非有求于人而司马迁班固扬雄之俦又直自述己意以抒其奇伟之才固未尝有待于外也唐人之能诗者莫如李白杜甫甫诗当时无序者白诗李阳冰于其既没尝为作序然其有无不足为二子轻重而序者反托之以传惟韩退之偶然一言推尊二子至今人诵退之之文而知李杜之不可及夫执事之诗信美而可传则不求于人可也或自序其意可也以待后之是非可信万世如退之者之一言亦可也何其扰扰于世俗之求哉且仆少而不专于学长而奔走于虚誉无暇以学及今粗闻先圣人之道而欲从事焉其所学既不在乎文而于文复厌弃不省故陋于文者举世莫仆若也加之暗昧庸劣无适时之资挂名庠序食斗禄以活养妻子言不足取信于天下执事过听而求之何为计之䟽也虽然今之儒衣冠者不为乏人以文辞自任者麻列于周秦之疆不彼之求而于拙讷无势者有望焉执事之心殆非偶然者仆虽不能言乌敢卒爱于吾言乎哉苐执事之诗足以自信而仆又未之见且刘黄既序之矣是以未能奉命倘未即见绝或以草本相示使得窥赋咏之大端庶几可发舒所欲言譬犹故箧败絮以藉重宝而增荣则区区之愿也太守志行甚美可为湖学荐绅贺属患眼无聊不能一一
  答刘子传
  子传教授侍史别久获书甚嘉苐所以道誉仆者太过三诵愧怍不知所谓今天下学者虽少如仆軰者宜可以千百计何足称让而足下云尔哉足下岂以众人猥有所褒而然乎抑以年少有志姑与之耶茍袭众人失笑之谈则自忖未见有下人者茍谓年少可喜而然则仆常以暴得时名太早为惧仆皆不敢承也仆性恬淡不喜时名于道徳功烈之名且不敢居况文章一艺耶是以常闭门不敢出与人交接闻人相奖许头靣为之发热况形之于简牍耶然足下非见䛕者顾曲爱仆不觉其不然耳昔者楚大夫有爱玉者见白石即以为玉非不识玉也蔽于爱故不自知其不可足下取仆得非楚大夫之玉之类也且凤之为祥自周至今三千馀年无继者至若前代所称皆指野鸟之罕见者非真凤也其不易出如此今足下乃以喻仆仆何人而敢居之然有一事不敢不为足下言之仆有志于古人之道久矣今之叛道者莫过于二氏而释氏尤甚仆私窃愤之以为儒者未能如孟韩放言驱斥使不敢横亦当如古之善守国者严于疆域斥候使敌不能攻劫可也稍有所论述愚僧见之辄大恨若詈其父母毁讪万端要之不足恤也昔见皇甫湜言韩子论佛骨者群僧切齿骂之矣韩子名隆位显犹且如此况仆何能免哉士之行事当上鉴千载之得失下视来世之是非茍可以利天下禆教化坚持而不挠必达而后止安可顾一时之毁誉耶徇一时之毁誉者众此道之所由衰也然攻异端如攻病当追求其本魁然钜夫非自耗其元气病何由入之今病已深善养生者当补元气元气既完病即易去耳不然虽日有鍼砭我之元气愈自损何能愈耶元气者斯道是也自朱子殁斯道大坏彼见吾无人是以滋肆当今之世非大贤豪杰不足振起之茍无其力虽有志何益邪足下以宏博之学有志乎斯道而居大郡以兴教化为职诚能使千里之内皆慕而不敢为邪他郡之人又转而取法焉居乎大位者又从而取法焉则斯道之盛可立待矣足下以为何如旅中谢客人无可与谈者因书有足警发略陈固陋
  荅许廷慎
  往在京师士人从濠上来者多能诵足下歌诗固已窥见胸中之一二去年在临海遇林左民张廷璧二子问足下言行滋详二子自负为奇才至说足下辄弛然自愧以为莫及也然后益信所窥之不妄近在王修徳所得所录文章数篇及手书深欲读之会仆家难作未果寓目辄引去重入京师道涂所行千馀里恒往来于怀及到此获岁寒事记于友人家览数行而大惊喜命意持论卓卓不茍非流俗人所敢望也何足下取于天之厚至是耶斯文世以为细事然最似为天所靳惜其赋于人也铢施两较不肯多与得之稍多者便若为所记臆时时迫蹙督责不使有斯须佚乐意此理绝不可晓岂其可重者果在此邪不然何独忌此而恱彼邪如仆自揣百无所有以粗识数字大为所困当危忧兢悚时自誓欲以所能归诸造物甘为庸人而不可得足下幸安适无所苦而骎骎焉欲抉发奇秘以与造化争也然其取忌亦大甚矣得微亦蹈其所忌乎仆虽为斯文喜然窃以为非计之得也虽然君子顾于道如何耳宁论利害哉自古奇人伟士不屈折于忧患则不足成其学载籍所该大半皆不得意者之辞也然后世卒光明崇大又安知忌之于一时者非所以为无穷之幸而恱之于俄顷者非甚弃之耶此可为足下道聊以发笑且自解耳左民多称王微仲之贤恨无由见之适见其弟晃仲亦雅士当是吾辈之秀大不凡也仆侍祖母故来此其详有所难言
  与王微仲
  仆于斯道固尝学之矣而未至也向见足下赠廷璧序文慊慊然欲以贤者望仆此安敢当哉孔子之门豪俊士不可胜数颜子独处其上而莫能先之当时且若此况二千载后而谓有类之者虽常人知其难继而足下归诸无所肖似之仆其孰肯信之所以久感足下相待之厚而莫知所荅者此也虽然告人以善者益也誉人而不知其失者惑也仆不佞愿为益友于足下可乎古谓儗人必于其伦盖难乎其类也今谓金与玉为同则可谓金与石为同则不可为其贵贱之殊也孟子以禹稷颜子为同道盖金玉之类也汉儒以黄宪比颜子是犹石之与金也奚可哉今足下以颜子与黄宪并称固非尊颜子矣又以仆比二子其卑颜子也滋甚仆自度方今世不足侪恒人而况宪哉又况若颜子者哉而仆焉敢当足下诚有意乎爱仆愿以学颜子之道见教不然徒欲处之于贤者之末是弃仆也非以徳爱人之意也令弟处见足下所论著天才杰出则可喜矣似乎伤繁未甚莹耳然所向慕甚高茍进而不止则足下所称将自蹈之矣何必归诸仆耶
  奉俞大有先生
  某奉书大有先生尊执事自京师还辱书存问适以冗cq=425未及奉荅令子来承体候宁佳甚慰甚慰昔人谓无财为贫愚谓无子乃可谓之贫耳今执事得子严便可百无所忧千金不足多也更望勿絷以家事纵之使学俾谈者称执事有良子为得不既多耶待制公文章不可不传须与仲缙兄弟言之劝其刻梓传世亦美事也区区仲冬后上金陵明年回必得往听清论尽所欲言匆匆不宣
  荅林子山
  某愚戅而昧于道诵圣贤之言恒惴惴然惧无所闻以为庸人之归是虽鄙夫稚子有言尚亦恱而承之况吾兄之教乎兹辱书展诵徐绎自旦至午不能贯彻大旨甚知吾兄之相待者高相重者至也今天下俗异于古朋友之义惟以过相䛕誉为知爱谬为恭敬为尽礼切磨箴规之益蔑然不闻或少施之又饰词而曲拒无古人从善如流之风此素所骇叹者今兄乃遗书独赐诲谕是以古道见处矣倘有所疑而不以诚荅能不负于心乎故直明之幸无以为僣夫人之心五性具焉其中虽寂然静也而不能不与物接及乎既发则七情动矣茍动而中其节如禹之闻过则喜汤武之怒而安民文王之哀㷀独孟子之为异端惧尧舜之爱民孔子之有恶而欲仁则何不可之有惟夫七情之发为物所蔽则或汨其本然之善故圣贤立教使人寡欲养心克己以求仁周子后出又揭而为图明太极本然之妙阴阳动静之理而言圣人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又著于通书以释其意而必曰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其意以为圣人未尝不动但常主于静茍静而无动则物而不通矣欲人在仁义中正主静静应于物耳非欲人强制其本心如木石然而不能应物也兄昔云此心一动则人而兽是周子所谓静而无动此木石耳心岂能然哉夫人处乎万事万物之间而欲与之俯仰裁天下之变成天下之务欲其不动不可得也惟仁义中正存乎中虽动犹不动耳茍此心一动不论当礼与否即谓之禽兽则推之以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岂直静如木石之谓乎其他众说皆不出此兄聪明察理过人远甚奚独于是而未思乎殆阳为弗知以试某耳某虽不足以知道者然性命之说尝闻诸父师矣倘以为未当而辱教焉以明乎圣贤之旨则敢不承命
  答胡怀秀才
  往年在浙东获交才俊间其最善者眉山苏太史平仲临海叶刑部夷仲浦阳郑楷叔度天台林右左民赵象伯钦陈叔英元采王倚修德日夕相与周旋论议倡酬往复沉濳乎天人之奥博观乎兴废之理追琢乎行业而浸灌乎文章意气孚洽无所觊慕体不待粱肉而肥心不待丝竹而畅十馀年来亡落者数人馀多散处他所然犹时得以书䟽相讲切当忧而遇笑方思而暂释未甚于穷独也及居山南木石之与徒猿猱之与俦心欲言而口莫与谈足欲行而物莫与娱诸生讲授经义毕辄冥目危坐或取古书缓读徐吟间有所得无从告语惟仰观霄汉默默悟道郡府以朝命燕集不可拒往就末座官僚强饮以酒哗词盈耳优戏在前未尝为之启齿一笑颇自意无复追曩者之欢矣去冬之长安见唐愚士为之欣喜又于愚士舍见足下文章益觉胸中慰恱然未知足下之深也今乃辱惠书千馀言陈述反复笔势流动上思古人下慨当世伟然有奇丈夫之风自入秦且三年未曾有一人以文相贶岂意乃得之于足下乎抚卷熟览出入怀袖数日不能舍俨若重见往时诸君而接其声容也文章于士子最为末事然非有得于古圣贤之意者不能世之学者众矣其用志不专探索不精闻见不博攻习不久而能得圣贤之意者无有也是以吾少而好观人文非止以其文盖将因其文而察其所存与之共进于斯道也览足下之文于道信有志矣然而屡称古之文人则是所向慕犹有所偏也贾生韩退之年三十馀已卓卓然树立信如足下之云然使斯二公者得闻圣人之道而进于曾冉之列则其贤当何如哉仆鄙陋自度不足班古人而年长来闭口不复及天下事于政教举措得失漫不复解而笃信六经有所为也以之为权衡有所疑也以之为蓍龟惟愚不足达世之机变甘以钝拙自守人见其如此亦多窃笑之又素伉直不耐与富贵人仰俯有势位者或欲招致闻其不善谄屈亦往往不合欲如贾生之亟谈世事固不能如韩子之汲汲于得位尤不暇也而足下乃以贾韩相儗乌可当哉然贾生之劝汉文以宽大韩子之酷排异教尊孔孟窃有志焉使天或将康斯人明斯道他日倘万一有成未可知也而不敢望也凡人当少壮时志意才气百倍及年益增力益衰则沮谢陨获有悔往叹今之心如贾之长沙韩之潮阳其英锐之姿亦少减矣圣人大贤志气随日以强徳业与时而加故有进而无衰既老而弥明仆之得乎天者未可知己之可勉者则犹有可进之地安知果不若足下之所期哉仆今三十六固为未衰足下少三岁使三岁之中日有所得其于追仆而出其前犹骋𫘝𫘨蒲梢而逐伏枥之驽马特易易耳所愿者先乎道而后乎文修饬其身心而无预蕲乎声誉则仆之所见将有大过于今者矣喜慰其可量邪比懒作书尤不敢论古人于足下有言不能默默然世俗之难言也久矣足下其勿以示人恐众人之窃笑也
  荅王秀才
  前辱见临且征仆文以观仆尝闵世人不务学道而喜言文故有所论述耻为人出之以吾子不惮重山钜海来造吾庐意气懃款非世俗軰可及特出旧作以荅雅意且兾指列其疵失以相发明今乃惠书猥有所称美而以学文之说为问仆岂能文者邪何吾子问之异也今天下虽乏奇才异能之士操笔执牍自负以为文人者不可胜计吾子有问焉彼将有以告吾子不彼之即而此之求所谓学稼于工求鱼于猎者也使效其所得岂足副见问之意乎虽然世俗之文仆虽未之学若古人之文仆尝学之矣试为吾子言其所知凡文之为用明道立政二端而已道以淑斯民政以养斯民民非养不能群居以生非教不能别于众物故圣人者出作为礼乐教化刑罚以治之修其五伦六纪天衷人极以正之而一寓之于文尧舜禹汤周公孔子之心见于诗书易礼春秋之文者皆以文乎此而已舍此以为文者圣贤无之后世务焉其弊始于晋宋齐梁之间盛于唐甚于宋流至于今未知其所止也唐之士最以文为法于后世者惟韩退之而退之之文言圣人之道者舍原道无称焉言先王之政而得其要者求其片简之记无有焉举唐人之不及退之者可知也举后世之不及唐者又可知也汉儒之文有益于世得圣人之意者惟董仲舒贾谊攻浮靡绮丽之辞不根据于道理者莫陋于司马相如退之屡称古之圣贤文章之盛相如必在其中而董贾不一与焉其去取之谬如此而不识其何说也茍以其文未粹耶则艰险之元结俳谐之李观且在所取矣如之何其去二子也茍以其所述者王霸之道不敢列之于文人之后邪则孔子孟子固与荀卿屈原李斯并称矣安在其能尊二子也退之以知道自居而于董贾独抑之相如独进之则其所知者果何道乎然相如虽陋其辞赋犹皆有为而作非虚语也近世则不然一室之微号之以美名辄从而文之视其名纷然杂出皆古之所未闻考其辞轻俳巧薄皆古人之所未有而求者以是望于人作者以是夸于时似有所为使相如之奴隶见之且将弃去而今之士莫知其为非此又退之之时所无有者也仆窃悲其陋故断自汉以下至宋取文之关乎道徳政教者为书谓之文统使学者习焉违乎此者虽工不录近乎此者虽质不遗庶几人人得见古人文章之正不眩惑于佹常可喜之论袪千载之积蠧为六经之羽翼作仁义之气摈浮华之习以自进于圣人俾世俗易心改目以勉其远且大者穷居少暇未有所成吾子诚有志乎古人之文则愿勿溺于世俗勿为一时毁誉所变勿以道徳为虚器勿以政教为空言则文可得而学矣不然则世之能文者孰不可问仆之昧昧岂足副所求邪
  荅钱罗二秀才
  二君足下某年少谬招士大夫口舌腾誉心甚不喜得二兄书大有所称儗滋不欲当茍遂默受恐鄙陋之指不足以晓左右故不免复有所云古之言礼者曰儗人必于其伦若南宫适以禹稷儗孔子孟子以子思比曽子皆絜功量徳名与情称而无疑者也或肆然而谬称之是犹子禽以子贡比孔子扬雄以韦玄成比颜渊司
  马君实以扬雄比孟子陆希      愈不见信于当时则取讥于后世其不可较然也然之数子者虽不足儗圣贤而其声光之著于天下犹钧之于石寻之于常非犹山阜之于蚁蛭河渭之于沟浍也儗之一不当且若是况某何如者而以拟李翺苏轼曽巩以下七八君子奚为其可哉指钧而谓人曰此石也指寻而谓人曰此常也骤而闻之疑者尚少也指蚁蛭曰此山阜也指沟浍曰此河渭也不骇以为过言则笑以为无目人矣彼七八君子者皆博特而雄达才高而文炳使其身不托于名人位不显于当世犹有以闻于世而传于后也况又得人焉而依之其卒能有立也岂不宜哉若某者才能不及其百之一恣意放言不善刻削任理所之欲书即止未尝专攻于是望以之而立名岂能追作者之体要而庶几乎古之人哉而二兄乃云然窃恐识者以为过言矣然世俗可与语古不可与语今自昔而然孟子大贤淳于髠且诋之扬雄韩愈皆杰然儒者当世谈笑之此皆士之所不能免者也今某无古人之实而过得时誉岂今之俗异于昔哉何其不宜然而然也所贵乎美俗者以其毁誉公而是非当也宜然而不然者非也不宜然而然者亦非也二兄以英敏之资抗然以直道自许而过于誉也如此岂固有说乎抑期其至于此乎如期其至于此尤不敢处也世之称七八君子者以文某于文虽尝学焉然志不好也少之时学作文自度其不可窃独慕乎圣贤之道以为斯道非文则无以传故又于文发之既而复以道之不至者不足以言文故尝用心于三代秦汉之书考其气运之高下参其言语之醇疵以观其世之盛衰得失要其归于道与否而准绳之以圣贤之规矩盖将习之以冀其熟焉行之以望其至焉考之于身以见其成施之于世以验其功服之于身而传之乎来世上以不愧乎天中以不怍于心下以有益于人而后止此某之志也若二兄之所誉而儗者非某之敢望也二兄其谓诚然否乎急于自释不觉流于狂僣二兄谅之所须二文在沈君处已久想已得也
  与俞教谕
  某以祖母䘮伏处垩室将命者至喻以行人蒋君之指致执事之意俾之为文及视其卷获悉蒋君家世之盛才志之美且有尊祖反始之心使平居无事虽微执事之属固愿有以赞之今也不幸甫遭大故膺鬲摧裂神识荒迷言语动息不复自比于人虽欲强文其言而文奚从生且蒋君之不鄙而有取于区区之文者非果以其能文也盖以粗习圣贤之礼而不背乎伦纪焉耳方在衰绖之中茍使越礼忘哀饰琢辞说以媚夫人则人人将弃之矣而君何取焉虽然蒋君仕乎朝廷车辙之迹交乎四方今之还也必有时而重至斯境他日倘重至乎斯某或终䘮释服当奉芜陋之文请见于门下惟执事善为我谢焉
  荅俞敬徳二首
  前辱书千馀言爱仆何厚也望仆何尊也而自处则又何谦也足下仆所敬自处以谦而遗之厚且尊此宜在所欲荅而未果者非不欲荅不知所以荅也仆于人不能翕然合亦不能判然离有问而对有呼而诺非吾类弗面也虽面弗语也是以人喜仆者恒少见憎者恒多足下不惟喜之又过爱之不徒爱之又过尊之是宜有取于仆也然寻绎足下之言而有取于仆者皆仆之所不取者也足下独何为耶自圣贤亡天下不幸离为三四致义理者得其体为事功者得其用文辞特其微者耳而致极为尚不可数况其巨者乎仆窃不量其身之无似欲取圣贤而师之上将以不失天之所与次将以推其所与于斯人而患乎未能也足下之所见以为善而取之者宁在此耶如取其微则今之名家者不为鲜矣仆不足以累足下足下诚有幸于
  之矣继此有问其乌敢默耶多误
  某鄙朴戅讷言行不能及古人器识不足以达时务然守其愚孑然莫与徒望望然高顾遐视而不合于时此固流俗之所笑且讪士君子之所不敢自是者也今足下猥加礼貌枉书赐问某熟察书中之言意欲望之以
  圣贤之道殷勤甚至某      矣虽少然握笔伸纸工为文辞
  好丰頥长髭言如转丸步     为
  当世所喜者不可学彼皆自以为出群之才经世之具使圣贤可至则斯人是己而足下顾以归诸某奚可哉自他人而言且不敢居况夫足下秉深达之识谠直之论可否于殿陛间其志信古忠正之士恳恳焉以爱君报国为心者自宜藐视一世不入眼睫而有取于某此某之所未解也足下茍取其文乎则华言而少实者古多有矣未足以信某之为人茍取其貌乎自孔子不能无失宰予况于某哉虽然足下殆取其志也取其志则某尝妄有不逊之论矣某六七岁时初入学读书见书册中载圣贤名字或圣贤良相将形貌即有愿学之心每窃寸纸署其名与同軰诸学子拱揖而指麾之父兄虽加呵禁不止也既而年十岁馀渐省事见当世奔走仕宦者不足道以为圣贤之学可以自立外至者不足为吾轻重也遂有慕乎道徳之心又四五年侍先人北游济上历邹鲁之故墟览周公孔子庙宅求七十子之遗迹问陋巷舞雩所在潜心静虑验其所得慨叹以为彼七十子者纵颜闵未可几及其馀若樊迟冉求軰使学之同时岂皆让之乎但今世无圣人出不得所依归故不若尔迨今又五六年阅理滋多约心愈久始知古人未易卒至盖其信道之心笃自治之法严故其所成近求之无遗行实用之有成功非近代虚名者比也某诚信其然故不自放于俗每兴伤今崇古之思积之既多发为言语道政事必曰伊尹周公论道德必曰孔孟颜闵寝而思者此数君子也坐而诵者此数君子也用心一入于此犹恐流于过高如古狂人而不适于用是以深自制抑若中无丝毫学者见庸众人犹且畏而却避之况大贤魁儒如曽子子思孟子亘千载而特立者焉敢觊其万一哉足下乃以某为可庶几而至此言一出惟恐流俗将以笑某者笑足下矣然足下无或怪其笑也孟子曰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之识屈原曰非俊疑杰庸态然也近有人闻某狂言辄顿足抚掌如闻怪声且欲求瞷形貌果类古人否所亲者以告某笑应之曰形貌与今人不异但心似古人耳所亲者亦大笑要之此事不必与流俗争但汲汲力求千载以上之人为师以俟诸百世之下知不知不暇问也闻有无识者见足下应召争论辄笑足下为愚此殆与儿軰之见无异圣天子下诏达郡县有志者上䟽以论天下利病唐宋以来常有之但今人不见便以为怪此可叹也有志者行事当洞达如日月所持既定以此而始以此而终以此而富贵以此而贫贱忧喜祸福付之于天何必较哉某颇有见于此故对众人不敢发齿如痴人然又恐虚名无立久不敢与人往复感足下之爱且知受书沉思有触于中不能自遏聊摅意一言五经之说实领至诲雪甚不可出馀候相见尽谈
  荅俞景文
  惠书以先大人遗徳未传于世而以铭文见属辞气恳恻厚甚此固孝子仁人不忍死其亲之美意然某之言岂足传信后世哉古之传世者虽不可胜举而其大较皆豪杰之士道徳充溢于中事功见于当时为天下所仰服故其馀言绪论之所及无意于传而后世自传之以其抑扬予夺为人之贤否轻重有获著其名于文章之籍者辄相夸贺以为荣耀至于子孙犹倚藉为口实此皆以其人诚有可传而然非特以其文也如范希文韩忠献公程伯淳诸子其文辞固与人等耳后世传而诵之而凡为其所称者因以炳著章明于天下岂非以其人之贤故耶使徒有文章而大者或不足若柳子厚刘禹锡及王介甫辈其身且不免为世所诋议其所称引赞誉之人欲望世人之尽信不亦难乎故善为亲图者不在乎得可传之文而在乎可传之人其人传文虽未至无害乎其传也其文美矣而其人不掩焉纵美而不传虽传而不信祗足病其亲夫奚补哉今足下虑亲之名未著而欲传之茍以其文则某非能文者茍以其人则某之无能别于众人也审矣而望其信于今垂于后世何为计之过而求闻之踈乎且世之风俗漓薄视今之文未论其工拙先舒纸尾览官位爵秩故求文章者必于穹位隆爵之人幸而得假其名辄拜受以去不复问其中作何语盖习使然也足下不于彼焉求而以某使诚美可传亦将为人所轻讪兾世俗之信且不能致而何望后世之传乎使后世之人好尚与人异某他日于道或有所成文或有传未可知也使亦类今人之为见其素贱士其身且不能自传而安能传乎人耶虽然以位而传者犹器以丹漆而美也杞梓之器固有待于丹漆之饰其饰既亡而其美亦亡矣若夫金玉之器则不然其美天美也其贵天贵也人欲丹漆之且无所施而况有待于饰乎足下行义文学为士子师于人不妄有所取而独有取于某意者其相求于丹漆之外也欤此之谓以古人之道见处而非汲汲于流俗之信也然则某亦安敢猥谓见弃于流俗而不勉乎铭墓之文谨如足下之命其可传耶其无足传耶其信于今邪其传之后世而信邪足下有以取之其必有以识之矣某何敢知焉
  荅俞子严二首
  仆始者知吾兄能文未知吾兄之心今得吾兄书乃知吾兄之心果能称其才也自宋亡以来八九十年风俗变坏延至于今日以滋加天下同然一律面异于心心异于口谄䛕以相容诡诈以相愚不知古人之道何用于今世也又不知古人倘在视今世为何如也每深居沉念辄用慨叹曷为而见古人之遗风乎今吾子乃能数仆之过言而规正之嗟乎美矣吾子之心何其似古人也仆始为此言诚苦于行役而云未知其过及吾兄言之乃知其不能无过也夫一言之失未甚也吾子巳不匿于心而规之使仆之过有甚于一言者吾子其能默乎仆尝患无从知己之失而陷于至愚今乃有望于吾子矣且吾兄在布衣中不忍欺其友已如此使有位于朝廷食人之禄其肯诡随而为䛕说以负其君乎使为人臣者皆不负其君欲俗之不美得乎然则因吾子之言而称之为似古人未为过也虽然古人之道非但如此而已也吾子其益务为学而充乎其言有见于仆之失则望以为仆告也虽不得友乎古人其尚何憾哉秋初辱以文见示微察吾兄意气愿款似非流俗之相绐诳者故略据意可否无所閟惜此朋友之义当然耳乃承惠书称仆淳笃聪明不自高大褒扬过实非所敢当又以仆知道最早而欲相师此尤非所敢闻也仆气质至愚于世事皆不晓达自少惟嗜读书年十馀岁辄日坐一室不出门户当理趣会心神融意畅虽户外钟鼓鸣而风雨作不复觉也家苦兵藏书散轶无异书可览又性钝劣不善记忆所读书旷月弥年即忘不省加以踈率措虑不密于书惟取其道理大意所在不复检顾细微凡礼乐名物天官地理兵法释老之籍皆不能存其端绪习静既久不能效时俗往复语言文饰之事不复能鸢肩羔膝卑声诡笑曲身俯首称诵人美而求其喜恱居则直情任意简默而已是以士君子见仆多不相合或哂仆为愚或诋仆为傲彼要非相知者亦仆之鄙有以致之也今吾兄不特不哂而诋之又从而礼下之至欲屈已相师一何意见之远甚哉仆自度固非全愚亦非敢傲然谓之闻道则亦未也仆幼有志于道视颜闵辈所至以为可勉而及于圣人之言未尝不思之于心而试之于身器识顽薄未见有过人者何足为吾兄师耶茍谓友道在乎相教诲则犹庶几耳盖圣人之大者上莫过于尧舜禹汤文武下莫加于周公孔子而此八圣人之言行文章具在六经故后之学圣人者舍六经无以为也世之学者莫不学六经然不知所以为学夫医士之读素问难经将取以治病也茍不达其意虽日诵之何益六经者亦学者之素问难经所以修身治人之书也今人诵之而不解其旨与不诵何异哉故多诵而不思不如少诵而思之为愈也思而不行不如不思而行之为愈也人茍能发明六经者大之于天下国家小之于善一已直易易耳况文词乎吾兄谓于心无所得而为文未能尽所欲言经不熟之过也茍熟乎六经则于道无所疑道明则于天下之事无难言者何忧学之不成乎然仆观乎世之人皆不能无忧而所忧止乎服不得华食不得丰禄位不得崇至于以学不逮古为忧如吾兄者诚不多见也吾兄思仆之言尚少进焉茍所忧不已则乐自至矣人还索书属有客不能多及
  与友人
  仆怠于为学而暗于闻道所能者非古人之所急而所守者非流俗之所趋是以上无以合乎圣贤次而无以宜于当世固君子之所弃遗而褎然衣冠造吾门举所疑以相质意盖望其相启发者是何所闻之过而求益之踈乎欲逊而不荅则处贱也不敢拂盛意勉强有言则理之曲折非言所能周疑之深固非言之所能释又素拙讷无所通解纵言之而恐其难合也虽然足下欲闻者此理非求合一时之器试尝言之而足下听之可乎夫圣贤之言非一端也其言未尝同其要未尝不同其意未尝同其理未始不同譬之五榖味不必同而同于可食江河水不必同而同于可饮意之所主或异则言亦从之学者不必强而同之惟能识其意则理之从衡顺逆钜细显微咸可推而得矣中庸以智仁勇为三达徳此言为学之事以三者为先非勇不足以进道故以勇继仁智谓之达徳云者明其非隐僻怪诞不合中庸之行也若五常之徳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乃其得于天而修于己者言性之本体则不待言勇而勇固在其中矣今足下乃合二者而槩视之谓勇既出于五常之外中庸不宜以为达徳断然疑之而不释岂非泥其言而不探其意之过哉论性不必言勇犹尽性不必言礼义信之比也言仁而不及礼义与信岂以三者为不美哉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守此者也则三者不俟外求而至者也何独至于勇而疑之乎且中庸之书首言中庸之不可能而以舜之知颜子之仁子路之勇实之盖中庸虽不可能然茍得知者能察两端而执其中仁者能服膺乎善而弗失勇者能强毅自立而不回奚难能之有则勇者虽不系乎五常而五常资勇而后尽岂出于五性之外而不可谓之达徳乎圣人尝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并言矣尝以好仁好智好勇好刚好信并言矣此数者亦曷尝在五常之目哉圣人发之则为至理何可以详略多寡较也故繇意而考言则天下无废言考言而遗意则天下无至论学圣人者亦学其意而已足下茍求其辞以为异则孰非可异者何为扰扰焉发众异于胸中而不究其所同哉然今之士学不谋道盖久平居不复有相讲说滋益之习独奇自可乎疑有误其所闻以为贤者皆是也足下乃欲不自放虽不足疑之理不足问之人犹恳笃若此使果有卓然君子立于世宁有耻而不求其道者乎仆用是而知二三子之志矣语有之曰告我以过者吾之师也继兹以往幸无隐于我如仆之愚尚将有闻焉况足下辈耶
  荅金景文
  去年蒙赐书以先夫人墓铭为属私念执事学行为人师文章恢恢乎有作者风所交多名士不鄙而有取于不腆之言其言似非偶然者尝撰铭附上且求指擿芜谬处见示迄今不闻一言相侑于仆将附者不达抑恐仆不能改故掩䕶其阙而不言耶古道废坏朋友务以虚辞相䛕恱不少欲规切其过辄自疑又恐触人面谈背议腹毁卒不敢发言此最大弊也仆独学宜加懔懔而以弗获闻已过为惧幸有诽诋以为不肖人则大喜之有刺讥文章疵病者则小喜之其意固出于见厚岂不喜哉执事笃古好道所存必与时俗人异趣恐尚以众人处仆而不敢言故复云耳继今茍有闻望无隐也吾郡闻人三百年来如黄岩杜清献公鄙邑叶信公学术事业著于国史其馀卓卓者数十人类非近世之士所及至于仆辈而言学于诸公之前真可耻矣其敢向人说自以为是乎凡今之称引才艺以夸世俗者皆可耻者也然古事日远后生无从知之流俗卑陋而莫之悟亦其所也仆近者尝欲为一书纪载前人行业使隐没微晦之迹昭然布闻耀人耳目以为州闾法式事在国史者已录得数卷而不幸弃遗于太史者甚众欲求其子孙而耆老沦亡无所考质每窃愧叹夫人劬一世之力以成其身显名誉于当世盖选千万而二三者也生乎其后者不能为之发明以表揭其志义顾乃使之与庸夫恒人同于泯灭不亦违天道而负公义乎仆文采虽不足取然为是而惧不自知其果不可也执笔愤悱旁求博讨卒未有得执事年高而多闻于嘉言旧事必能记忆幸详数以教我府学赤城志并望见借当令人抄录送还罗先生适县志不载其行惟云事见邹諌议浩送董遵逸序及州学三先生祠记及秦少游所作生祠记少游文已得之三先生祠记学中必有烦令善书者录示仆观古豪杰之士居乎位必有益乎位居乎乡必有益乎乡如使因循乎众人之中于事无所补则与众人奚择焉自京师归又五年矣于圣贤之道未能有丝毫之补固已获罪于君子矣欲成小书以赎前过执事以为可否乎当今文学之士莫不砥砺才器以赴事功或闻此举大笑其迂也非执事知我安所发吾言耶
  荅林嘉猷
  昔在乡闾嗜学之士妄见推让挟䇿而游吾门者无虚席焉尤以得吾子与郑叔贞为喜及以朝命来教山南士子众多旦夕不少暇夙昔百事遗忘殆尽吾子与叔贞之容声言笑时往来乎吾怀居二年吾子果来叔贞亦至于是弥一岁矣吾倡也而有和吾语也而有荅吾疑也而或悟之吾忧也而或释之吾喜怒之失中言行之违宜二子未尝不有以匡我也岂特二子获遂卒业于吾而喜哉吾所以离亲去乡食釡庾之禄于数千里之外而弗戚戚以思伈伈以惭以得吾子故也迩者私叹吾子学业之进而怪其未尝少言己志以为岂诱掖之不至欤今乃忽辱长书浩乎其为辞充乎其为气推而求其志意所存可谓卓乎绝出者也圣贤学术不传久矣学者卑陋不复知周公孔子之大方因陈袭腐自珍自诳少或有志斯事谨愿者笃于守而不知推乎性命之原达乎政教之统踈俊者锐于言而不知本乎伦理之常践乎礼义之实故显而在位则不足以淑世约而在野则不足以淑人风俗日偷而治功难成礼乐沦坏而刑罚不措非以斯道不明故耶吾谬不自量其无能窃独耻之而有志焉以智识之弗弘才气之弗勇世故縻之于外而疾疢灾患紏纒之于内是以年日长而业不增空名日闻而徳行益乖每览古之大贤君子蹈道立徳无所可悔者未尝不自责且深悲也当一念之攻乎心以为世茍有同志者吾必求而与之偕何幸吾子之所进乃能副吾之所望乎世人不能有见于斯道者非狂则惑耳狂则足己自放而不肯务学惑则贱己自画而不敢为学茍去是二患学之终身而不倦以止不盈以肆乌有无闻者哉吾子之所云几矣所以自期者是矣世俗无以逾子之志矣然必曰必为卿相谏官御史而后可以行志则非也以人不知已从学事师为当然而恶其讥病且亟与之辩亦非也君子之为学事道而已道诚得也表世式民之具在是也尊主康国之术在是也传后立教之本在是也世有知己者举而授之大位斯道得行天下之福也而吾何加焉世无知己者委之𤱶亩蓬藋之中斯道不获大行天下之无福也而吾何损焉故吾身之未为圣贤君子也是吾之所当忧而所当自望者也虽言之无伤也舜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古之人有言之者颜子是也吾身之未为公卿大夫岂吾之所当忧而自望哉虽无言可也言之则为慕乎外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孔子固戒之矣然则吾子之以道自期者吾之所望也以位自期者非吾之所望也当孔子之时公侯卿大夫何限颜子不得升斗之禄身不得暂立乎朝吾子以颜子为得志乎以富贵于当时者为得志乎以吾子之笃厚明敏固已无疑乎此所以云云者殆必有激而然耶流俗之疑多生于所希见天下不识从师学道之事盖久彼见吾子二人者束书别家陵重山溯大川渉乎蛟鼍之渊寝乎虎豹之林而从迂拙无势力者游彼固不知吾子之心也宜其以吾子为隐者也使子而从今世之显人出政令擅权宠赫然为人所畏服夸美者而学焉则人必无是言矣吾之迹类乎隐者而世遂谓子为隐甚矣所从之不可不慎也虽然吾子何辩焉君子审乎在己者而已矣使吾与吾子学乎古者皆独善自私之术而谓之忘世则彼之言当矣今吾与吾子非尧舜周孔之言弗存非修己淑人之事弗为非推之四海而准埀之万世而信者无以措吾思也而谓吾子为隐其可乎其不可乎彼庸人者不知之君子必知之今之君子未知之后之君子必有知之者而吾子奚遽郁郁于是乎贤否本乎学而系乎已贵贱毁誉禀乎命而在乎人在己者吾修焉在人者吾听之吾子无以郁郁为也嗟夫天之生斯人其必有以处斯人使贤者生而以众人处之不如不生贤之为愈也天之爱民亦甚矣贤者之泽不遇于世亦久矣吾子其勉焉扩圣贤之道以善其身近之为及物之政远之为传后之书不能俱全亦可以一得吾自度无补于世幸而见游吾门者之有成其喜岂特什百于今哉叔贞好学吾爱且望之不减吾子其以吾言为然否也书辞皆佳馀无所容吾言特以孟子相儗之说未善不敢受而有也能更之乃可尔
  与陈敬斋
  某往岁尝获与进遂以拙稿就正焉荷先生不鄙夷之重以规戒之辞徳至渥也于心终不忘章末曰子将以予所言者为戒以所䇿者自励尚坚所守而懋学哉立志于至义之源行身乎大方之途沉潜游咏于诗书六艺之文使自得于心而形诸事业其勉予也不浅其蕲予也不薄矣每一诵此未尝不肃容敛衽戚戚然动于中而叹曰先生之能以古道相箴也如是先生之好古也笃矣其非求闻于人而能自树者乎又非能推锡类之心以惠夫人而不忍独善者乎用心良厚矣及见所遗彦徳书则若有尤怨悲愤而未尝释然于奇孤不偶之叹者何则仆虽不敏尝奉教于严君闻君子之于学将有以扩充吾良知良能而复吾本然之量非由外铄我也岂以自外至者为荣辱哉故将举世非之而不加惧举世誉之而不加喜无他好誉人者岂必我知好毁人者又何足瑕疵我哉视彼蔑然者诚不足以尘吾抱怫吾思也若是室庐空虚而吉祥至止取之左右逢其源矣吁文所以载道也固当求其工不工不宜虑夫人知不知也信工矣质诸古人而无疑不利乎求庸何伤人茍不知吾奚歉吾将钳吾喙而已耳使世无扬子云亦甘夫覆⿰瓿耳大冶之鸣金识者未必以我为妖也今有人焉谈衮冕𫄨绣之美于布素之士诧易牙之味于藜苋脱粟之人不惟藐然其听必将赩然而怒哗然而骇矣否则反訾之而目为妄人也虽然日月不以薄蚀废其明江河不以旱涝为盈缩篙师不以风涛之险舍其操舟农夫不以岁歉而辍其耕菊芳乎秋松柏秀乎冬各适其所奚可以时之不偶而歉吾素志哉先生之爱仆也不稔乌敢以是言进嗟夫人以国士遇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惟高明者亮焉所愿为斯文盟主幸甚
  与楼希仁
  得西行书胜接面谈远甚信乎足下之辨于辞也文章虽小事人谓之能言仆初不知识及出道历吴楚至齐鲁与梁赵秦晋之人交闻人谈论能言者声和而音雅词切而义明理约而不乱端多而不复听之使人洒然不倦不能言者终日口吃吃不能达意杂乱滞涩如醉夣中语或故以蛮音俚说嘲哦噢噫使人意闷不乐然后悟文之美恶正类此读司马迁史记终日数卷不倦及览禇少孙日者龟䇿等传未终纸已欲弃去文岂易为耶词之美恶人之好恶系焉人之好恶世之传否系焉而人以易为之甚可笑也近见他人文数篇读之漫不成句得其句意不能属得其意辞不能驯正与楚粤间人僻处山谷不入中国者与之言果何人耶足下之文譬如赵人与梁人语声音已不大相远虽时或失口尚有赵音然终是能言者非吃吃不畅者比也然仆有一说能言与否固为人之好恶又在审乎所言者何事韩非商鞅书正无与比然所言皆刑罚督责之术君子羞听之扬雄文中子书虽儗古人不甚畅而所言多近道世犹有取焉岂非能言为难而合乎道者尤难也耶仆固楚粤语者然颇尝与中国人谈喜足下相知聊一出口足下幸无笑其呐且戅也
  与卢编修希鲁
  三月中尝于河南郑大参处留书烦其寄达既即扶疾与二儿里疮登车四月七日至长安又半月至宝鸡繇宝鸡渡渭始入山历栈道凡十日以闰月一日抵汉中离家至此一百二十四日水陆几七千里蒙被国恩例得舟车与妻子辈幸免徒步之劳途中过虎牢崤函潼关之壮瞻华岳终南太白之秀观周秦之故都吊贤君哲士之陵墓循汉祖就国之故道追惟一时俊杰奇谋雄烈令人慨然而思恻然而感忘乎所经之险所之之远也第恨病馀才思拙涩不能悉见诸咏歌以发胸中之所蕴以是惭负古人耳初八日始到任山郡荒陋士人绝少生徒数十人聪明者不一二见又乏师儒五经亦无全者昧爽至昏黒哓哓从事授书改课程仅如村学舍蒙童师如此而望道徳之修学业之增其可致耶以是恒自愧恐益无所闻知以副当世期待之意报圣主知遇之恩每一念及心肠为热流汗沾衣不知故人亲友亦有为吾虑此者乎水土暴恶男女有年三四十不能行步者大瘿埀膺项间十人而伍初见大骇以为怪物学徒中亦多有之见之令人畏避恐久居此将亦不免是病又频年水灾米与百物皆踊贵在此者八口方谋耕舍傍隙地种蔬菜与诸生粝饭谈圣贤自修治人之道痛以礼义自绳约既率己之顽惰又以化顽惰者使之知操身行世之大方孝亲忠君之大节他日或有分寸之善及乎人庶可少塞无能之万一但省事者寡言之虽切莫为受之文辞更无可语者欲举乡里士人作训导临纸自笑孰肯轻千里而相从于寂寞之际乎因复不果向时指授数人颇识端绪今复弃之而来譬如农夫弃美地而耕瘠土耕者劳而美地失其利然不敢怠不敢厌庶几岁晩有釜庾之获少时志意无穷及今寥落未见所成毛发已有变白气力羸倦无复壮夫之态重以旅寓乖离之思乱其心俯仰应接之劳疲其体其不足至乎君子之域也可知矣吾兄与文昭左民辈幸以古人自勉以利时及物为己任俾孤陋者有所企效而取法焉此则区区之私愿也四川请考秋试使者坐待几两月必欲俱行势不可止殊闷闷无聊偶见便人略报一二
  与陈用中
  吾与足下同闾里而始不相知或谓足下好学善记忆但习于俚俗谑语未磨礲以世务礼节耳吾以为时俗骛利者多知慕学而好古者难得因与相见久之遂辟置家塾俾训子弟盖欲引足下于道徳之涂进乎善而去乎非僻也一二年果大异夙昔文辞亦蔚然可观闾里皆以为然凡游吾门者莫不乐称焉及予以朝命教授汉中奔走四方征召大惧无以诲学者因思足下交游久学问有师法胜荒陋鄙儒不知句读者远甚欲以文书请为训导职或又谓足下好谑不变且不闲饬威仪辞令恐无以取适于上下吾又以为足下当自能改励以进乎君子不可以小疵弃也遂举而不疑已而足下果来而赵君希颜亦自蜀至同为斯軄吾复奉命之蜀及数月而还言者多说足下遗阙甚者谓好夸伐多忌媢酒后发狂以言语侵人予窃骇焉默存诸心未敢形于言也姑时以古人事譬说冀能悔悟迁善及予将之京师足下忽使酒发恶言与希颜悖且自诿甘为小人而不辞吾于是为之大骇行数百里犹惊叹不能释且自悲予徳薄言行无可则以至于斯也凡人之当为君子而不可为小人虽童昏无识里巷蚩蚩之氓亦知其宜然盖有愿为君子而操守不力不幸陷于小人者矣未有愿为小人而能不为小人之归者也使足下在乡党为小人不过祸一身耳今俨然衣冠为大郡师食天子廪禄教士子数十辈不思自激昻悔过正己以率众而曰我甘为小人则此数十辈者何所师法而为君子耶足下一为小人而使此数十辈皆陷溺焉不亦可悲哉此吾所以骇且叹也且吾数千里相招者以君子望足下也足下不远数千里而来者吾意其非为升斗之禄也非以一训导之名可以荣身与家也盖亦欲学所未能进所未知以求为君子云尔今而不自简饬肆口放言以侮老成詈同列悻悻洸洸自矢为小人足下岂端为小人而走数千里为一训导哉人心之深微隐密者不易测识而其大略亦易见言温而有理与人交恭逊而下人不妄不诈不茍取不茍訾好学不倦不自夸伐吾虽未能必其为君子而必君子之徒也乖戾而好忿疾自以为才伐己而侮人言无可爱行无可喜阴诡僻违使人恶见而厌视虽未必其为小人而必小人之徒也审斯二者则足下所趋之涂可知矣夫人不亟悟亟改而复褰裳疾趋以小人为的而复自以为是譬犹李赤之遭厕鬼面已陷不洁矣而后讳人之言以圊溷为钧天帝居吾恐其终不免为小人也虽然天下学者亦众矣求如足下之烛义理善记诵于学多所通解岂可多致哉吾安知其遂不改而真为小人之归也使遽以小人处足下则予之言不宜出矣念足下有能改之资而欲足下之改也故不能无言足下欲为君子为小人皆自今日始其深思之
  与郭士渊论文
  吾郡之文阙有间矣仆行四方每见郡人词令可观者即喜况能文者乎是以自见吾兄心洋洋如有所得𥨊为加安而食为加旨非勉强而然也乐善之诚天性然也继而又承寄以林君公辅之文且教仆曰试评其可否焉仆昔闻吾兄言固知林君之贤及展而读之默而味之其思渊以长其辞辩以达不觉叩几三叹反复玩绎遂至夜深乖离旅寓之思为之顿消而沉伏郁抑之气勃然奋起信乎斯文之可以恱人而吾郡之秀不可及也仆不才自居金华太史公之门当世士大夫多获见之矣凡能文有名者皆得而观之矣至诵其文而使仆喜惬无所遗恨者不数人岂仆识见鄙劣使然哉亦作者鲜臻其极故也太史公尝与仆言而以为嗟叹盖斯文之在人如造化之于物岁异而日新多态而善变使人观之而不厌用之而无穷不失荣悴消长之常理乃足为文而世之人多不能与此乐蹇涩者以艰言短语为奇好平易者以腐熟冗长为美或采摭异书怪说以为多闻或蹈袭庸谈俚论以为易晓而不知文之美初不在是也古之名世者具可见矣以仆言之秦汉以下大率多记载讲论之文耳求如古之立言者未之多有也圣人之言不可及上足以发天地之心次足以道性命之源陈治乱之理而可法于天下后世埀之愈久而无弊是故谓之经立言者必如经而后可而秦汉以下无有焉然而犹足以名世者其道虽未至而其言文人好其文故传其言虽不文而于道有明焉人以其明道故亦传二者俱至者其传无疑也二者俱不至者其不传亦无疑也以仆观于今之人求其成文而可诵者且不易得况望其明道乎仆所以见吾兄与林君之文而喜者良以此也自古国家之兴功崇而绩伟政举而教行天恐其或失坠也必生博特英达之士执笔而书之所望于将来者非兄与公辅辈而谁乎此非仆私于同郡而言虽太史公亦深望焉更为谢林君加意问学以法六经为务倘有所得即以见教仆之几当不一叩而已也
  与舒君
  舒君足下某在乡党时尝接奉川朋友辄知足下名斯时新自京师归湖海间人物可数慨然发不得见之叹虽未一识足下然已久存乎心而著乎目矣昔有人在京师以足下文见示且道足下材质甚美抚诵弥日恍然如聨席交辞神会意领不知相隔千里而限以二江也仆自十五六从先君学经读古人文字颇思究其端绪然窃病今人与古不类自宋中世以下文未尝敢观时有所得私述而阴藏之耻以示人及游京师始出谒太史公公一见辄曰子吾徒人也遂送至弟子籍中繇是日获闻所未闻然后知斯道如此而今人之得者果非也盖文与道相表里不可勉而为道者气之君气者文之帅也道明则气昌气昌则辞达文者辞达而已矣然辞岂易达哉六经孔孟道明而辞达者也自汉而来二千年中作者虽有之求其辞达盖已少见况知道乎夫所谓达者如决江河而注之海不劳馀力顺流直趋终焉万里势之所触裂山转石襄陵荡壑鼓之如雷霆蒸之如烟云登之如太空攅之如绮縠回旋曲折抑扬喷伏而不见艰难辛苦之态必至于极而后止此其所以为达也而岂易哉汉之司马迁贾谊其辞似可谓之达矣若扬雄则未也唐之韩愈柳子厚宋之欧阳修苏轼曾巩其辞似可谓之达矣若李观樊宗师黄庭坚之徒则未也于道则又难言也嗟乎此岂可与昧者语哉今之世不幸斯事废缺赖太史公起而振之一代之文粲然始完人以为公一儒者于世何所预而不知公之有功于斯世者至大也譬犹星辰之于天须眉之于人初无所预然而有之则天象修而人形妍无则昼夜乖舛而容仪陋劣矣盖公之文一本乎道徳而气足以畅之当其发难折辩纡馀反复雄毅弘博雅而不深质而不浅击刺交前弧弩皆发观者骇眩失色徐而察之则固从容闲暇如无事时而不失揖让进退之礼此公之所以服四方之士而有诱民导俗之功者也某之获见知于公者又何幸哉足下太学一诸生能自㧞于千人之中以得公之称誉可谓有过人之材矣公未尝易称人也公待人虽极㳟和茍非其材一言不加许仆不肖猥蒙公之奖引以为教虽自知不足以当之而心亦私自幸非幸公之称以为足也幸不弃于大贤君子庶几可勉以入于道耳每患䘮乱之馀英俊寡鲜求其人友之以俱而不可遇故属心于足下也亦欲相讲说以同进于道耳仆性愚憨窃以为古人之言有是有非是其是而非其非乃为得之若以古人为皆然则不可也识者殊少未免为俗人所笑今足下乃病陆士衡文赋浅狭而有作窃窥叙述大意甚美士衡于道未有知所赋者特当时相尚之文固有志者所不让足下病之诚宜第其中有不易之论如曰谢朝花于己披启夕秀于未振又曰怵他人之我先彼未为无见但立志有非前人之意乃不然耳然其言之善者亦不可不取世人或不察其立辞之说而徒取其所谓袭凡蹈故缀缉成篇者使论诵之尽气率不得其句则不知士衡之论故也故继以为告足下幸有以教仆仆亦不敢虚辱虽然吾侪之于文辞当法六经区区士衡又恶足置齿牙间哉
  与钱克温
  两年来不获承候起居每思巾山之会为之怅然吾兄雅士当为造物所佑而亦坎坷如此殆未易识正宜顺处耳仆奉亲还谨留此为别







  逊志斋集卷十一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二    明 方孝孺 撰序
  周礼考次目录序
  周室既衰圣人之经皆见弃于诸侯而周礼独为诸侯之所恶故周礼未历秦火而先亡吏将舞法而为奸必藏其法俾民不得见使家有其法而人通其意吏安得而舞之周之制度详矣严上下之分谨朝聘之礼而定其诛赏教民以道使民以义恤邻而尊上此尤战国诸侯之所深恶而不忍闻者也故去其籍为尤甚今之所传者盖出于诸侯毁黜之馀而成于汉儒之所补非周之全书也是以略于大而详于细烦碎不急之职多而经世淑民之政少周公之意不若是䟽也其章明切要者以不合于诸侯见削而不关政治之得失者仅之获存然亦纷乱失序错杂而不可省书之周官言六卿之职美矣冢宰者治之所从出也宗伯典礼司马主兵司寇掌禁司空掌土皆听于冢宰者也冢宰治之本天下之大政宜见于冢宰今周礼列于冢宰之下者预政之臣不过数人而六十属皆庖厨之贱事攻医制服之浅技夫王之膳服固冢宰之所宜知然以是实冢宰之职则陋且䙝矣此必非周公之意司徒以五典施教其为事至重不宜复预他事也而自乡师以下近于教者止十二属其馀皆春秋二官之事而冬官为最多盖定其序者不知地官在乎主教而以土官之事属之土地冬官职也何与乎教教之大法及冢宰之大政皆已亡矣其不亡者间见于他官司马司冦纂入者甚众惟宗伯稍存多为他官所掠而礼之系乎邦国者亦亡其亡者皆诸侯之所恶而去者也而其失序者汉儒之谬也余喜读周礼忧周公之心不明于后世以书周公之言为准考六卿之属更次之自宗伯归于冢宰者五自司马归者三自司冦归者二合宫正以下为五曰宫正归以司徒之舍曰膳夫曰医师曰内宰曰司农曰典妇功曰内司服附于冢宰之左重变古也司徒去其非教事者八十存者四以司马之诸子训方氏匡人撢人司冦之掌交归焉宗伯自司徒归者十自司马归者十有九自司冦归者十有二司马之存者三十有一司冦之存者二十有三而以司徒之司虣司稽司救调人归焉于是取土地之事财赋之则在司徒者五十有五在司马者八在司冦者十有三为司空土地不可无治之之道也故有载师闾师县师均人治民无法不可以治地也故有遂人遂师遂大夫县正鄙师鄼长里宰邻长旅师稍人委人土均树艺地之所宜先也故有草人焉有稻人焉有司稼焉地图方志王者所宜知也故有土训诵训山林川泽地之宝也故有泽虞有川衡金玉锡石角羽荼炭染草葛蜃山泽之所产也故各有主之者以致其用苑囿场圃鸟兽草木所萃也故有迹人囿人场人榖粟土地所入守之宜有制也故有廪人仓人民者土地之本不可无恤也故有遗人以振其凶荒财用者生于地而取之有节故市有司㕓有人肆有长贾有师泉有府质人胥师司门司关职方土方怀方合方形方山师川师邍师所以辩土地而致珍异也故自司马而归焉达道路除不蠲有野庐氏蜡氏掌害稼者有雍氏掌水禁有萍氏除毒䖝猛鸟兽蠧物蛙黾有𡨋氏庶氏穴氏翨氏硩簇氏翦氏赤叐氏蝈氏壶涿氏庭氏攻禾杀草有柞氏薙氏亦皆司空之事也故自司寇归焉六卿之属由是复其始其不能皆六十者亡者众也而亦不必以六十为率也卿之所掌有小大其事有烦简奚必皆止于六十乎谓六十者汉儒之言也非周公制也周公之典孔子尝学焉今之存者此书尔学者宜尽心而不敢忽安可疑其有未至乎然余非疑周公之经也求周公之意而不得故辩其失以求合于周公之意而后已也夫茍能合周公之意则余何敢避乱经之名而不为哉
  武王戒书序
  武王戒书见于大戴礼太公金匮阴谋者凡三十三章古文阙有间矣学者考信惟在乎六经然虞夏商周之遗事善言出乎六经之外而可信不诬者多矣汤之盘铭不载于商书而曾子称之与经并传为训万世政典不列于百篇文目而言为人所传诵遂为夏书之首六经虽不可附益然先生之微言弘训安可偏废哉予悲乎是书者太公受之古先圣王而传之武王武王铭于用器以戒其身且及其子孙其言之善者与诗书要义何以异焉学者以非经而外之非惑夫因为注释其意以示来者盖圣人之言譬之方书而天下之学道者皆被疾之人也有志于养生虽单方曲伎出闾巷之所传或足以延年茍为无志虽授以龙宫之秘藏亦多死于国医之手然则书岂有工拙哉顾用之何如耳世不善用则六经千载为空言传得其人得此书而用之亦可以保身治国矣
  篆书考正辩伪序
  由古以之今存乎势援今以反古存乎人天下之势舍厚而趋薄舍谨而为慢舍难成而为易习如水之下流滔滔汨汨不至于极不止非有笃志卓识者不能知其不善而亟反之幸有一人知其不善矣自非达而在乎位亦不能夺举世之所嗜而挽之复乎古是以二帝三王之礼乐政教遗文旧俗历数千年以至于今时易世迁几至于不可复者岂无豪杰之士生乎其间而欲正之哉独智不足以启群惑言之者一而诽笑之者千万虽欲回流俗之势而不能也六书于民用最切而其变为最甚自篆而为分隶自分隶而为行草日趋简易轻涉流荡而无法使古人复生而视今之字必将骇眩而惊叹而人顾鲜有以知其非者间有好古之士知之而力不足以制已然之势不过著之于书以发其所得自汉许叔重说文以来著书之存于世者虽有精粗详略之殊而其用志深远终非流俗所及然世之知而好之者已难乎其人好而能通其意考其得失补其未备而羽翼之者宜乎其尤难也宁海方塘先生王君仲方自少笃志古学至老不倦尝病俗字之乱真害正本诸古以正末流之失作文字考正辩伪之书以示学者其言皆有征据不为臆说使人人因其言而求许氏说文以探古人制作之初意引天下以复乎古宁有御之者乎虽然文字之学盖学者之一事耳天下所以治乱存亡者不专在是也井牧变而民无定志比闾族党变而乡无善俗蒐狩狝苖之法变而国费于养兵读律饮射之法变而官疲于听讼其大者如封建学校其小者如名物衣冠其异于篆之行草者曾几何哉予尝妄欲为一书以正讹解惑而未之遂先生之父秘书公以博学多识为元闻人其所受而知者盖非特字学而已茍有大于此者论次成书以补六经之遗缺洗百世之陋习岂非学者之所望乎予庶几预闻之
  基命录序
  智力或可以取天下而不足以守天下法术或可以縻当世而不足以传无穷有以取之而不知守成之具虑止乎旦夕而不为久远之图为己则难以言智为民则难以言仁夫岂善为天下计者哉商周圣王舍智力而不用而必本乎仁义舍法术而不恃而必养民以道徳积之以奕世之勋劳藉之以数百年之忠厚圣人之才为亿兆所戴其心犹凛然若不能当天之心行民之所愿除民之所恶惟恐有所弗及既受命于天矣而所以保其命者益谨而弗懈其传序之远也岂不宜哉后之人主祖宗积累之素既不若古之人取之以侥幸而欲守之以智力縻之以权诈而欲传之以法术此秦隋以来之君所以陨性偾国者相属也数千年间庶几知商周圣王之用心者惟汉高文二帝唐神尧文皇宋之太祖太宗为然此三代之君或奋起陇亩或阶一官而得天位其初积累之旧未能过于秦隋也特以知守成之难不敢用其智力而参以仁义知传世之不易不敢恃法术以为治而放于道徳所以培植邦本而维持国势者有其具故民心归之而天命集焉迹其所为虽未及三代之懿然宽大岂弟之政行而苛刻惨薄之风息皆能变愁苦为欢欣易凋耗为富庶子孙黎民受其利者数百年夫岂偶然也哉盖先祖有以启之于前创业之主又能承之以徳而为天所眷者商周是也上世无可凭之泽而创业之主能事天养民以永国家之命者汉唐宋是也俱无焉者秦隋以䧏享祚不长者皆是也夫处乎百代之下而必欲比迹商周之盛弗可致矣然则汉唐宋得民永命之由庸非后王之所当考法者乎予是以掇其大要论著其事为帝王基命录非曰可以究天人相与之原然愿国家之长治以利生民于无穷固亦仁人志士之所取也夫
  蜀鉴序
  宋端平中昭武李文子尝仕于蜀蒐择史传自秦取南郑至宋平孟昶上下千二百年事之系乎蜀者为书十卷凡国统之离合地势之险易贤才之盛衰攻守之得kao失与夫忠顺致福之效逆乱取祸之原莫不毕举而详之名曰蜀鉴殿下受封兹土既笃志二帝三王之典以明道立徳复纵观史䇿考论臧否以为劝戒暇日览是书而有取焉俾臣序之将重锓而传于世臣惟流峙不易者山川之形也变迁靡常者古今之事也形势得之而后固事变得之而后安君不得之则无以守其国臣不得之则无以守其身者万世当行之道也蜀之形势天下之险莫先焉然惟有道者处之行仁义之政尽忠顺之礼维持人心之具胶结而不可解防范外患之方巩固而不可陵则山若为之益高江若为之弥深关门不加讥呵而众庶乐业福祥自至茍不循道上无以得乎君下无以宜乎民而欲恃江山以为守其果足恃乎是非成败之已然者槩可见于此书矣恭惟殿下之国甫五载宽大仁厚之政洽乎夷蛮忠孝慎恭之徳闻于四方不怒而群臣知耻不杀而万民畏威固已超乎千载之表尚何俟此书以为鉴抑书之意亦何俟臣之言而后明哉然圣智之虑不止于善一身安一时而必欲埀法子孙黎民以传示后世夫后世至远也子孙黎民至众也欲至远与至众者皆若殿下之心以保邦家于无穷则示之以往古之鉴非过也而臣承命而有言焉虽自知其过而亦不敢辞也
  蜀汉本末序
  事固有晦塞于一时而较著于后世者时之人以为贵后之论者或贱之私媢者之所毁大贤君子或尊之盖爱恶取舍出乎恒情者或汨于流俗之见或眩于强弱之势或以事功成败为贤否是以往往不能合乎大公及夫时世远而爱恶销大贤君子作而正论起鄙夫憸人卑陋嵬琐之说譬如白日出而魑魅亡严霜降而䖝虺蛰自无所容于天地之间而是非正伪粲然昭布于万世是岂人为也哉斯理之在人心穷宇宙而不可磨灭者天之道也天道必久而后定固有必然者矣当东汉之季曹操以螟蟊之智阴贼国命而窃其权默授其子俾行僣夺其为事至秽其为迹至暴当是之时昭烈孔明以雄才大义引既绝之绪而续之有汛扫海宇攘除奸凶之心使汉祚未讫昭烈优于光武而孔明之英杰岂止致主于二汉之隆而已哉固将绍三代遗统巍乎轶出百王之表而未知所止也彼陈寿不足以识之顾扶彼而抑此义夫志士为之愤郁者数百岁及子朱子出而笔削纲目之书然后有以合乎天道而当乎人心正统尊而僣乱诎有功于人极甚大近世信都赵氏复因之而取自昭烈之生至于帝禅之亡若千年之事广其未备之文参其至当之论别为一书曰蜀汉本末贤君良辅之谋谟忠臣孝子之气节断断乎其可征而朱子纲目之旨至是愈白于后世蜀王殿下抚国之暇览而恱之命重刻之以示学者而俾臣序其意夫昭烈之仁厚孔明之忠顺固可以为君臣师表而蒋琬费祎董允之治国关张赵云之用兵与夫诸葛氏之有瞻尚关氏之有彛张氏赵氏之有遵暨广推其所由来昭烈孔明之事盖有出乎区区功业之外成败之表者非王之信古知道乐善不倦其孰能知之深而爱之笃也哉然则是书之刻王非为一国计也其为天下计也夫非为一时计也其为万世计也夫
  自警编序
  德茍可以为法不必出乎古也言茍不违乎道不必见于经也孔子于近世亟称左丘明而举周任南人之言以示学者是曷尝见诸经而援于古哉时之相去也不远则慕之者切从之也必易教莫善于是也三代以下风俗美而贤才多莫东汉与宋若而言行之懿庶几乎古者惟宋则然而汉不及焉宋季之士尝辑为自警编贤王治蜀于经艺之馀览而甚嘉之蕴焉为宽仁之德施焉为清浄之政充之为精博之学发之为雄厚之文既已无愧于宋之大儒矣而心犹欿然若有慕焉而尚以未能化今之士皆若宋之君子为憾于是遍布是书于天下将与人人共之夫王岂不欲以古圣人之经为教哉而先之以近世之言行者盖亦孔子之意也呜呼观万物而知造化之神观贤才而知国家之政考乎言行而俗之美恶人之贤否可得而见矣圣天子方隆三代之治欲复三代必于宋乎始然则是书之传于圣化将有助焉岂特多士之幸也哉
  仕学规范序
  所贵乎盛隆之世者非特以土宇之广也非特以武备之强货财之富也风俗淳美而贤士众多礼义修明而纲常昭布上而朝廷下而闾巷公卿大夫之政事谋猷韦布之士之论议著述蔼然一出于正其推行于当时者既足以导善遏邪而遗言绪论之传使数百年之后闻者为之感慕太息而不能已若诗之大小雅周召二南作者非一人言者非一事而其根据义理忠厚光大埀之万世而无弊是奚为而致此哉道徳成于上教化行于下渐渍薫蒸而咸有自得之妙是以若斯之盛也继周而治者惟汉唐暨宋而国之广大富强皆不及焉然求其可以配周而无愧者则不在乎彼而在乎此也宋自太祖立国育才善俗之意固已美矣后嗣相承以礼义遇下以宽大养民诚心恻怛上通于天天锡佑之俊哲軰出三百年间道术大章于天下虽周之隆莫得而尚焉其时大小之臣材技或有不足而忠厚常有馀事功或有不举而论议不少贬著书立言以羽翼圣人之经者既皆名世而可传而编辑会稡众人之说以成书者亦非汉唐所能及其最有益于世者若小学书近思辩志二录已大行于时其次若自警编仕学规范之类亦班班为人所称诵贤王殿下治蜀盛德奥学追踪千古嘉言善政尚友百王深有慕于宋之贤者以为皇明创业超越汉唐之上复法宋以为治则成周不难侔矣既重刻自警编以训国人复取仕学规范将刻以传示好学者有教命臣为序昔汉河间王修学好古从民得善书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则表章古书以辅助朝廷之教化固王者事也欤为治之道禁之以法不若谕之以言谕以善言不若以前人之言化之为易入也由宋迨今百馀载之近今之天下犹宋之天下今之人亦宋之人也以宋人之言而化今之人乌有不从者哉使仕与学者于此书之旨有得焉变浇为淳改薄为厚以诚意正心为学以忠厚敦笃为行以敬恭事君以平恕临民则宋之旧俗可复而俊哲之出当与宋同其盛矣贤王之所望于天下者宁不在兹乎臣不敏敢以是为多士告书凡若干卷奉川张镃时可编次其详本序已备故弗著特推论其世云
  宗忠简公奏䟽序
  国之废兴存亡盖天也而有人事焉由其已然之迹而观之人谋之从违事变之得失皆如预定而不可易者人力若奚所用自其未成之始而论之成败祸福之机待人而发岂皆出于天命哉故善为天下者尽人事以回天道不善者委天命以怠人事田单齐之壮士用一邑疮残之民复七十馀城不数月之间诸葛孔明以王者之佐驱全蜀之众欲取中原之尺寸终其身而不能遂非特天命也人事之难易固不同也率赤子以救父兄疾呼而可集说途之人使拯其邻于难虽善其辞令有所不从贤者能勉人以其所乐为不能强人以所难勉单之用齐人人皆有亡国䘮家之愤而自为战故其成功也易孔明之时人知有曹氏不知汉徳久矣孔明徒欲以忠义激之安能必其从已乎宋败于金而不复中兴人以为天命而不知人事失其机故也张浚赵鼎可谓天下之贤相而韩世忠岳飞刘锜之徒亦一时之将材高宗虽庸懦岂遽出法章下哉然而沮挠而不足成事者以其初不用宗忠简公之言耳徽钦之亡在乎兵不足战而忠简公既入都城百万之兵立具争欲为之致死忠简之贤固足以得众而斯民戴宋之心亦安可诬哉当是时也正田单复齐之机而忠简公孔明之流亚也使高宗能用其䇿公少延数岁未死则覆没之地可汛扫而平中原群盗可䌸而献诸太庙岂有蹙国事雠之辱哉失此不听至于窜伏东南而欲图之则民心之亡宋亦已远矣是以终不能有所成非特秦桧汤思退之罪也人无勇怯惟其所用乘其方锐而用之中人皆可为壮夫及其气衰志慑虽乌获亦投剑而却顾公之拳拳欲高宗都汴者欲用天下之锐气以复雠雪耻而高宗信小人畏避之谋弃不复听而公亦死矣斯岂天命使然耶实人为之不尽也公没今三百馀年而请高宗还汴之䟽二十有四不尽载于史氏其九世诸孙濬录藏于家而属予序之公忠义著于后世不待䟽而后见䟽之所著不待言而后明然世皆知宋之不复振由于秦桧之相而不知始于不用公之言余是以具论之使知䟽之不从实宋室之所由分也
  寿亲养老新书序
  贤王治蜀徳政既修国内乂安群臣有奉寿亲养老新书以进者览之终卷叹曰予以君亲之恩居万民之上思有以佐吾民养其亲而未能是书也庶几可以佐吾民乎乃命工刻之而摹本以传且教命臣序其首臣拜手言曰化民厚俗之事非一端其要道惟在乎孝而已以孝教民者岂能家喻而户说哉其要道在乎率之以躬训之以书而已若西伯之事王季所谓率之也若有虞之敷五教所谓训之也率之有未至则训之有所不行训之有未详则虽率之而民不知所从惟王纯孝至性本乎天锡临国以来心慕阙庭祗慎爱敬动必由礼问安之使踵相接以孝率民可谓至矣复虑未有以扩民之𠂻也既摹印孝经颁于境内兹复继以此书扶衰防患之具道志怡神之说咸备载而无遗其于训民又何其盛哉将见数千里之内无冻馁之老而人人无夭折之患矣且臣闻之上古之世阴阳太和风雨时若疵疠不作疾疫不兴人民皆登乎上寿此盖有以致之而非特方术之效也王濬明圣学徳纯化孚骎骎乎可与古哲王比烈矣陶含生之类于仁寿之域而九畴以叙其亦有出于此书之表者乎臣尚将与斯民同乐之书凡四卷元邹铉所编次皆因之而无増益取诸人以为善之意于此可见
  蒲鞭诗序
  天道之灾祥不可预推也观于日月星辰之行则可定焉国祚之舒促不可预稽也观于处尊位者之徳则可徴焉人君者下民之天也胄𦙍之贵天之日星也光耀不失其常行度不愆其序天之化工宁有不成者乎传称成周卜世之符尝疑其说类乎巫史及观诗至麟趾然后知其永命之由在是也夫以子姓宗族之众仁厚之徳皆若麟然至和之所薫蒸大顺之所霑洽所以导迎天命于冥冥之中而固国家之基祚者可谓盛矣其享年之永不亦宜乎国朝有天下大建亲藩布列海内仁厚如周之公子者盖不乏人臣以所见言之若蜀王殿下之徳诚旷千载而独立配圣哲而无愧者也殿下慈恕宽和出于天性体道稽古日新于学群臣有过未尝有忿疾之容有所不及专为掩覆耻形于言叱咤不施鞭朴不加而政修事举仁闻震于遐外每论古人之政遇以苛察强断为能者深以为非而于宽大笃厚之化欣然有契于衷尝取汉刘文饶事制蒲为鞭以喻意然亦未尝用也呜呼其可谓盛徳也已矣会臣承召来朝特以颁示缙绅聚观欣喜叹嗟咸为歌诗以颂之盖刑罚之用贵乎当不贵乎重徳盛而善用法者鞭朴之威过于𫓧钺不善用之虽伤饥肉溃肢体而民无所惩文饶始为郡守能以徳为政用薄罚以示辱犹为福禄所绥史䇿所嘉况势位之尊道徳之懿过文饶万万设示辱之具而不用者乎将见一国传之天下效之百世师之廉耻之俗兴礼义之化流天人之心恱而子孙黎民受其赐于无穷矣然则是诗之作其亦周南麟趾之类也夫其亦可为皇明比隆成周之徴也夫
  宋学士续文粹序
  可名之功众人知之难名之功君子知之至于不见其功而天下阴受其利者此非圣贤之徒不能知也周之积累旧矣由太王传数世以及于武王用八百诸侯之助而始克商夫岂一人之徳一日之功也哉而孟子归诸太公伯夷二老以为二老者天下之父也天下之父既归之其子安往信是言也则武王之武可不用而周徒以致人望而王孟子之言不几于过乎然事固有立乎此而应乎彼者山岳出云而霖雨被四海人以为霖雨之泽也而不知本于山岳之助贤人钜儒之于国家不必有赫然之功而其及物常在乎事为之外谓天下果兴于斯人众人未必知而信之然欲天下之安定非斯人亦莫之能也高祖之于子房世祖之于卓茂搴旗斩将不与焉而尊礼在群臣之上盖其道徳可以训暴革奸智谋可以开惑定事言论风采信于人而传于世也久矣吾从而尊礼之则其所化服岂特事功之浅乎当元之衰国朝之始兴也地大兵强据名号以雄视中国者十馀人皆莫能得士太祖高皇帝定都金陵独能聘致太史金华公而宾礼之公始见上上问以取天下大计公以不杀对上甚喜俾授太子经每询以治道公未尝不以仁义为言是时群雄多嗜杀好货独上御军有法命将征讨戒以勿杀所至民欢乐之识者已谓天下不足平及海内平定上方稽古以新一代之耳目正彛伦复衣冠制礼乐立学校凡先王之典多讲行之而太史公实与其事在翰林为学士中尝为国子司业晚为承旨先后二十年以道德辅导皇太子圣徳宽大仁明而天下归心爱戴称颂洋洋者公之功居多海外殊绝罕至之国朝贡之使接于国门至必问公起居安否购公文集以归日本至摹刻传诵于其境内而近则朝廷远则穷山陋邑妇人稚子皆知公为盛徳君子闻其名见其文未有不咨嗟敬爱者公修身于户庭之间而姓字播于千万里之外蛮夷异类皆知尊慕之使中国之美传于无极其功盖大矣而当时之人未必能名其为功此公所以为盛与公之学博而知要其徳粹然与世无竞而端介之气充养有道不为利害所移盖仁人长者之风不见于世久矣乃于公而见之天之遗斯世不亦厚乎惜夫世未获尽被公之泽而公遽以疾终窃尝叹天下知爱公文而不能尽得其意且不能尽观也以为公昔无恙时尝择旧文为文粹以传矣因复与同门友浦阳郑楷叔度等取自仕国朝以来所作复选录为十卷名曰续文粹以传于学者呜呼斯文也公之所为虽可以传世而不足以尽公之为人也后有贤者考论国朝之所由兴而追惟徳业之盛以歌咏太平之治于无穷太史公之功庶几可白于后世乎公讳濓字景濓金华人
  刘樗园先生文集序
  学术视教化为盛衰文章与学术相表里豪杰之士固不待教化而后知也然先生所以孜孜焉先之而不敢忽者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生而有闻明吾教于天下使过者抑而就中不及者企而求至道徳既一则万事毕治矣当周盛时微而闾巷之人远而产乎遐方绝域肆口所成皆合乎仁义之旨及其已久而衰著书之士以千百计虽不能皆槩乎道而宏博深玄咸有所自得辟诸黍稷稻粱虽为味不同而皆可以醉饱未尝假窃剽袭浮谈虚言如后世文士之为也自周以来教化详明得先王之意者莫如宋故宋之学术最为近古大儒硕生既皆深明乎道徳性命之理远追孔孟之迹而与之为徒其他以文辞驰于时者亦皆根据六艺理精而旨远气盛而说详各有所承传而不肯妄相沿踵盖教化使然也有元百年之间宋之遗政销灭殆尽士之能言者不为不多辞采音节不为不工及观其所至不过攘取旧说以为言求其学术之所自得岂惟不及宋之名世者哉凡生于其时及见宋之遗风者自以为不可及也宁海在宋特为诗书文物之邑去南渡国都为近故士之显闻于世者甚众未之衰也兵刑不振而教化犹存取士之法稍弊而风俗不坏故其文章虽不能不降于盛时而学术之醇终不能甚愧于古樗园刘先生少游钱塘学于宋太学与名士大夫交斯时违乾道淳熙诸大儒犹未远文献之传盛有可征是以先生之学渊博崇高得圣贤之大要其为文章朴茂质实不为异常绝俗之谈而纡馀衍肆必达其意而后止索之而愈深味之而愈长其视葩藻无实可喜之辞敻乎其不侔也先生所尊善者惟同邑阆风舒公景薛南山陈先生寿所友而敬者则剡源戴公帅初鄞袁公伯长袁公后仕元为显官名称海内戴公文亦传于时阆风南山与先生皆自谓宋遗人不屑仕故文行虽高而不大彰著于世传而知之者惟邑人而已今相去五六十年故老沦䘮知先生之名者日已寡矣使又历数世岂复有知斯文之可贵者乎夫学术如先生而不传后死者之责也故择其尤善者次为若干卷且推其所自而备著之使知先生自得之深非近代能言者所及也先生讳庄孙字正仲樗园其号所著有周礼辑传易说今不传
  先太守文集后序
  愚庵先生既卒其孤某摭其遗文为二十卷将论序之以传于世辞不胜夫哀未能也越三年可以有言矣恐世之人以为私乎亲又不果为后二年执书而泣曰呜呼先人有道而不能述使大章明于世小子之罪也其何敢让焉君子之言惟其公而已言而公虽子述父事不为过言而不当由千载之后论千载之上人犹且非之何私之足避乎周人称其父如日月之炤临子思称孔子如天地四时其言可谓夸矣然而天下信之后世莫敢非之者何耶以其公也不然荀淑以黄宪比颜子王安石以扬雄为圣贤而比之而人终不信者以其出于私见也小子亦公而已矣何敢欺先人以欺后世哉先生之志其大者欲润泽天下其小者亦将使道术明乎书风俗成乎身立经世淑民之法以幸无穷皆未之遂也遽弃斯世而弗居呜呼岂先生之不幸与抑斯人之不幸也先生初守济宁千里之内士与民相庆先生不色喜既五年罢去庆者咸泣先生如平时大故埀及犹忻忻不少变先生视生死贵贱无毫发入于心岂以志之得失为幸不幸哉天未欲俾斯民安其生而复其性夺先生之年不使救斯民斯民果不幸也于先生乎何与先生之言其忧时闵民之意犹慈母之于子无或忘之自为学至于仕自冠至于服官政不斯须变也呜呼此岂可以勉强能哉盖先生之道有伊尹之任诸葛亮之平范希文之惠故其言若是之盛也而先生之道不在乎言也后有诵先生之言考三君子之徳而求先生则庶乎知言矣茍以小子为私其亲不仁者也谓先生不足儗三君子不明者也非小子所望乎后世也
  华川集后序
  华川先生出使南夷之九年其子绶绅将传其文于世天台方孝孺为择精醇尤可传者若干首定为若干卷序之曰天下之物天皆易与人也惟斯文不易以与人幸而与之必困辱其身心郁抑其神志使之埀死而仅生悔悟咎愧不敢与造化者争强然后置之而不顾盖富贵禄爵出于人身尊位崇虽有人刑而时有免脱者斯文之柄出于天而人莫能与之较故天深忌之大得者受祸多小得者遇祸少求其终身逸乐荣盛而无虞者至鲜也岂非以挟富贵立威之惠近用斯文以荣辱天下其所及为尤远耶不然得所欲以夸世者盈海内何先生独不遇耶先生在元之季世尝持所为入燕都奇其才者比肩立皆莫之荐困悴而归今上有天下先生尝用矣既而出佐远郡召入修元史为翰林待制且将用之复出使西陲始还又奉诏之南夷竟留未还国家遐蒐远揽于士无所不用用之无不尽其才位过其望事浮于器者亦众矣必不为先生独惜也非天谁能使然哉然天之于人丰于今者未必不啬于后厄于一时者未必不光耀于无穷汉数百年间王侯将相多矣司马迁班固刑馀卑贱之人当世之所戏慢而侮讪者今彼之尊荣盛大咸不能自存而迁固之言与经训并传岂以其遇乎况夫圣人之道非迁固所至者其自视宜何如也而先生何恨哉先生之文始学于江夏黄文献公晚自肆为一家言观其平生其得于天者可知矣余故不论惟推其意且论之使人知先生非果不遇也先生名袆字子充金华之义乌人华川者义乌别名云
  苏太史文集序
  天下之事出于智巧之所及者皆其浅者也寂然无为沛然无穷发于智之所不及知成于巧之所不能为非几乎神者其孰能与于斯乎故工可学而致也神非学所能致也惟心通乎神者能之神诚会于心犹龙之于雨所取者㳙滴之微而可以被八荒泽万物无所得者辟之抱瓮而灌机械而注为之不胜其劳而所及仅至乎寻丈之间庄周之著书李白之歌诗放荡纵恣惟其所欲而无不如意彼岂学而为之哉其心默会乎神故无所用其智巧而举天下之智巧莫能加焉使二子者有意而为之则不能皆如其意而于智巧也狭矣庄周李白神于文者也非工于文者所及也文非至工则不可以为神然神非工之所至也当二子之为文也不自知其出于心而应于手况自知其神乎二子且不自知况可得而效之乎效古人之文者非能文者也惟心会于神者能之然亦难矣庄周殁殆二千年得其意以为文者宋之苏子而已苏子之于文犹李白之于诗也皆至于神者也某少好苏子之文而恨不得其意以为茍得其意则文可勉而学年二十馀游金华见太史苏公之文知公为苏子诸孙叹曰得苏子之意者其在是矣后三年公尽以其文见示益叹以惊然后知公果得苏子之意也顿挫阖辟而不至于肆驰骤反复而不至于繁崇之于天深之于渊无不探也奥之于道徳著之于政教无不究也而未尝用其智巧以为之也智巧之于文不能无也而不可用也虽未尝用也而亦未尝无也斯其为神乎今之为文者竭智巧以学之而不得其意故其文非拘则腐非诞则野非有馀则不足求其工且不可致况于神乎公之文非今之文也得苏子之意者也李白之诗庄周之书皆是理也而不可以言传也孔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也知神之所为则道自我出矣文奚可胜用耶
  观乐生诗集序
  无穷者天下之理也不易者造化之运也乘乎运备乎理不以古今而殊者人之才也千载之上有异才焉出乎其间所得之理与今同也所乘之运与今同也其言安得不与今同乎千载之下有异才焉同是理也同是运也其言安得异于古乎古与今云者人之所云也非天之所设也䆳古之初羲黄之世人以为古也焉知天不以为非古乎并肩而居接膝而谈人以为今之人也焉知天不以为非今乎故由后以视先则后者为今矣由未至而视已往则今有非今者存而奚古与今之足间哉以一日为久则百年之为久可知也以百年为远则千载之为甚远又可知也茍以天地之始终为旦莫齐古今而洞视之则千载百年也均之为瞬息之顷也人顾妄相诋赞于其间以古为高以今为卑随人为轻重徇时为毁誉不亦大惑矣乎是皆未渉乎道之流未造乎术之垣私意之变眩其中而不自知为惑也君子之取善则异乎此善诚足称矣忘今之为非古诚未足取也忘古之为非今其忘之也并其时与世而尽忘之而况较其身之贵贱显约乎以贵贱显约视人之言者不知言者也以前后古今观人之才者不知人者也吾友许君士修生乎今之世而心存乎千古无一㕓之华一命之势而其志在乎生民其所得之深醇虚明同乎前而合乎后者众人知尊之而不能识之予虽识其所存而未足究其所穷也间尝因其诗而求其所自致温厚和平归乎至理而清雅俊洁出乎天趣词修而不浮意凝而不窒程邵之所存陶谢之所达沛乎其两得之于是乎忘其为吾友不知其处乎今之世而君亦忘予非其偶也相洽以心相启以言驩然有足乐者嗟乎君之乐余知之前乎千古后乎万世同得是理者知之而众人固莫之知也不蕲乎众人之知此君之所以合乎古人者耶因君之诗而知君之道则吾亦安知其非古人之徒耶
  张彦辉文集序
  昔称文章与政相通举其槩而言耳要而求之实与其人类战国以下自其著者言之庄周为人有壶视天地嚢括万物之态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云游龙𬸣不可守荀卿恭敬好礼故其文敦厚而严正如大儒老师衣冠伟然揖让进退具有法度韩非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搏紏纒比辞聨类如法吏议狱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司马迁豪迈不羁宽大易直故其文崒乎如恒华浩乎如江河曲尽周密如家人父子语不尚藻饰而终不可学司马相如有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绮曼姱都如清歌绕梁中节可听贾谊少年意气慷慨思建事功而不得遂故其文深笃有谋悲壮矫讦扬雄龊龊自信木讷少风节故其文拘束悫愿摸拟窥窃蹇涩不畅用心虽劳而去道实远下此魏晋至隋流丽淫靡浮急促数殆欲无文惟陶元亮以冲旷天然之质发自肺腑不为雕刻其道意也达其状物也核稍为近古韩退之起中唐始大振之退之俊杰善辨说故其文开阳阖阴奇绝变化震动如雷霆淡泊如韶濩卓矣为一家言其同时则有柳子厚李元宾李习之之流子厚为人精致警敏习之志大识远元宾激烈善持论故其文皆类之五代之弊甚于魏隋之间宋兴至欧阳永叔苏子瞻王介甫曾子固而文始备永叔厚重渊洁故其文委曲平和不为斩绝诡怪之状而穆穆有馀韵子瞻魁梧宏博气高力雄故其文常惊绝一世不为婉昵细语介甫狭中少容简默有裁制故其文能以约胜子固俨尔儒者故其文粹白纯正出入礼乐法度中南渡以后真希元魏华甫以典章文物为文陈仝甫以纵横之学为文其他各以其文显者甚众至于末流而文又弊矣元兴以文自名者相望于百年之间为世所称者曰姚宽甫虞伯生黄晋卿欧阳原功宽甫敦厐有威仪左右佩玉故其文沉郁而隆厚伯生颀嶷钜人谈故事遗法竟日不竭故其文敷赡无涯不可准则晋卿谨慎有礼故其文守局遵度考据切当不放而密原功博学多识故其文繁多而不迫至于今则潜溪先生出焉先生以诚笃和毅之质宏奥玄深之识发而为文原功称其如淮阴将兵百万百战百胜志不少慑如列子御风翩然褰举不沾尘土用鸣一代之盛追古作者与之齐近代不足儗也由此观之自古至今文之不同类乎人者岂不然乎虽然不同者辞也不可不同者道也譬之金石丝竹不同也有声则同江河淮海不同也蓄水则同日月星火不同也能明则同人之文不同者犹其形也不可不同天下之道根于心者一也故立言而众者文之隶也明其道不求异者道之域也人之为文岂故为尔不同哉其形人人殊声音笑貌人人殊其言固不得而强同也而亦不必一拘乎同也道明则止耳然而道不易明也文至者道未必至也此文之所以为难也呜呼道与文俱至者其惟圣贤乎圣人之文著于诸经道之所由传也贤者之文盛于伊洛所以明斯道也而其文未尝相同其道未尝不同师其道而求于文者善学文者也袭其辞而忘道者不足与论也然斯岂易易哉世有自谓不师其辞者则剽生抉怪杂取艰深之辞敷错成文以饰其鄙陋之意至于不可句读使人诵之而不晓其意以为文故如是或者惩其病则弛慢不思辑陈蹈故混不加修甚则取里谈巷语猥䙝嘲笑之辞书之编简以为明道文与道割裂为二互相訾诋又或见其然遂放言而攻之以为古之道不可释以今之文今之文不当学古之辞三者虽异而俱失之不师古非文也而师其辞又非也可以为文者其惟学古之道乎道明则气昌气昌文自至矣文自至者所谓类其人而不悖乎道者也其人高下不同而文亦随之不可强也尝执此说窃观天下之文为三者之归者多矣而无愧于古者亦有矣往居京师从潜溪先生学得勾曲张君彦辉之文而览焉其语踈爽类陶元亮善持论类李元宾意其人必雅饬和易君子人也虽未尝见而存乎怀今年幸而见之与昔之所意果合且得见其文之全其辞不泥乎古务自已出而无艰深俚陋之病往往本乎圣贤之道盖庶乎斯文也已茍精而不倦于今之人又何难乎此某所以不能无感而言也虽然文之道大矣某也何足以知之哉
  郑贞孝先生文集序
  人之相与有所不足则慕有所不及则服然才智艺术之过人者惟能使其俦类慕服之与之异趋者未必慕服也生而人或尊尚之既没未必追思其美也惟夫有徳者则不然不特君子慕服之而众人亦皆自知其不及非惟众人知尊之而小人亦皆感慕而不忍欺不惟化及当时而且闻乎后世而劝传之无穷而信是曷为而致哉盖其修诸身行乎家粹然一出乎正遗泽之所加流风之所被必有不可测者矣非若一才一艺者之浅也凤鸟麒麟言其辨慧则不若鹦鹉言其才力则不若骐骥然而羽毛之族闻其声睹其形未有不畏而服之宗而附之者亦岂待辨慧才力而后见哉士之有为于世者未尝不欲服乎人而人终不之服贵为辅相富有田邑势之所加无所不可而其家人徒隶嗤鄙笑侮之者众矣况他人乎吾以是知有徳者之难也汉数百年间奇才异能著事功者相望独黄宪处布衣无所猷为而见之者敬亲之者服称之为颜子后世亦信而传之夫颜子之不可及人人之所知也汉之诸儒其于论人亦必不茍矣至于称宪则无间言焉此其人之所得何如哉尝恨弗获同其时考其言论以推其所至求之今世若浦阳郑贞孝先生盖有宪之风焉而今亦亡矣余游其乡交其士大夫以问先生之为人举其姓字无智愚长少无有不叹息赞誉以为贤者呜呼一人易欺也一时易诬也先生之殁十馀年矣使有大功厚泽施于民犹且忘之矣而称先生如存慕其善者如新斯岂智术所可为哉非徳足以服乎人其何能致是乎先生之子叔度授余以遂初集十卷诵其言皆本于仁义忠信辞达而旨深称其所为因复于叔度曰此有徳者之言也昔修汉史者高宪之徳而以其言论风旨无传为憾先生之言具存于是乎过宪矣后之人慕先生之徳知先生斯文之可贵者其亦有徳者之徒欤先生讳渊字仲涵太史潜溪公之门人其家以孝义闻于世卒年四十有八云
  刘氏诗序
  道之不明学经者皆失古人之意而诗为尤甚古之诗其为用虽不同然本于伦理之正发于性情之真而归乎礼义之极三百篇鲜有违乎此者故其化能使人改徳厉行其效至于格神祗和邦国岂特辞语之工音节之比而已哉近世之诗大异于古工兴趣者超乎形器之外其弊至于华而不实务奇巧者窘乎声律之中其弊至于拘而无味或以简淡为高或以繁艳为美要之皆非也人不能无思也而复有言言之而中理也则谓之文文而成音也则谓之诗茍出乎道有益于教而不失其法则可以为诗矣于世教无补焉兴趣极乎幽闲声律极乎精恊简而止乎数十言繁而至于数千言皆茍而已何足以为诗哉世固有嗜橘柚柤梨者然饥则必饭稻啖肉而后可饱稻与肉不可一日无也适口之味爽然入乎齿舌非不可喜而于人何所补乎自古以来适口者多于五榖而稻肉不足以恱人斯人几何不馁而死也金华刘养浩与余俱学经于太史公公教人为诗必以三百篇为本养浩之诗公之所称而取者其不失古之意可知也然古之道今人岂尽知之乎传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观养浩之诗者慎无以适口之味视之而求属餍焉则得之矣
  时习斋诗集序
  诗者文之成音者也所以道情志而施诸上下也三百篇诗之本也风雅颂诗之体也赋比兴诗之法也喜怒哀乐动乎中而形为褒贬讽刺者诗之义也大而明天地之理辩性命之故小而具事物之凡彚纲常之正者诗之所以为道也诗道废久矣自汉以下编册之所载乐府之所传隐而章丽而不浮沉笃而雍容博厚而和平者则亦古诗之流也而其体横出矣体之变时也不变于时者道也因其时而师古道者有志于诗者也而师者寡矣唐之杜拾遗韩吏部皆深于诗其所师则周公吉甫卫武公史克之徒也其体则唐也而其道则古也世之言诗者而不知道犹车而无轮舟而无柁也虽工且美奚以哉余生十馀年则好为诗以俪偶为工富艳为能又五六年益肆不羁一操觚顷千馀言可立就取而诵之张绮绣而恊埙箎粲然可喜也人往往以此多余虽余亦自负以为材今反视之则惕息而大惭抑塞而不宁兴之所触欲有所云辄仰观霄汉竟日不能作一语何者怪曩之所云不近道又恐今之复然也故愈不敢易盖知道者若是之难也然亦安敢以为知也默而求之终夜不寝以察之平心而迎之徐徐焉而导之知其似矣然后敢发发而与作者不谬也然后书之久而复觉其不可也则又毁焉故余之于诗学之非不专而独无盈简之稿屡书而屡毁愧而不止盖将求合乎斯道也而后置焉然亦难矣乌伤楼君希仁同学于太史公挈其诗曰时习斋集若干卷徴予序呜呼余岂知诗者而敢序楼君哉楼君之诗侈约中度是非当理将取法乎韩杜之间其务知道而合乎古者无惑矣虽序亦何言哉然以余为知诗之难则知楼君亦必有同于予也因书以告之
  白鹿子文集序
  古之君子以美其徳行为先务而不务美其文词穷天地万物之理察是非善恶之端以正其心谨其言动使凡本诸身者无毫发之可悔此君子之所汲汲也若夫言语之华文词之工期后世之所尚岂君子之所汲汲哉然君子之徳果修矣人必慕其人慕其人则其文亦为世所贵重故文有以人而传者以其徳之可尊故也茍不务此而帷其末虽丽如相如敏如枚皋精奇雄徤如柳子厚亦艺而已矣君子宁以是为贵乎越之诸暨有隐君子曰杨公本初居白鹿山其学一以古人为宗务于躬行言高志大自勉以孔子孟轲为师教人亦俾以孔子孟轲为师取与不妄进退不茍始而乡人尊之既而邑人尊之既而郡人尊之太史潜溪公以道徳文学伏一世亦甚敬之至为之传称之曰白鹿子白鹿子不喜为文辞其言严厉峻切警薄矫邪往往中世俗忌讳以故一时之人虽知白鹿子之贤而死于布衣今年其孙友载其遗文若干卷至京师介浦阳戴公原礼请叙其篇首予年馀二十时尝从太史公谒白鹿子于家听其言论悚然敬异而白鹿子见予喜甚以古之君子见望今二十馀年公与白鹿子既皆沦谢而予亦颓然无用于世矣因复于友曰人之自修为善事之必可勉者也修德而冀其传世立言而冀其行远此虽圣贤有不能预期盖幸不幸有命存焉非人之所能及也以白鹿子之学古饬行自当为天下后世所重盖必有知徳之士慕其人而诵其言然后白鹿子之文赫烜光著于天下有不可掩者矣昔扬雄没而法言传文中子死而中说显事未有不以久而定者然白鹿子之为人卓卓可称如此遗文之传安知不较然著于后世乎
  非非子医书序
  非非子既老著书辩黜昔之论医者其说以为虽扁鹊复生不易吾言信乎非非子有志也道术之传岂有古今哉智者知之众人惑之今与古皆然也由众人而视智者虽同时犹莫能及况古人乎由智者而视才之庸者则今与古何相远之有古之言未必皆善今之言未必皆非后乎千百载未必无善于今之人者也顾智者知之耳孔子圣人也圣人之言固不敢及与圣人并时今人岂无过之者乎故道惟视善与否今古不足论也学者之患在乎慕古而不知道闻其出于古则以为善虽有未至不察也闻其出于今则以为不善虽有至者不察也此道之所以不明实学者之过也余尝以为秦以下言治道者汉之贾谊董仲舒王吉唐之魏徵陆贽宋范仲淹司马光皆近时救俗之论耳比之三代圣贤匡世范民之政岂特不及其垣墙哉其可议者盖众矣每欲为一书明先王之意以正流俗之失惧人谓吾为僣也卒未敢为而非非子之于医独不顾举世之惑指斥其所尊信而不疑非果有志者其能然乎医术余虽不足以应之若非非子之志其过于余也远矣然余闻之圣人天地之医也贤者民物之医也此医之大者也汉之善医者莫过于贾谊谊当无事之时流涕痛哭以为痱肿𨂂盭其后病发于数世之间果验此以何术预知之乎谊之策虽不即用然其方书具存后世可以用之否乎使圣人生汉之初必能制其本疾必无自而发矣不知圣人用何道已天下之疾也非非子多才能而善论大事语多惊人茍取贾谊以下之言定其是非著其方书俾疾病者可按书而治则余将谓非非子果有志者也果不可以今古论也
  应天府乡试小录序
  圣天子受天命作四海九州主神武既昭大敷文治闵前代习俗陋而事功卑也建学树师更定制度聚俊茂之才而作新之复设科目登进其贤能以备任使于是二十年间列于中外赫然有声者以百计如稼于田而俟其有秋木于林而望其成室揆日收功果获其用是岂特多士之敏于学所致哉实皇上用贤图治之心格于天而天有以相之也天欲昌乎国家必默佑之而赐之以贤才众贤集于朝群才列于位而天下不蒙其福治功不显于世者无有也洪武二十有六年当试之期京府实试太学及畿甸十四郡三州之士出币徴四方缙绅以程艺文之高下至期治中刘庸请于朝俾监察御史王仲和孙仁莅其事通判王子修赞其政于是衣巾笔牍而至者八百人有职于试事者莫不䖍恭以求称取士之意迨㧞其绝尤者得士八十八人既揭其名以示观者复将传于四方埀于后世士之生于斯者可谓幸矣然某闻之朝廷取士以文而所望于士者不徒在乎文也士之升以科目而所以成其身者不可恃乎科目也盖皆阶此而进焉尔夫君子之所学者圣人之道圣人之道莫大乎仁义忠孝士秉仁义忠孝犹农夫之于耒耜不可一朝去也达焉与俱穷焉与阶故立于朝以之事君则成丰功著大节以为社稷镇行乎藩屏处乎民上以之治民则使黎庶举得所愿以无贻国家之忧如是则庶几不负圣天子之恩而可以称为学之士矣茍或贸贸焉而食营营焉而趋而以进士自居鸣呼其尚深思养士之初意也哉
  京闱小录后序
  语名山大川者不称其高深而必称其出云雨语灵区奥壤者不称其饶沃而必称其宜黍稷论天下国家富盛昌隆岂不以贤才之众多乎周之诗人称周之所由兴不言其它而惟及乎士君子之众曰思皇多士生此皇国夫四海亦广矣千载亦远矣贤士君子奚为独出于文王之时而聚于其国哉盖国家之兴天也天之祐乎国家莫大乎锡之以贤才贤才多而道徳政教无不举国家未有不享悠久治平之福者也圣天子有天下群士景从海宇晏宁然圣心犹以为未也大设学以陶钧士类而收之以科举每三岁天下大比洪武丙子京府当试太学暨畿甸郡邑士至者千馀人司选㧞者皆时之耆俊而某之昏陋亦忝预焉既试而阅其文通古今识正道者彬彬以数百计监察御史及京府官僚议以为今岁士盛于往昔宜循旧比请于朝以定去留诏定其数三百于是缙绅相贺以为自开国以来取士未有盛于斯者将录其名与其文之美者以传而俾序其故圣人奉天明命汎扫万方弥天际海罔不臣顺行仁立政涵育抚驯丰功盛徳在宇宙间虽前圣之粒蒸民修人纪者莫之能先也天道报施用锡万年之祚贤才之盛于斯时夫岂偶然哉圣人之心上与天通凡有所欲天必辅之圣心所属虽非恒人之所及知然岂无所望于多士者乎为士者幸生乎今其必识天命之当然知其生之不偶然而效所知竭所能以辅安宗社黎民于无穷如成周多士为邦家之基斯善矣茍不能然而谓科举之学为已足不思其远且大者姑食焉而怠其
  事吾恐有愧于古人矣岂所望于盛时之士也
  
  京闱小录后序
  皇帝既即位大诏纪今年元为建文春三月上丁车驾幸太学亲祀先师孔子拜跽盥献咸用享庙社礼缙绅聚观以为崇文祇圣之典古所未有风行万方小大喜悦皆思自奋以进庸于世秋八月天下当大比太学暨畿内士集于京府者千五百人有诏命翰林儒臣及时之名士较其文御史莅之而董其庶事则属之府僚佐焉七月甲辰入院越九日已已而毕屏芜黜陋选擢俊良盖去者几十之八而登名于籍者二百十四人非难之也盖以上初取士天下后世将于是观盛美焉而不敢弗慎也昔太祖高皇帝创业绍正统之三年即兴科举至十七年甲子而益盛历四举而至于兹今在朝廷之人大率多先朝之所简㧞者也自古圣王授子孙以天下不徒遗之以人民土宇府库甲兵而必遣之以贤才俾共守之茍无君子则谓之空虚而不能为国士之宜重也盖如此今高皇帝埀宪于前皇上嗣之尊右文教而士竞劝得才视昔有加其为万世计可谓至矣将见仁人君子为时并出辅成宽大之化养育黎民登于太和以传祚于无穷讵不盛哉棫朴之诗曰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圣徳固有之矣南山有䑓之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又曰乐只君子民之父母盛时之士其可不以古人自望乎














  逊志斋集卷十二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三    明 方孝孺撰
  
  宋氏世谱序
  士有无位而可以化天下者睦族是也天下至大也睦吾族何由而化之人皆欲睦其族而患不得其道吾为之先孰忍弃而不效乎有族者皆睦则天下谁与为不善不善者不得肆至治可㡬矣睦族之道三为谱以聨其族谒始迁之墓以系其心敦亲亲之礼以养其恩谱之法正月之吉会族以修谱也四时孟月会族以读谱也十二月之吉会族而书其行以为劝戒也谒墓之法春序饮以申礼义秋序饮以明宪章也亲亲之道喜戚富贫相庆吊周恤也老壮稚弱相敬让慈爱也役相助也力相藉也难相拯而死相葬也斯三者并行虽士可以成化况有位者乎不难于变天下之俗况乡闾之近者乎近者冝其易为有位者冝其易化然而莫为且莫化者知道者鲜也知道而有位人焉得而不望之乎金华宋氏太史公之族太史公以道德文学师当世道之行先于其族凡可以睦族者无不为矣斯其谱也谱非公一代之书后世之所守者也非止一家之事举族之所取则者也使远而后世众而族人皆如公之心虽无焉可也茍为不然有法以传之犹恐其或废况徒谱乎某是以私附其说于后俾后之人得以览而择焉由一族而推之天下将必自兹始此固公之志欤
  谢氏族谱序
  先王之盛以井地养民以比闾族党之法聨民以学校三物之典教民凡群居耦聚者非必有昆弟之亲宗族之序然贫能相收患能相恤丧相助而死相葬喜相庆而戚相忧小而五家之比大而万二千五百家之乡其情如骨肉之亲之厚且笃也及乎法弛教失虽同宗共出之人乖离涣散而不相合贫也而或陵之患难也而或乘之死丧也而或弃之于是伦理大坏而不可振呜呼王政之废兴岂细故也哉当其行也能使至䟽者聚而为胶漆及其已废至亲之爱皆化而为途人亲睦之俗成虽天下不足治情乖势散之馀士者欲善其家族犹且难之吾以是知先王维世持民之道非后世所能及而后世之为士者难于先王之时也象谢德祚氏士之有志者也尝为荐者出为南陵丞以归其先繇台之石马来迁德祚闵其宗族传序久远子姓众多而莫或统之其势将至于涣散而不可合于是上自始迁之祖下逮其子孙凡十三世谱其名字寿年卒葬及其行事为书且自述其意以告来者戒其无至相凌相弃以同于途人既而复念石马之族及近族之为宁海陈氏后者乃悉访其族人而省之遇其尊长有礼而待其卑且少者有恩茍尊矣虽少不敢忽茍族矣虽贫不敢遗与之交者咸称其美以为德祚非特能为谱也必能睦其族予闻而甚善之天下俗固非一人一族之所能变然天下者一人一族之积也生乎世者莫不有祖有祖者莫不有族使有族之人皆知相亲相辅如先王之民聨之以谱谍纠之以礼文岁时为酒食以洽其欢胥告戒以匡其失赒恤资助以全其生是虽未行比闾族党之法而先王之法意实行乎其中矣如是则民皆乐生而好善重其身而不遗其亲天下几何而不大治乎夫以德祚之有志而能修其谱不待予言而明也修谱而先王之法意存焉此则予之所欲言以为天下劝者也
  童氏族谱序
  有天下而不能为千载之虑者必不能享百年之安为一家而无数世之计者必不获乐其终身事变之生固非智计之所能尽备也然古之贤者宁使思虑出于事物之外而不使事物遗乎思虑之表方其燕安无事之时日夜之所营为恒恐一事之未周而启将来之患一时之或懈而基无穷之忧人固疑其为计之过也而不知必如是然后可委诸天命晋何曾见武帝论议无经远大略语其子孙以为天下将乱后果如其言吾尝谓曽明于观国而暗于自知夫以人臣处富贵之极不能为国谋计而日食万钱善为子孙虑者果若是乎曾没未几而何氏无存者曾实祸之也自三代以降谋国之略皆何曾之所笑而大夫士之家抑又甚焉孝弟忠信以持其身诚恪祠祭以奉其祖明谱谍叙长幼亲踈之分以睦其族累世积德以求无获罪于天修此则存废此则亡此人之所识也而为家者鲜或行之当其志得意满田园不患其不多而购之益力室庐不患其不完而拓之益广至于子孙久远之计所当虑者则弃而不省以为可委之于命而非人之所为嗟乎夫岂知礼义不修子孙不贤则吾所欲富贵之者适所以祸之也而岂足恃哉若吾乡童君伯礼则不然君有明识特操而质性敦厚平居恂恂以和而遇事善断处兄弟义不忍析聚族而居诸弟承其志顺其所为相与作祠堂以奉其先祖岁时以礼行事遇人有恩而于族人尤厚尝以谱谍未修令子弟考质而为之且属予叙其首予谓童君可谓知所先后矣家之为患常始于乖争而乖忤之端在乎不知其本兄弟之于父其为本近也其情亲而易感也至于孙之于祖则稍远矣由孙而至于曽玄则愈远矣而况由曽玄而至于十世至于无穷者乎使十世之后而相亲如兄弟知有其本而不敢视之如路人非统之以祭祀而合之以谱图安能使之然哉是知家之有庙族之有谱善为家者之所当先也而童君独知而为之岂非贤乎虽然贤其身非难也使其子孙象其贤为难贤其子孙有道不违乎天天斯祐之矣天者非它也吾心之理也兹理也圣由是而圣贤由是而贤可以治身可以保家可以推而达之天下童氏后人诚能守之而弗失处乎家则遗子孙以安出而居乎位则为天下建长久之业使童氏之宗赫然光于后世宁知不始于今乎予与童君相好而其子姓多好学有文其姓氏之所自不待予言而童君之美与其所当知者则不可不言也故为之言使知虽治一家亦不可无久远之虑而童氏之盛盖未艾也
  葛氏族谱序
  台之属邑五其俗各殊地大物众者则机辩轻捷而过于华僻在险隘者则椎鲁俭固而近于陋宁邑居郡之东北与会稽四明相衔而为往来之冲有山溪竹木之美稻麦鱼盐之饶故其大家多优裕和雅喜学而好文其小民力业寡求鲜争而罕讼其俗最为得文质之中然东西两际巨海异时畨樯贾舶骈集竞凑之所染习异俗人居其间或失其常惟县之北乡风气奥密视诸邑为最善北乡有聚落曰泉水山秀而川回土地沃衍冈阜绵亘有若环焉者葛氏世居之葛氏之先在宋初自东阳仁寿乡之葛岭来迁当端平咸淳之际读书取科第得官者数人然官止丞尉不大显而讳午炎字南仲者笃志为善有惠及人厥后子孙日众多蓄财积粟以给乡闾之求者相望屋之榱角相交田之疆亩相错延袤数里皆葛氏之族其地至于不能容则分而出居于外故其仕者厚重逊让讷于言而敏于事其隐伏耕作者咸知自远于法而保其家故其俗视县为尤美今十五世矣诸孙之文者养心以为族既大而不复辑之则异日或至不相亲也谋于诸父昆弟辑其支派分别名字年寿卒葬之详为书徴予为之序天下之俗不能自成由乎一国之俗国俗之所兴由乎一乡之俗乡俗之所起由乎一族之俗茍非有君子长者出乎其类而表率之何以保其室家而昌其后哉予尝观世之名族子孙相传阅数百载而不坠者其祖必有盛德馀善以为之基而又能防范扶植以维持其变是以薫涵渐渍以成其风俗及俗之既成耳目之际皆足以化其心固能不夺于世故而有以守其遗业茍无德以培其本无法以贻于后人虽以天下之大而犹惧其弗能保而况于家族乎葛氏之先基以奕世之善而养心复为之谱以图睦其族人此其为宗族计也不亦远哉自兹而往将见俗益淳传益盛非特若今而已也予亦有意于斯事每谓非谱无以收族人之心而睦族之法不出乎谱窃尝折衷古道之冝于今者欲与族人行之德不敏而力不逮盖久而未之试也养心昆弟多才而有志能不慨然于此乎审能因是谱而行古之道则古之俗复见于世则吾之族亦有所效矣盖事或患于有志而势不获为或势可以为而患于用非其道然则吾于葛氏谱也其能无所感也夫其能无所望也夫
  范氏族谱序
  为子孙以奉先祀亦难矣为常人之子孙非难而为名人之子孙难也为名人之子孙固难而为大贤之子孙尤难夫严蒸尝守冡墓保上世之所传以自立于闾里常人能是亦足矣而欲继名人之门者岂止于斯而已乎行焉必端也言焉必信也学必有以过于人而才必有以用于世也求无愧于名人庶乎其可也而欲卓然立于大贤君子之后以求无沗焉则此何足以慰天下之望哉故言乎家世之可贵则莫尚乎为贤者之子孙言乎道德之难全亦莫难乎为圣贤之后也美才笃行之士子孙能世其家者未尝绝而孔孟之胄千载无显人非无显人也祖德崇高难乎其为显也蜀之范氏在宋盛时忠文公景仁以危言高节为海内所宗而正献公淳夫以直道正学为元祐名臣正献之子元长复能继先业为建炎良史官声猷之美后先相照可谓盛矣元长七世孙焕卿值元季之乱图谍散亡重缉所知自忠文公高祖而下至于今凡十五世为家谱以示将来焕卿之子彦良从予游因以序为属古之贵乎修谱者非特以著世次纪官位而夸于人也盖将使后世观之而考世德之淳疵明流泽之广狭而益思所以自立云尔在忠文之时秉国柄以好恶荣辱当世士者莫如王安石吕惠卿在正献时莫如章惇蔡京张商英林希之流此数人者方其志得气盛视贤士大夫不啻其敌雠必欲摈废窜殛之而后快由今观之彼之祸心虐焰销灭无遗而㐫声恶闻不可掩匿人至不忍言之于口而其遗𦙍亦未闻有存者纵或有之非惟人所恶见而为之子孙亦羞称其世而不慊其为人范氏二三公虽不获富贵于时或遭窜斥以死然至今尊仰思慕愈久而益隆而其后人犹能嗣诗书礼乐之传久而弗变则夫人亦何乐为小人而不思为君子之归哉范氏子孙观乎谱而师先祖之善戒小人之恶则为君子也可兾矣夫有君子而无禄位族虽衰犹盛也禄位光荣而君子无闻焉族虽盛犹衰也焕卿年八十馀学行敦慎乡人称之而彦良亦好学有志所谓无忝于贤者之子孙其将在是乎
  徐氏谱序
  徐氏出于伯翳之裔偃王为江南著姓其在大末者为尤著大末支县曰开化宋微宗时名深始迁居之子孙虽不大显而能世其善修其谱不废国朝有天下其十五叶孙生以诸生入太学擢给事中乃以谱来徴序世之号徐姓者皆称偃王为诸侯未尝受命仁义修于躬而邻国之君皆甘心北靣事之及见征于周天子遁去不敢较其民相率而从之者甚众则其德之盛盖有太王文王之风焉冝乎其后之昌而乐祖之也与偃王俱为诸侯者以千数今不能皆有后其名亦无若偃王之盛者以此知富贵而湮灭者何限惟为善乃足传于后世偃王虽不王其遗厥后者大矣今吴越有杨氏皆大业之诸孙问其所宗则赧然讳称之虽其谱亦讳而不书颜渊曽参未尝有位天下之颜氏曽氏咸慕而祖之以夸于人又可见善不足者虽贵盛不容于子孙德义之士布衣以死犹为万世所慕不特偃王为然也然则徐氏之祖偃王者其可不思勉哉君子泽埀后世者有时而既偃王去今三千馀年矣盖不可恃也有志者居田里则率仁义以化其乡守爵禄则率仁义以行其官如此则善为徐氏矣茍不能然而曰祖偃王其如偃王何哉
  吴氏宗谱序
  宋之迁于江南婺去国都为甚迩其地宽衍饶沃有中州之风故士之自北至者多于婺家焉于时婺之俗比他郡为最美为学者先道德而笃行谊尚廉洁而崇气节修谱谍而谨名分暨宋之衰而至于失国老儒先生多感慨奋激深衣大冠处林壑甘贫贱而不肯少徇于世今百馀年矣余不及见其全而喜与士游者乐其故俗而思其遗风庶㡬乎得有若昔之君子者而事之也昔年见太史公于京师心乐焉以为不愧乎宋之士考其所为无不合者而恨世不能深知公之为人视其德行读其文章而不知公非今世之士也学于公者多矣智足以知公者盖众求其内而不失士之行者其吴彦诚乎彦诚质厚而志笃有司尝以其才应荐彦诚以亲辞不可荐者闵其贫谋于县人合数十缗赆之却不取卒辞于大臣以归太史公致政家居以事获谴就逮故人亲厚者畏祸及多避匿散去独彦诚左右公如平时及公事竣归蜀彦诚又将告诸闾里知义者以周公余以是知彦诚过于恒人甚远也士当无事时崇言侈论莫不重自许或诋之为恒人必拂然怒及临财利遭变故能小异于恒人者寡矣此宋之士所以为难能余于太史公而益信彦诚之善学也彦诚它日修其家谱示余知其先在宋为儒家而彦诚欲予序以告其族人余言不足为吴氏告也若乡邦之故俗与彦诚志行之大端则后人所宜知也
  楼氏宗谱序
  先王之世井田之法行百姓知相拯恤一国犹一族一里犹一家况其同姓之人乎然犹恐其未至也复立大宗小宗之法以维持其心是以上下亲睦风俗和厚历世长久六七百年而不坏岂非治之得其道故耶自井田隳废人各顾其家家各务其私至于兄弟且相攘夺况他人乎井田王制之大者吾末如之何可以稍见先王之遗意者惟谱系之法可为耳一乡之中一姓之人少者数十家多者数百家其富贫贵贱强弱之不同至相悬也茍无谱以列之㡬何富者之不侵贫贵者之不凌贱强者之不暴弱也乎得其人谨书之于谱取而阅之曰是虽贱与吾同宗也是虽贫与吾同祖也是虽弱亦吾祖之子孙也默而思之盖恍然悲而惕然惧矣匪惟一乡一姓者为然也同邑同郡之一姓皆然岂惟郡邑之一姓者为然一国之中其始徙必本于一人人能思之则虽相去千里可合为一宗视之如一家也奚有争夺哉是法也先王之遗意存焉而废也久矣亲亲之道息而风俗寖衰一乡而同俗者且不思其本况郡国乎郡国之不可知而合者势远而无徴也势吾亦莫如之何幸而可谱者惟同乡者尔尚古之士间能为之则又往往循私而失实或谬制字名加于不可考之世或旁援贵显之人加诸其谱之首而弃其所出之祖者众矣是不亦愈失古之意哉乌伤楼希仁盖知此矣楼在晋宋间尝有显者希仁皆不敢取信独自十世祖以下书之凡生仕卒葬之详茍有闻者无不备载阙其所不知而信其所知也呜呼是不亦有识而合于古者乎公侯将相之生夫宁有种在人之自修耳希仁第训诱其族人自修而为善茍为善后世不患无显者斯谱不患无传也余窃有志于先王善俗致治之道而力未足以见之观希仁之为而慊乎志故序其末简抑亦有所感也夫
  丁氏复姓序
  吾邑丁先生谱其宗为图以书言于予曰吾之先本丁氏世为越之新昌人所居之地曰南州始迁之祖曰某传十三世诸孙数十家其讳某者吾之曽大父也不幸少孤母夫人来归宁海陈氏遂从而家焉陈氏因而子之历吾祖吾父三世百年承陈氏祀虽知吾先之氏丁而不知其所由来新昌之族知吾祖以孤童适异邑而不知其所攸托盖俱至于忽忘也久矣赖天之惠先祖之灵迨于吾躬获遇宗人宜民于逆旅宜民丁氏之文者与予语族姓书余告之故宜民惊喜出其谱稽余言皆信乃以其谱授余余奉以归率昆弟子姓祗告祖考易神主为丁氏祀礼所得祀者如常仪然而陈氏子育吾先为恩甚大吾亦不敢遽忘而遗其祀俾承嗣之嫡祀奉之于礼其冝子尚为序其故以示后之人使自兹母重至于忽忘也余受书视图为之叹曰先王治天下之具与世变灭尽矣所传而不可尽变者独姓氏为尚存然而自秦汉降或更于俗主之赐或以避仇而易或以避嫌而变或以委身他族而弃其族籍籍乎纷乱如禾黍䄺稗之相杂使人莫究其本根所存者未必可考可考者未必可信安在其为弗变也哉当其初乱之时茍有稽古尊祖之士出而正之其变未至是极也因焉而不革冒焉而不去及其岁久地远而益讹虽有欲正之者文献残缺亦终不敢果其是非此姓氏所以为难言也今也丁氏之为陈幸而地之相接为甚近世之相违为未远先王有尊祖之美旧宗有可正之文宜其正之不难也虽然人之自异于同类者姓也斯外也命于人者也所由异于物者性也斯内也命于天者也外失之而不正不失其为人内失之而不察则与物几矣故善尊祖者莫先于知其姓尤莫大于尽天之性丁氏祖齐丁公丁公之先尚父也尚父之训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此尽性者所冝勉也丁氏之子孙其尚无忽忘也哉
  族谱序
  昔天地未分名曰混沌混沌以后名曰太乙太乙以后名曰太始太始以后名曰太初太初以后名曰开辟开辟之时始分天地清气上而为天有日月星辰浊气下而为地有山川草木其气清浊以成形结而为人禽兽万物之象清气结而昇者为圣人浊气混而下者为凡庶其类各有四大之形同禀五常之性性者情也有情则受命并受天地自然之气结为男女则有夫妻既有夫妻则有父子既有父子则有兄弟则有朋友既有朋友则有爵禄则有谥号则有封邑则有茅土既有茅土则有亲踈则有宗族既有宗族则有谱序姓者生也共相生长宗者总也总统相连族者聚也非类不聚各相尊荣三皇已前无文无纪五帝已后典籍兴焉莫不书其附䇿扬其德行典诰书其姓名显其禄位序述千古所验则明其世代者可序曰谱者普也普载祖宗远近姓名讳字年号又云谱者布也敷布远近百世之纲纪万代之宗派源流序述姓名谓之谱系条录昏宦谓之籍状天下书之谓之纪诸侯书之谓之史大夫书之谓之传总而言之谓之谱谱者补也遗亡者治而补之故曰序得姓之根源记世数之远近父昭子穆百代在于目前郑玄曰谱之于家若网在纲纲张则万目具谱定则万枝在今恐一枝之上枯荣有异则强弱相凌一祖之后贵贱不同尊卑相滥今举大纲以明众目是以四海各流乃东出而西归九河分趣虽道异而源同是以树有凋荣之干羽有长短之毛或短褐轻裘咸出公卿之𦙍佩玉负薪不废连枝共叶诗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父子相因不比他人之姓岂是百裔同居一祖千叶同生一株株强则叶盛根弱则干微分之五世之谓族元祖是称之为宗宗族同姓记之在此谱考究乎先世之踪以示万代之孙也𦙍者绳绳不绝之义可谓不忘亲也虽然散在九州而踪元无二分居百国而祖祢攸同但记之世数则尊卑可定必须忠孝于君亲敬顺于师长和睦于夫妻信义于朋友亲睦于乡闾恭勤志慕然后位进于公卿名扬于后世孔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人之基业子孙根本不以无位门戸失次人善则门荣人恶则门贱所以敬二尊远四恶敦五美修六艺九思十善弗忘于须臾故常积学蕴心明以听视先世之叙皆记于胸襟乃有孙不识祖字子不识父讳问其由序则默然书其家传则阁笔如此之徒非绍隆后世之子也或曰富贵运所招何用先人之䕃圣人自生不由父母中人以上皆有承籍至如曲木直枝顽父哲子但取当时之用岂有祢祖之业而不记乎在心而睹之目者也盖闻谱者姓名之经纬昭穆之纲纪导一宗之根源提九族之总统人伦根蒂君子贵之是以充者著之斯用之急也世数绵远枝叶难分时运盛衰苗𦙍辽隔谱牒若存则依凭有据记注精显则品类无差今古相承班序俱定次长幼之高卑累官阶之大小问源则不惑问世则不疑传之记之以续后生无令㫁绝勿有疑焉凡明十条例之于后
  一序得姓之根源   二记族数之远近三明爵禄之高卑   四序官阶之大小五标坟墓之所在   六述妻妾之外氏七载适女之出处   八彰忠孝之进士九扬道德之遁逸   十表节义之乡闾方氏谱序
  方氏出于榆罔之裔方雷比他姓为最先黄帝时有曰明在七圣之列其后有回为帝舜友历二代方氏不显至周宣王时叔为将伐叛有大勲烈诗人歌之然皆显河洛间至西汉末曰纮者为司马府长史河南尹会王莽篡国遂弃官徙江南居歙于是方氏始来江南纮生三子侪储俨其后子孙甚众大抵江南之方氏皆纮后而歙其宗邑也今歙山间犹多有方氏祖庙云武昌之有方氏则自元巡检汉祥始繇九江来迁汉祥之先本莆人而莆之方又本闽闽本泉州长史达达歙裔也汉祥之孙鼐以国子生仕于朝三转为通政司参议辑其先之可知者为谱而徴余序呜呼天下之姓多矣孰有若方氏之最先者乎以唐虞以前之氏子孙蔓延江南冝其大显非他姓比然而今北方之人以方氏为鲜有之姓论姓氏者反不熟方氏何哉盖姓贵乎后世子孙之贤彼李氏王氏郑氏崔氏其先非必若方氏得姓之早也以其代有伟人出乎其间人习闻其功名之盛故皆灼然著人耳目方氏自叔以后虽未尝衰绝特以无大显名之人生乎其间故迄兹不甚著闻然则为人之子孙者乌可不勉哉使一宗之中得一人以显其先自在他宗之中亦必有慕效而起者慕者愈多而所勉者滋众则显于世埀于后者可得也方氏虽欲无传于人不可掩矣如是而立于世上以昭前人之绪下以开后嗣之基岂非丈夫哉鼐有学问多材能善为其軄朝廷咸称之自兹以往使后世谓方氏显于今者自鼐始武昌之方自鼐而著其将在斯乎
  溪上会饮诗序
  天子在位十有三年诏赦天下免今年田租议宽政数十事行之四海之民靡不举手加额懽呼胥庆是秋禾大熟民愈恱怿中康外熙臻于治安七月庚戌前太史苏公平仲自金华来舎于浦江黄氏翌日辛亥某往见又翌日壬子黄氏之长资善与客游于舎北溪上张饮于西浒觞豆惟蠲䟽蓏以时酒行不亟谈说孔洽凉风徐来拂树振衣云容水态涤人心目宾主相乐甚某乃持觞属资善曰君知所由乐乎资善曰惟嘉宾之辱临获周旋于尊爼之间敢不拜贶某曰君辞太谦虽然今日之乐某能言之六合之内吾闳闼黎首之民吾昆弟子侄使昆弟呻于庭子侄不安于室能独乐乎曰不能盗伏于奥奴隶斗于庑能独乐乎曰不能然则获享此乐者非谓天下晏安兆民各顺其性而吾因得休于此乎斯果谁之赐乎资善拜曰天子之赐也公亦曰子之言是也某举觞寿公曰公尝编摩禁林颂圣治道民和公职也公其可无辞公曰子言诚然某退为诗三百三十言以进公和之已而某又和之而増至五百言请公申之俾能诗者继之而俾黄氏藏之黄氏之从游者曰仲昭曰容
  香岩溪亭夜集聨句序
  去浦江郑氏之西三里其溪曰香岩有室翼然临乎其上者郑氏之溪亭也郑氏之秀而文者曰叔度爱其旷远邃清即而读书焉今年秋八月甲子余自罗山抵叔度时雨新霁水循石行注于溪潭游鱼相追逐可玩余立视久之叔度闻余至出迎余曰美哉水独有而乐之何不廉也叔度笑曰子欲乐则乐之吾岂子禁耶然观于水而乐水之美未若不观乎水而乐之为美也余未达叔度揖坐亭之次室坐始定闻疾声砯訇若风雨骤至余骇且顾出戸视之日色杲如也益异之叔度曰此非昔之所观者耶观之乐在乎目所乐者浅休乎斯危坐而听目忘乎视口忘乎味四肢忘其所宜为而耳亦忘其为听也孰知此声之非天籁乎孰知吾之非天民乎而子何惑乎余曰子可谓善取物矣况夫会万物之全而兼取之者乎叔度曰然乃共饮饮已暮色苍然叔度之季叔鄂歌苏子瞻赤壁赋余益为之喜叔度曰子瞻死三百年世岂复有斯人耶余曰圣人固不可数见孰谓天下果无子瞻乎于是大笑乐甚叔鄂请联句余吟首三句叔度喜继之烛至鄂又继之遂迭次不绝书遇句稍工辄抚掌夜愈深溪声愈厉以为雨真至也以手承檐𩅸无滴水乃知非雨更一烛诗成凡八百言书授叔度寘诸溪亭使人知余之会乎斯者有以乐乎斯也
  梅隐诗序
  君子不可以忘世亦不可以徇世宜乎道适乎时不失其正斯可矣有忘世之心其过至于太高而无用志存乎徇世其过流于鄙陋而无耻圣贤所以异于众人以其才足以养民仁足以遂物之性而智足以行之耳有其具而无用世之心是谓之狷负其气不察其时之可否是谓之瞽二者皆非也而狷为愈以其自视者重而视外物也轻故有天下者命之曰隐逸而旌别崇异之后世之士乐其名之可喜而利其物之易售也不察已之有无每以隐自名饰其文辞艺能而奔走乎市朝叫号乎有力者以取禄位及其既得则阳辞诡逊以为高在位者不知也信其然又从而以隐命之于是天下无隐士非无隐士也隐者不求知于世而载乎人之耳目者不足谓之隐也彼诚有得于心视外物如蚊翼蝇喙方以及其身为累安肯以是役其心哉近世之以隐称者皆古狷士之所弃者也吾尝喜交海内贤俊欲因以致乐隐好遁者而友之求之甚久而所遇不能逮古之所闻意者世固有寓迹众人之中而不可窥其际者乎故余于恒人未尝敢忽之浦阳郑君仲载为余称会稽刘君伯时慕隐而雅好梅环其舎植之而处乎其间人号之曰梅隐而刘君异时尝仕矣其迹不数数乎隐也余以是异之会稽自昔多隐者梅子真一世奇士至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不识子真者未必不卒徒视之也谓子真非隐者可乎事有迹甚类而心不同有不求甚似而趣不远者然则焉知刘君非隐者亦焉知其果隐者也此惟刘君知之吾不足识之而谓刘君好梅与慕子真盖皆未可知也夫不期乎当世之知而心独追古人而友之非君子其能然乎刘君审知此则吾不谓天下无隐者也
  迎养诗序
  人心果足以动天乎疾痛而呼忧患而祈藐焉而不畣者固多矣茍谓果不可感也则诚臣孝子心之所愿天必应之如影响者世多有之是则谓天不可动者非也谓皆可以感而致者亦非也惟事由乎天伦之正而立志坚确者所望必有成而出乎私情浅虑者不能也世之人以不足动天之事而妄意其报及乎弗畣则谓天为幽远而难征是岂知天者哉若今吏部侍郎东莱侯公景中之于父可谓能获乎天矣公生七年而父坐累谪闽稍长而母氏告以故辄悲痛自誓愿为学立身以赎父入胶水县庠为弟子员劬书攻文昼夜靡懈年二十以高等入太学后二年甲子遂登上第擢给事中以忠慎为上所宠任而念父之心未尝少忘因乘间叩头自陈请纳官代父辞甚哀切上闻而悯之诏还其父皇太子复承诏俾乘传躬至闽迎以归公驰诣谪所见父述诏旨父子相抱涕泣向阙拜舞以为更生廼俱至阙下谢恩上嘉其纯孝眷待日益隆遂累除至今官荐绅士观其事莫不窃叹皇上待下之仁喜公孝思之有成相与为歌诗以美之而友人郑公礼为属官天曹以书属予叙天下之事其初可以力致者人之所能与也非人之所可必者非天莫能与于斯也夫学以淑其身固人之所可为至于学成而仕仕而列乎朝为近臣为贵臣而为圣主所知受知之深而不遗其愿此岂人之所可必哉上不遗其愿矣使父或有疾疚则何以偿人子之志今也父子相离十有五年而一旦高车驷马迎于瘴疠之乡而归致其养非夫诚心之至而天有以相之何能及是哉虽然天道恒与人事相符当海内未定时子之不得养父者众矣孝思虽切孰从而应之今公幸际太平之时上方以孝为治而用贤恤下重违人子之情是以素愿获伸而无憾虽天有以相之自非圣明在位莫能臻此荣遇也然则公可不思所以为报乎夫孝为万善之原移事亲之心以事君则忠莫大焉推爱亲之心以及人则仁莫厚焉公以盛年处要任当竭诚以辅国家泽天下俾后世不特称公为孝子而为忠臣则长见天道之佑其盛于今者非止一时之光宠而已也盖人恒患乎无志有志而不怠则所为无不成予虽不获识公之为人然观其孝亲而知其有志于忠君之业也故乐称其事而以大者望之
  郑氏春夜赏花诗后序
  有园池者则有花有花而得赏者难也有酒与殽闲暇则可以赏赏而能诗以记之者难也读书之家或能文其多至于若干篇者又难也宾客众而制作多者有之皆出一姓之人若郑氏者又难也族属众者或可及一姓而一家者郑氏而已郑氏之家以俭素相承虽有花他时未尝赏而今也为太史公之归而特设筵以乐之又可尚也太史公致政而归未尝出游而为郑氏出又难得也公之文不轻以与人而序郑氏之诗又难得也公序人之诗亦有矣恐或至于流连而亟以太康为䂓其爱郑氏之深又难得也夫天下之物不可以数计其难得者人必宝而传之是诗也其有不传者乎
  义门诗序
  孟子言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先王导民之具详矣政教以约之礼乐以正之刑罚以威之犹以为未足而复宣之以言入之以声言载于书声感于耳斯民之视听莫不有所劝戒宁有不善者乎秦汉以来治道湮熄先王之泽不可复见所存者独诗为粗完传于学者孟子所谓仁声诗盖为近之然其言虽存而不易入人诵说者且不解其意况于闻之者哉盖世远而事异旨微而理密人不为之感者固宜也后世之诗出于一时之言殆若可以感人矣而病于道德不足而辞采有馀故虽可以感人而不能使人知性情之正夫人莫不有仁让敬义之心也恒患不能言之以其心之所同然者入其耳戾者化悍者革悔者至于涕泣自讼喜者至于拊手蹈足此仁声之所以为深者乎惜夫其不见于世也久矣予于浦阳王氏得士大夫所为义门之诗而读之喟然为之叹息然后知仁声未尝尽亡也王氏累数世千指合食不以亲踈少异其行信有足称者诗之所言虽辞有不同者而其旨必归于孝悌礼让慈爱敦睦恳恳然有闵俗思古之意使治天下者不用仁声化民则已茍有用者舎是诗将奚取哉天下之不治多始于民不亲睦涵斯民于教化之中使之勇于为善而怯于为暴者岂条法约束显示而明禁之亦惟濡涤其耳目昭融其心志俾自得之耳夫不能使民自得而欲以浅陋之术制之其幸致于安治者鲜哉今天子方兴三代之政必以诗道化民将见王氏之诗采于史官而用于邦国然则此诗也非王氏之诗乃治世之音也非为一时之观美实后世之所法者也
  王氏深溪集后
  侥幸可以致富贵而不可以得一善之名富贵可以予夺人而不可以得君子之誉天下公言甚可畏也赵孟之之门寒者能使之温馁者能使之饱徒者能使之车马而行然欲使一人称其义终不可得颜回原宪皆畸穷困厄之士食无稻而居无庐其势不足以诒谈者之口而称仁义者必推而归之人心之公不可以势利夺也尚矣士之致乎美名者舎仁义何以哉一乡之所予一国不予之一国之所予天下不予之而能名乎世者未之见也乡之人曰然国之人和之国之人曰然天下之人和之天下皆曰然而不得当世君子称之茍名矣而能传乎世者未之见也故名发诸身扬于众人而传于君子岂不较然矣乎𭒀之浦江在宋中世有郑绮者以义闻当时而教其子孙不异㸑历元迨今凡十世如其初乡人称之浙水之东又称之既而天下又称之名贤钜儒遂发于文辞以咏歌之郑氏尝集为书即所居之地名曰麟溪集以传由是郑氏之义闻海内郑氏之里深溪有王氏讳澄者尝慕郑氏名教其子孙取以为法子孙承其志今越五世亦不少变乡人遂亦称之士君子亦从而赞美之王氏乃亦辑而为书即其所居之地名之曰深溪集将刻以示来世呜呼王氏可谓知所慕而善于致名矣世之君子其学术殊其智识亦殊其居之远近又殊至于称王氏之义门如出一口然诚非有其实而众誉之能若是乎天地之间自斯民之生其为人亦众矣然至今相传而不泯者其名可得而数又何其少乎盖惟豪杰之士能传而湮没无闻者多故也夫人之生莫不自雄于一世及其死也至与草木同为澌尽岂不诚惑乎故无论富贵贫贱惟善足以不朽仁义之心人孰无之读斯集者非惟王氏后人当思自励有人心者皆知所以鉴矣
  御赐广扬卫方指挥明谦五花名马诗序
  天之量不可得而测也观乎昼夜之降升则可窥其度日月之形不可得而识也视乎光华之所被则可知其明圣人之盛德其高深博大茫乎不可以私智揣度也茍非因其庆赏政令以求其志意之所属何由而测识其盛哉自昔为治者战伐之世多轻文吏安平之时多踈武臣是虽势使之然而理有不宜然者今天子以神武定四海当攻取之初文武两用各尽其材于封疆介胄之臣宏谟伟烈拔乎千载之上者待以恩礼未尝少忘洪武十八年秋九月广扬卫指挥臣方某有宿卫劳出内厩五花马赐之在廷群臣咸咨嗟感激或发乎咏歌宣侈上恩以为方氏光荣是岁广扬季弟以事还台谓人言曰吾昆弟无分寸功上以先人之故官之禄之置之左右比诸心膂旧臣天地之德念无以报而今重有此赐顾吾兄弟其何以堪乃传言山中俾某为之序其事以示子孙于无穷某于广扬虽未之识然以圣天子宠锡之隆而推之其致此者盖必有道矣古之贤将治身之道虽非一端然在内而使人君亲之以为安在外而使国家倚之以为重至于后昆而承其遗泽而与国同休戚者自非忠诚神武可以格乎天人其曷能臻此哉某昔于京师闻人言广扬敦硕畏慎而其季子好学有文继今益自奋励殚厥心力处辇毂之下则思尽忠守疆宇于外则思爱民以承禄位于悠久方氏之泽其有艾乎在易之晋曰康侯用锡马蕃庶宠锡之来盖未艾也鲁人美鲁侯之诗曰思无疆斯马斯臧广扬昆弟其尚深思国恩之隆厚载扬天子之宠命哉
  卫氏紫薇诗序
  人果灵于卉木乎筮而听乎蓍纪日而视乎蓂靡草之死菊之有华历象候时者以为准三秀之茎连理之植论治乱者取徴焉则卉木未尝不灵于人也谓卉木果灵于人乎赞天地之化遂万物之生者惟人为能然而卉木不与然则谓之不灵于人不可谓之果灵于人亦不可盖人茍能尽其性则将与天地比德何卉木之不如茍蔽于私而溺于欲戕其性而谬迷其天诚有不若卉木之足信者矣以周公之圣管蔡至亲而禾乃为之异亩同颖管蔡虽人也而不知周公之可尊禾虽微物而能彰周公之德焉可谓人果灵于物乎哉是知人诱于利欲故往往失其性无知无欲之物其受乎天者不与世俗变迁其能兆气化之衰盛而发祥祯以示人也固宜新安卫氏为三秦令族异时尝有显者正堂之阴植紫薇焉元季之乱百口逃难他所室庐草树荡为灰烬者埀三十年及国朝平定海内卫氏之秀曰希古者始求故基而筑室以居越明年紫薇复萌今二十年矣华干之盛无让承平时人咸谓卫氏旧族也其先盖有厚德中衰而重兴其将复盛乎观于紫薇盖兆之矣闻者多为诗以述其异夫卉木与人殊形而异类自常情言之邈乎其不相与也然而灾祥之至多有徴焉者盖人与物同乎一理与气耳家之将昌气之锺也必盛人得之而为才贤其在物也为嘉卉为奇葩荣茂必异于常及其将衰也反是卫氏之家由一木而占之粹美之气锺之者厚矣将见高才异能之士出而为斯世之瑞文太平之休以光耀于无穷岂特见于卉蘖之微哉盖人于盛衰之兆多因物以见而物之祯祥非托诸人则不能以传今希古以文学鸣于关中而其子孙多有才而嗜学使紫薇而果有知殆必自贺其遭遇也夫
  丰湖书室序
  某初侍先君守济宁获拜参政何公于山东行省公当天下未靖时举南粤数州之籍来献天子弗劳干戈全其富庶乃嘉宠公锡以玺书授之大藩公有德有威施政发令风行霆断莫敢犯而所为皆本于宽厚尤好儒术平居读书缀文无虚时某获侍几杖者数月公每称其子奉先之嗜学固已知公之必有后而闻奉先之贤及某居先君之丧毕来京师公亦以老致政居国门南之私第又往拜焉而奉先适自粤来省公命相与论辩往昔治乱之理奉先谈历数如江出巫峡而东驰壮马脱衔而骤于旷野也如发初⿰木莭 -- 栉而承之以手茧瀹盆而鼔之其绪虽多而不紊也恢乎如锯断木秩乎如绳贯珠而连之也某益大骇知奉先之果贤不可及意其为学之功必有过人者已而奉先来言居粤时尝即恵州丰湖之滨为书室日讲学其中士大夫多为诗称其善诗已联为巨卷子为我序之某于是又知奉先过人者在是也生乎富贵而好礼圣人以为难彼在周之时去文武之化未远犹若是况今违圣人二千载惠距圣人之居六七千里而奉先不惟好礼又能浸灌乎问学沈酣乎仁义出言制行郁然儒者岂易得哉是可见参政公之教行于家善格于天使然非世之徒富贵者比可歌也昔麟趾之诗称公子之美圣人取而著于周南以彰周公之德今天子方法成周之治歌诗之作洋溢宇内他日采诗者得丰湖之诗必将序之曰此何公之化也则奉先之贤可以不朽埀千载而岂徒一时为观美而已哉
  雷峰樵叟序并赞
  雷峯樵叟者台之宁海人也世居雷峯之下业诗书敦礼让代不乏人至叟尤为乡邦所敬式叟淳厐邃密事父母克尽子职处兄弟和以敬由是孝友之行闻于遐迩然不𡚶交接遇佻憸之徒恒趋避焉或以势雄之故强与之善叟终不屈遇缙绅之士延至于家相与论古今人物贤否稽疑质惑虽至浃旬洽月无怠容乡闾有忿争不辨县吏相与诣门质诸叟叟喻以一言咸恱服而去雅爱读书自少至老不倦课子弟耕读有恒度风晨月夕闻弦诵声则喜间闻嬉笑俚语则终日不乐性颇嗜游观值春和景明树林蓊蔚鸟声嘲哳烟霭间即幅巾杖屦徜徉于山巅水澨与樵童牧儿伍心无厌焉因以樵叟自号或问之曰夫驾舟楫操网罟出没于波涛者虽不自谓之渔人固以渔目之手耒耜腰镰铚往来于𤱶亩者虽不自谓之农人固以农目之今叟居必冠裳行必杖屦所业必诗书无运斤砟斧之勤无拾枯束湿之劳而顾以樵自目其如名实之爽何叟曰若奚言之固也予恶夫世之人不修其实择美名而居之手未能操简牍心未能颂章句辄轩然以儒者自居法律之莫谙爵号之莫晓辄岸然以古之良臣自处曰长者曰先生曰皋曰䕫已处之而不愧人呼之而不异及察其所存岂有毫发诚身之善及物之功乎予病之者盖久固不敢尤而效之特取其薄而易为者自号亦欲矫里闬之弊反浮风而归之淳耳且予虽不躬樵者之事而能得樵者之乐白云溶溶弥布崖谷陇树排青林溪涨绿出入烟霞友于麋鹿而了不知尘世之荣辱若夫山林揺落潭涧澄清霜呈锦树壑殷秋声𥒐然长啸谷应山鸣而杳不知寒暑之变更推此而言四时之乐宁有既乎彼樵者习其事恐未能知其乐予虽不躬其事而彼之乐予能全而有之庸以自目孰云不称若奚言之固耶或以叟言告同里某某闻之俛而思仰而悟抚掌而叹爰为作赞叟姓徐名山南字廷岳赞曰
  诗礼奕𤍞族之右兮躬修孝友德之茂兮娱心竹素学殖之富兮外防蟊贼佻薄不许为友兮内存孝谨子姓咸归于厚兮雅爱山水斯樵叟之自号兮闵俗之浮咸遗实而取名兮慨末流之汜溢欲溯源而反旧兮揽烟霞之胜槩累于我乎何有兮较厥德于怀氏之民尚奚先而奚后兮
  望云诗序
  君子有以一言传世者非以其言也以其事也非以其事也以其德也战国之士以辨说称晋宋之士以清谈著古之能言者亦众矣其言或存于世而世不之贵或闻于人而人不之传岂其言之不美哉事不关于伦理而德不足为重轻人之不取之也固宜昔狄文惠公尝登太行见白云孤飞而念其亲今数百年矣人子之行役于外而思亲者舎白云无所为言或绘而为图或发诸咏歌嗟乎当文惠公之出斯言也以抒其一时爱亲之情耳夫孰知其卒传于世而不废哉盖其德修于身事功立于天下而洽于生民人思其德而不能忘则并其微言细行咸识而传之以为口实固非特以其一言之善也如以其言则人子之思亲睹一物则感慕之心生孰不能为是言哉众人不传而文惠公之事独见取于后世非有以也夫今世之士知取公之言而不知公言之所以见取于人谓之爱亲则可谓之能孝则未也若文登孙惟大者其有志于事亲者与惟大年二十馀辞二亲肄业于太学久弗获归省今年抵命来台之宁海去其乡数千里宁海地际钜海而登亦海邦也惟大睹飞云往来海上因感文惠公之言而叹曰倏南兮忽北云之飞兮自我亲侧奉王事兮独违子职欲见亲兮不得因怅然泣下缙绅之士闻而悲之多为之赋诗古今之人同是情也天之降衷同是理也惟大之叹与文惠公之言何以异乎然文惠公之孝不在乎言而在乎德不在乎朝夕定省之微而在乎正国家匡社稷忠其君以利天下以予观乎惟大持已廉临事审其志甚美此可以为孝亲矣由是而充焉以之治民则尽乎仁以之事君则尽乎敬敛之为德施之为功安所往而非孝子之事哉故平居而饮食甘旨不去亲侧可以为善养而不足谓之卓行疾病而刲股刺血可以为难能而不足谓之达孝致其身为圣贤君子而以令名贻其亲此岂非孝之至者乎惟大学周公孔子之道而有志于古人予不敢以众人望之也孰谓惟大而不以君子自望哉德为君子而言为后世法此文惠公所以为孝也惟大有取于其言其必知所择也夫其尚知所勉也夫
  张氏思亲图诗序
  古之为治者以诚御下而不预防其私其才略之任也拔于闾巷之间而俾治其郡邑不使其有逆情拂意之叹故仕者内得以养其亲而外可以尽其职后世则不然任人不问其地之所宜心之所愿必置诸数千里之外以为不若是则恐其顾私而废法嗟乎使吾所用之人不贤邪虽易地而处之不能绝其私也使得贤者而用之彼视其妻子且不肯徇私恩以违道况其州里之人乎不慎择于未用之先而曲为之禁是以仕有去乡之忧有不能养亲之憾而国亦不获得才之益如是者盖千馀岁矣自三代以来圣人所立之制世主降革毁弃者相属独于此则守之以为宜然此余于张君之思不能无所感也张君世家河南之兰阳其父母皆老矣而君犹为仓库之官于东南远郡欲迎以养则势有不能欲请而归则法有不可每言于人则悲叹不已或为图其乡闾景物之槩日观省之以自慰能言者多发为咏歌以写其忧思人子之于亲朝夕养于其侧者职也出而仕于世压于法而不获终其养者亦职也养且仕焉兼尽其职而无憾者古之事也而张君今之人也古与今判也久矣张君之于亲欲无思得乎虽然古之君子盖有言矣口体之养不若心志之养也身之不远不若名誉不亡之美也使亲日与俱而道术无闻于世名声不昭于后以为善养则可矣而于孝乎何取诚能不卑其官敬慎其身俾职益修吾之位随以大人称其事以贻父母光荣则于孝也得矣吾闻张氏异时尝有显人而张君敦厚能承其业父母之望其身有非特朝夕之养也信能以孝之大者自勉则虽不获终养于家岂足憾哉
  赵彦殊字序
  孟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其离乎大中一也然求其近似者与其不恭也宁隘乎君子之处世不徇物以为同不诡俗以为异辟诸饮食裘葛适乎宜不违乎道而已一乎同其弊必至于枉已一乎异其弊必至于骇世不期于同异而无诡徇之失者其惟君子乎天下皆趋于利吾独志乎义天下皆趋于邪吾独志乎正非吾求异于当时也将同乎古固不得茍同乎今也贤者吾同之不贤者吾异之非吾求异于人也务道之同固不得无少异也同于不可不同而异于不可不异皆顺于道而无所容心焉则人以为宜然而莫敢以为非矣易曰君子以同而异其谓是耶浦江赵生其名曰同或字之曰彦志其父谓未足以尽其义也请更之予更之曰殊而谓之曰今世之所少者非同也其患在乎茍同而不知异茍同而不知异者流于迎合而多诈愚者陷于阿曲而近鄙欲世之大治安可得哉生之质可谓美矣而又饰之以文翼之以礼岂将同于当世云乎哉必亦务古之同而不同乎俗务道之同而不恤人之好恶斯可也汉之时若汲长孺可谓异俗之士矣若胡伯始可谓同世之士矣伯始近于惠长孺近于夷伯始不若长孺之近于道也生学古嗜道方以大中为归夷与惠安足效哉同于所当同而不茍同异于所当异而不茍异生之所宜为也执其一而不合乎道者非君子之事也
  郑生允充字序
  余友浦江郑君叔宽之子燿年十六受学于余能记经传数十万言而约知其说郑君请冠而字之余取孟子充实光辉之意字之曰允充为辞以祝之矣郑君复为之请曰子常爱是子也以为可教教之于始冠将望以成人之事子其何以命之余曰人之具耳目口鼻四肢全而百骸顺者形之成也冠带衣裳佩玉而曵履望之俨然有仪而可爱者服之成也是皆可以为人矣而古之君子不是之重者岂不以其德乎故孝友足以宜乎家忠信足以合乎乡可以为人矣而未成也智足以烛乎理才足以建乎事可以为人矣而未成也必也穷天下之理有诸已而诚兼仁智之道而不滞于一偏全文武之器而用舎各以其时达以功传隐以义著者其惟成人乎而非学何能至是哉由孟子之言而求于古人之中若高柴原宪愿洁悫廉见之者服而闻之者慕可谓善人矣而有诸已者未至也漆雕开之笃于信道子路之勇于改过可谓信人矣而充实则未及也曽子子夏可以为充实矣而未至于光辉德全于中而形于外政教可以善俗而文章言语可以化民者其惟孟子乎孟子之德优为大人其未达乎圣者未化也使孟子而化则与孔子何异学必至于孟子而后为成人则人岂易成乎哉三代以下才智艺能不愧乎古者甚众而成人未之数见盖道之难知也久矣今余望生以圣贤之事其可不致思乎夫以恒人而欲与圣贤较功絜德人固疑其莫之称也然为人而不以圣贤自望贱其身孰甚焉教人而不以圣贤望人诬其人孰大焉郑氏世家也持身范家之法人以为得三代之意则余以圣贤望生者非敢诬乎人也孰谓生之好学而忍自贱其身乎洪武十五年春正月既望撰
  黄仲仪仲颜字序
  眉山苏先生字浦江黄君宪曰仲仪为辞以祝之其说既大矣而复请于予予固以不佞辞仲仪女兄之夫郑君叔度力为言且曰先生之先文忠公尝字张恕曰忠甫厚之是固有一人二字者矣子重字而申言之不亦可乎余重字之曰仲颜而告之曰子尝见射者乎虎熊豹豻之侯陈于前射者之志各有所存焉志之所有目存之手存之身之为势又存之其志存乎豹去乎豹者鲜矣必不中乎豻也志存乎虎去乎虎者鲜矣必不中乎熊之侧也茫茫然无所定志极乎高远而射之则终于不中而已矣圣贤之为学亦然古人之善虽无所不学而取法于古人则各有志焉周公舎武王而师文王孟子舎曽子子思而学孔子言之所则者文王孔子也行之所效者文王孔子也日之所习夕之所思者舎文王孔子无所用其心故周公之道与文王类而孟子谓予为圣人之徒使一圣一贤不各师所可师而泛焉慕乎古之圣人其志虽高而于成功也难矣今之学者其质非皆不若古人也其不足为圣贤之徒者知好古而不能取法也汉之处士有黄宪者人称之为颜子而言论行事无传焉仲仪之姓名其尚与之同乎抑亦慕之而将法之乎宪之德业浑融不可得而澄挠近乎颜子犯而不较处衰世而不欲仕近乎颜子之舎之则藏然颜子之所至非宪所及也宪质美而未闻道盖所谓善人欤其视颜子犹曽子子思之视孔子也吾不欲仲仪学之也仲仪茍欲慕宪其学颜子乎学颜子而未及犹足以为宪学宪而不得非惟不及颜子且并宪而失之先生谓仲仪云者欲其法古人之善也余重以仲颜云者欲其师颜子也思前之所字以博取乎圣贤之道思后之所字勉而取中于颜子焉此先生与余言也好古而不知所归茍师乎宪而自画非所谓仲仪仲颜也














  逊志斋集卷十三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四    明 方孝孺 撰序
  赠林公辅序
  不安于小成然后足以成大器不诱于小利然后可以立远功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衒者竖子之雄非豪杰之士也天之所赋于我者若是其大也吾充之尽其道则可以运阳阴而顺四时辅天地而遂万物穷可以希孔孟达可以侔伊周彼或负一才挟一艺安之而自足者自贱者也吾之所有者不以禄位而加不以丘园而损者养之得其义可以与日月同其明河海同其容施之泽四表敛之善一身彼或不知自重而为外物所移夺者自轻者也豪杰之士则不然举世推其贤而不以为德众人被其恵而不以为功予之以卿相之位而不以为荣布衣蔬食处乎陋巷而乐之不厌非薄乎当世之事而好恶异于人也其所志者远故常若不至内有cq=426足乐故在外者不足以汨之世之急于求名者实不足恃也切于趋利者义不明而所见者狭故也夫操不足恃之实而徼过情之名秉不当理之义而窃茍且之利内望于成已外望于立功不难矣乎余求士于今世病乎此也久矣思得如古豪杰者而友之而未之见然见可语者则以吾心告之闻吾言而笑者有之毁予以为迂者有之求其与予合者亦未之见予未尝不叹以为豪杰之士难乎其人而有志者亦少也今年来京师始获同郡林君公辅公辅长予一岁为文章善放词驰骋然察其志殊不以此为足每慨然论事杂以谐笑若能轻外物者而喜谈古今豪杰事以自况予每为之抚掌嗟乎斯民之困极矣困极必通上之人求其人用之而未之遇吾与公辅岂虚谈哉不安于小成不诱于近利而就乎远者大者吾与公辅志也茍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衒则夫人皆是矣於乎其尚以为戒哉
  赠郑显则序
  天下之论文者嗜简涩则主于奇诡乐敷畅则主于平易二者皆非也文不可以不工而恶乎好奇文不可以不达而恶乎浅易浅易以为达好奇以为工几何不至于怪且俗哉善为文者贵乎奇其意而易其词骤而览之亹亹觉其易也徐思而绎之虽极意工巧者莫加焉若是者其为至文乎圣贤之文与后世之词纯驳工拙多寡不大相远也而世人望之若天然不敢指儗之者以其不务奇其词而奇其意故举天下好奇者莫及也使其意不能过于众人而惟词之修安在其为奇也哉日月之在天𬯀于东而行于西昏明于昼夜盈𧇊于晦朔自有天地以来未之有易也天固不䂓䂓然求异以骇人之视听然愈久而弥新愈广而无穷则为奇也大矣尚何以异为哉至于鬼燐之变灭不可以理推其迹虽似乎奇而其为明也微矣近代文士有好奇者以诞涩之词饰其浅易之意攻讦当世之文昧者群和而从之而三吴诸郡为尤甚此皆挟鬼燐而訾日月者也其力虽不足为斯文害然不除灭而禁斥之何由复古之盛乎今天子悯斯世之不逮古择太学之士而教之吾郡郑君显则与焉显则为文不好为奇而亦不流于易盖学而得其正者也予窃有志于变天下之文而患不得友天下之贤诚得如显则者数十軰其趋古人之道以自见于世其崇且大者可期也况于文乎今犹未之遇也乌得无慨然矣乎吾闻文与教化相上下安知今之文果不古类耶显则诚以吾言求之有合于吾言者吾不谓之今之士也
  送石君永常赴河南佥事序
  予同乡之友石君永常由进士高第为行人会今上嗣位拔用俊良其僚之长荐行人之尤者永常与焉擢为河南宪司佥事告行于余余执盏而问曰河南天下之要地治郡县绵亘数千里而宪司操其平人有不得其愿欲者必赴愬焉子之为政也奚先永常曰于贤者爱之保之如圭璧惟恐其或见伤如黍稷惟恐其或无成于不肖者则斥而抑之不使其有立也芟而剔之不使滋且殖也若是何如余曰可矣然未也永常曰谨学校之训严礼义之节求遗老先生而尊教之使善者有所慕恶者有所愧若是何如余曰美矣然未也必也端其本乎本安在心是也子其正乃心嗜欲不形好恶不倾是非咸得其正然后可以为正矣本之不治而欲以法矫乎人以教变乎俗未见其能化也天下所贵乎执宪之臣者非所以揣较法律用之不差之为尚也以其能化之于法律之先而使之不抵乎法也使执宪止乎法律何不取吏之习法者而任之而必擢取儒者而为之乎然则天子之意可知也子行矣予欲不言久矣子贤友也虽欲不言乌得而默诸然余日侍轩陛间睹圣明之政其于用法最详且慎也子其慎于用法也哉永常谢曰敢不从吾子教规于是其僚闻之知永常果不负乎荐擢也相率为诗以美之而俾为书其说以为序
  赠周履素序
  圣人之道虽高深博大然其要不过乎修已以治人始于扫洒唯诺之微而终于尽性知命远至于五礼六乐万物之统万事之变无所不究而近即乎彛伦之序不失其常既有得乎此其推之为政教宣之于言语以用乎国家天下若水决川马行陆颿长风以舟乎海也古之君子出环堵之室而任天下之重顺运安行不动气貎者所学皆可用而未尝为无用学也近世之士不然其所为学外其身与天下而举不切乎事考其所施而程其所有判乎其不相入间有求其要者往往失乎先后本末之伦而功烈卒不足追古人之盛世之学者舎法家文吏则无所为师吾深病而窃悲之欲从愿学好古之友相与讲唐虞夏商之书釐周公孔子之典内淑吾身而推其馀以给夫世用而未之遂岁之初吉天台周履素徒步访予于侯城山中留而与之谈数日其志意才艺有可乐者且闻其所居奇山大谷间多特异士好学而与之游者甚众乌知无与余同志者乎人恒患不好为学然好学而不知所好犹不好也知所好而不先讲乎修已治人之方好之无益也履素知所好矣其来也吾乐之而以未见其所与游者为憾也于其去告之故使归而讲习焉庶几无蹈予向所病而相勉为有用之学也哉
  赠王仲缙序
  饥而食饱而嬉营私而骛利生无闻而死无述者众人也食焉而思思焉而行不忧其身之穷而忧道之不修不惧其家之无财而惧乎名之弗扬者君子也众人之所为切于身而见效近故人之趋事者伙君子之所务事既缓而功亦迟故众人多笑之而不知众人之所为又君子之所悲也吾昔年舟还自金陵泊姑苏城下舟人指城中大第谓余曰此元伪吴张氏宫也余问今其家安在则已无噍类矣问其人名字则已莫有知者矣及至钱塘道西湖舟人数谓余言林处士事曰此处士故宅也此处士坟墓也此处士曽游之地也余未尝不为之太息方张氏盛时据数州之富擅王侯之贵驱百万之人以给其所欲其车服宫室妾媵珍宝驺从师徒僣拟乘舆而自谓一时之雄矣而今未下十年乃若此处士在宋时破庐敝裘羸童野鹤出入于烟霞水石间其穷困莫比今越二三百载姓名犹灼然在人耳目则区区之富贵者何足道而士之贫贱又何足憾哉且处士特一诗人其自立者非能如圣贤之宏大深远有以明斯道而淑来世犹能如是况夫君子之希圣贤者乎吾友乌伤王仲缙年少好学其所志甚美而其乡人窃笑之以为迂仲缙告余余恐其沮于众人之笑也故告以斯说使仲缙知为学之足恃而益思自勉使众人知所有者之不足道不暇笑人而自悲也
  赠郭士渊序
  天地有至神之气日月得之以明星辰得之以昭雷霆得之以发声霞云电火得之以流形草木之秀者得之以华实鸟兽之瑞者得之以为声音毛质或𬸣而飞或妥而行或五色绚耀而八音和鸣非是气孰能使之哉山以是而不动水以是而不息有时而崩𬯎溢涸者是气滞而不行郁而不通也惟人者莫不得是气而鲜得其纯得其至纯者圣人养而至于纯者贤者也是气也养之以其道上之和阴阳下之育庶类以治天下则均以事鬼神则格以行三军则胜其事君则忠临下则仁居乎富贵而不骄处乎患难而不慑施诸政事秩乎其理也发诸文章焕乎其达也立乎朝廷则近怀而远服百王畏而四夷恐𧲣虎蛇枭遁迹而深逝凤鸟来而麟龟出非至神孰能致是乎二帝三王之盛是气伸而在上故政教修而礼乐作及周之衰是气屈而在下无所于用则为孔子之春秋易礼以诛暴乱范伦纪其后孟子得是气说东方诸侯辅以致治而不能用则著为七篇之书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谓是乎秦汉以降是气分而不全赋于人或得之而不善养或善养而不遭乎时汉文帝唐太宗尝用之以致治诸葛亮尝用之以诛篡贼韩愈尝用之以辟佛老他若董仲舒贾谊司马迁扬雄皆用之成一家言虽不及于古其屈而在下则一也至宋人君能以道德作海内之气故周程张邵朱子皆以是闲孔孟之道幽者使之明郁者使之宣辟邪说而驱之完群经于既坏而司马光亦以是更弊法欧阳修苏轼亦以是变诡僻险怪之文其后文天祥复以是不屈使怀贰之臣凛知礼义之可畏是气之有益于世也大哉信乎不可不作是气也今天下承祸乱之馀伸而在上发是气于文章者太史公而已继公而复古之道者吾不知其谁也吾尝以为井田不行民不得康正统不定四夷恣横而道无由施窃欲排群言而一反之阐孔孟之道于今世而闻者交诮余吾邑郭士渊独以为然士渊能文章学于太史公而未得志于世吾服其材而又感乎命也呜呼士渊其得是气之几纯者乎在乎自养之而已养之诚以道伸于上而施诸人天也屈于下而埀乎后亦天也吾其违哉于人其违吾乎哉此句疑有阙误衍文
  赠赵教谕序
  不知者谓仕莫易于教官知者则谓其职为最难夫为之难者非病乎位不崇而不能服人也非忧乎禄不丰而不足以资其身也亦非记问不充而无以应学者之咨询也惟患乎吾身之德不明而无以启人之昏吾身之行不能而无以起人之困故一言未脱乎齿而众诮或丛于耳一动乍接于人而群猜或萃于身斯其为可愧也斯其为可畏也岂非甚难而不易乎虽然吾身果不病乎位之卑则无慕外之非而可以师柳下惠士师矣可服乎人者不在兹欤不患乎禄之薄则有自得之乐而可以为孔颜之学矣资于身者不益博欤果能习旧闻而有新得则自可以应学者旁求而远索将视古人之遗编为糟粕而凡以记诵自多者曽不满乎一噱矣如是则德不患乎不明行不患乎不能人之昏者有不能启之乎人之困者有不能起之乎吾之一言一动皆足以法于其徒而众诮群猜不能及于吾矣将愧我而畏我夫何愧人而畏人人恒难于所易而我能易其所难岂不尤贵尤贤哉於乎吾尝为师故知其难为始也不知己未能而遽责人以必能故人恒我憎不知已之不足而责人以已服故人不我欲后也思欲以是勉人必先以是自勉故人亦我善思欲以是责人必先以是责身故人亦我亲今吾去师位也已久每思之凛乎其若履朽惟子之贤克任是道敬之懋之令闻永保
  赠王生序多误
  王生处甚卑而志甚高亦有才气  居显要者观士焉所取哉人譬诸器也位譬诸 所爱也加
   以藜糗不能损其可贵被土偶以文绣能忘其土偶之质乎才之与位不相谋也久矣君子观其所存而已矣其所遇奚较焉汉中王生年二十馀调为海宁关市吏其容凝然其气充然其守甚确而志不凡近供职之暇辄袖古书从人讲说乎仁义道德之旨而深求之若不见其所处之陋者语及势利之所为则疾之如所雠怨人多异而称之吾观世之以士名者一不得所愿则去廉耻毁节行从而与俗浑不复肯自奋拔思稍别于庸人而生独不然此其所存者足贵矣夫人有可贵而不知则为瞽知而不称之于世则为隐余不敢隐于生也然后与之言以失言病予且为生病者非君子之道也
  送河南佥事汤侯序
  天佑人主而俾之创制立政以开悠久之业必生奇才异能以供其一时之湏使之无求而不获无欲而不成端拱指麾而庶事毕治故汉之兴或出于刀笔而为之次律令或起于荐绅而为之定礼仪或拔于行伍而为之申兵法至于章程律历莫不有其人为之明一代之制而当时中外之政未闻有不理者夫以汉承秦坑灭之馀贤才宜其难遇也而真主一出群英猬兴随其所向靡不如意岂人谋之所能及哉谓非天有以相之不可也国朝承有元八十馀年之后文献殚耗皇上临御荡涤惰骄作新士气广太学以育俊茂未几才能之士充溢四海居弼赞之任则著慎密忠敏之绩列紏正之位则有明肃公廉之声往往皆如夙成颕然绝出于时以致当世之治茍以为问学积累之素则人力不能若是之速也庸非天之所相乎予比年往还河南闻士民称按佥事永嘉汤公正传之贤其达于体要也宿儒旧耉有所不能逮熟于情伪也铢奸两黠有所不能逃遇事敏决而应机立断执理坚确而奋起勇决居官三年吏畏而民恱之阖境数千里之地莫不称其美而想慕其为人而正传年甫三十耳其于政事果孰传而孰授之也哉疑也而若或悟之为也而若或辅之思虑之所营耳目之所察皆若有物以默赞之者是则所谓天佑国家而赋其才者非邪夫才之难也久矣吾丘夀王妙年能文而治民无称黄霸长于治郡而相业不显工于此者多短于彼优为一职者大体或病焉此全才卓识所以难乎其人也今正传之贤固非夀王軰所能及行将以治绩受宠擢居大位益务宽厚之量敦诚明之学以古大臣之业自勉使今之行乎河南者他日行于天下而后世称当今得人之盛于正传有述焉非大丈夫之志愿哉予于正传所居为邻郡所业为同道与之言论志趣又有同者于其考绩于朝者不独称其美而以远者大者望之非私正传也所以乐道斯世之得贤才也
  赠河南王佥事序
  遇时而得位者众人之所慕非君子至乐之所存也有位而泽加于民志伸于时上有以得乎君次有以显乎亲此则君子之所乐者乎人孰不居乎位也而位之可以行志者鲜位可以行志矣患乎才之不充才足可为矣患乎道不足信乎上此士之乐难乎其全也抱有为之才居可为之位而受知圣明以光耀于天下王侯履道其人乎履道由博士弟子员自西蜀来京师不数岁擢佥河南按察司事行部于外劝学礼士搏奸击强擿发伪媮威而不苛宽而不弛吏民咸大畏服会县长吏有不法惧履道按之敛民金钱欲赂其左右履道以状闻天子嘉叹称善下玺书遣使者赐衣服钱币所以褒予者甚盛于是履道之名赫然闻于朝廷而播于四方是时履道春秋尚富居河南已三年太夫人就养官所僚佐奉觞为寿共叹其为贤子夫人亦欣欣焉为之饮食尽欢履道于是乎为可乐矣虽然君子之乐非特欲乐乎已必欲推之于人使之有以同吾乐也故已有善则思天下之人皆善已获所愿则思天下之人皆得遂其生夫岂徒荣一身也哉圣天子任贤图治之心如饥渴褒嘉良臣以风厉群下望于履道者盖有在其尚无以所至为已足而益思推所乐以及人以报天子之厚恩诗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天子又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庶人此士之所以为可乐而能全者乎
  送徐思勉之山东按察司佥事诗序
  以刑罚禁人不若以礼义化人之易入也以言貎察人不若以行事试人之易见也古人治道乃于今而有遇焉皇上嗣登天位念习俗之陋贪诈者之多以为昔者治之以法而犯者滋众岂非教化有未至欤乃蠲逋租赦死刑选擢良吏以治海内除民之所患苦而与之以所欢未及期年万姓恊和四方丕变士君子以行道辅时为荣而不贪禄位百执事庶人以谨行保身为常而耻言货财上而朝廷下而穷邦小邑皆思洗濯瑕眚以自归于善可谓盛矣上犹以为未也亲择廷臣二十有四人为采访使以观风谣烛幽隐利民之事得以便宜行之由是天下忻然谓太平可立致使者之出莫不自奋励各思建明图画以求称任使之意及既事还朝卓卓以政事闻者盖居其半给事中华亭徐君思勉有闻之最者也天子以为可用会大同有警复俾持诏往抚慰兵民思勉精敏劲正所奏举皆切时事其能愈彰适山东按察司以缺官告即授按察佥事将行其僚友喜思勉之受知于上而乐圣朝贤才之众也为诗以饯之而以首简为属昔周之中兴也宣王善于修政用贤而贤才众多诗人歌之韩奕烝民崧高诸篇皆饯行之辞也而烝民特为仲山甫徂齐而作其揄扬德业为尤盛至今观者如逢其时见仲山甫焉今思勉之职视仲山甫未必同而徂齐则同将王命则又同第未知诗所述作能如尹吉甫之壮丽温厚与典训并传否虽然世有圣君不患无贤臣德业既盛不患无歌颂之者今上圣明不愧三代贤主思勉能以古人自望仲山甫之事宁知其果不可兾耶咏歌之士必有敷扬焜燿以照千古者矣抑尹吉甫之言有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此其部使者之事也予不能诗请为思勉赋之
  送伴读朱君之庆府序
  圣天子稽古图治嘉惠九族念亲王劝讲辅德之官未备无以成藩屏之才也乃二年春三月诏増立宾辅一人佐讲读及书各一人进对皆称名而不臣坐论道德用宾师之仪甫定适庆王奏荐名士三人请补府僚之缺于是天子以王所举为必可任也俱授以官而檇李朱君仲汤为伴读将行弟孝宁时为中书舎人请于朝之大夫士赋诗以饯之惟昔太祖高皇帝以雄才神略戡定万方惩前代宗室寡弱之弊众建支庶罗列海内宫室服用下天子一等朝之大臣虽三公大将军皆趋拜殿庭以至亲处权宠之隆古莫与论何其盛哉然而诸藩德业可拟古之贤王者虽间有之而未之屡见岂非处尊崇之极而骄泰易滋左右之臣位下势卑不能矫其失故耶天子慨然为深长之思増立辅臣重其职任俾咸知尊贤取友以成令德其为宗室谋可谓远矣朱君首应是选其可不知所自重乎人于忠孝不能皆生而知故必贵学学不能无待于人而自达故必资师友之助朱君以讲读为名王之所讲者必先王之正道由义则安蹈利则危敬慎则获福恣肆则致凶与贤者同志则光荣与愚者同事则污辱必恳恳为王陈之使王享有令名朱君亦预有其美不然徒以禄位为身计而王国之得失不介于中岂圣明设官之意哉抑岂舎人爱兄之所愿哉夫又岂贤王选择荐进以求益于士君子之本心哉窃闻朱君言王好学有文章其于忠孝盖出于天性审如是能赋之士可以为圣朝贺矣
  送陈达荘序
  君子恶乎无功而忌乎喜功恶乎无名而忌乎好名功名者人之所宜有而不可有预求必得之心有预求必得之心于功名之间者造物之所不与也禹益之治水土皋陶之治法埀之共工䕫之典乐其心知尽其职而已岂愿以此功而名于后世哉至今其功名溢于海内而不可揜者以其有无求之心也使皆凿私逞智以求之则其为功名也狭矣往年天子念生民之未给恐关市之利或过取而病民也使者四出核天下徴纳多寡之数将据之以为常斗筲无赖之人不思上之忧悯元元之意竞以聪察苛细为能捃摭闾阎筐䇲瓮盎间物籍其数以为匿税而致之罪郡邑至今拘其数而不能供吏以失职去者相望小人喜功好名之害至于此其功名亦岂有足称者哉适足取败而已天下何患乎无财能养民而富安之不求富国而国自富矣广东岭海之间民富物贱鱼盐之利最博故其地有盐课之司其官自提举而下朝廷咸慎择其人四明陈达荘自孝义令迁为副提举人咸称君忠信有文才可以为政昔治孝义民甚安之盖儒者之达于事者予以谓陈君治此职于是乎得人使好功喜名之人执财利之柄岭海之陬必有受其害者陈君仁民之馀政司其平以怀远人东南之民必有受其福瞻骇咨叹谓国有善吏焉岂非陈君所乐为哉不切切于功名而存心于爱民此功名之所以不舎者也
  送祝彦芳致仕还家序
  天子新有天下惩前代弛缓不振之弊赫然临朝体天地之运法日月之明润之以雨露震之以雷霆大举废政而修明之如是者十馀年而始定当是时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京师万馀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或有毫发出法度悖礼义朝按而暮罪之其重名实辩臧否诚古所未有也是以其时守职之官非精强敏给有兼人之材应世之智者鲜能终三年之久独括苍祝君彦芳自国初兵革未靖即受命食禄凡十有五年年至七十而以莱州府通判致其政而归于是士大夫咸称其贤而叹其独得也多为诗美之而祝君亦自喜其老而幸休于家也复俾予序之今之仕而位如祝君者多矣而获致其事而去者鲜矣获致事而去者有矣仕十五年而至于今者鲜也古者国之史官书当时之事去其常者不书而择其鲜有者书之然则祝君之归使后世有史氏出其在所书乎
  送嘉祥知县叶孔昭朝觐还任序
  先君太守公守济宁逾五年于时三州二十县长佐数十人皆南方士举进士能文章有名者凡数軰余获执经诸君间讲论问难而闽士郑君礼贤丞曲阜叶君孔昭知嘉祥待余尤厚郑君端方温直而长于诗叶君慈良和惠而明于易余心尤敬爱焉二君每至先君屏去崖岸相与道性命之理谈政事之要以相娱乐予时未渉患不省事以为诸君者可以常相与处未知其乐也洪武八年郑君以中考迁知陜之同官县去明年先君亦去官来京师以卒予奉丧归天台伏山泽间目不见缙绅士大夫之容耳不闻文章道术之言每忧馀气定追思诸君过从之盛辄引领西顾叹息而不已然后知昔时之乐诚不可复思以为二君方有志乎仕予何由而见之乎今年予偶来京师郑君适自陜至会于逆旅既为礼相劳苦即问旧交所在数十人之中已鲜有存者独叶君俨然治嘉祥得上考朝京师以还为众所推誉余又叹当时仕州县者或聪察强敏或苛刻有威声人畏而服之今皆无在者而叶君以慈良和恵之儒者众多疑其弛缓少功而独存焉则又可见为政之道在此不在彼也已而郑君谓叶君之来朝而还能诗者多歌颂之子最故不宜无序呜呼叶君既已过数十軰矣奚待予言哉然叶君先君之故人也先君之为政以刑不足以止暴则行德以率之以𨅶不足以制事则持静以化之故是时先君之政为东方郡牧首推是道也岂特可为郡哉虽天下可也今世俗之吏不达大体攟摭细故以为明深文重刑以为断卒之祸及其身而后止其视叶君何如哉叶君以宽厚为县而治矣由是而进乎其大者愿无变乎斯道他日朝廷求宽厚者而用之其将在兹乎予虽贱敢为叶君庆且以识吾私焉
  送刘侯序
  天下皆知仕之为贵也而不知其所由贵茍徒以禄爵加人而不修其可贵者吾见其贱未见其为贵也人之所贵乎仕盖将以行道焉耳道足乎身施乎人无所怍于心虽抱关击柝之微贵孰尚焉道不足而位有馀君子之所深耻也吾行乎世见贵者多矣求其可贵者未之或见岂果才之难哉才而知道者难遇也刘侯其庶㡬乎刘侯为令象山三年以民情为赏罚而不参以私视富贫为徴发而不可动以利民始不安之久而爱之愈久而服之语必曰吾侯而不敢称其官其意以为侯者爵之至贵以此加之所以见刘侯之果可贵也而不知刘侯虽为令其可贵者自若也三代之诗人宜其忠厚也至其怨诽其上斥之为狡童比之为硕鼠又何其薄甚矣哉今侯之治民既甚异于诗人之所刺者而其民之忠厚不敢以其官称之况肯有他哉则其过于周人也远矣是非特侯之治民为可贵其民亦可贵也余得不贵之乎安得不称之乎
  送李宗鲁序
  发不足者失髢则羞伤指之人无履则忧彼皆不足于已也故望于外物也重内茍足时千金之宝视之如泥涂文绣车马陈于其庭而目不少顾岂以得失厚薄动其心哉爵禄之崇卑国之所以荣辱士士不可以此荣辱其身也而使士亦以此为喜戚则士之所贵者鲜矣故有以自适则生死一致也贵贱祸福一视也无以自适则饱馁寒燠皆可以变色而怨快况大者乎传称孔子摄鲁相而喜此好事者之浮谈大圣人之于天下不以物而喜戚得位而道获行天也道不得施天也得与不得皆归之天何以喜戚为哉如以得为喜则将以失为忧此好名嗜利者之为非无固必之道也吾固知非孔子事也世之以士名者莫不曰学孔子至考其行合于孔子者无㡬孔子之道岂徒言哉知而不信信而不行者众也临海李宗鲁年二十馀奇杰有伟志入太学贫不能自给人不见其有困容予知其有富贵器也久矣去年释布衣拜监察御史其容如在太学时今朝廷欲试之于外俾主瓜洲廪粟其言貎与为御史时无异今之人有得杯𦎟而自庆者有失一钱而移怒于妻子者彼非不欲强饰其情内无足恃虽欲伪为而不能也布衣之于御史御史之于主粟吏其得失亦远矣宗鲁皆不为之少变岂非果有所恃之君子乎宗鲁虽不慕富贵吾知富贵不宗鲁舎也凡人可以富贵而不可以贫贱者不足为君子外物之临岂足荣辱宗鲁哉人茍以其外者贱宗鲁非君子之徒也
  赠黄叔旸之遵化主簿任序
  金华黄叔旸以元名儒文献公之从曽孙受学于今太史公为弟子由齐王府伴读拜监察御史为良法官既而出为北平遵化县主簿人或谓叔旸生长名胄有美才都要任固宜今出而为斯职地远且界边大雪烈风薄冬凌春黄沙日夜飘击街巷咫尺不可辨其气苦寒其民被狐貉毡裘以居其俗刚愎不可以儒治而叔旸自南之北服食与其水土乖固不便况簿居令丞下势卑尤难为莫不为叔旸忧余曰此虽爱叔旸而云非知叔旸者也夫君子异于众人者几何处华显䇿肥马从徒众而享厚禄能安之而不忧者虽众人皆然何以见君子至于事有所难处地有所难居势有所难为而能不动于心思不形于颜面坦然以为乐者此惟君子能之众人则不能矣君子之所乐者道所安者义道在是也义在是也虽置之于中国之外措之于编氓之列犹欣欣而不变况有禄食为王官乎夫仕固有崇卑顾为之何如耳为之诚不以道虽公卿犹无位也为之诚以道虽抱关之贱犹传于后世况有人民社稷之寄者乎自斯民之生其达乎位者亦众矣然至今不泯灭者岂皆达者乎亦人之自为有以致之耳以叔旸之才其所视以为重轻者宜如何而奚以是为戚哉于是论者然余言请以为叔旸赠
  赠金谿吴仲实序
  道本于人心非幽深玄远不可知也而人鲜知之邪说惑之耳古之为邪说者其言异其术异其名亦异其心亦自以为异于圣人之道故其说易攻而民之智者不之信后世之为邪说者其言与术皆异至于问其名则自以为儒问其所宗则以为得圣人之传故智与愚者皆溺焉圣人之道载于经可知矣未尝使人求道于博文约礼之外圣人没明道者莫过于子思孟子而二子之所言近而身远而天下要其原则本之天命语其事则愚夫愚妇皆可知之亦未尝为窈𡨋𣺌邈之说使人不可致诘也后世邪说者则曰文不必博也礼不必约也道之妙不可以言传也呜呼是果道邪以圣人之智睿七十子之伟杰其过于人亦远矣然而必学于诗书礼乐六艺之文至于终身而不厌彼邪说者则曰六经不必学也必求于吾心俟其顿明忽悟而后可呜呼是果何道耶且经之作何为也圣人思已之身不能常存以淑来世故载其所言所行者使人取法焉耳今人必谓无所用乎经而可以为圣贤则邪说者果胜于圣人也耶弃书语绝念虑锢其耳目而不任而侥幸于一旦之悟者此西域之异说愚其身而不可用于世之术也而学之谬自附于圣人而曰圣人之道固如是不特诬其身而又诬后之学者何其甚惑耶自斯道之不明其欲惑斯民者亦众矣然墨者不讳其名为墨杨者不讳其名为杨申韩老佛之徒各不讳称其名故放言而驱之则人随以定其为害可息也天下之大害莫甚于名是而实非异端其实而圣贤其名此士所以从之者众也然非彼之过也从之者愚也今有人焉弃稻黍而啖橡栗虽无识者亦知其为愚矣弃孔子子思孟子而不师而求异端之似者师之孰谓其智耶金溪吴君仲实儒者也学孔子子思孟子之道而不变于流俗者也其为学甚富其为文辞甚达是皆彼之所弃者而吴君独尽心焉余慕其善为学也其自京师将归故论邪说之害以赠之俾告其乡人呜呼斯道之不明久矣谓余言为然者其有志于道者乎
  送平元亮赵士贤归省序考郭士渊集当作牟元亮
  文所以明道也文不足以明道犹不文也三代以上斯道明故其文简三代以降道晦而不章人各以意求之故其文繁吴之人论舟可一言而喻胡羌之人终日谈而不得其状知与否之异也圣人之言如书易春秋之所载孔氏弟子之所述片辞可以善其身而治天下岂好为略哉无所用繁也荘周荀卿之著书其辞浩浩乎若无穷于道邈乎未有闻非工于言而拙于道也求道而不得从而以言穷之虽欲简而不可致耳然其文犹未弊也自夫不徇道而徇人不求合于古而求合于今者始相如开其源崔蔡畅其支魏氏迄乎唐初助其澜者盈天下天下之言文者谀乎人而已矣宜乎时而已矣何有于道哉唐之中世昌黎氏尝一反之而道不足以逮文宋之盛时程氏尝欲拯之而文不足以胜道欧氏苏氏学韩氏者也故其文昌朱氏张氏师程氏者也故其道醇合二者而有之庶几不愧于古乎而天下未见其人也呜呼今之学者欲复古之文难矣古之道不过誉于人不浮费于辞今则不然誉不过则人以为慢辞不洽则人以为吝位尊则形于言势卑则怒于色怀之出戸则裂而弃之矣古之道论是与非也必当贤之与否也必严其辨不自弃其身不茍从乎时今之人不然深谋则以为刺讥正言则以为击排志乎道则訾以为迂慕乎圣贤则谤以为诞师以是为讳而不讲弟子以是为嫌而不为嗟乎今之君子何由而复古之文乎古之文也质今之文惟恐其不华也古之文也正今之文惟恐其不阿也古之人所学者道今之人以道为不必知也当今之世非豪杰之才恶能救之乎匪遗乎今不足以追古匪弗愿乎人不足以明道匪有得乎道吾未见其能文也同郡牟君元亮赵君士贤太学之能文者也国家将望之以复古之文吾喜古道之见于今也于其归省故与之论文
  送吏部员外郎龚彦佐序
  士惟不以富贵动其心然后可处富贵而成事功彼眩惑于利达者未得之则觊且慕既得之则夸且肆此其识趣之陋乌能有所树立于世哉夫禄之以天下而系马千驷常人思以其身易之而不可得而伊尹不屑一顾视焉彼圣人者其心之所存卓然高出万物之表而物不得以凂之其于天下之事也何有后之君子未尝无才也卒之不若古之豪杰立德宏而成功大者其所见者浅而为富贵所𪫟也使其心有以自乐而不为外物所移何有难行之事乎予少行天下求自重之士与之游而不可得昔年反乎乡见龚君彦佐其言确然其貎肃然其自视甚重而不肯少屈于人心固奇之及今十馀年复至京师而彦佐为吏部员外郎视其德如乡闾时不翕翕以趋势不琐琐以徇利淡乎自守而不阿而名公卿皆才其所为予官翰林与彦佐居相邻而班相迩宜可以往来而彦佐非有故不至公事之暇闭门读书其被服饮食以俭为本人不知其受下大夫之禄也於乎此可以富贵动其心者哉今年春彦佐居官及三载例得还乡省坟墓与之友者请文以相其行世以仕而归故乡为荣人能言之若夫彦佐之志可与成功名而其进未已此则人之所未及知而予乐为乡邦道之也
  送卢尚毅序
  昔予在乡邑邑士卢君友直以孝友著称予每过之见其子尚毅方十五六貌质端厚操笔书大字有法市野子弟从其游者满堂尚毅坐其中训饬之莫不帖帖畏服心窃识而奇焉后数年选为县博士弟子员予宦学蜀秦间继而闻其以才领乡荐入太学由太学生以事例出为幕官去年天下大比尚毅就山东乡闱试在高等今年群士大会于礼部尚毅预亚榜得为常德教授将行以赠言为请嗟乎自予识尚毅至今二十年予日衰且病念昔少壮时意气丰盈开口论天下事若无难为者见古人所为少不惬意辄抉擿抵排今年四十有四回视曩日若二人然日默默省已所遗阙惟恐所为或愧于天俯仰班行中上不能致主上下无以润泽斯民复顾恋未能一旦引去以休于田里每自讼不暇而何以为尚毅赠哉况尚毅自童稚时已为人师今年逾三十治经为文皆不在人后以是而师大郡其不难而易也章章矣而予何以为告虽然古人所谓师云者非止治经为文而已也盖有道德之宪政事之传其本乎正身以率之而不在法制䂓约之浅也是以师之所教弟子之所学皆非后世所及今尚毅之父以孝友闻而尚毅质重不华其为学必有异乎世俗之学者俾他日湖湘之间闻有师道可称者安知非吾尚毅也夫
  赠刘君序
  天下之吏卑者众而难为惟其众也故仕者自意虽有善绩终不足以取旌显于世由是多毁蔑廉隅与俗相媮汨上下惟其难为故人无自固之心惟侥幸兾得盈岁月即弃去不省是以庶职多不修关市之官卑而尤众者也其不修为尤甚此虽势使之然吾意亦谓有志者寡故耳君子之仕乌有崇卑难易哉食其禄则思尽其心上之知否固不暇计茍祈人知而为善则为善者少矣有志者弗为也观乎居大位者不足见人之志在下位者不废其职惟有志者能之庐陵刘君思忠以儒被选择征关市于兰溪三年恒赋不损于初而民称其廉行旅称其惠士大夫颂其能闻其去皆惜之非有志其能然乎先王之为治使有位者皆务修其职非能督之使不敢懈也惩劝之道明焉耳若刘君之为先王之所宜劝者也今上方以治功望于下乌知异于先王之时哉余将于刘君之行徴之
  奉教送宣慰使杨铿还播州诗序
  上帝以我大明能慎徳抚民付畀万方禹益之所纪汉唐之所治弥天际海罔不来臣播州宣慰使臣杨铿当中夏甫定即来附属春秋奉方物贡献京师训教兵民供徭输税俗淳盗息比于内郡使介行旅交称其能洪武二十七年春入觐蜀都王嘉其忠于天朝也燕劳宠锡礼秩加等厥既辞有教曰铿甚忠知臣职长史宜合儒臣赋诗以送之且命臣序之臣乃言曰地无远迩人无中外惟克履道斯为贤能永受福禄惟忠惟孝皆上帝所赋福善祸淫实命之常环国之境其地十百于播州以雄长一方者世不乏人而播之杨氏独繇唐季逮今六百年祖孙相传靡有失坠岂甲兵险阻果足以自全耶盖以能继忠孝奉臣顺而受福于天人也世有负固自骄以取颠陨者视臣铿之贤为何如是宜见宠嘉于贤王以华杨氏之子孙岂特传一时而已哉臣铿还其宣圣朝及贤王德意以告诸部族俾勿怠则臣铿之忠可歌者滋大矣然则诸君子之诗殆其权舆乎臣铿字广成别号庸斋好学知义理其先出于宋赠太师业世以忠勇称其守臣节盖有所自云
  送楼君士连谒选入京序
  贵玉之国多䃉好凤之国多𬸘名之所在伪之所趋也然良工不以多䃉而訾玉君子不以多𬸘而嘲凤务识其真而已玉与凤何异耶今天下尚儒四方之以儒名者骈错阙下诵先王之道立隽功于当世者不为少矣其中真名而伪行者亦岂无之哉或者见其然谓儒为不足用殆未之察耳其不足用者岂皆儒也耶疑斯说者曷不于楼君士连观之楼君金华太史公之门人诵先王之道有年矣其文辞行术粹然不污公尝口称之向者出而应有司之选主宣宁仁寿两县簿皆以忧去官虽未究其设施而其及民者盖累见矣使稍崇其阶大其职岂不足以成功名哉于其除服而出也吾知其有所遇也夫士患无真材不患不遇有材矣虽不得位弗失令名无材而居尊位多见其无益也古之儒者岂徒诵说浮文云尔哉将以行其所知也圣人之道具乎六经四子之书皆可行也茍举而措之天下可不劳而治况其小者乎自夫道之不明邪说布乎域中所遵而守者皆法家之言乌在其为儒道也以彼为世守之具则谓儒为不足用固无足怪者世之鄙儒因其言亦曰吾之道止云云耳非世所缓急也由是圣人之大经坠地虽幸逢斯世有振之之渐然其坏烂已久非一朝夕可理固有志者之所隐惜也吾之此言不于楼君发其将何从而发乎楼君幸以道自处见儒衣冠者则告之曰天子方以儒图治各务弘道慎勿为䃉为𬸘以累玉与凤哉
  送解元振先生还庐陵序
  于道诚有所得而养之纯守之笃则不为外物之所移习俗之所变彼摇夺于利欲渐渎于污卑者皆无得于道而然也斯道行乎天地而具乎人心人莫能违之而不能知之或能知之而不能得之是以𡨋而居瞽而蹈终其身而不能尽其性之所有加之以富贵则骄处之以贫贱则屈习之以机巧则迁天之全以与之者至于丧失拆裂而无遗是不亦可悲也哉然非其人之过也生也非其乡学也非其师莫或启之而戕之者众无惑乎其不能有得也庐陵自宋盛时为文献郡名人硕儒之有得于斯道者后先相望解氏为郡大族异时尝有闻于天下元振先生少为其家良子弟受业诸父濯磨讲切以求孔子孟子之所传既而若有得焉涵焉而益深持焉而益完遂温然为君子江湘之间多知其名洪武癸酉四川藩臣发币徴校士子之文贤王方笃志圣学稽古礼士因蒙召对赐坐从容谘访元振坦夷愿谅言不致饰而陈义无隐其自守坚确不可变迁王甚嘉奨及其告归特赐以诗而以朴直称之复教群臣咸赋诗以送之今世学古之士艺能才术如元振者虽不多见然不可谓果无其人也至其言行循乎道取舎去就不溺于俗求如元振者其可多致乎是以读王之诗而不能自己于言既以明元振之学过世之人抑以见贤王以道取人非盛德不能也
  送周宗传省亲序
  吾台在宋时为东南文献郡于时至宰辅者六七人列侍从典方州者以数十计亦盛矣哉官爵之盛不足深道吾独慕其时道德文学之美形诸事业著于简册皆崇伟光大非后世可及岂其时人才素贤乎亦上之人有以化之也曩时文献无遗弊陋不振者七十馀年豪杰之士生乎其间者亦众矣而终有愧于昔心窃痛之以为盛衰之理常相仍而行庶几将复宋时之盛乎及今天子立十馀年而吾郡之士稍稍可观或出而治民或显于朝廷其所为辄出他人右固已占其兆矣及来太学与其士游问学士之秀而人辄推吾台余获求而遍交之其文辞纯美而材质秀朗者果吾台人也余于是益为乡邦喜今年上择诸生之尤者四十有二人赐袭衣持束帛归省其亲他或连数郡无一人而台之在行者三人焉周君其一也上臣庶遍四海守土之吏理兵之将以万计而币帛之赐及其亲者数十儒生独先蒙之岂端为诸君哉所以耀天下之观听使为儒者知所劝耳是今之行虽穷塞绝漠之夫犹当兴起为学况吾台文献故邦乎况躬承其赐者乎又况若宗传之贤者乎宗传归而告吾长者语吾朋友凡生吾台者皆当为台自重守官职则先德化后刑罚居田里则崇孝悌厉廉耻以为细民先宗传亦尚考论道徳文章之绪益充其所为使他日朝廷讲人才之美必先吾台道风俗之淳亦必首吾台而吾台果复宋时之盛吾深望宗传之行也不然非惟负上之恩亦非吾所望于台之人
  送太学赵孝先从军诗序
  临海赵君孝先为国子生其父老矣当为兵京师孝先奋曰吾不代父谁当为父言者即告祭酒以愿代状未许则言于礼部事闻诏可之释其父遣归孝先得命喜不自胜如疾甚遇药如积雨获见日月如羁旅亡聊而获禄位也即变服以行爱孝先者曰孝先诚爱父矣然何不自重也有才如孝先蓄德践行如孝先有声名如孝先旦夕当为美官官于朝而以情请上未必不许也而何急自代为哉为世惜才者曰国家地尽四海执干戈职战守者如林而少者岂一兵乎而使孝先为之也夫以孝先行能用之诚当其所长于民必有补益课其绩效孰为寡多乌可徇一夫之私愿而失良士哉孝先之友方希直闻之曰爱孝先者非知孝先者也为世惜才者安知国家之深惜乎以已视人则已重而人轻重者宜先轻者宜后也以亲视身则身轻而亲重茍为荣辱计而忘大义纵得大位何能一朝安中人且不忍为况孝先卓卓良士乎圣天子天运神断以成大业其所举措不易而审亦明矣岂不知孝先也岂不知兵之用薄得士之效大也辟之天然将欲暑之必先寒之将欲成之必先难之昭昭生于太阴隆隆隐于至微安知抑之非扬舎之非用乎安知万金之非轻秋毫之非重乎且士之所学以善俗化民为本孝先一举而使天下士莫不自濯磨奋发知亲之不可遗禄位之不可茍由是而子则为孝由是而臣则为忠有益于人纪岂不甚大其于为人岂不甚可贵乎于是言者谢曰非圣天子之仁不足以遂孝先之志非孝先之知学不能处其身以道信乎士不可不学也乃相率为诗以美之而余书其说以序之
  送危泰生序
  临海危生孟旸代其父输作以死其弟国子生泰生请传于太史公敛其首归葬泰生之友郭君士渊谓余曰泰生悲其兄之不幸且不得志而归子何以释之乎余曰人处乎世父子相聚乎一堂之内朝夕焉以问其饱饥寒暑跪拜献荐以致其欢忻而解其悲戚优游顺美以养其生此民之幸者以方乎孟旸遭罹患苦以死固为不幸也然今人之得此者亦有矣而杂然而生寂然而死求其获书于乡胥闾史者且不能致况列于史官今孟旸独有得乎此矣不谓之不幸然则泰生勿以深悲也且士之志上者在道德次者在勲业下者在利禄勲业非位高不足为则世之仕者特利禄耳使泰生即得之不足为喜今舎此而去也诵圣贤之言以求性命之微旨遍览古今之变以观其得失成败之原推之于躬行以从事于古人道德之学其志之得者不亦侈乎而可以琐琐之失为戚耶儒者之于患茍非自致之则安乎命而已孟旸之死命也泰生之不遇亦命也命出乎天天其由人乎哉泰生之父贤而有文章其必识此矣郭君曰子之言非特可以慰泰生且可慰其兄非特可以慰其兄且可以解其父之忧而告其乡人遂书以为赠
  送凌君入太学序
  为士之患常在乎自处太浅而望乎上过深圣贤之道至大矣其全可以治天下变风俗而其绪馀犹足以守一官化一乡非止小材曲艺而已也故古之君子学之终身而不敢以为成材周于用而不敢以为能今之士不然所习者未脱乎剽窃诵说之间而充焉以为足所能者不过乎室家邻里之近而肆然以为高圣贤观之何其浅乎上之爵禄所以待贤者固古君子之所辞让而不肯居者也今之士则以为分之宜得处卑则觊乎崇仕外则希乎内怨讦而悲戚势取而力求其望乎上非过深乎上之所以劳于育才而病于少功也然亦有故焉鄙生于所求贪生于所用求之尽其道则鄙者可化矣用之当其才则贪者可消矣今之成均育才之地也欲得才之美者而用之舎二者奚先乎士惟有慕道德之志然后可以当大任有轻贵富之心然后可以成大功是岂庸人所能及哉浦江凌允恭哓然有志操以郡诸生选入成均别予欲求予言允恭之才已为州里所推予无以赞也然予恐其以所至者为足而过望于上也故有以赠之
  送金文举归省序
  共里闬聨姻戚而相恤者常人之所能勉居异郡生异族而知相拯者惟君子能之自为孩提而识其靣见吾父兄与之交游来往吾情与之熟也一旦遇患难不忍而恤之则何难之有生而未之识也长而不与之交也自非志意之相同道术之相感乌能相恤而不厌哉今天子聚天下之才于太学而教之四方之人无所不有而吾宁海惟郭士渊在焉士渊素弱多病一苍头侍其行亦老矣去年士渊疾作且数月殆甚既而其苍头亦病𫗴粥几无所仰其同舎会稽金文举朝夕坐其侧问其饥饱安否烹药进食时其所欲而奉承之或半夜渴求水即持汲器以往或欲起不能行则扶掖而顺其所如及士渊之愈无难色今年余访士渊于京师士渊为酒饮我文举为之具殽蔬持觞起劝客坐士渊下如事其兄然余属目视良久以问士渊士渊以告曰吾与文举素无平生欢而文举视我如至亲我无以报今文举将归省其亲愿子有以赠之余于是知文举之为君子也古之君子视四海如其戸限观四海之民皆若同气之亲老者父事之幼者抚之而不见其为他人故居乎乡则乡受其惠居乎位则泽被乎民而推之及乎庶类咸得遂其性彼诚知本而然也后世人不知本视其亲戚且有乖背之心况同类者乎是以侥幸得位则坚持其私以行酷虐之政而生民之困久矣文举方以材为时所称禄位之隆其所宜有也余所望者在乎知本耳视其于士渊若此则于民宁有不能加爱者乎且无位而为善则事难而效寡有位而为善则势易而功多文举于其难者且为之矣况于易者乎其功名之成也可必矣余重士渊请故于其行道其已能者告其父兄使知文举之贤而以余所闻者告文举俾益进乎大者也
  送梁宏省亲还广东序
  木不必皆产于泰华求其足用而已玉不必皆出于荆蓝惟其可宝而已材能之士何必皆齐鲁韩魏之国哉茍能任之四海之内无不可用者不善任使虽邻里之人犹且相猜乌足为治乎昔尝称南士轻剽不可当大事此北人自私之论三代圣人非不欲用南士也限于封域不能有其地虽欲用而不可致尔春秋寓周之法不鄙季札孔子论学文不鄙子游使孔子居乎位其将不用南士乎亦将用其才也汉之时有徐穉节行高当世三国魏晋以后士之可称者多南方之人唐之时与魏徴齐名者曰陆贽为宰相有行义者曰张九龄贽吴人九龄南粤人也宋之盛世有杜祁公衍范文正公仲淹皆居吴越间其后立功名有文学者率多江淮以南之士孰谓不足用哉世之取法以为程准者莫过于孔子而孔子未尝鄙南士言治道之盛者莫过于汉唐宋而未尝不用南士然则论者果何所本哉其不足信亦明矣今国家知其然凡任人命官惟以材而太学之生海内之人无所不有已可以矫论者之弊而自私之人犹窃窃相訾不置何其甚惑耶夫天之所以授人使为贤愚不肖者一而已何有南北之殊国家尽有宇内视四海皆其阃阈何尝有所偏厚而云云者譬之群儿相詈于慈母之前是可笑其无识也然南士亦有过焉诚使能自治其身如古人立乎朝则著忠谠之声处乎大位则政修而事治论者之喙将自息矣何以空言为乎太学梁君南粤人也入学二年其师材之其友敬之其将归觐其亲其乡之人蒙由道来言吾故以南士之说赠之
  赠卢信道序
  吾乡之士多秀而有文比三百载间其俗凡三变在宋中世相高以文辞逮乾道淳熙后闻大贤君子之风而恱之重道德尚名节褎衣危巾讲论性命言行必本乎礼义闾巷之间弦诵之声相接至于元以功利诱天下众驩趋之而习于浮夸负才气者以豪放为通尚富侈者以骄佚自纵而宋之旧俗微矣大明御宇内今三十年屡诏诰四方刬削元之遗弊吾意士俗当复如宋时之美乎宦学于外久不与乡人接未之见也今年临海卢信道由乡贡进士奉诏阅兵籍于山南予获与之语其气薫然以和其容翼然以恭叩其议论出入乎诗书沉涵乎礼文又皆粹然以正一何其善自变也人不知学则已为学不以宋之君子为师而欲达诸古犹靣山而趋而欲适乎海也乾淳之学莫盛于朱子博文以致其知主敬以笃其行而审于义理之辨此岂特朱子为然哉自孔子以来固然矣然则师宋之君子固学孔子者所宜为也为士者莫不曰学孔子至考其术业乃与孔子背驰岂足为善变哉予少有志于学于宋之故俗每有槩于心焉悼流俗之失而喜信道之得之也故因其归俾告于乡人使知学孔子必自宋之君子始以复宋之故俗非予之私言也盖亦圣明诰教之意也
  送周景琰入试序
  学莫善于自得自得而后能化辟之木然天之生也润之以雨露作之以风雷是物同得也及其培植既久其材或可以任梁栋其实或可以适口腹纷纶繁盛各效其用于天地之间为辛者不假味于甘为甘者不求助于苦松不必如柏而同归于可用杞未必如梓而同至于可斵皆成于其所自得而是物者亦莫知其所自由夫是之谓能化古人之于学其取于圣人之经犹木之待风雷雨露而后生也及其得乎斯理而致其成守其恒者为善人达其奥者为君子而造其极者为贤士其所得虽有大小之殊然其才智浩乎不见其穷道术确乎不为习俗所变未有假习陈言故迹而成事功者故古人之于事有所不为而所为必名于后世以其自得而化也不善学者则不然非不学乎经也而不足以得经之理诵而习之则有馀推而用之则不达其于斯理也恱乎目而不入于心窥其常而不究其变如观宝玉于富人之室非不知其可爱而不能使之为已用故有所为必劳勚而无成是岂特学者之过哉教之者无其术养之者无其素故耳国朝有天下思得足用之士而任之兴学建师积以岁月而考其自得之效数年以前诏以今岁大比至期而郡邑诸生冠带而集者以千百计而临海周景琰与焉景琰才良而气温蓄乎学而闻于人者已久其所能众人知之而其所得者众人则未之知也今将试于有司出而用于世兹其渐矣景琰其为善人以进于德乎为君子以化民敦俗乎抑为贤者以致当今之治埀来世之则乎余心之望于景琰而当世之愿于天下之士固然也茍徒诵习陈言以求合于有司之选而不能周一世之用岂吾所谓善学者哉岂当世之愿于士也哉
  赠林士恭序
  黄岩林士恭好学而笃志其父将千兵镇邻郡括苍而母夫人留居故第士恭欲处以奉母则无人乎父之侧欲久乎官所则无以慰母之心轻装美味奔走两州间以致其养问安之使踵相接也士君子闻而喜其孝今年秋自括归省母郡博士苏公平仲为文赠之士恭以予善苏公也示予于宁海且以赠言为请予无言久矣然黄岩宁海同郡也士恭见知苏公而予与苏公故交其道又同也焉能卒无言乎古之赠言者非以称其所已能盖以増益其未至者耳士恭之能养苏公已言之凡古圣贤之言孝皆士恭之所学而自知者也予将何以为士恭赠哉虽然士恭亦闻天子之诰之论者乎旨甘温凊以适其口体定省愉恱以承其心志世俗以为善事亲矣而复有大焉者臣乎忠友乎信兄弟夫妇和以别官以奉法战而致勇此孝之大要而复有小焉者居处不可以不庄惧其或慢以辱亲也言语不可以不慎惧其招怨以危身也精微广博虽尧帝之平章百姓大舜之慎徽五典无以加之自皇王以来以训诰化民未有盛于今者也士恭之孝固美矣观乎此也其亦有所未至者乎茍有所未至其可不加之意乎夫言之善者虽恒人可以为教而训诰之所陈圣人之言也虽庶人不可忽而天子之诏天下所当奉承以行者也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然则予之赠士恭非予之私言也天子之意而孔子之法也苏公学孔子者其必有感于吾言也夫
  赠刘文仲序代太史公作
  余未冠时游学郡城中与文仲之父刘君彦祥交刘君时年三十馀须髯漆黒靣雪白褎然衣冠颉颃诸公间方以功名为志少所推接然独与余善馆于别室朝夕与语甚驩间命其子出拜五男二女长者七八岁小者三四岁言笑哑哑眉目秀朗如画图竞牵衣袂相追逐则文仲兄弟而文仲其第六子也中更乱离余遁藏山中不至城市者颇久后二十年兵革稍戢郡守辟余为郡庠师授五经于诸生复见刘君刘君署金华县典史朝夕奔走大府形容衰惫不类曩时而诸子皆长大有室女亦已笄且适人矣既而余赴召至南京留官儒䑓出入翰林二十年以老引年乞身而归每念刘君而文仲访予于浦阳修髯长身大类其父予惊问刘君安在兄弟皆无恙否而刘君作土中人已十馀年其七子之中惟文仲及一弟在馀五人皆已死矣嗟乎昔见刘君虽少惫而壮气勃勃不衰安知其遽死哉然刘君年已至犹可不恨至其诸子余乃亲见其孩提时嬉剧膝下如昨日耳今死者已死而存者如文仲且近五十为老成人则予虽欲不耄乌可得也文仲尝被推择为郡邑吏复迁吏北平以省坟墓辞还其来访我也不忘其先人之交而余也追维平生之故宁不慨然乎盖古之仁kao人见旧故则相赠以言余耄矣欲无言者久矣独于文仲而有感乃述平昔之所见以赠之使两家子孙知予与刘氏有故而不忘相交之义云
  赠王时中序
  攻乎术者不足尽术之妙惟寓乎术者足以尽之天下之术未有不深且博者也茍徒窃窃然学乎其粗而不得于道则吾之精神智虑方为所役之不暇何由尽其理而用之善学者则不然于万物之理无不穷众理之变无不察心之所得固已绝出于人由是而寓于术纵横开阖无所施而不宜岂若专门独学者之劳且陋哉赵括以善兵自雄一战而丧军杀将犯兵法所忌而不知淮阴侯平居饥饿困辱不稍自异于常人及乎为将百战百胜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括区区小智梏于一技而不达变淮阴之所学盖有出乎兵法之外者其成败之效宜然也余尝见世人好论医而不善治病每为人言学医者不足治疾惟学道者乃能知医闻者或疑其非或大吾言而不省盖知道者寡无足怪也邑人丁公语予以临海王君时中之善医及其所治奇效甚众心固慕之而荐绅间多言时中之学包罗恣肆如古方士如近世山林高人其容貎简寂如儒者其神气闲定如列仙之流莫能名其术也私益异焉既而余姑之夫卢君有疾殆时中治之而瘳思所以报之时中笑曰是果以恒医遇我邪使我欲金帛为王公富人一举手富贵终世尚何为于此哉余闻而益异之从而与之言终莫测其为人也呜呼所谓有道而寓于术者其时中谓邪
  赠四明邵真斋序
  今年春余患痎疟逾百日不止肌体瘠惫形容累然兄弟宾客忧而谋诸人忽之者以为不足治行且自愈危之者以为疟久为蛊久且不可治余疑焉以问四明邵君真斋君脉已笑曰谓不可治者固谬谓不足治而自愈亦奚可哉然疟之始作也一二日可止今数月矣欲速而暴攻之则损元气我将徐守之而俟其自除既而兼旬而疟果渐瘳昔之忧者咸喜而德君各为诗文以记其事君以医闻东海上甚著于治余之疾特其馀事不足为言也然余独有感焉自昔天下国家祸乱之生其初未必无可治之道也当其忧而谋弭乱之术才不足者务为夸言以自高每易之以惑世智不足者过为危言以料事必难之以惊俗惟其不能烛乎事机之会究乎治乱之原故眩于纷纭之变而不知所以治之若夫豪杰之士则不然其于天下之故以是而始以是而终用某䇿则速成而劳用某策则淹久而逸炳然默识于心胸之中而不为群议所夺如羲和推䇲以考日月之度造父王良执辔而知马行之远迩扁鹊见垣一方人而知五藏之症结无毫发之不合斯湏之不雠茍得其人而任之则乌有难平之事哉若邵君之于余庶㡬近之惜乎其所治之未大也余少有志于是尝辟诸医以为贾生善知脉而不善为方董生善为方而未尝言脉周公之于齐鲁预知其后之强弱治乱阅数百千载而不爽此真知脉者也孟子之于齐梁并其为治之纎悉而传之此真知方者也恨今世无其人与共论斯事邵君言论恂恂然类有道者得无秘之而未肯发乎于此诚有得焉则喜而德君者非特余兄弟宾客而已也余愿于君悉闻之
  送李生序
  善观璞者不观其形而观其色善观人者不以其材而于其气形可伪也色不可伪也材可强也气不可强也摩其外辉然而温栗然而润人虽贱之吾必以为良玉矣叩其气肆然而直浩然而正虽未措于用吾必以为美才矣古之育才者不求其多才而惟养其气培之以道德而使之纯厉之以行义而使之高节之以礼而使之不乱薫之以乐而使之成化及其气充而才达惟其所用而无不能加之以天下之大事而不劳优之扵庙堂之上而不变穷之于荒陬陋巷而不忧其中有所受而然也故惟有所受者然后能有所为辟之大海然百川之灌千载之积受之而不辞然后能涵万彚载舟楫而不难污潢之水一叶加之则胜浮之以杯则沉矣故君子贵乎有养也临海李生宗鲁在太学侃侃自许不逐时軰俯仰嚢无一金之赀处之恒无忧色是非其气之足恃能然耶彼见宝货而喜者死于宝货者也以困贫为忧者终于困贫者也故惟安贫贱而后轻富贵非善养气者乌能尔耶生之气美矣能养之以道吾未见其终贫贱也今年生归拜其亲其友某为之请且言生以布衣归未有以慰其亲请以言荣之余言不足以荣生或者因余之言以求生则知生之所得者过于人远矣
  送李参政之官广西序
  丈夫生而遇圣神之主承信任之隆而居方伯之位得施赏罚号令于千里之内亦荣矣哉信荣矣然君子不敢以为乐也君圣则望其臣者深君之信任者隆则后世责吾者重所居者高而所治者广则斯民议吾者众议吾者曰承君之任如是之大也而敷君之德以泽吾民者犹有未至也后世责吾者曰彼之得君如此之隆也而其事业若斯之隘也吾之君如尧舜矣吾犹未及古之贤臣吾可不自省欤合三者而思之上恐负吾君中恐负吾民下恐不免后世之求备将日夜忧之之不暇奚所乐乎虽然吾才茍不足居乎位固不敢乐也诚有才焉斯民有未安也吾告于君而图安之斯民未入乎善也奉吾君之道而教之大而国家之法有未著也吾以所得者告吾君为后世虑者或未至也吾将为之赞助焉则吾可以不愧吾之职矣吾之职不负愧则吾之心乐矣岂若无能者而戚戚为哉天台李君守恒以美才为上所拔擢任内廷承旨者三年今由左通政为广西布政司右参政余知李君才甚充者也有方伯之乐而无其忧者也于其往道其荣且乐之故以告使致思焉
  送王文冏序代太史公作
  上既立太学以育才俊士六七年间奇能足用之人骈兴错出布列乎内外为政咸有可称已而虑文学之臣未多见也乃诏丞相御史大夫择弟子员质美而能文者得三十有五人命博士躬与讲说日程其业而岁上其功丞相召诸生喻上旨以为古之有文学者若游夏以降汉之司马迁班固唐之韩愈宋之欧阳修苏轼皆杰然自立于世后世从而同之至今不衰诸生何异于斯人哉乌可以不勉皆谢而退莫不思自奋拔以称上意上犹恐待之或未至也十二年春复诏大臣曰朕甚欲尊显诸生恐其未悉吾意诸生入学之日久矣其归省其亲赐其二亲帛各四端有妻孥者携以来月与粟钱务得其欢心勿惜有司费于是会稽王生文冏承命将还告余请曰上之恩诸生者至矣文冏未知所报愿有以教之余曰自昔国家之兴骏功溢宇内盛气薄日月天地为之磅礴山岳为之动摇必有异才之士出而宣之然后上下得其序神人和而庶物育否则灾害生焉皇上有天下今一纪宪章文物无让古昔思得异材出而宣扬盛美播于无穷而诸生适逢其时一何休哉是诏一出凡含声鼓喙者皆当奋跃以效才技况诸生躬承其宠而目睹其盛乌可不思报也士之有文患不逢治世逢治世患乎无位不得被于人诸生以美才际盛时显位可必取诚能以游夏自视如上之所期岂非诚有志者哉文冏归见余友梁先生故太学也尚从而质焉
  送浮图景昱序
  周公孔子之道衰而异端出稍盛其后其说尤炽人趋而信之最深久而遂同称于孔子曰儒释世主恶其然欲斥之者有矣然既扑而愈焰既灭而复兴恶者之五六不胜喜者之千百延至于今塔庙多于儒宫僧徒半于黎庶西域之书与经籍并用吾尝求其故以为杨墨名法之流其说与释氏虽殊其违圣人之道则一然皆不数传辄不复续释氏更千载而不废独何哉盖杨墨名法浅而易知不足以动人释氏之术其深若足以通死生之变其幽若可以运祸福之权惟其深也故过于智者恱焉惟其幽也故昏愚之氓咸畏而谨事之而其徒又多能苦身勚行固执而不为外物所移饰儒言以自文援名士以自助故其根本滋固柯修蔓延纒乎海内无怪其与孔子同称也然孔子之道犹天然岂以其同称而损哉有一善可取孔子且犹进之圣人之容物固如是也况释氏设教一本乎善能充其说虽不足用于世而可使其身不为邪僻不犹愈于愚而妄行者乎故儒之于释纵不能使归之于正姑容之恕之诱之以道传之以文然后可使慕入焉四明璧奎昱师年甚少从乌伤龙门海公为弟子性慕儒学颇至其来京师而将还也海公属予有以告之余非释氏徒固无所告也然晔师之居乌伤睹土田之沃室庐之稠市廛之富亦以为盛矣人告之以京师为尤盛岂不疑之乎今至京师而观之然后知其不诬也夫人学于释氏已久骤而语之以儒道之大不犹昔之疑京师者乎在乎造之而已昱师其归而求焉茍有得吾之言则去周公孔子之道不远矣
  赠瑄蕴中序
  学道之士既无求于利禄宜乎无所处而不安然居山林者烟霞之与俦麋鹿之与朋去人群远世胶不获从名人胜流讲说咨叩以广其业其流多失之野宅市朝者交乎王公荐绅以修其文接乎硕师宿学以通其道茍不得幽夐绝特之地盘旋憩息以澄其志其流或近于肆今佛者瑄上人则不然其始去天台而游京师四方之士多与之善巨公大臣多称其贤上人日处锺山大灵谷寺虽近市朝而其志犹山林也今年将住持括苍之南明南明去郡城为甚迩有泉流林木之胜而郡博士眉山苏公之名闻天下上人道古言行于余视其仪度通而和质而有文其论议理而节达而不浮翩翩乎佳士也以是而得苏公与之往来问荅其道宁有不进者乎余弃于时而居乎海上日与樵钓者伍欲从苏公而不可得于上人之行不能无所感焉虽然吾闻古之有道者果有可乐生死不足为之变穷达不能改其常而况于出处喧寂之细者乎是必有出乎见闻之表者茍得其要则虽与蛙黾杂居而非辱轩冕在躬而非荣苏公之为人视无睹也听无闻也而于理无不察于事无不知岂非庶㡬有道者乎上人行尚以吾言问之








  逊志斋集卷十四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五    明 方孝孺 撰记
  艾庵记
  春官员外郎闽潘侯某清慎有文以艾庵自号或见而疑之曰楚三闾大夫赋离骚以春秋褒贬之法施诸草木禽兽而寓意乎君子小人于兰茝荃桂盖亟与之而于艾独未尝少贷焉叹芳草之变为艾伤贤者之随俗以化也户服艾之盈要以斯人之莫好修也今侯之贤不取其所与者以自儗而以其所贱者自名何其异欤或从而解之曰非是之谓也侯殆取夫创艾自新之意乎夫人品之不齐惟圣人无所艾下愚不能自艾有所警乎中而辄自悔艾者君子之事也绝旧愆之萌芽培天德而日滋俾且之所存超乎昨而暮之所得过乎昼则于道也其进可量乎艾之名庵其不在是乎会予至京师侯以二人者之言告且曰子以为何居予曰二说皆是也前之言疑侯之廉于取名后之言知侯之笃于进学虽然谓创艾自新美矣谓三闾褒贬为当其实则未可也三闾狷者也其取物也恒偏于名而不切于用故艾在所贬繇圣贤之道观之艾何负于兰茝荃桂哉生民之疾无穷而药石之品人人不能蓄所能蓄者惟艾尔病者咸仰赖焉使天下而无艾吾惧夫死者不胜其众也较其功盖亚于菽粟三闾于菽粟犹未遑取则无取于艾也固宜然神农氏帝之圣者也而纪其名孟轲氏贤之大者也而称其功虽见贱三闾乌能损其美哉潘侯以之名庵必有取之矣舎圣贤不信而信三闾知侯不为也或者疑侯取名之廉夫亦焉知其取类之远乎且先治已而后功利可及于人创艾所以治已也起疾之功所以利人也亦在侯用之何如尔若夫取诸保艾以安其躬取诸未艾以慎其终亦未为无所用也善用言者虽恒言可以成德不善用言者虽美言不免致惑然则人谓艾为萧可也谓为创艾可也三闾贱之可也圣贤贵之亦可也予从而言之亦未为不可也于是潘侯叹曰博哉子之言非惟得我之心抑可正三闾之陋使艾有知死且不朽
  益斋记
  余始至浦阳与邑士戴君元直遇元直长身昂然顾盻峭耸酒酣谈论杂以嘲笑辞累千百无涩滞窘复态锋颖横出气盖一座余惊骇意其为奇士而惜余拙呐不能与之往复诘难也二年又见元直其辞谑给敏如故而为礼恭逊敛戢意若自少昔之所为者余又惊之疑其有所得而然未暇问也又一年重见于钱塘诸公名士皆在席各吐所长为乐元直摄衣坐其下俯首敛膝不发一谈日暮宾退恂恂揖谢侃然趋去俨若愿悫君子及与之言皆中道理去前时甚远而诸公亦称其美不置余大惊而问焉元直曰吾少时尝以医出游渉吴楚溯淮泗至齐鲁往来公卿之间虚左而俟束帛而迎者不可胜数吾时志高气盛谓口舌间足以成事方以此自才而人亦多以此奇我及今揣之然后知吾之过多矣尝闻于季父能轩君以为易之迁善改过莫善于益乃以名吾斋吾将归而求于圣贤之学子意何如余闻之愈大惊世之任意自喜濒衰老遇挫抑而能悔悟者有之矣未有易虑于壮强之时改节于无事之际者也予见元直于数年之中而三改其德每见异焉非有志于道者能然乎圣贤之道甚近而易行也人鲜或至焉者亦止于自足尔以元直之善改过茍从事于圣贤之道旦以为是而暮已悔之昔之所为而今觉其非虽日异而月不同可也余盖将屡惊焉岂特一再而已矣
  学士亭记
  贤哲之处世乌可以迹论哉当草昧之时世衰道郁抱经纶之志而不得施安能舒畅其心神流浃其情志乎故或放迹于江海或养操于山林求遗世忘累之士而与之游其意非求其道也盖寓迹于物耳茍徇迹而论之岂足以知贤哲之用心哉当元至正中有大儒先生太史公出于金华以道德性命济世之略为学学成而四方兵起天下大乱公知莫如何往来山水间著书以自娱时乌伤圣夀寺有千岩大师者磊落善谈论喜与吾儒游公时时过与之语辄连日夜不休当其适意时或携笻陟崇岭看云起卧石床听泉瀑声久则大笑而别别已复会人见其然以为公乐闻其道岂知公者哉及乎真人御极僭乱平而四海定公应聘而起居朝廷者十有九年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年六十有八致其政而归于是大师亦圆寂已久矣而龙门海禅师复主圣夀以为斯寺公之所尝游也乃以洪武八年某月作学士亭于寺之南名以公官亭为公而作也海师以某从公学俾记其事某惟昔之贤者与方外交若陶彭泽之于惠远周元公之于常总欧阳文忠公之扵居讷者有矣彭泽惟虎溪一笑元公以鸾名溪以青松名社然不闻有所创造也文忠既去而寺僧某作亭其寺以公别号名之曰六一亭矣然亭作于身后文忠不及见也今海师时公之还而作亭亭成而公气疆体康肩舆观览乎其中此固古之所无而今之所仅有者也其安可无述然六一亭之作文忠之门人苏长公实记其事其文传故其事著某贱且𫘤何敢僭冒以污伟迹哉虽然公之迹后必有知不待斯文文以道公之志某固不得而辞也
  宋氏为善堂记
  洪武十年制赠今太史公之显祖为太常少卿显考为礼部尚书制词皆皇上所亲制以为公之显荣于今皆祖考为善所致公既严奉以归与其伯兄教谕君景渊告于庙祭于家会其族人于金华之故宅以侈上之恩而教谕君为燕居之堂适成乃取制词之意名之曰为善所以昭先德且教后人也君子之为善固未尝有求报于天之心然其厚薄久近各以类而应此天道之必然不可诬也自夫异端之说兴以祸福鼓天下之耳目以谓为善则可以裕于身与家延及后昆而报及来世使皆有利乎报而为善于是利与善之说不明而诚于为善者寡矣夫善者天之所赋人之所有者繇乎仁义忠信而行乎家推之以及乎人大之被于众庶皆义之宜为尔岂望其报哉望乎报而为善虽所为合于义犹为利也公之先十馀世退然处乎田里修诗书礼让之教行集于身而不耀德施于人而不居其所蓄积者厚矣一旦大发于公之身文章被宇内名誉盖天下位乎朝廷而推荣二代潜休隐德见称于圣主而大白于四方繇是宋氏之善昭乎如日月之不可掩其先岂预蕲其至此哉虽公亦不预蕲其若此也不预蕲其若此而天卒莫能违此善之至者也教谕君嘉厥弟之有成揭而志之使后之人取法焉亦可谓能教矣虽然教之以名不若以身之为愈教谕君年七十馀慕古人之道不怠日坐乎斯堂之上训其子孙者甚至盖庶乎铜鞮伯华司马康之风焉为善之泽其有既乎若上之褒宠宋氏者殆不止乎斯而已也某公之门人也尚能为公道之
  畸亭记
  人之所得皆不能全受于天者深则遇于人者必浅合于人太甚者必无所得于天也夫听尽乎谋而视极乎哲心通乎道而性纯乎德此虽皆可能之而未必皆然以其制于天而天不畀之也于此有人焉独若有得于斯耳也若或旷之目也若或辟之思也若或起之存也若或植之凡其举措猷为皆若阴有以助之者而众人不与焉谓非深有得于天可乎夫其所得者既已卓然超乎万物之表矣而又逐逐于众人之后求其馀腥残秽以自饫非惟人不之从而天亦不之许矣故凡特立之士多不合于人非天欲困之也取乎天者已多其不能兼得乎人亦其势然也自古昔以来惟圣人不常囿于势自圣人以下多不免为势所屈诗之亡屈原之词为最雄故原不为当时所知为最甚庄周荀况皆以文学高天下故二子皆不遇杜子美李太白诗人之绝群㧞类者也其他以道德才艺困者甚众夫既有得于此矣其能与彼耶负此以自珍以为举天下之贵者不愿与易人之见知与否尚何足论庄周谓畸于人者侔于天吾尝有感焉会稽杨宗哲为人清慎不苟少能为诗居太学数千人中独以吟咏自娱不求人知而人亦少知之者后得一官为成都卫知事成都在西南万里外而知事被儒服处武弁间嗜好论议宜有难合者宗哲一寓诸诗其喜戚逸劳乖违会聚必有所述其言简而深淡而章往往皆君子之道也间以畸名其亭而请予记予固畸于人之尤者也而何以记斯亭乎然人所志有远近故所合有大小侔于天者使心之所虑身之所出皆与天合虽困犹达也畸于人何患焉向使䘮廉耻捐道义而求人之合纵至贵显其辱弥大且获罪于天矣其如天何哉宗哲居于斯亭笑歌自乐洞观千古果孰为得孰为失乎孰为合孰为畸乎尚友百世之贤豪而与之俱则夫畸于人也俄顷之间而合于天者不可以数计其畸也乌知其非合之大乎
  希董堂记
  禄位高乎人者可以耀一时而不足以传百世道德备乎身者可以传千古而不足以贵当时有志之士将安所取则哉吾之所受于天者推之可以泽天下埀之可以法无穷非特可徼利达也使富贵而事功昭乎时福泽加乎民君子固有取焉茍徒禄位而已矣则君子奚取乎是汉儒为公卿者多矣公孙弘之宠禄终身韦贤之父子相继孔光胡广之夀考皆当时所指说称颂以为善保富贵者千载之后虽庸人孺子皆知轻贱之董仲舒在武帝时最为不遇屡遭有力者摈斥不得立朝廷而周旋藩国以仁义道德匡正至今尊其学术以为圣贤之徒士之善尚友者每喜引以自望则夫人之真可贵者果安在哉世方汲汲于后世之所贱而不汲汲于后世之所慕非其甚惑欤若吾秦府长史茅侯大方其所谓善尚友者欤茅侯有学行为淮南学者师考绩入朝天子召对而悦之擢为大国辅臣且勉以董子辅相之业赐赉期待者甚宠侯以为布衣而受隆遇惧无以称圣天子眷知之恩谏争弥纶得大臣体未逾年秦国称治因大书揭其正堂曰希董之堂以章圣训且著其志云茅侯为人敦大和雅不亢不谄其于正谊明道之言深有得焉盖闻董子之风而兴起者然董子不为人主所知其出事藩国多遇骄王故匡正为甚难今茅侯之仕也天子嘉其能贤王重其德从容规讽内外推服其所遇于是过董子远矣虽然刘向尝称董子谓伊吕不能过盖惜其不得尽行其道也使董子而得大位其可慕者岂不愈多哉盖禄位者小人得之则弥贵而弥辱贤者处之则弥贵而弥光贤者非以位而贵也道施于人被其泽者众故其誉闻益贤也今茅侯以盛年逢盛时志意伟然才气杰然焉知其位不过于董子哉得董子所不得之位而行董子所欲行之道使天下后世有慕焉则侯为善学古人而不负天子之训矣
  借竹轩记
  余初与会稽蔡君惟中遇于京师者甚久时余方抱忧患伥伥无与语惟中亦以从事至因日得相与谈自旦至暮班荆列坐久之乃各罢去及访之于南门之南草户之外有竹数挺视其楣间有借竹字余指而问之惟中曰吾雅好竹假馆于兹幸又有竹故因以识吾好耳他日愿有以记之予疑惟中在逆旅中何暇事此因自微笑不答而今年游浦阳客有自越来者致惟中之言重以记为嘱且谓惟中居会稽有山林之乐甚适予闻而愈疑之昔之京师假屋以居谓之借竹固宜也今俨然处已之室竹则自有之矣而复以借何哉且惟中茍以外物而观则孰非借乎舟车借以载吾身者也江山之胜借以游吾心者也膏腴非我所有借以养吾者也玉帛非我所得借以富吾者也牛羊犬马非我所得备借以食吾者也第宅传舎也童妾赘疣也轩冕倘来也甚而言之虽吾之身犹借阴阳造化以生而岂特竹乎茍自其固有而观万物皆我所固有而何借之云世之人溺于自私视世之物皆执以为已有营营乎得䘮之区而不知止何异于𧏙螂之丸粪土乎吾尝绝江淮而北行登泰山而望之四方矣昔之英雄豪俊高车大纛驰骋乎名都壮邑之中田夫巷妇啧啧随而瞻望之以为神人者皆是百年以来惟见断碑残陇狐狸窟而乌鸢号其上岂非借之于造物者复归之冥漠之中乎故一身之外皆借也富贵利禄加乎身者又借之借者也而人方以为忻戚不亦谬乎古之达人以百世为斯须以天地为室庐以万物为游尘举天下之物皆不足以婴其怀而何竹之足言乎余将东游探大禹之穴吊子胥之庙假惟中借竹之轩而相与谈往者之故果孰为借耶孰为不借耶惟中幸此下有阙
  绿畴轩记
  江南盛时其俗异于天下者君子修德以教野人其野人力树艺以奉君子分既素定逸者不以为无用而劳者不以为有勤上下相资恩意交浃邹鲁之盛殆不能过暨其既衰而弊文丧质媮君子以肆野人以病清言宏议者荡而不检作劳食力者鄙而难使于是俗之异适足以为患然善为治者不徇俗以茍同亦不矫俗以求异因其故理而正之使宜乎人情而已中州之制异江南举君子野人而一之则民必苦其不便周之时闾族咸有师汉乡邑有三老茍择其才且贤者复其身俾淑乡人子弟德可以为师则恒民皆以师礼事之才行不能过于恒民者虽故家世族皆斥与恒民齿则民莫不勉于学而俗可美也此岂非近于先王之意乎三老之设今固有之矣德足以师其乡而为民望者余之所愿见也浦阳郑叔器为余言乌伤黄君公谨以学行重于乡乡民有疑必问焉有愬必赴焉有乏必求焉黄君应之不倦而处未尝不审率子姓力田以为细民先辟轩于堂左命名曰绿畴示民以弗懈也君子常患乎不知稼穑野人常患乎不明礼义使无二者之患天下宁有不治乎黄君居君子之位既有以教民又率民趋所宜务此南国之所鲜也因其所鲜而旌之民胥效其所为君子不肆野人不病岂不始于兹乎惜予力之未能也夫辟一室不足以书有以名之亦未可书至于俗之盛衰其端微不宜不书也故具识之使人知黄君果君子也
  时敬庵记
  礼有因时而宜变者固不以出于圣贤而皆从之也夏商之礼定于禹汤伯夷伊尹夫宁有过哉周奚为而损益盖以时之相远也周之礼去后世愈远宜损益者多不幸而继之以秦汉秦不足言乎礼而汉又无卓然大儒可以损益者定一代之制时君虽缘情有所创建德不能胜其位人不之信而竞攻之故周礼之用至今文武周公之所为宜若不可损益也使有圣人生乎后安知其果无损益哉礼有不可变者有不容不变者不可变者本也不容不变者文也以本视其文则为拘以文视其本则为愚墓藏而庙祭周礼也汉之时有墓祭盖以情起者其文不同其本于孝敬与周何以异言礼者以其出于汉也多辨而非之非之非是也墓而藏者体魄也庙而祠者魂气也魂气无所不之奚独可祭于庙而不可祭于墓乎人子之于亲食其器则若见于羮入门则若坐于寝游则若凭乎轼临渊则若立乎涯于其足迹之所历念虑之所及皆若见之况于体魄所藏而有不思者乎思而其魂气有不集者乎因其魂气集于思即而祭之不可谓无礼也从而庐之亦人情之所不能已孝敬之道也焉可深非也哉然庙祭者常也祭于墓者循情而制变也常而不敢忽乎变者君子之事厚于墓而䟽于庙此则非可也永康朱君世庸既葬其亲于里之独松原岁时省焉则慨然悲视其草木垣域皆若见其亲然曰吾亲安知不在是乎遂庵于墓之旁以时敬题其额当省之时则致敬焉盖合礼之变者因征记故为之言使知变而不失其本圣人所不弃也
  慈竹轩记
  昔年拜汉中之命有令至家与妻子偕往岁暮抵鄞时天甚寒日且晡小舟循城行十许里逆旅舎己闭门遥望崇墉高栋有室翼然舟人指曰此张君敬辉之居也张君素善养母好客喜事遂使人先焉敬辉出迎客其母立堂上侯妻子肃以入张灯具殽羞酒数行诸弟侍侧皆整饰不凡明日予见其母丰下秀眉出言温温敬辉因为予言少䘮父赖母氏以克至今诸弟皆有妇抱孙矣正堂北种竹数十百个滋植茂甚母悦之因名侍膳之所曰慈竹轩愿得畀一言余笑且诺至官所三岁矣往来乎南北无一年之休未果为之言而追思其地与其兄弟未尝忘乎心也今年较文于京府季弟自家来会复道敬辉之意余少失二亲今惟庶母存亦老矣伯氏多病不能出门庭者十馀年季弟来寄诗数十章叙离违之情以归田为望读之怅惋流涕满纸欲暂归省而不可得其视敬辉母子康健日率诸弟妇子躬执盏斚上夀相怡愉身不渉忧患之涂耳目不接危辱之事食有稻鱼衣有枲丝无求而自足无愧而自适其得失为何如而余何以为敬辉告哉虽然敬辉之所得非敬辉之工也余之不若敬辉非余之拙也命有以赋之焉耳命之所定虽圣贤不能违圣贤之所树立虽命亦有所不能制也故困于陈蔡奔走于四方不遇于齐梁毁于武叔臧仓此天之所以制圣贤也明道立德揭天地之蕴开生民之惑而光耀于无穷此圣贤之所自为虽天莫之能与也敬辉学圣贤之道其尚无以得于天者自慰而以未能成于己者自勉或者天假佑之闵余母子兄弟之暌于先而俾得合于后他日获归休于家以叙天伦之乐尚当过敬辉之庐以观慈竹之盛盖有日矣敬辉其待之
  企高轩记
  以迹观人不如以心观人之为得也治水也播种也困穷于陋巷也茍以迹论之则乌得而茍同茍以心而推之则乌得而不同岂惟圣贤为然虽君子亦然司马迁之感愤宏博见于文辞杜子美之忠义恳款形于咏歌其世殊其业异论者谓二子可以并称岂惟人为然虽物亦然金玉不同质而贵同水火不同性而用同麟凤不同形而瑞同夫茍知其所同则尚何异之足较哉东汉之末徐孺子隐南州以节义自守不可得而衣食当世之士高之吾邑人徐君太玄少学老庄书清修有志操执乐事于今藩王府予过其居题其休憩之室曰企高勉其学孺子之为人也或者以为孺子处季世而太玄生盛世孺子业儒而太玄习道家言孺子自食其力而太玄衣食于国孺子不屈以洁其躬而太玄以一艺役于世宜无少同者而何能企其高乎予以为不然士之高卑在道德心志不在隐显其中诚有足高者虽混迹屠沽中不能害夫凌云绝尘之趣诚无得于内虽岩栖涧饮而贪竞之情不忘则亦卑污之人耳故在已者高矣虽富贵权宠不能夺其守而陷溺之而况古之高士固有隐于道术者乎在己者无足高纵远引冥逝欲自为高而不能也今太玄之迹同于庸众人而视其颜貎𤍞然若超乎埃氛之表不与人世相淆者其胸中之所存予安得知之哉予未足知之而世欲断其高下果足以得其真否乎盖谓太玄为孺子固不可谓其不可学孺子则尤不可也去外慕出嗜好泊乎不以天下事物汨其心而语默取舎去就之际必审夫义焉则孺子之高在乎太玄矣士患不知所企耳乌有学焉而不至为其实而无其效者乎
  息耕亭记
  方子行于越之野遇丈人焉诵而耕油然自得也怪而问之曰丈人劳苦矣何乐之甚丈人曰子劳苦吾哉而奚不自知也彼晨而兴缨冠纳履趋拱俯偻暑不遑褰疲不暇憩遇长值贵翼然而峙肃然而视侧耳眴目如事严父强言假笑阳逊曲避是谓形劳披简执䇿朱墨纷错遗言逸典粲其盈目渉其流则若有馀探其源则若不足撑舌刺口疑端满腹圣哲远矣将何由质哀良已逝追计马迹欲知其方困而罔获是谓学劳群言胥攻万牛之毛以之明道絷影以绹少者百年多止数世磨灭泥滓漫不可纪曷为不悟尚修其辞逞怪披奇穷精惫思遐观千载竟亦何裨此谓名劳卑处郡邑尊据廊庙逢迎阿比以取嚬笑屏束学术宣敷条教物薄人浇机深阱巧宽则致侮严则取诮智络气使惠煦威钓古人之思自哂且悼是谓官劳凡此之劳亦已甚矣奚独吾哉而子何问焉且吾之耕始也手忘乎耒而牛忘乎土今也土忘乎苗而吾亦不自知也众人之耕也手与耒乖故躬劳土与牛乖故牛劳苖与土乖故苗瘠而土病吾今皆否焉得非有可乐者乎适意莫甚于乐而乐莫过乎心与物俱忘凫浴乎水振翮修羽不胜乐也鸡浴乎土振翮修羽亦不胜乐也易置而强施之将不胜病矣忘其为土然后能浴乎土忘其为水然后能与水俱𠖇而不死吾今忘其为耕矣非特忘其畊且忘其所以畊非特忘其所以畊且并畊者而忘之耕者吾邪非吾邪天役吾邪吾役天邪吾且不知而奚以耕为治天下犹是也德被教洽中外熙熙能使君忘乎相相忘乎百执事治民者与民相忘则为治也可几矣胶胶棼棼以心术相缪智计相延虽欲耕可冀耶余拱而问为治之道丈人不顾负耒而去莫知其所止盖隐君子也乌伤王仲缙为余言其兄仲言尝学经而好耕为息耕之亭以休息焉安知无隐君子往来其间乎仲言傥见其人其以吾言质之
  舣航轩记
  浦阳郑君仲潜壮游都会盛丽之区未老而休于麟溪之故宅筑室池上修广如舟状揭其眉曰舣航时率宾客燕息其间悠然若有以自乐而人莫测也客有叹者曰人惟内有足恃也然后不恃乎物能不恃于物然后能无物之累而物皆为吾用世之恃乎物者亦多矣珪组车马恃之以为贵玉帛锦绣恃之以为富斧钺兵甲恃之以为威有自恃之心则所恃者不足恃也惟不自恃者恒有而享之古之君子视众人之所恃漫不以入其意而惟修其足恃者以徐观乎千古之道彼非求异于人也审所轻重而较之固不得不与人异也今郑君之家礼义可以维持数十世室庐器用可以历数百年而不敝所畜可以惠乡邦而人望之者以为举世莫能抗君顾若不有于己而视其所居为暂舣之航其不恃于物可知己某闻之而笑曰岂特一室为航凡天下之物孰非航也视适意可喜之物如云行鸟逝不须㬰存乎目者航之舣也子视子之身自少而壮壮而老曾有一日之息乎事物之接于身而浃于心者引领而承之莫不可悦旋踵而却视有可得久存而不去者乎故自人而言之身世皆航也不可得而舣也自其大者视之钜且莫过于天地而天地亦航也亦不可得而舣也夫天地且不可恃以为固而况于人乎而况一室之间乎然天地不能自立也必有立之者不能自为也必有为之者天地有坏而立之者未尝变也人之生有尽而俾之生者未尝尽也噫航乎果谁为之而谁舣之乎吾将与子掇其维振其纪以求之于一气之始则夫不恃于物者其可恃也远矣
  巾山草堂记
  逾浙江以东多大山东南极海上尤秀绝其最著者天台四明雁荡天姥皆穹窿嵁峻为天下奇观迹儗乎蓬阆名播乎区极士之选幽探胜者宜其乐趋之然而居其旁者往往终身未尝一至岂以其崇高不易援企而遗之欤台城中有小山特立圆秀苍润远望之如人之弁冠人因语之曰巾山其上有楼阁室庐之美高人至郡者无不往游凡宅于左右者必构危架迥以挹取朝岚夕霏之异态盖其势迩且卑矣所蕴易见至而穷之不难也是以众乐观焉卢处士定谷家正与山相面因名其堂曰巾山草堂定谷知读书识义理其才智可用而恬静不竞非安于卑近者岂其心有所得钜小崇卑固不足较乎夫天下之至崇大者莫过于道而卑且近者道亦未尝不在也惮其难而安于浅陋固不可忽细微而慕夫高且大者亦乌可哉故顺亲弟长事非远也而性与天道不外焉尧舜之道与天准而谨言慎行可以驯致焉巾山岩壑之盛视天台四明固有间焉其有会于人心而人乐之不厌者果有异乎否耶定谷必有以识此矣往者壬戌七月之望予偕叶君夷仲张君廷璧林君公辅陈君元采夜登绝顶饮酒望月纵谈千古竟夕不眠予谓叶君曰昔苏子瞻夜登黄楼观王定国诸公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以为太白死三百年无此乐矣斯乐也又子瞻死三百年后所无也诸君皆大笑追计其时忽十五年今存者独予与张陈耳二君亦将老矣予系职业数千里未得归然则于记定谷之草堂能无慨然乎定谷有子曰信慎敏而好文其尚语山灵待我东归尚当约同志重游因历览海上诸山以尽宇宙之大观其乐盖未艾也
  藏器轩记
  无其器与有其器而不良而望用以善其事者百工之所难也今欲为室坚美之材山积于前而无规矩斧斤以治之虽有绝世之巧将安施焉使削蒿为规矩揉铅为斧斤而命公输成室虽假以岁月营以智力必不能有所就故用非其器犹无器也无器而治室且不能成况天下乎仁义礼乐治天下之器三代盛时在乎位者既皆持此器而用之又教天下之士使人各藏此器于身以备公卿大夫之选是以有位者无不知道而凡民无不学道故上下相安而成治也易及秦废礼乐仁义而不修尽举三代为治之器焚之而用其刚虐私刻之法以挟制黔首犹以为未足复使黔首皆以吏为师而习其所为故方其盛时闾阎山谷之民岌岌不敢出气及其衰也一旦发愤奋起以戕其君亦何其易哉用无其器上下相猜而不足以成治功无怪其然也自秦以后称治者惟汉与唐宋其所为虽过于秦然或以小慈为仁或以似正为义或饰繁文以为礼乐其器不良欲以致三代之盛终不可得矣三代圣人之用此器也验之于身而诚推之于家而和然后发之于政教故人之从之者信而化之也远茍无本以行之则虚器耳人将从之乎今皇上有意崇古之治立学校以造海内之士岁择其良纳之太学以教之以修公卿大夫之选犹古之制也于是太学之秀皆奋然磨砺其器以致用自期天台李宗鲁尤其杰出者也乃以藏器名其轩豪杰之士固有及时复古者矣况上之人方以三代之道望于士士可不以三代之道自望其身乎后世之君臣非皆不如古也其不足复古之治者器不善也以规矩为方圆以斧斤为斵削自三代至今无有异独仁义礼乐不宜于今之民哉弗行耳宗鲁敏而达于为政爵禄之来不可遏矣仁义礼乐之泽殆将被于今乎茍徒小慈似正而已矣饰乎外而已矣任法而已矣是岂惟宗鲁不为哉亦非予之所望也
  草心堂记
  养亲之道难矣以具滑膬甘美可以为养矣则饶财者皆可尽孝而古之孝子未必皆富也以备采色声音可以养耳目车马衣服可以养身体则崇于位者皆可尽孝而古之贵者未必皆以孝称也以先意承志可尽乎孝则敏慧者可以为之以愉色婉容可尽乎孝则笃厚者可以为之而敏慧笃厚之士不能皆孝子也然则岂非父母之恩为至大故报之为甚难也耶故养口体顺颜色察嗜好孝之末也而非其至者也必也致其身为圣贤而喻父母以道使德之在己者无可憾而名之显乎亲者有可传然后为庶几焉然亦难矣果能至是亦何足报父母之恩乎此吏部郎中永嘉杨景衡草心之堂所繇名也景衡早游庠序通春秋学领荐书于乡擢居是官京师去永嘉数千里母夫人在堂以舟车之难也不敢奉迎就养因名所居堂以见志盖取诸孟郊东野之言昔者诗人谓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东野亦谓寸草难报三春之晖皆善言孝子之心者也天下之事无难易惟自以为不足者所为必有成而自以为已至者恒不能进乎道景衡笃志好古以有禄位为时名大夫亦可谓显扬父母矣而退然自托于穷人之辞感亲恩之难报其不自足之意何可及哉古之君子大过人者无他亦惟不自满足而已为子而自足必不能底乎孝为臣而自足必不能尽乎忠为学而自足必不能至乎圣贤之域景衡年尚壮强为学方未止而不自足如此推是以事君治人道德功业之成可望矣他日宦成而归奉觞为夀使乡人父老谈事亲者以景衡为法而后世有称焉则其为孝也岂有既乎扬子云曰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颜子曰舜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师舜如之何亦勉于为善而已矣
  茹荼斋记
  予生七龄而丧母夫人又五年而继母复卒又七年先公奄捐馆舎盖二十而丁三艰质素薄苦多病重之以悲哀割心摧腑殆不能人窃自思悼当世之人有埀白而有父母者焉有五六十而有者焉有都崇位立大功而及养者焉不幸者或偏存怙恃焉则以为大戚矣或四十三十㷀然为孤则不自比于人矣若予者眇在童孩之中而尊亲顿已凋逝虽欲自名为人尚敢望耶是以自忽忽而不宁食入口而不知其甘念昔人之言以遭丧为荼毒可谓甚矣因辟一室以居而以茹荼名之既以志其悲苦亦以自励也追忆少时狂僭甫有知识辄欲以伊尹周公自望以辅明王树勲业自期视管萧以下蔑如也游行四方考征生民之利害揣度风俗之盛衰综核古今治乱之繇至详矣将求所以试之而复自浅以为古之圣贤君子成大业立大功者天必俾之先受天下之大患渉天下之至苦故其志坚凝而不慑气充盛而不衰智虑明而措置安不如是不足以成之也数年以来奔走屈抑于尘埃中为奴隶之所詈叱庸夫俗吏之所困辱心私自喜间以告于先公先公忻忻焉如不知其𫘤陋盖深意属之不幸寡佑先公遽弃以去呜呼尚忍言耶天之苦予一至此耶茍不自勉何以白先公于地下耶然患过而忘备处安而纵逸者恒情之难免也余也日处乎斯室而瞻斯名使中心常若寝乎苫块之上立乎先公之前而与伊尹周公之徒相讲说时乎遇则有以偿昔之愿否则折衷一家言以辅翼群圣人之道以自立于万世庶几不缪先公之志也乎虽然是亦徒耳先公不可得见矣贵加乎众庶泽被乎生民人以为荣则有矣而岂足以追父母之乐哉茹荼之名虽终身用之可也





  逊志斋集卷十五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六    明 方孝孺撰
  
  传经斋记
  世之称治者二帝三王而已其详不可得而知宏纲大法所以相传而不泯者惟群经之存是赖然安在其不泯也经者治天下之具也岂直文辞云尔哉自秦火之馀老儒硕生补缉扶卫专门殊轨授诸其徒所从事者止乎训解辨义至于补世善俗之道蔑如也由是世之君臣指经为浮言而英才雄辨之士顾弃去不业而一攻乎文辞之学帝王之道颓然坠地而生民亦大困矣呜呼圣人之经岂固如是乎如是者非经之失也传之者无其师受道者非其人也某少则嗜学窃有志于斯道自从先公学经匪圣人之言不敢存于心匪生民之利害无所用其情恨未及卒业而中丁忧患近年始就太史公学于浦阳然后知经之道为大而唐虞之治不难致也知古今之无二法而世之言学者果不足以为学也盖太史公受诸经于闻人君梦吉吴莱先生黄文献公溍出而侍从帷幄辅导储后虽未尝得佐治之位以尽其设施然所陈说皆二帝三王之道其功徳阴被乎生民者厚矣及致其事而居于家以开淑来者为志虽某之鄙陋亦得与闻斯道微之于性命之理明之于礼乐刑政之要茍有得者无不以言某虽非其人不足以承其绪然安敢忘所自哉经之无用于世者二千馀年矣某窃尝痛焉茍知之而不得用于世者天也身尊显而不以行者不仁也谓时君不能行者不忠也谓斯民不可以道化者至愚也谓诸经为不足法者不知为学者也某既幸知之矣倘或有得乎天而见于世自兹以往皆公之赐也其敢忘乎其敢多让乎于是名受业之斋曰传经以志其所始
  贫乐窝记
  世谓士者多贫岂天使之然哉才高则不忍以利自污道得则不屑与俗相混其所存者荣大异美固以世之富贵为垢秽而不肯视其肯小屈其志以求之乎是以宁适意于饥饿而以沉溺利欲为深耻世俗不之察因以士善贫乌知富贵之正哉物之可以奉其身者无不给世俗之谓富贵者也然过取之也有禁茍得之也有祸稍逾其分则人思役之鬼神害之不致扵荡覆澌尽有不已方其得所欲而守之也或有愧扵其心戚然若蒙不洁而恐人之觉也凛然若临百仭之渊而忧其坠也曷尝有斯须之乐哉士之扵富贵则不然扵三才万物之理无不得诸已扵国家天下之事无不备扵身前乎百代之上后乎千载之下包罗综括而不少遗大而日月河岳照临流峙之所由小而草木花实之盛衰阴阳寒暑之消长靡不存乎中而有以识其故然此犹其取扵外者耳至扵绝私去欲以全其性穷微致曲以达乎命尭舜禹汤文武之所有者与之絜深较广而无怍周公孔子颜孟之所学者沛乎若皆在我而无𧇊敛之于一身而非有馀施之于政教而无不足当其存心无为以自乐其所存操威福之柄者不能夺为生民之宰者莫之制穷达死生之变亦大矣不少乱其胸次而为之入其视富贵果何如哉世徒骇区区之外物而以士为贫不知有道之乐固超乎富贵之表也奉川邵君真斋名读书之所曰贫乐窝予不能知邵君悉其所乐也然不谋而同者心也不期而合者道也舜之居深山伊尹之处𤱶亩颜子之在陋巷时之相去数百载而其可乐如合劵然孰谓邵君之乐独异扵予之所云乎
  乐寿堂记
  临海王文俊少丧父而祖母及母氏鞠育之以至扵长而知读书取友以饬其身修举遗业以裕其家如父在时二母皆康宁寿考受其孝养文俊因辟故庐为堂以奉膳羞岁时持觞跪拜为寿闾里莫不叹息谓王氏为有子他日语予以其故且请堂之名予重孝亲之至因名之曰乐寿而告之曰子知事亲之为乐乎世俗之所谓乐者在乎室庐舆马服食宝货音乐之奉斯数者当其适乎身而接乎耳目信亦足以乐矣然亲茍不存而已独享之盖有闻丝竹而泣睹物玩而悲遇美味而不忍下咽视堂寝而不忍安席者则其可乐也哀缘之以生何能乐扵身心而无憾乎幸而得亲之存入有奉也出有侍也动有教也言有戒也见吾亲之甘扵饮食也吾虽不食为之饱见吾亲之身安气和也吾虽疾而为之轻虽蔬食布衣以奉温凊之乐中心盖有不可胜言者矣况财足以致丰美甘脆凡所欲皆可顺之而无违则天之与我者厚矣其乐岂不大矣哉世之人非皆不能养也或困扵贫窭而不能备物之奉或天早夺之虽有富贵欲奉而无由故富贵之为憾尤甚也今文俊虽丧父而二母皆康宁有年虽布衣处闾巷而其力可致甘脆以为养此其可乐者大矣焉可不知其为乐乎予少时未有所知以父母之乐为可常虽在膝下而不知其为乐及今而念之欲一见吾亲不可得矣自兹以往纵侥幸有成而窃五鼎之食三旌之位亦无与于乐矣故每遇有父母者辄幸其可乐而且为之言恐其不知为乐亦若予之追悔扵无穷也於乎文俊其尚以予为戒竭力毕志以适其口体修身慎行以恱其心志不特使闾里之人叹息慕羡而四方之人称养亲者归焉过其门指其堂曰此王氏养亲之堂也斯为不负吾命名之义矣茍徒崇观美而行业不修则环海之境昔者将相豪雄之居宏大高敞什伯扵斯堂而亦无闻者众矣尚安足为文俊道哉
  问月楼记
  天台金君元升作楼以居名之曰问月当夜之良披羽衣命壶觞歌李白问月之诗击如意以为节见者以为李白犹在人世也其郷人异之请予道其故余曰金君所问者月也使月能言且不能答余非月也岂能知其意哉虽然明于外者内不足以自知为天下所仰者受天下之疑月虽欲辞人之问也难矣余试与金君达观于一气之始可乎自我而视之月也明且大者也自月而观之庸自知其为明且大者乎非惟不知其为明且大庸自知其名为月乎名且不知庸知其盈虚消长之道乎君何从而问之而月何从而答之一气荡摩而月生焉彼非愿异扵万物也而赋之形者苍苍耳莽莽耳煌煌耳虽欲不异扵万物不可得也其形虽异扵万物其为之形者未尝与万物异也夫吾之形异万物而最灵者生而寓于世贵贱修短祸福之数纷乎其不齐且莫知其所由然况无情之月乎尚何暇于月之问哉虽然予尝闻之居乎上而不遗乎下故明盈而不以为喜蚀而不以为戚故长存若是者非有类扵人之说乎金君才可以处位而抗志扵隐未遇扵时而能有以自乐其取类扵月者深矣余非其人乌足以言之
  味菜轩记
  凡物味之甚美者必为人所甚好可好之甚者亦往往能生其祸以病乎人酒味之美者也好之甚者小则有酗醟之失大则戕躯丧徳以灾其国家牛羊鱼鳖之类扵食物为最珍然华元以羊羮不均至扵取怒而致败郑灵公鼋羮不以分人而逆乱之祸因之以生是以甘脆适口之故不之戒慎以饫饱亡其身者世常有之是岂非有甚美必有甚恶之事乎夫惟其味淡薄初若无可喜者而世自不能遗之饮者资之以析其酲食者资之以觧其饫贵而八珍九鼎之筵贱而橡茹藿歠之室莫不有待于味其物既不为人所争而其味和平清苦善除物之毒而不生疾以病人若是者其惟菜为然乎世之名人贤士每惩厚味之腊毒而顾深嗜乎菜若杜子美之扵韭薤陆龟蒙之扵杞菊苏子瞻之扵芦菔蔓菁莫不遂称之见扵咏歌而黄鲁直谓士大夫不可不知此味尤为笃论盖贫贱者之所易得则无逾分之思而求之不劳不为富贵者之所甚好则享之也安而用之也无愧身不劳而心无愧此君子之所以有取于斯欤暨阳蒋侯文旭以博士弟子高等选为监察御史其官贵显矣而其志清约廉谨以味菜名其所居夫为显官而嗜菜其善有三焉不溺扵口腹之欲所以养身也安乎已所易致而不取众之所争所以养徳也推菜之味以及乎人俾富贵贫贱同享其利而扵物无所害所以养民也养身以养徳养徳以养民此蒋侯之所以过于人也乎语有之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蒋侯于是乎知味矣因菜之味而深味圣人之道使仁义充乎中畅乎外而发乎事业于膏粱之味且有所不愿而况于菜也哉
  存养斋记
  宁海某名燕处之斋曰存养里人方某为记以告曰惟天以二气敷施五行实函显赫徽命播生万彚承命之中凝气之醇亶惟人醇匪均漓厥中若酎之在酰䍌若泉之渐涂泥若玉之堕污壤唯众人厥精厥懿生则具全知攸知罔或廸行攸行罔或勉惟圣人众人视圣人成勋盛徳巍乎天运焕乎日临谓莫敢儗稽于初廼无殊惟心宰身微而灵虚而神囿覆载靡或遗酬酢群动靡或窒圣有之众人亦有兹惟命在心为性为道之原为善之会为人物之分圣匪加多众人匪有𧇊其不胥为圣在气胜厥中其能胜气复其天在学知要人授人以器受而失坠毁缺则怒则怨唯受有辜矧天授命于人心扩而辟之昭明配天以君则臣职卑以父则子职顺祗昆恊弟睦于家邦陶于四海乃或弗念显命从乃心戕乃性如纵奔马弗思其复如阏川水折荣木弗遂其达是用获戾于天用自绝扵圣以自沉溺扵庸嚚之归惟志士惩其愆克自敬畏匪闻斯闻匪觌斯觌祗祗栗栗驭马以朽绠莫喻其危奉琮璧而履峻坂莫喻其慎如对上帝师保莫敢少肆自逸以存其心充厥形而极其所未形因其始著以推其类视私欲为蟊螟俾无害其嘉榖视芬华为陷阱惟惧其或颠覆开其天明彻其妄昏善端之长理义为养外诱之侵俾莫能寻丕猷弘训充塞天地宁谧群物咸出自兹是谓克事天是谓大饬其躬以式迩乎圣唯学之要莫尚斯相恒人罔廸知学非学荡厥心事非事毁厥性权诈是习利欲是嗜卒刘厥身否则趋异端祈延其寿谓能存养背圣自怡其道以隳惟某甫尚鉴于兹则遵圣人之轨务学之要于以事天以修其身以淑乎人恒人畴若兹於乎思厥名以无怠于成世良鲜哉
  南斋记
  人之初无有贵贱也才有所不若徳有所不逮而敬慢之心生相慢之至以尔汝为未足而呼其名以相名为未足而加以丑污之号尊敬之甚以称其字为僣而称其姓以称其姓为泛而曲为之辞长之则曰长者师之则曰先生或因其所居而为之号或因其所有而美其称而先生长者之号夫岂强之使出扵口哉众人之扵君子以为不如是不足致其尊慕之心而君子之贵扵恒人者固不待乎此也徳诚尊也才诚美也世虽加之以公相之号犹不以之为贵而况其细者乎世俗不之察挟其区区之细以为君子靳而不知茍无君子之所有虽加以世俗之贵而其可贱者固在吾之所得果有足贵焉则夫先生长者之称与公卿大夫何别哉呼之为公卿与号之为先生长者均之出扵人之口也然公卿而无可敬人未尝以先生长者推之先生长者道徳有以服乎人则公卿不足为之重吾以是知徳为众人所推者过乎位为众人所贵者甚远也临海陈先生行修乎家学信于朋友声闻扵郡邑以朱氏诗教授学者受业其门而以文辞政术称扵世者相迹先生年老家居门人尊之不敢举其字因其所居南斋称之为南斋先生而先生不喜自居也自谓南斋滞叟世之所尚以为贵者印组以为华禄赐以为丰崇显之位以为㤗之数者咸无焉而人尊而推之不敢字之而姓之不敢姓之而择美号以称之此其人岂有待于物而贵哉知其无待于外而犹强为之号以加其身宜乎先生之弗喜居也虽然名者众人之所同欲也汲汲而求之则失之也必易不得已而受之则居之也必安先生亦尝见夫世之所谓贵人者乎人面而阳尊之背而阴笑之生号为公卿没喻为犬䑕者亦众矣彼惟不务扵徳而求于外物之多也故得之而不可常有之而不能守方其垢辱交至以危其身欲如先生南斋之乐岂可得乎先生隐约守道无求扵名而名自尊居之而安传之而可久其视世之贵贱相辱者何如哉然士固有足贵者初不在乎名位之有无而先生之可贵者亦不以南斋而重也余独怪世俗常轻此而重彼乃为学者道使知先生之不仕非果贱而众人之汲汲扵外物者观乎先生亦可以自省也先生字徳良名某南斋在临海之城中某巷
  懒斋记
  学道之士张君用隐自号懒斋而亟求予言余戏谓之曰夫懒者之扵事为迫之而不屑应强之而不即从其卧也忘起其坐也忘行饥忘食而渴忘饮固其宜也今子廼屡蹐吾门以言为请而不知厌是岂真懒也耶且使予亦以懒自居孰肯舍我之无言而为子言使吾非懒者也又乌能言子之懒哉虽然自夫不息者而观之大而天运乎上日月行乎两间百川经纬九州而达四海未尝斯须怠也小而万物之生羽毛飞动卉叶鳞甲之类其生长蕃育以遂其性者亦未尝有一时之懈也况夫人也而暇懒哉自夫常止者而观之则崖石以不动故坚山岳以不动故寿水静则可鉴毫发地静则可载万类是皆懒之类也而子之懒岂谓是乎故巧者之奔走不如拙者之自守夸者之驰骤不如静者之悠久彼措虑扵涯分之外役志于义命之表孳孳憧憧扵尘埃之间而不知止者又孰若燕居无营以懒自名之为得耶道家之说贵无为而主静夫无为而静与懒相近而非懒之谓也子有以知之则为懒可也谓之非懒亦可也而予奚知焉扵是用隐唯唯请书以为记用隐世宁海人其先有仕吴越为光禄大夫者至今为大族云
  默庵记
  会稽俞先生当年富气盛时尝以惊世绝俗之智悬河决峡之辨为当时所推既晚更事益深奉朝命为学者师扵东南小邑乃喜为简默号其燕处之室曰默庵其弟子闻而疑之曰先生之为斯号也不亦异乎人之达其志意明天下之理而成物化民者以其能言也故教令不宣于家则亲爱疏词命不修于乡则长幼乖军旅不言则无以用众宾客不言则无以成礼居乎朝廷为大臣而好循默则难以定国计和人民为谏官近軄而不务言事则有旷官窃位之讥先生为人师以教民善俗为职业封域之内有细行之违片言之悖先生耻之恶可以默自处乎哉余闻而笑曰是知默之为默而不知默之非默也知言之不可止而不知非默则不能为言也子尝见夫万仞之渊乎方其静也沉奫涵蓄不震不激泊乎无声杳乎莫测惟其积之久而不妄出也故一旦决而为川达乎江河声之所撼闻数百里使其不深而终日汨汨如溪潢涧潦之为则不崇朝而涸矣安能泽加万类乎故士非能言之为贵而发扵不得不言之为美道充扵中不得已而后言则其言必传无意扵辨不得已而后辨则其辨必明昔者孔子之门以言语称者有矣惟颜子不言如愚人然由后世考之凡颜子之言皆为天下准与圣人之旨相表里而宰予子贡发言立论辄多疵而不适乎中岂非好辨者未必能言而善言者必本扵默乎先生阅乎事变多矣求乎义理精矣知夫无益之辨之不足务盖将即颜子而师之而今而后先生之道益隆矣立乎朝则发而为正论埀乎后则揭而为大训皆有道者之馀事也先生之默乌知非言之至者乎二三子何患焉扵是疑者谢曰子之言似矣请质诸先生置之屋壁以袪弟子之惑
  静斋记
  某郡郝君仲安治关市之征扵浦江恐夫躁心烦虑之不足以应物也辟小斋扵公署之旁陈书史于左右公退则敛膝澄坐以养心名之曰静斋而愿得予言夫静之为学著于易述扵礼而大备扵濓洛诸君子之书人皆诵之余不敢援以为郝君告然余少时尝从诸老生游于市修衢广巷车马往来鼓吹闹耳珠玉锦绣之肆交陈乎前余憧憧而行不知其所底及暮而归失道者数四至家而思之凡触乎目者漫不能记而老生方坐而为人言所遇马㡬蹄车㡬轮鼓吹㡬部道中人语者歌者为谁所语何言所歌何辞何为道以行行凡㡬里皆识之无所失余大惊以问老人曰子知子之所由忘乎心之为物静则明动则眩子不见夫鉴乎妍⿰女𧈧 -- 𡟎小大毕应者以其静耳使人持而摇之与破鬲何异余曰敢问吾心何以不静乎老人曰嘻子何见之暮也子见夫车马得无愿乘之乎子见夫恱目而娱耳者得无愿有之乎人惟无欲视宝货犹瓦砾也视车马犹草芥也视鼓吹犹蛙蝉之音也则心何往而不静子有欲之之心存虽欲静而明得乎余闻其言始骇而悟退而养吾心三年果与老人无异今也虽处于廊庙之上置余于宝藏之中余心未尝动也是非情伪纷错乎前而应之未尝劳也郝君之为是职与游乎市者略同矣而人咸以无欲称之其庶㡬知夫静者乎茍能无欲虽手执笔而听讼口㫁曲直而目察铢两中之寂然者未尝少变也奚必处一室而后能静乎浦江俗号淳古异人才士必有隐于市者郝君试密求而问焉其必以余言为然矣
  石镜精舍记
  邑士童君伯礼既以礼葬其父于舍南之石镜山与三弟谋合赀产共釜𩰿以食取古礼之宜扵士庶人者以次行之复恐后之人未能尽知其意而守之弗变乃即石镜之阳为精舍聚六经群书数百千卷俾子侄讲习其中求治心修身之道以保其家以事其先而不怠且属予记其说以告来者予谓童君扵是乎知本矣人有五常之性天命也发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朋友之道天伦也天伦之常天命之本孰从而明之易诗书春秋礼记圣人之经也圣人之经非圣人之私言也天之理也天不言而圣人发之则犹天之言也三代以上循天之理以治天下国家故天命立天伦正而治功成风俗淳由周之衰不知圣人之经为可行而各以其意之所便时之所习为学百家众说驰骋错乱皆足以叛经而害理间有知经之不可废者则又徒取其末而不求其本以为设扵人而不察其出扵天人心不正天理不明而三纲九畴因以不振经之用舍其所系岂微哉齐桓公欲取鲁仲孙湫曰鲁犹秉周礼未可伐也则古者以治经与否观国之兴废也周原伯鲁不恱学闵子马曰学犹殖也不学将落原氏其亡乎则以学经与否观家之存亡也经之扵人其重也如此世久不之察而童君独知其可以善身保家首以教其子侄而不敢忽非诚知所本其能然乎自斯民之生封君世家富贵盛隆者亦众矣其意莫不欲传扵无穷而卒不能者奢泰满盈而不能节之以礼私意蜂起而未尝正之以义也使稍得圣人之言而守之于以治心修身致其道徳于众人之表优扵天下可也于家乎何有童君之家虽未足与富贵盛隆者比而以礼自饬以义自正以经学望扵后人其所以守之者有其具矣凡学乎斯者扩乎天命之微以尽性笃乎天伦之序以尽道明乎经之大用以诚其身以及乎人则为善学而不辱其先矣此童君之望而亦圣人之旨也茍徒取其末而遗其本诵其言而无益扵身与家岂圣人作经之意哉亦岂童君之所望也哉
  天台陈氏先祠记
  天台陈氏居东哲山者为著姓其先自婺来迁至秉彝十馀世矣族之盛凡近百家秉彝之祖恐其族大服降其情或离而不属乃为祠祀始迁祖而使族人合祭以维系其心元末兵乱祠毁扵火秉彝之父彦圣欲作新之未果而卒国朝洪武十年秉彝以为先人之志奚可不承乃谋扵堂弟集财聚工为祠于故址复以䙝器不可以祭也设牢醴粢盛之器藏扵祠以族人各用其物以祭为不饬也割田若干亩以供祀事请族之宗子主其祭祭必繇礼而不越焉其役逾年而成其事可以传久而无弊因赵君鼎来京师请书之今天下之礼不合扵古者多矣不合扵古而合人情虽圣人出不能易也人之富贵自外至者不可以必得得之不可以世守而祗祖事先之心发乎天性人之所同也乌得以自外至为之制而禁抑天性哉茍拘古之法庶人惟得祭其弥今饮与食持杯必奠执匕必祝始为饮食之人去今已远矣今之饮食非彼为之也人犹不忘之况祖考吾之所本者吾身皆其遗体其可忘而不祀乎自汉以来民之祭已上及高祖非人不由礼也不合扵人情势不可守也孔子尝谓继周者有所损益其此类也夫陈氏之祠自始迁而祭群祖言乎古之礼固不尽合先王制礼之意似可为得礼之本盖礼所以善俗而教民亲睦虽作于古不足以感人心犹非古也虽不合于古于俗有益焉安知其不合于先王之意乎暴戾之夫不可以词说化示之以父之像则泣过祖之庙则敬其泣与敬岂待词说哉出乎天性不可止也陈氏族人信盛矣合之以一祠犹一家也此祠不废传数百年犹旦暮也辨其亲踈谨其品节不合于礼者鲜矣有可以持世变俗者极人力之至难犹得为之况为祠而善一族者乎然则兴作之工虽微而可书者甚大余有志于变俗而未能者喜其事约而博因记其成且识所感焉
  游清泉山记
  环宁海之山多可游惟清泉山去邑为最近壬戌秋九月有九日余抵邑中与予友善者欲偕予游求其近而易至者莫宜于清泉于是携琴命觞而往登焉出西郭百馀步折而北山阜隆起无崇林钜壑峭异之观弥望皆白茅丛生作花纷若鹭羽蹑而升润滑不可停足群奋相先至其脊有怪石二半陷于土藓深碧色鳞生其上班班可玩遂列坐石旁道古今事以为乐久之复循脊西行冷风自西山来衣袂褰然飘举不可进就其洼止而琴琴音与风声相和抑扬徐疾琮琤澎湃心融融如有得起而四顾落日与山当东北云气中海涛际天日光倒射海上滟耀难正视乃之山北草舍饮酒饮已琴重作日暮始归莫不动容惬意以为兹游信乐也而予独有感焉邑之名山十百于清泉者众矣然游者之迹罕至纵偶登之手疲于板援而趾病于践履茍未窥其奥美之所徒厌其劳而不知其为可乐也是山较崇卑于彼固有所不敌而游者必至至必乐之而归岂非高远者难恱于时俗而卑近易至者乃为常情所喜乎然人于高远诚得其奥美而乐之则其乐有不可既者世顾莫肯自至而每用心于卑且近者何也以易至者为足乐夫岂天下之真乐也哉而予于此游也岂不足为学道之戒也哉同予游者凡八人杨汝噐王修徳卢希鲁杨文遇章彦璞龚彦佐林嘉猷暨修徳之甥应贤文遇善琴云
  集义斋记
  金华刘君刚其字为养浩既学于太史公复名其斋曰集义以予得缀同门之后曰愿有闻也呜呼养浩不犹古之道乎古之君子加之卿相而不喜予之万锺而不骄临之患难而不怵困之贫贱而不忧者其志刚其气充也人之有是气也犹地之有水然地孰无水也而或梗之或湮之阏之使其不得行塞其原使其无所资则不足以为水矣浚其源欲其深防其畔勿使其涣节而䟽之顺其性而导之虽界天下而达于海可也君子之养气非能兼取于人也能自充之而已充之之道无他能循乎理而已矣俯仰扵天地而无愧质扵鬼神而无疑徴扵圣贤之道而与之符而况扵斯世乎世之所取吾不取也世之所予吾不予也世之所以为轻重荣辱者吾未必以为轻重荣辱也吾知有道存焉耳吾何慊彼哉故夫卿相之加万锺之赐得以行吾道世之幸也吾何喜而骄之有患难之临贫贱之困不得以行吾道世之不幸也吾何怵而忧之有此集义气充之说而古君子之为学也今之人则不然得釜庾之禄则以夸于众有一命之爵则喜而以为荣患难临之则戚戚不能生贫贱困之则怨天而尤人若是者非他气不充而义不明也不明乎义是非利害蔽其方寸之心闻叱咤之声则汗出而颜变頳虽不欲畏扵人得乎比之扵古之君子其能无怍乎然其始非有异也自致之尔有志乎学者而可不自审欤养浩之为学有年矣其扵君子之道必有闻矣且又博学而能文辞占气之充否者文辞莫近焉养浩日处乎斯斋而思其名若字又占之扵文辞而日验之则不出户而得之矣虽予之言亦何足为养浩轻重哉
  藏用斋记
  今之人不如古岂惟资扵天者不足哉亦急扵用而无凝道之功耳古之君子质既美矣其心未以为美也又磨之以学学非徒学也必务得乎道道或有得矣其心未以为足也又藏之而不暴乎外积之而不计其劳察天下之理既熟矣复不求用扵人试之扵乡党徴之乎往昔综核其条理考论其先后徳既成矣一旦出而居乎位故沛然发之而有馀秩然施之而合宜小之化郡国大之佐朝廷功业著乎生民勲绩流而长存其藏畜愈久故用之愈章也今之人以恒众之资恃其偏私之智而不学纵学矣不本乎圣人之道无有得于心而徒窃邪说曲辨以济其无用之材其材固弗足用也其心不自揣度夸奇逞能谬饰虚言以攫禄位不能致则终身奔走乎道涂旅死而不顾及乎置诸位叩其详而忸怩责其效而无所施大焉则乱政小焉则贼民世尝谓今之人不如古而岂知其学之无道藏之无素之所致哉然若是者非其父师之弛教则自弃其身耳茍学焉未有不至者也浦江之阳有礼义家曰郑氏有师曰金华太史公公礼义其质也而公又善教故其子弟皆贤而有曰叔器者又贤公尝以藏用名其斋欲其后扵用也叔器魁然有美质好学而近道有可用之材而不自露固异今之所云矣予不敢以今之人望之也故告之以古君子之道在叔器之自取焉或谓藏用乃易上系语彼论天地之功用殆非命名意也
  适意斋记
  贵极乎将相富累乎万金喜怒可以荣辱一时去就系天下之轻重纷华珍丽之物不求而自至快心快己之奉奔走竞效于其前此众人自谓适意者而隐居慕义之士以为何取乎此树艺樵钓以养生弹琴读书以养心倘佯恣肆于山泉丘壑之间咏歌论辨以发其趣弃禄利而不顾遗万物而独立其扵适意亦已至矣然而圣人君子犹病其隘也天之授我者养之致其全知之致其明行之致其笃用扵世则使阴阳寒暑得其时日月星辰循其度九州四海老癃单弱之民无不得其欲夷狄禽兽草木有生之类无不遂其性不有用扵当时则著之扵书传之天下后世使伦纪正而礼义行奸宄消而祸乱正劳神苦形不暇自适而以众人之安危为喜戚以区宇宁风俗美为适意若斯人者其扵富贵之乐固不忍处而亦焉忍乐其一身以自足哉此圣贤所以有功于世而非有志者不能学也浦阳黄君仲昭才美而甚文有司屡辟之辞不就作燕休之斋与士友讲学名之曰适意人以仲昭为隐者也而余窃疑之人情非甚相远也操瓢而呼者立于门虽御八珍不能知其旨毛褐不完者行扵途虽锦衣狐裘不能知其温人之不获适其愿者多矣仲昭宁能独适意乎天下之不治非特政教不修法禁不密也仕者茍富贵以忘民隐者私安佚以保身茍且鄙冒而不知圣贤之道者害之也余才不敢望乎圣贤然不敢不勉圣贤之事数十年间庶㡬或见兵革不试黎民乐业无饥寒劳苦之叹岂非余与仲昭适意之时乎浦阳余游学之所故旧宾客之在者甚众于是时也享承平之乐单车往来相与讲说唐虞三代之道以为天下庆盖必始于此矣
  馀庆堂记
  力可以祸福一世而不能保其家之常存智可以臧否万物而不能必其子孙之皆贤盖可为者人事之偶然而不能者天道不可以智力动也匹夫之相与绥之以诚则喜诈之以术则怒天道之神扵人情不远矣而人欲以智力胜之安在其为智力乎昔尝观扵故都旧邑问公侯将相第宅之遗址而求其子孙之盛衰当时之煇赫崇炽者今多不复存凡守其旧宅而不坠者皆不遇者之后人也然后慨然而叹威权名势造化之大柄彼乘时之间而以智力僣持之宁有不获罪于天者乎纵无犯于天宁有不得怨于人者乎其先之积一身享之而无馀而欲昌其子孙难矣故再实之木其枝必瘁久息之田获必倍常岁吾于浦江黄氏而益知积而不发者之有后也黄氏自宋为诗书家尝有仕者而不大著然以积善称至今二百年其诸孙曰资善公愈好善修其业率二弟聚食不析乡人贤之今太史公以馀庆名其堂昭其先之积善也黄氏之家故家也上世之所馀者非一物矣视于庙则笾豆衣冠秩如也视其堂则琴瑟书史森如也视其野则土田陂池鳞如也然是数者岂智力能守之哉亦馀庆之尚存焉耳世之贵盛者粟非不馀于囷帛非不馀于藏犬马牛羊非不馀于家然而卒莫能守者善不足而天不与也人常汲汲图彼之有馀而不汲汲忧此之不足何哉此吾所以嘉黄氏之贤而愿为其后人告也
  仙溪霞隐记
  永康之南有溪曰仙溪其上飞霞观在焉或曰常有仙人乘霞飞升至今上有霞气故云学道之士徐东溟结庐于观侧以仙溪霞隐题其额人莫识也他日其族子允中以告余曰知霞者宁有过于予者乎余家赤城之西巨海之阴当天光初舒旭日未升有神气焉自东而生腾而如乌回而如轮奋而如龙曵而如神歘焉而鸾凤翔彪焉而虎豹蹲彬缊杂袭重敷绾结或变为五色环涌抱日或随风骞荡久而乃没一朝之间终日之内不知其㡬起灭也当其起灭之顷目瞬气息欲其不变已不可得况能常见之乎欲常见之且不可况欲常有之乎不可得而常有况近之乎而东溟欲托而隐焉此其志何也吾知之矣东溟其有所惩而然乎天下事物之变亦多矣宁独于霞哉彼之朝华显而暮羁累朝肥坚而暮徒步甘腴已尽而糠核继之绮绣去体而疏布不掩者其为变亦甚矣而众人不察也往往知笼力执欲使适意者常存而不失而卒并其身弗守者有矣此非惑耶且凡物之接于耳目者孰能长存而不变日月之明也而不能无缺蚀山水之久也而不能无颓涸天地之大也而不能使无闭塞倾陷之灾此皆号为历终古而不变者且若是亦何怪于霞乎又何况于人之身乎自霞而言霞不能不变也自人身而言之人身亦霞尔自天地而观之虽天地亦何异于霞乎虽有久速之殊其不能长存则一也惟夫圣人贤士知其然而思在我者胜之故修而为道徳施而为事功发而为言语可以埀千载而不变而神仙之家亦有见乎此则葆形练神为长生不死之术以其一身徐观万物之变昔之所传韩终徐福軰皆是也二者之为道虽不同其过于众人亦远矣东溟之所学者神仙之事而余则慕乎圣人贤士而未能者岂足以知东溟允中试以吾言质焉东溟倘以为然或能乘霞访余于赤城之下尚相与讲之
  思孝堂记
  肇庆蔡徳芳以国子生归省二亲请名养亲之堂余名之曰思孝而谓之曰天下之理不待思而得者至情也寝者未尝思梦而梦生饮者未尝思醉而醉至不食者不思饥而饥遇横逆者不思怒而怒闻鼓钟管籥者不思乐而笑见衰麻踊躃者不思哀而悲此皆得于心不待形于目触扵中不侍徴于外虽善谋虑之人无所措其思以其根于天性而已然况于父母岂待思而孝乎然吾有假假疑误焉不待思而知情也久则怠怠则忘者情之变也故曰享太牢者不知太牢之味饭藜藿则思其美矣被狐貉者不知狐貉之温服䟽布则思其贵矣人恒在乎亲侧朝而怡怡暮而舒舒岂知其为乐哉或去乡而远游违亲既久则思生矣见食也则思亲之饥遇暑与寒也则思亲郁蒸而惨凄良辰佳日则思持酒而为寿岁除时易则思亲之将老而惧其愈衰于斯时也思之既熟使之养亲其有不能孝者乎世之不能养者不思而不知其乐者也徳芳居京师二年思亲之至不特如余所言而已也今归而见亲举昔之所思而行之旨甘温软必躬进焉拜跪献酬必敬加焉则于孝也可㡬矣虽然此思养亲之谓也非寿亲之道也以百年为寿者众人皆然君子知其不足恃也久为无穷之思使虽终而没弥久而弥存故修己也则思如古之人事君临民也则思不愧乎圣贤及乎名立于当时而著乎后世则其孝也大矣徳芳好学有美材于前之思不待予言于后之思不必予言然堂为养亲而名非止于徳芳而已也故记之以告其后人
  思亲堂记代太史公作
  人有情必有思同居共处日夕而相见亦何可思之有思之至者其惟乖违患难之后乎朋友至疏者也连业接席阅时月一旦而别去则恍然思况天下至亲之父母乎人之有父母也优游具庆逸暇无事朝暮不离膝下其心乐之不知有思也及乎事有不齐或出使乎远方或早捐于馆舍人子之心于是乎有不已于思者矣嘉辰美景也见人之养亲焉则心惄然曰我亲安在乎我何为不得养乎徬徨焉蹢躅焉累乎若无所依欿乎其不欲生茫乎天不足高而海不足深也纷乎妻妾之奉冨贵利达之荣举不足慰其心也岂惟是哉凡遇饮食则又执匕而思曰我食何为乎吾亲不在矣视其居室则又仰而思曰吾亲何不来归乎我何为独处此也却中席而不敢安避门阈而不敢履凡触乎目者皆亲之思也於乎此吾孟缊之思亲堂所由名者欤孟缊同门友王君子充之子也孟缊为童时其父辄弃之而出仕于朝历南康清漳二郡入翰林为待制以壬子之春衘命往谕云南至今七年而未复当其自漳召还时尝过乌伤溪上省其家抚孟缊顶曰我受国恩义无顾家日尔善事母以昌大吾宗孟缊谨识之初王君治文学不事生产故庐庳陋孟缊购木作堂三楹间堂成后二年而君出使又八年而夫人卒于是孟缊之思盖有甚于昔之所云者矣乃颜其堂曰思亲著其心之存且来告曰先生我父友也其何以慰我嗟乎人子之于父母不见而思固其天性也孟缊之思岂有过欤然徒思无益也思之甚而伤乎生则悖于义矣孟缊亦盍去其无益之思而思立其志乎尔父之志在乎树功名而获其文章之存者可见矣孟缊尚思继其志而学焉他日茍能以功名显乎世尔母固不得见矣尔父忽持节而来归岂不慰孟缊之思哉夫天之于人寓懽忻于悲哀藏长养于摧折孟缊之履患难亦至矣又安知非昌大之基乎继吾友之业者予将于孟缊是望予何以慰孟缊在乎慎之而已
  求古斋记
  生乎古者岂皆善人乎生乎今者岂皆不善人乎使生乎古者皆善人则舍今而求古可也使今之人亦有善焉者安得遽舍之而不求而必务于古乎今而视乎百岁之前古也生乎百岁之前者自视则今矣远而千载之上古也千载之上之人自视则亦今矣孔子以为古者三代之盛而其时之人视三皇二帝则又为古矣三皇二帝三代以为古而其时亦尝以为今矣然则今与古何定名乎随人号之耳今与古无定名安知今之非古古之非今耶安得谓古之人皆善而今之人皆不足法乎故遗今而专乎古则其失为固遗古而务乎今则其失为妄固与妄其失一也君子不贵也君子之学取其善不究其人师其道不计其时善诚足称也其人虽非圣贤不知其为不可也取其善而已道诚足师也其人虽生于吾同时居与吾同巷不以其易见而遗之也师其道而已天下之善一也古与今之道均也何以其人与时论之耶茍必惟古之求也则孔子于礼不问于老𥅆必求周公而问之琴不问于师襄必求师旷而问之官不问于郯子必求古之命官者而问之求其人而不可得则卒无所闻矣必得圣人而后取其言则荷蒉丈人之语孔子必将掩耳而过之与时人歌必默然而不和之沧浪之孺子耦耕之隐者必鄙之以为老农小子而不听之七十子之流必不与之往复答问而以道告之何以为圣人乎善学圣人者古之善吾学之今之善吾亦学之今之不善吾恶之古之不善吾亦恶之古之事合乎道固将取以为法也如使不若后世之美则舍古而取后世可也后世之不近乎道者固所弃也如古之不合乎道者安得以其古而取之乎曰然则孔子何以好乎古而取之也曰吾之言固孔子求古之谓善学者之求古犹良匠之求木焉木之生乎山有千岁者矣有百岁者矣使生乎千岁者而材固取之也使不若百岁之材岂以历年多而取之乎二帝之辂古扵殷也伏羲之建时古扵夏也黄帝之冕古于周也孔子不取其古之甚者而取乎三代何欤惟其善而已孟子不取夏之贡而取殷之助武成之书取其二三䇿曽谓孟子非好古者乎圣贤之于古固如此也使圣贤生乎今之世其所去取又可知也慈溪孙君元礼笃学而慎行取孔子求古之语名其读书之斋予喜其异世俗之学也推其说以告之使自择焉
  寿善堂记
  天子受命之十有九年四夷既宁宇内祗肃廼下诏书举养老之典民年八十九十者冨家赐爵有差贫不能养者日给酒肉岁畀絮帛著为令然必有善为乡闾所推者乃以前令从事穷山遐裔之人莫不稽首抃栗俯伏内省惟恐弗足称诏旨当厚恩而台属县宁海缑城里之方兄弟二处士兄年八十有七弟年八十有三平居以友睦称于族笃行闻于乡未尝疾言怒色有毫发之过至是人无贤愚咸谓求可称褒显之意者莫如二处士苍颜皓发服古冠裳相与谈笑一堂之上亦以晚际盛典为幸宗族举酒为寿有立而言者曰事固有可以智成力得势取而赀售者矣惟年之修短出于天天所不与虽有陶猗之富赵孟之贵不能延其年于须㬰力可以扛九鼎辨可以动万乘欲使其身无疾痛而不可致岂非由乎人者可以幸得而本乎天者非人之所能及乎今二处士各年馀八十可贵也年俱高者或有之而出于一家之兄弟尤可贵也兄弟俱寿者已为难矣寿而皆有善徳纯行称明诏之所褒宠如二处士岂非郡邑之所无求之当世果可多得乎是则非特为宗族之荣华实可为圣世之美观昔之以年称者如商山之四皓洛之九老寿者虽多然非一姓也兄弟之友睦者若汉之姜氏魏晋之王氏虽贤而未闻其皆有年也今吾二处士独何以致此其可不知所自乎洪范之陈五福不惟以寿考为美而必曰攸好徳盖徳薄而寿则年不足多有徳而夭则泽不及施皆不得谓之福今二处士兼是二美可谓俱全请合寿与善名所居之堂以彰二处士之徳以侈圣世尚年嘉善之恩且俾登斯堂而闻二处士之风者相率勉为敦睦之行革鄙薄而复忠厚庶其有劝乎众皆喜曰然俾族曽孙某记其语于壁以示族人子孙于无极是岁九月望日某谨记
  卧云楼记
  有得乎道者内不汨于利欲外不婴于世故则随所取而足随所至而安随所寓而乐卉衣蔬食处乎林泉而忻然若都卿相之位登乎耆艾而𤍞然常有婴孺之容视天地犹一室视百世犹一朝视其身同乎万物而万物莫能与之偕夫是之谓至人而古之所谓神仙者为近之固不待服食而后寿灭迹人世而后高云卧天游而后不可及也后之人不知神仙可自我而得往往求诸幻怪之说驰骛企慕之意胜而恬澹虚静之功微自私之心一萌乎中其去道已远矣何望其能有成哉是以秦汉以来学神仙者相望吾以为皆不足以得道而吴季子鲁仲连张子房之流高风绝识超乎埃𡏖之表君子每意其成仙而时往来扵人间盖或庶㡬焉夫人必有过人之行而后能抗造化以独立遗事物而永存茍利欲之习未能大异扵众人而独蕲不死扵众人异其不可冀决也缙云曹先生异时戎马中尝慨然志扵功名既而若有所得悔前所为及真主出而四海清遂优游大山䆳谷间口不复谈荣贵事或欲荐之仕辄不应所居重屋高爽深秀先生笑歌其上以乐其所乐人望之以为神仙好事者因名之曰卧云楼云非可卧者也特以壮先生之高致以为世俗之嚣哄污浊者不足以凂之繇众人而望若卧扵云汉之上而莫能企及之耳顾先生亦曷尝自以为高哉先生饥而稻渴而浆寒暑而裘葛一不与人异所大异者独其心不涅扵尘垢炳如也夫心与众人异而迹与之同此所以为先生之高耶其所造高矣而不自以为高吾安知百岁之后不与仲连子房之徒遨游八极而果与神仙为曹邪先生名璟字师宗予闻其风扵其子阁门郎养志养志静而温悫而文见之者亦可以想见先生之为人
  心远轩记
  时乎随身乎利而不知念乎天下后世者蔽扵近者也不为斯须之计而详思千载之得失不谋一己之安而汲汲惟生民是图上而欲续既往之绩下而欲开无穷之传深忧熟虑常若无以自释者此非用心之远者不能也世之人智胜一官才合流俗茍得锱铢之利达则𢢀然自负为有馀夫孰知远者之当虑哉道之不明治之不古非人之心有异也蔽于近使然也予自京师还山南经大梁遇赵君古辙扵河南翊卫之幕府问其乡则与予同问其业则儒也亦同既而与之论古今事渊乎其为思窅乎其为言粹乎不见其与道倍也间请名所居城南之草舍予名之曰心远轩而谓之曰人之所以参配天地超乎万物之表而独贵乎宇宙之内者特以是心为之宰耳人孰无是心也用之得其道则日月不能擅其明山岳不能擅其高河海不能比其容不善用之则虽有出万物之资而终不免与万物同泯可不知所务乎居高位而处要势出有车马而食饫膏粱众人之所乐也颜子饥饿陋巷不忧其身之贱贫而以舜自望讲为邦之道其用心为何如而岂同俗浅智之士所能识哉惜夫世之不复见斯人也吾请古辙扵千载之上从而师友之克私去欲以复道心之大全博文稽古以究王道之始终会万世为一息通四海扵一体大行则使昆虫草木蒙其利穷居则乐之以终身埀之扵简编岂不诚远矣哉若夫渊明心远地偏之诗其意固非混乎世俗者所能及予之望古辙则不止是也
  戅窝记
  士之可贵者在节气不在才智天下未尝无才智之士而世之乱也恒以用才骋智者驰骛太过钓奇窃名以恱其君卒致无穷之祸而气节之士不与焉气节者偃蹇可畏而才智者敏慧可喜可喜者易以成功亦易以致乱欲制祸乱扵未萌之先非得可畏者而任之不可也汉汲长孺吴张子布辈皆负气自高昌言倨色不少屈抑以取合当世视人君之尊不为之动遇事辄面争其短无所忌此皆流俗所谓戅人也而朝廷恒倚之以为重狐䑕之盗瞷其进退以为恭肆彼岂用区区之才智以服人哉人望而惮之以其节之足尚也国家可使数十年无才智之士而不可一日无气节之臣譬彼甘脆之味虽累时月不食未足为病而姜桂之和不可斯须无之人君无可畏者在其侧欲无危败难矣余少慕古之戅者欲起长孺子布与之交而不可得则思博交海内之士以观其所存谓余为戅者有矣而慕乎戅者未始或见岂节义之士独少扵今之时乎抑遇合之术固有不同也今也天子惩近代之弊立谏诤风厉在位俾得言事诚得戅者出以应其求则治道可成矣同邑潘君伯理甫年七十馀而以戅名其窝岂慕长孺辈者乎扵其名可从而知其志惜其老而不获见扵用也然有志者不累乎用舍居乎家行乎乡与用邦国奚异焉使长孺子布为布衣亦将闻扵时传扵后其肯泯然与庸众人等乎君居其名师其道言论事为必有卓乎越扵世者是亦余之所慕者也愿造君之窝而相与论之
  任重斋记
  浦阳郑君其名枋字为叔车扁其弦诵之室曰任重而徴余记之余即其字而告之曰余尝闻古之车矣其才之美同其治之工同其广袤崇卑之制又同故闭户而攻之既成而行扵天下辙迹不爽乎分寸其所任之轻重未尝大相远也今则不然有载一钧者焉有载十钧者焉等而至扵载百钧者则以为大车矣其材有美恶也其治有巧拙也其制之庬杂家异而乡不同或只其轮或短其辕或不以厢或以人驾牛马之衡轭而都邑之涂辙迹纵横如织欲其任重者难矣古之世道徳同于上风俗同于下士有不学也学则必法文武周公之道出而施之扵位用之扵邦国虽不至扵圣贤亦不失其为君子其所任者固已重也世衰俗降人自为学家自为教诸子百氏杂然并出学者伥伥无所扵归诡言异行遍海内而人材始万殊矣故才止乎一邑行或可乎一乡或事文墨而不闲筹略或长扵治民而不知大体扵是贤人君子始不可多见繇其自任者轻故也叔车之材良矣家素以孝义闻治又工矣任重之道则在乎法古之制耳古之制莫善乎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之道莫备扵孔子孔子之车以仁义为轮毂以礼乐为盖轸膏之以诗书泽之以忠恕其动如天其静如地运行如阴阳周通不穷如鬼神其所任之重者文武周公之道也当其时惟颜曽二子能具其制他如七千子之徒虽其才各殊至扵辙迹亦一而已盖自任之道同也斯世之自任者岂无其人乎权术炽而仁义销矣骄侈作而礼乐坏矣人非不饰其车徒任其私智曲技而不任乎圣人之道犹虚车也今叔车知以重者自任其贤扵人岂不多乎虽然任重未易也不宏其中不足以容不坚其志不足以致是道也曾子尝事之矣叔车其慎而则之茍未望于圣人之庐亦庶㡬乎贤者之归
  养素斋记
  古之君子其远过于人者非偶然也亦养之有素耳方其身在草野而惕然有朝廷之忧巍然有圣贤之志盖其平居凡接扵其身存扵其心者皆养也谨于取予交际得失之间以养其气习扵礼乐政事弓矢驰骤之节以养其才行乎道徳仁义之涂讲乎性命阴阳之说以养其徳观扵天人事物之变以养其目听扵琴瑟管弦歌诵之音以养其耳验扵喜怒嗜好之故以养其情慎扵言语动作食息游宴之顷以养其身其素所飬者如此故加之以崇位重任处之以富贵逸乐迫之以患难贱贫其措之不难也如水之赴海日之暴物货殖者之用财鸢飞天而马行地也其不为物所动也犹瞽者之于色聋者之扵音其无忧戚怨愤也犹千金之子暂食扵逆旅之家蛟龙之蛰深渊玄豹之泽雾雨也盖其扵天下之事治之已熟故为之也优扵得失用舍之理识之已明故不以所遇而变宜其过人者远也后世之士飬之既无素居位则病扵为处下则病扵守习圣贤之言而躬庸人之行袭君子之名而取世俗之讥上常患乎无材下常患乎无师岂其性之不若哉莫之飬而戕之者众也予求扵所知得一士焉曰金华俞君大有俞君诵五经诸子之书土田仅足以免饥馁室庐仅足以庇风雨布衣敝席人以为陋而君乐之如处公卿之位余固疑其有道焉他日以其飬素斋告予予扵是知君之果知所飬也夫蒙霜雪而不变其色者必非骤长扵春夏者也处贫贱而不失所守者必非侥幸扵利禄者也若俞君之为其亦近扵古之君子乎余故以君子之自飬者告之
  飬素斋记代太史公作
  金华俞君大有敦愿而有礼好古而能文文声动缙绅间雅不喜自耀深居退处若能遗世者所居之斋题曰飬素凡其所为文亦以飬素加之其言曰世道之降也我知之矣雕榱刻桷丹漆黝垩文窗绮疏锦帏绣幄者居室之华也扵我乎何加我则土壁而茅檐绳枢而瓮牖匡床席门仅容仰俯以飬吾素而已狐袖豹襦烹肥脍腴青红夺目甘膬沦肤者服食之侈也扵我乎何与我则被褐而束韦饭糗而茹藜粗粝淡泊仅御寒饥以飬吾素而已胁肩累足拱手屈膝屏气卑声倾欹诡仄者礼仪之繁也我则不能惟知率情任质直躬正色无求扵人不忤扵物以飬吾素而已剽隽掠奇粉句饰辞彩杂章施为禄之资者辞文之丽也我则不为言务达志文以适意不求世知惟礼之附以飬吾素而已凡是者皆素乎外者开辟之初是谓太素风淳气厚少智寡虑其民师师其俗熙熙故易为治而善人多也今者巧出伪作风浇气薄婴儿设机阱女妇事游谑贱胥握文法富室擅棰扑讼狱烦滋世道交削然无位扵时且弗敢议也天之明徳既虚且灵寂然湛然不挠不撄故能酬应万化洞照群情主敬立诚与道合并以其体素也今也声色以汨之利欲以污之羞愧以𬬸之浮诈以涂之暗昧错秽败厥良彛此予之所大惧而不敢不飬也彼恃其华我以吾陋彼快其侈我安吾约彼逞其繁我执吾简彼眩其丽我守吾白去伪存真以全吾之天而反道之朴庶㡬立乎两间而一无愧怍也乎同郡宋濓伟其言高其志避席唯唯书以为记
  守素斋记
  天下之事无难易应之扵卒然之顷则恒不足发之扵固有之末则每有馀古之君子所以大过人者岂恃其性质之异哉譬之千仞之木万金之家其生植蓄积累自岁月而起自毫厘故挠之以疾风迅雷而不为之变虐之以衰世恶政而不失其常非若拱把之材稗贩之富之易为起灭也以之化人善俗则素有其行以之议大事㫁大疑则素有其才以之处乎穷达得丧祸福死生之际则其道徳素有以充乎中加之扵百僚之上显融之位则其声闻素有以服乎人由是而成功名扵当世岂不易哉后世之士少之为学非壮之所用口之所习非躬之所行平居无事讲切濯磨以治其业既一反乎古一旦变故出乎其前愕眙相持敛手而不能救甚而冒利以忘义贪生以害仁进则不足扵为退则不良扵守治道衰而人才益下非以古学不修故耶国家深病乎此更科举学校之法思以振作天下之奇才而用之历年既久而犹有乏人之叹岂特期用太速而飬之无素哉而师儒者与有愧焉漳之龙岩有士曰林先生原亮好古而䆳扵学以朝命教授于台荘恪有矩度未㡬而士习为变先生欲以身率之扁其退休之斋曰守素以勉学者使知为学不可无所守自守不可无其素夫堤防素修则不忧水潦之灾戎器素饬则不忧疆场之警士君子以其身任当世之重世不我用而才有所遗则其责在人任之以事而无以应之则其责在我使世有受其责者则非士之过矣彼或以吾为足任而吾之素守不能厌天下之望岂非士之辱哉古之圣贤所以孜孜若不及者以徳不素具才不素习则不足以佐天地之遗阙开万世之治平是以劬躬殚智而不敢自逸今以众人之资而没溺扵流俗之学旁求泛取以为可应当世之务而无一定可守之成说存乎心不幸出而任人之事㡬何其不困且踬乎此先生之所忧而名斋勉学者之意也吾观乎世之师儒亦多矣以己之昧导人扵愚恐人之有知而率之惰媮其去先生岂不远哉扵是斋也可以观先生之有志可以知吾郡之士将有所成且可以见古道之渐可复也乌可以不书
  复斋记
  天台洪子宦学扵河南不归其乡者十馀年杞人闻其徳业之著也执经而师之满门洪子好学不懈名其讲学之室曰复斋客见而言曰洪子之复将怀归而欲复其乡乎抑亦欲复其天性之善乎夫复贵乎不远不远则无悔今洪子之去乡已远矣为日已久矣田园已芜矣室庐已敝矣昔之相与者已䟽少者壮而老者亡虽欲复乎乡奚从而复之若是则洪子殆欲复其性矣乎夫性受扵天者也虽蔽扵私而间扵欲义与利之相去非若台与杞之相邈也一念之萌决然舍彼而趋此非若欲行数千里之难也撤其蒙昏而昭昭者存非若去乡之久而有遗忘也然则复之易莫过扵复其性者宜乎洪子以之名其斋也洪子闻之以告方子方子曰子以复其乡为果远而难复其性为果近而易乎夫舜禹之事功周孔之徳业率是性而为之者也庸众之蚩蚩憸狡之卑卑失是性而不知复者也自众人至扵圣其相去奚啻万里而岂止若自杞归故乡之难哉子欲归则具舟车载糗粮越旬月则可至矣欲至乎圣夫岂旬月所能及耶洪子矍然曰复性之难若是乎方子曰虽然有一焉复有道得其道则易失其道则难使子欲归乎乡而不循当之之路则终身不能至循其路而怠且息焉则至也不可必诚能不失其路不懈其力以圣人之说为车智以辨他岐之惑仁以体万理之全而勇以行之则扵复天地之性也何有古之人有由之者颜子是也克己复礼而从事扵视听言动之间得复之道莫尚焉是以复之初九颜子以之今洪子之为人信而通愿而文扵学颜子有其资矣它日复颜子之复而复乎故乡予或倦游而归且将问途焉而况杞人乎扵是洪子谢曰闻其难也可以厉吾气闻其易也可以果吾志请因以为吾斋记
  遗安堂记
  孤介之士离世自适而以利禄富贵为致祸之具志扵用世者骛扵可欲而以守高不屈为致穷之术是二者之论皆似也而皆未合乎中道古之君子居乎位者众矣其子孙食其馀泽大者或为封君远者或数十世而不坠岂诚能致祸乎隐居行义茍无歉于心道徳信于当cq=427时名节埀扵将来其后人被服其遗训卓然自立扵天下世未尝乏也岂果无以遗子孙哉刘景升僣窃扵衰乱而欲以区区之势夸厐公其意固隘矣厐公笑之言曰世人皆遗子孙以危吾独遗之以安盖为景升发也由后世观之据一州之地智不能取仁不能守身死未㡬而雄豪有力者逐其子而夺其位孰若𤱶亩之安哉厐公之言其取验也速矣然非所以论出处之际也当景升之时使有高光之才居方伯之位将使天下皆安而况其子孙乎厐公虽贤安得而轻之公之轻景升盖轻其无定乱济民之略而以富贵为乐也以富贵为乐而无忧天下之心能保其身则幸矣及其败亡其子孙欲为奴隶尚可得乎故无道而富贵者皆厐公之所笑以为至危者也若夫有道之士则不然其隐也有以淑其家其仕也有以泽乎民故其身无往而不安其子孙无之焉而不食其报吾天台厐参父以公之远裔而名其所居之堂曰遗安贻书缑城里求予记之或疑参父非隐者而其堂名必袭祖训殆以隐为高是未知厐公之意亦未知吾参父之意也欲安其子孙者其要莫大乎为善无位而为善其事难而为功狭有位而为善言脱乎口而民怀其惠仁发乎身而化行乎俗若决水扵崇山而注之泽浩乎其孰能制之世之嗜利行私而不顾者皆未知为身谋者也奚暇计其子孙之安与否乎参父积学明世务以进取为事而欲遗子孙以安其所存者得先人之意多矣余家与参父之乡邑比而壤接知厐氏之为名门也稔矣参父素力扵为善继自今以后越之东南世厥家声者又参父所遗之安者哉
  存耕轩记
  古之仕者将以行道后世之仕者非惟道不足以行且播恶扵众此仕所以难也三代之时为公卿大夫者世其家累数百年而不替岂天独厚之哉盖世修其軄而善之及物者深远也自吾有知即考论前代之故事未尝见有处大位之子孙能守其富贵而不变者盖思其故造化者之生人犹天地之产物巨木之下禾黍为之不滋享太盛者衰必随之此理所必然志虑之士所以避弃荣利而不敢居者恐善不足以及物而不利扵后也临海李君惟正自其少时即以才识见重扵当世尝有官位既而弃去居金华读书学以自娱取贺水部语名其室曰存耕或劝之仕不应指存耕以示之吾观惟正非不能仕者其虑密矣岂世俗所能识乎世俗之吏乘其位而掊取虐敛惟恐不足此其为身谋则可矣其如子孙何哉彼之志非不知其不善特以天道幽远不可徴也而为之而不知卒不能免也惟正弃可必得之位而与细民伍犹宜黍之地休而不畊则已耕必致数倍之穑李氏子孙其有富者乎吾将扵是观报施之道焉
  娱静楼记
  台人谓山川环复之地为奥去宁海西北五十里曰理奥地之尤秀美者也张氏世家其间其土深以腴泉甘而木茂其民敦厚无华力作畏讼以食劳自足为常而张氏子孙多习礼好学衣冠有制言语有则不与恒民等故县言闻家推张氏与余交者元望质而通和而直善士也余因元望益信其家之多贤今年余友郭士渊与余言元望之兄怀济作楼以据溪山之胜率昆弟讲学其上名之曰娱静愿得予记之予因士渊而愈知张氏之贤有所自也天下非无才也而恒病乎不学学者非少也而恒患乎不知道使有才者皆明乎道天下有不足治况于家乎三代以还二者不能相兼谋略事功者流而为诈居正蹈义者不良扵为凡以学不知道故也智可以综万物之变而不诡义可以拯生民之厄而不伐舍则弛用则张不以贵富动其心者其惟诸葛孔明乎孔明学术不知其所承传然豪杰之士得于天者固不待闻扵人而后知也孔明尝谓学必本乎静才必成扵学其言得圣贤之意盖其所至深矣怀济之有取乎静岂亦以此乎天地之初事物之始性情之中静也而未尝不动也憧憧然出入与日俱至者动也而未尝不静也复乎往乎而孰为之宰乎盈乎缩乎而孰司其始乎是道也吾与怀济终日由之而不思其故可乎世之慕孔明者众矣求诸外而不求诸内虽尽孔明之所能者而学之亦妄而已茍得其内则圣贤可㡬矣于孔明乎何有吾邑固多异人焉知无慕孔明者乎怀济兄弟知所尚皆有长才不在其身将在其所友怀济其阴试之闻予言而抱膝长啸者必其人也
  观海楼记
  中国之地南至吴越而尽吴越之东南际海而穷宁海陈君与文所居直海滨因作楼以据高爽临溟渤暇日登览以舒忧娱情甚自适也已而坐微法谪蜀江上思其故乡不置蜀人与之游者多为赋观海之诗与文间持以归属其所亲善者语余曰子居亦并大海知海者宜莫如子请为记之嗟乎人之与人同也余与与文皆越人又同也然与文之所存吾不能知况无涯之海余何自而知之何从而言之乎虽然由其异者而观之则人之与我不能以相合由其同者而观之则万物可视为一身茍欲观海之形其茫洋弥漫浮天地浴日月抗阴阳以侔大敝古今以为夀者章亥不能测其数海若不能述其㮣荘周不能尽其辞茍识其理则浮沤流沫举足为学者师吾试与与文观海扵形质之表可乎彼其倏焉而盈忽焉而涸进退消长与时升降者能知其故以处贵贱富贫荣辱祸福之际则可以忘得丧捐忧喜浩然而无疑矣彼之无所不下以成其深者能以之为法则可以自卑而下人以成其徳彼之兼容汎受不择细大暴以久旱而不灭灌以洪流而不加者能因之以廓吾之量则可以容众飬人临大事遇大变而不惑扵其摩荡涵浸之势可以作吾气扵其恬波怒涛开阖变化之态可以发吾文扵其生育濡载之利可以推吾仁是则得扵观海者亦多矣与文之居斯楼也其亦有同焉否乎吾闻蜀人称与文处忧如平时无㡬微见于颜色此其扵海也殆有得矣斯可记也若曰燕安之馀为一室以自快扵山阻海澨饮食游观而恣其般乐啸傲以逸其身此直庸众人之事余焉敢为与文愿哉
  贮清轩记
  清气之在天地间得其纯全之会则为圣贤人得其浇驳之馀则为庸众人以庸众而视圣贤之资疑乎有高下悬绝若终不可以企及然而圣贤未尝以庸众限人而不使其入扵清明之域者盖以五性在人犹水之在扵器器有污洁而水之清初非以污洁而加损也圣贤之扵性譬若以至洁之器受水而恒以静居之故其为水也可以鉴秋毫而察眉睫众人譬以污器受水而又动淆之则水始有浑浊而不足以自鉴矣故善学者积澄滤之功以变其浑浊而反乎至清则众人可为圣贤人亦理然也今夫静闲之中观乎云霞之卷舒星辰之森列入乎山泽而玩夫泉石之秀洁松竹之高茂其心未始不有翛然出尘之意及乎事变之陈于前利害之交激吉凶之揉错向之翛然者则已填杂秽污化为泥尘而不自知谓之善学不可也余尝行乎四方绝江溯淮以达于河济舟人取水以给炊釜得其清者固已不烦澄滤而自足得其浊者则置之一器以俟其清然后用向使怒其浊者而弃遗之又乌能知水之性而尽水之用也哉吾是以悟圣贤之扵众人亦舟人视浊水若也天下之水本清而至扵不清者非水之罪也人之性本善而至扵不善者非性之罪也临海留贤里澄溪修竹之间有屋翼然临于方池之上者包氏之贮清轩也轩之处士曰仲游使余记贮清之意余谓环轩之水泉草木可以娱耳目而寓散闲者众皆知其为清而清自我出不必为包君道也存乎方寸之间使得乎天者泓渟洞澈可以酬酢万物而不为物所淆包君安可不闻此道邪余受气甚浊窃有志扵圣贤之学患朋类少不足以反乎至清包君方肆意扵山泽有室可居有书可读茍许余为忘年交尚相与讲之
  菊趣轩记
  人之嗜乎物者必有乐乎物乐焉而弗厌非深有得乎物之趣者不能也好权者之扵位慕利者之扵财竭思虑殚岁年孜孜求之而不止彼其为趣亦有所乐矣而旷达之士以为非孟嘉之扵酒阮孚之扵屐支遁之扵马举世之所尚者不足以易其好其所得之趣亦可谓深矣而高洁之士未免以其所乐者为累盖人之心不可系扵一物茍有所系而不能释虽逸少之扵书元凯之扵左传李贺贾岛之扵诗当其趣之自得以为虽万物莫能易及其流扵玩物而丧其天趣则与好世俗之微物者无以异惟君子之知道者则不然在我之天趣可以会乎物之趣已有以自乐而不资物以为乐召公之卷阿曾点之舞雩是曷尝有声色臭味之可以适乎情而快乎体哉纵目之顷悠然有会乎心忘己以观物忘物以观道凡有形乎两间者皆吾乐也皆有趣也而吾心未尝留滞于一物也夫是之谓得乎天趣后之士知圣贤君子之乐者盖有矣吾尝扵陶渊明有取焉渊明好琴而琴无弦曰但得琴中趣虽无音可也嗟乎琴之乐扵众人者以其音耳渊明并其弦而忘之此岂玩扵物而待扵外者哉盖必如是而后可以为善用物会稽张公思齐气清而志美好学有长才少喜渊明之为人营别业于玉芝山中种菊酿秫名其居为菊趣轩及遇圣天子擢为陜西布政司左参政去林壑而处公署之崇严睹园林之靓丽无复隐居之适矣犹揭菊趣之名不变或者疑之予以为琴而无弦犹不害渊明琴中之趣公茍得菊之趣岂问身之隐显与菊之有无哉菊之为物扬英发秀扵风霜凄凛之际有类乎盛徳之士不为时俗所变服之可以引年扵泽物济世之功又有类焉公之趣诚有得乎此处富贵而弗盈临事变而不慑御繁剧而不乱推其所得者于政使数千里之民乐生循礼跻乎仁寿之域则公之乐果有出扵菊之外者矣夫乐止夫物之内者其乐浅乐超乎物之表者其乐深渊明之属意于菊其意不在菊也寓菊以舒其情耳乐乎物而不玩物故其乐全得乎物之趣而不损己之天趣故其用周尝试登公之轩诵渊明之遗言而縦谈古人之所乐则夫渊明之趣果属之公乎属之我乎尚幸有以语我哉










  逊志斋集卷十六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七    明 方孝孺 撰记
  柳氏谱记
  柳氏浦江著姓也铸始迁祖也师颜其字河东其迁所自也建炎初其迁之时也瀚字宗海铸子也森字子林彬字子均瀚子也森之子何监字元洁蕴字元积也监生二子禅也祐也禅生子圆庆圆夭而庆子㫁不继也祐子与某与某子新亦不继也彬之子何温也温之子福福子周用用无子而周子尝尝子施亦绝也禅以下曷为不字非无字也为其绝不字也蕴子补之字山甫其官则宋崇徳主簿也崇徳之子知高邮县事金字时某也高邮尝以子贵赠泗州知州封浦江县男则元之时也其子为谁贺无嗣而宝后 也次子贯加讳者何尊之也曷为而尊之学为当世师而名扵其下宜尊也其仕则为翰林待制而私谥则文肃也宝之子曰璟景文璟之子曰复叔贤杞叔坚也复子三恂性愭也杞子四愉某某恺也文肃公有子三人绍庆路学正卣三子秬颕穆也秬夭颕字伯嘉为永丰尉曰士某子如士鲁子得其子也穆字叔雍其子曰士忠字子中而孙则本尚幼也同二子稠穟叔简叔丰二子字也士恭穟子也因子程叔则而士礼程之子也自铸至本十世矣续绝贵贱不同者何也天也天易知而难测敬慎不怠而求合乎道者天所爱也肆悖不修而与道乖自逆扵天者也天之于人无不爱而扵顺其道者爱之为尤甚爱人则富贵之佚休之引而申之俾勿坠不如是则否焉然则天岂徒然哉视乎人之所为而已矣文肃公予虽不及师之而尝闻之扵人诚天之所爱者也今又获见叔雍尤嗜学而近道盖所谓善人乎文肃公之泽绵乎其未艾也余是以乐为柳氏称也
  龟岩隐居记
  山岳川流霞云草木流峙卷舒荣悴之态变化至无穷尽也然咸出天地自然之理使身居其所目寓其象以充大其徳业以蜕濯污垢以通乎出处消长隐微而不谬乎理则山川云木固为人学道之助及道之既成也亦可谓无负扵此也茍为不然则崭然而高者山也湛然而洁者川也朝敛夕舒春荣秋悴者云霞草木也而𣺌然居处乎其间者曰人耳果何预扵己之损益哉余少也好游每遇夫名山秀川之寓乎目而乐乎心者辄左右瞻眺思见夫学道之人观其所得之浅深以朂乎己之不逮恨其人不槩见而重峦密林多为厐僧野叟之所窟宅欲以半亩之宫栖息扵宽闲之境造物者亦靳而不之与岂吾道不赖乎外物而自成乎许君士修有道士也其从父弟曰士成隐居于宁海县治东南三十里之九湾山日循西行二里许山趾得翠石高大径数丈若巨龟出曝扵江渚之上石旁土田衍沃可耕而山势亢爽风气固密初无筑室于兹者士成顾而异之曰吾所居虽与山俱而喧杂湫隘岂天偶以此遗我乎因以赀购石旁之地立屋数间而谓之龟岩隐居间见予辄请记夫士成岂果为隐者哉观山扵艮则当审夫时止时行之义观水扵坎则当识夫常徳行习教事之象观屯扵云雷而以之经纶观升扵木而以之积顺徳之高大他日得出处之宜以其所畜及乎人而不匮者非士成也耶吾闻道之大原具扵易而龟列扵四灵士成沉静好易或隐或不隐灼石龟而卜焉殆必有得矣余何足以知之
  宜隐轩记
  洪武九年余遇郑君好义于京师是时天子方以灾变求言天下御史用深文致无罪守相数十百人于狱议者冤之君曰此宁不足言耶即草封事诣丞相愿得召对言状丞相问所言云何君抗色曰吾将见上言事丞相何问焉丞相怒奏抵君罪君慷慨不少屈辨说天下事激昻奇壮声动朝廷闻其名者皆称君为奇士予亦服君之才以为且将立功名当世忧患不能沮之也后予游学于外不与君相闻者甚久前年君归自江淮予往访焉视其貌加充听其言若不忍出口语及前事则深自悔咎曰学未知道而多言此吾过也取圣贤经传穷旦暮攻习发其真理而考诸躬行粹然若循绳墨而蹈规矩非复昔日郑君也予愈服之乃知昔之知郑君者特其弃馀而君不予鄙也顾以所居宜隐之轩属予记凡物有所宜者必有所短舟宜扵川而不宜扵陆骐骥宜扵致远而不宜扵服田偏扵用也神龙乘风云吐雷电下上八极而困蛰扵玄冬与蛙螾等局扵时也惟人亦然辨士宜扵战斗之际而居平世不如庸人乌获任鄙宜扵尚力之主而折旋尊俎之间手足无所可用拘扵技也孟公绰宜扵为宰而短扵治剧黄霸治郡则宜而为相则损才各有所便也若夫为圣贤之学者修之扵身也无不具而见之扵用也无不能岂果有所宜与否哉其仕也隐之道行其隐也仕之用存不违俗以为高不同世以求合用舍进退皆安之而不顾夫是之谓君子郑君之学得扵圣贤者美矣岂宜扵隐而不良扵行乎昔之见君也未越十年而君之所得过扵昔之所见也多矣自兹以往使益进扵道乌知无大异扵今者而其宜扵隐也庸知非宜扵仕之端乎人之常情不能安扵藜藿则不能享八珍之奉服䟽布而厌者其衣文绣也必骄未有滥扵贫约而可处富贵以免祸者故有慕利禄之心者死扵贫贱者也隐居自得而乐之不厌者功名冨贵之人也
  默山精舍记
  余年十七八侍先君守济宁夀昌胡君朝翰自太学来分教鲁诸生余时与之往来甚熟朝翰能为诗执笔作行草书蜿蜒满纸余私敬爱之后余先君捐馆执䘮归天台闻朝翰亦丁内艰去不获见及既除䘮服至京师朝翰来访逆旅追计昔日相见时已五年朝翰貌加老与之语旧故各悚然不自胜余谓朝翰今内外仕者多出太学子亦将仕乎朝翰曰仕不仕有命非我所敢知我家夀昌有默山最胜吾祖宋校书君楚才尝归老于此某思结屋其旁读书著文以自娱苐未果归耳屋成名之为默山精舍子必为我记之予曰子倘归予记未晚既而朝翰每见必以为吾言且曰子苐为记归与否不在子也乃告之曰仕与隐皆非君子之所乐也乐得其道焉耳古之人有居辅相之位而色忧者矣有饭蔬饮水而充焉自得者矣岂以仕与隐为乐哉仕而得行其道可乐也隐而不失其义亦可乐也故乐在乎道奚以穷达论哉茍无其道而乐居乎位是窃禄也不以其道而自肆扵隐是盗名也故君子未尝志乎仕亦未尝志乎隐而惟其道之修不志乎仕而卒然居乎位则人信之曰是不为仕也为行道也则其道之化人也速不期隐而隐则人信之曰是将为隐也知其道之不可行也则人服其行而莫敢非之然则子之不汲汲扵仕者是矣而何以眷眷扵默山哉且人之荣辱贵贱有命惟君子能不以之为喜戚而修其在我者以胜之子不见鲁之陋巷乎当颜子之处乎此无一命之爵一釜之禄以荣贵其身而今越千载虽野人妇女皆敬而仰之非以其道徳之胜耶语当时之爵禄崇衍者季孟阳货之流胜扵颜子远矣而今尚有识其故居者乎子诚能修乎在己者他日仕则以施诸人归而隐则以善其身而名于后世使后世之人指默山之精舍若鲁人之仰陋巷然而予之言亦以子而传不亦善耶
  直内斋记
  人之受扵天者均也圣人与天同徳而众人至扵与物为徒可不知其故哉扵此有泉焉其发源同其洁莹甘美同其一注之金玉之器而庋之羃之尘𡏖无自而侵则其明可以察毫发其味可以荐鬼神与其发源之初无以异其一入乎淤泥积潦之沟牛马之所践凫鹜之所浴秽污之所集而莫或藩捍澄治之则虽欲不异乎其初弗可致矣圣人之质金玉之器也而又以礼为庋以敬为羃持之以兢兢之畏守之以翼翼之恭是以其中心浑全无所亏蚀其徳即天徳也其道即天道也其语默进退出处久速举措设张后乎天者不违乎天而先乎天者天不能违也故圣人之质既美而又有自新之具其所合乎天者岂偶然哉若夫常人其质固已不美矣天理之所在嗜好汨之于内利害𬬸之于外声色臭味爵禄名势所以秽污之者非一端而又重之以怠肆放之以邪僻彼安能复同于天而不变其始哉其与物相去不能分寸者不知自新之学故也夫圣人之与庸人其资之不侔固有由然矣使众人亦以圣人自新者治其心而加谨焉虽未至于圣其有不至扵君子者乎此予扵会稽张君遁之名斋而喜其有志也张君之质过众人甚远而好学慕古道取孔子释坤六二之言以直内为斋居之名夫敬为复善去恶之机天理之所由存人欲之所由消也故人能一主乎敬穾奥之间俨乎若上帝之临造次之顷凛乎若珪璧之奉妄思邪虑罔或萌孽其中而皆发扵义也以之事父则尽乎孝而非欲人称己之孝而为之也以之事君则致其忠而非愿乎冨贵华宠而为之也操之而不失则内直内直则方外者在是而圣人之天徳可庶㡬而至矣故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学而至扵不疑其所行非㡬扵圣而能之乎嗟夫夫人皆可以与天同徳而不知主敬以明善斯有志者之所以为难能欤若张君者独能取古人之学以自勉非有志而能然欤予也固志乎道而未至者焉得不与君言之而且以自警也欤
  君子斋记
  去年秋诏选太学生高等者为郡县学教官卢龙王蕴玉来教谕沔阳予获见焉其色𤍞然其仪度伟然听其论事与人之得失当否廉厉而精确使人悚然异肃然敬也是冬例朝京师予获与蕴玉偕道进往返八千馀里蕴玉不予弃也行必聫辔息必比席食也匕箸之与邻言也辞说之与参欢然有会乎心而若有所得予与蕴玉皆然而莫知其所由然也今年夏蕴玉复来访予郡学留与坐察其貌加粹以温叩其言益醇以简而其志欿然愈自下不倦论古人之学辄悔其用力之未至予扵是叹而深奇之噫何其进之速也古之君子徳业赫赫著于天下流扵后世者岂特天质之美哉盖其操志也不画扵卑近其为学也不安扵浅陋平居无事固无时而不学及乎临政事君听讼接下御家睦亲教人授业行师奉祭以至游息寝处燕语步趋亦无一事之非学惟其为学之心常存而不怠是以凡有声者皆足以悟乎耳不必闻琴瑟佩玉而后邪虑不萌也有形者皆足悟乎目不特阅典谟雅颂而后至理可乐也经乎耳目者显而天地日月雷霆风雨山川草木幽而阴阳寒暑之盛衰进退无不足以濯旧蔽而启新知君子之心曷尝有斯须之不进哉是以自少而至耄老自恒人而至圣贤如禾黍自盈寸之苖而至扵有秋杞梓楩楠自拱把之植而至扵百围盖有可必而不可诬者后之士志狭而易肆学陋而易足口焉而无得扵心书焉而不求其道少之所习至长而忘长之所有至仕而弃未贵而先骄未老而已懈勉强而仅得者不旋踵而失之岂复可望其进哉位愈高而名愈辱年益加而徳弥损不至扵小人而不止者众矣求如蕴玉之进乎道而不怠者乌可得哉自识蕴玉始一年而已觉其进使每见而每有所进焉其至扵君子也孰御盖古之学者期至扵君子后之学者期至扵公卿为君子矣虽不为公卿无害也为公卿而不足为君子其如公卿何蕴玉请名其斋居予欲以古人望之也因名之曰君子斋而以其说告之且以考其所进焉
  尚志斋记
  今人多不如古也而莫士为甚以其无志也吾尝试于众曰周公孔子与吾同也可取而师也颜子孟子与吾同也可取而友也众若骇然而惊愕然而相顾悱然笑予以为狂呜呼甚矣今之士之无志也宁独不思乎口之所食者周公孔子颜孟所食之粟也身之所服者周公孔子颜孟所服之帛也寒而火暑而风庐而居车马而行晨兴而夕寝莫不与周公孔子颜孟同目能视耳能听手足持且行亦莫有异者何独扵道而疑之乎使此四君子皆若世所妄传神仙鬼物之不可形象则不可效之矣今其人生而居有乡没而相传有子孙其徳行文章具乎书可徴其所以为圣贤为学之次第可考而知奚为而不可效之哉且此四君子者其性与吾同其形与吾同其能四耳而三目六五常而二其心邪而吾心之所具者亦未尝阙其一也彼何独可为圣贤而吾何独不可为哉是有故也周公人臣也思兼三王之所为孔子颜孟皆匹夫也而或自比文王或谓舜可得而及或羞比伯夷伊尹其所志如此其自视其身何如哉天之生身也岂特飬夫区区之口体至死而已哉亦将以辅天地所不及而助之飬斯民耳然有命焉或不得位以施其泽扵当时则著诸书而传之乎后世惟伸其道而已穷达不足以累之也惟其不累乎穷达故处之廊庙而无喜色困之𤱶亩而不动其中其中之所存者重故视乎外者轻志已素定也岂若鄙夫之为哉所志在乎冨贵权术得之则以为荣失之则摧挫而欲死自君子观之与犬䑕何异而或自以为适者所志者卑故也故志乎冨贵权术而不志乎道者自贱其身者也谓其身不足以行道者诬其身者也谓周孔颜孟为不可及者弃其天性者也是三者皆君子之贼也余友金华俞君子严请名其读书之斋于太史公公名之曰尚志余病乎士之无志也久矣故告之以其说
  尚友斋记
  生乎今之世以举世之人为不足必求士扵千载之上而友之其待已不亦太重而视人不亦太轻乎非然也顾在我者何如耳我诚庸人也虽同闾共巷之人皆我所畏我安敢友之我诚贤也我诚有道也虽空天下无一人视千载如一时可也吾安可不友乎古之人是故昔者孔子自儗文王孟子羞比管仲而愿学孔子斯一圣一贤其自知也明故其自许者当历百世而无异词茍不度其能而过扵自许若司马迁之比仲尼石勒之卑光武言未出口而人且窃笑之矣将孰信耶虽然此要其终而言耳学者之立志则异乎是古今一理也智与愚一性也能穷理而尽性虽即吾身为孔孟可也虽上取孔孟而期友之亦可也况馀人乎浦阳黄君仲昭年二十馀好学而警敏尝以尚友名其斋浦阳万家邑也其业儒者亦众矣仲昭虽贤岂无一人可与仲昭友者乎又推之扵一郡又推之浙水之东其民益众如仲昭者冝亦多矣又推之扵大江之南极其广而至天下岂尽无如仲昭之贤者乎仲昭皆不之求而遽取古之人以为友或者固不能无疑然而仲昭之志则可尚也古之圣贤曷尝以众人待其身哉世衰俗降士不知所立志视古之人如鬼神异物然以为非人所能及间有以古人自望者辄指笑以为狂嗟乎今人啜粟衣帛莫不与古人同至扵古人之道则自贱其身而不敢略效之不亦愚乎仲昭之为人余虽不足知然斯志则古人之志也是可以尚友矣顾未知仲昭所愿友者何人尔古之人有贤有不贤其道有至有不至仲昭取其贤且至者以为友而以其不贤者自惩则凡册书之所具孰非仲昭之友乎予颇有志扵古以为伊尹周公皆所当友者毎为人所指笑喜仲昭之似吾志故为之记若夫古人学术政事之懿道徳仁义之说尚当与仲昭讲之
  省庵记
  同郡卢廷刚为谷府奉祠笃志问学勇扵修己名其读书之室曰省庵洪武癸酉从王过大梁予还自京师路遇焉请发其义未果也今年复自上国以书数千里抵汉中申前请予曰异哉廷刚之求也病疡之人常求愈扵疡医必不求医扵疡者病目之人常求愈扵目医必不求医扵瞽者岂非未能治己者固难望其治人乎予天下之固陋者平居视世事一无所省存诚而无思应物而无机见人绐己辄以为是而不省其为欺见人侮己辄以为宜而不省其为妄闻誉吾者泊然内视而不省以为可喜闻毁吾者确然自信而不省以为可怒扵凡得丧荣辱祸福皆不入吾胸中疾雷震电而不省为之惊鬼出魅没而不省为之惑举四海之无所省者莫予加也而廷刚顾求吾发省庵之义与医疡扵疡医瞽于瞽何异哉虽然人之情不能两至有所昧者必有所明有所短者必有所长予扵物之外至者固不省矣吾岂果无省者乎吾扵言也省其或违乎理扵行也省其或戾于义念虑之萌发也省其或汨扵私而沦扵欲事上也省其未竭乎忠抚下也省其未底乎宽交友也省其未有以先施事神也省其未能无愧扵天凡动乎四体而出乎口者未尝不致吾之省非徒省之而已又必攻之克之揉之直之使中心循乎正而不颇虽若是庸敢谓之能自省乎哉庸敢自谓弗叛扵君子之道乎哉且予闻之无过而不省者圣人也有过辄省而即改者贤人也告以过而能改者进扵君子者也过之不省而省所不必省者众人也廷刚能扵斯数者而慎所省焉然后知予所必省者非太察而所不省者非太疏也虽然经之言曰惟精惟一精则省之谓也知之属也一则非致力扵守不能也克己之事而行之本也自昔大贤君子未尝不从事扵斯者而况予与廷刚也欤况不及廷刚者欤予也焉可不卒言之以塞廷刚之请且以自勉欤
  御赐训辞记
  处天下之大位者必基之以天下之盛徳而后可徳不足而位有馀天道之所不与也自昔帝王之兴天将俾文武才智之士出而辅翼之以享太平之乐必生盛徳之君子以为之先使之积仁累行以启后人之业是以本源深长庆泽隆衍而奕世承其爵位于无穷非若侥幸于一旦者之不可恃也洪惟圣天子受天明命肇造区夏豪杰英勇之臣乘时奋身以立大功至将相者固不可以一二计求其有积乎其前有继乎其后事业谋谟可以参乎古之名臣者惟故岐阳武靖王李公为然武靖之先驸马都尉陇西恭献王以皇国懿亲晚享爵土方少壮时事父母极尽子道及际风云之会为上所尊礼在群臣中莫有比者而寅畏慎密言不及私敦厚宽大动必思义海内称盛徳者归焉至武靖王遂以元勲登上公之贵忠孝大节卓为天下师法由是福祚光宠为国世家今国公嗣軄思继祖考之美皇上乃书体尔嫡祖忠孝不息八字以赐公既宝藏之而祗服不忘复手录其副严奉于居第之正堂出入瞻视恒若对越天颜靡或懈怠且谓孝孺尝获拜武靖王而粗知其事贻书海上而以记为属立身事君之道莫大扵忠孝公之生也天既命公以是理今上复申言之以为赐圣人之言即天之言也天发乎言固已昭然若日月况笔之为书而昭揭于斯虽河洛之所出龙龟之所负何以过于此哉縦有令扵辞者犹不能复加毫末而况孝孺之鄙贱乎虽然忠孝之说窃尝闻之矣事亲而祗顺无违固孝也推以事君诚敬而不欺仁恕而有容先国家之政而忘乎私惟生民社稷是利而不顾乎己此尤孝之大者也故知孝亲乃可以事君能忠扵君然后谓之大孝而忠与孝非二致也若公之先王和色顺徳洽乎家庭宏猷伟论裨乎宗社奇功俊略震乎四夷而守以诚悫内而君安之外而百姓信之扵斯二者可谓兼尽矣公也可不思述前人之事以期无负圣天子之耿命乎古之贤臣能继祖考之业若伊陟之扵阿衡巫贤之扵巫咸吕伋之扵尚父召虎之扵康公魏文贞之有謩李西平之有愬皆克宣先猷昭宏遗志以承勲烈于悠久使人因其身而益知祖徳之盛以増国家之光是所谓忠孝之大者而非有志者不能学也公春秋冨而为学甚専器重厚而用志甚远刻情饬行不知富贵之在躬而孜孜焉以报君亲之恩自励古所称世济其美而与国同休者天下固望之矣然则安敢不为公书之以庆国之有世臣乎
  学孔斋记
  阴阳之气运乎两间物之有形色者莫不资之以自成而是气也未尝为之加损三辰之明也五岳之崇也四海之广也百川之流也皆得乎是气之大者也豫樟楩楠得之以为材麟凤龟龙得之以为祥虎豹犀象得之以为威黍稷稻粱麻枲桑檿得之以利万世力者得之以负重致远灵者得之以司晨纪候而肖翘之类蠕动之伦非得乎是则不能有生其化可谓盛矣而运行不息者曷尝有古今之间哉孔子之道亦然知者不得之则不能成其知勇者不得之则不能成其勇赐之辨求之艺偃与商之文学茍非有得焉则不能成其名而凡游乎圣人之门者皆有闻乎其一二而圣人之道固自若也岂惟当世为然千载之后得其全者为大贤得其正者为君子得其偏者犹不失为善人明乎春秋者得其㫁明乎易衍者得其中明乎诗书者得其正明乎礼乐者得其文无得焉者过焉而为荘周卑焉而为申韩悖焉而为小人具视听而备人之形者孰能舍斯道而自立哉故庶人舍是则长幼乖大夫士舍是则軄业隳为将相舍是则无益扵国而祸及之为南靣之君而不师斯道则无以施徳泽于众庶著显号扵无穷由周汉而来得孔子之道以为君者视其治功可考矣帝者得之为文景为明章为太宗为仁宗王者得之则或卓然为宗英或知为善之可乐是皆有绝人之资高世之识故能知所务而卒有成虽所得未能尽乎大全然皆圣人之徒也以臣观乎蜀王殿下其圣人之徒而得其大全者乎殿下资禀甚高而务学甚笃闻道甚早而力行不怠明足以照万理而不底于太察才足以综万事而行之以无为徳度之懿煦乎阳和之温也问学之博浩乎宝藏之富也学古之士有一于此皆思自附扵圣贤而乃处之以谦虚守之以畏慎检身进退恒若不及而扵恤民济众赈灾施惠之事孜孜为之使遇孔子之圣而师尊焉所得岂可量哉间论群圣之道因以学孔名殿侧之斋命臣记其说夫孔子之学当世之学者皆知之求其善学孔子之道者虽古之君子或病焉非孔子果不易学也窃取其偏而不求其全以名求之而不知吾身之可以为圣贤者众矣孔子所以与阴阳同其化者固足以陶铸百王而范围三代其言见乎经者人之所能识也其事本诸心者非学道而有得者不能也殿下既有得于斯道矣而臣何言焉虽然得之固美也而守之难守之固难而不变其守推以及物也益难先乎孔子而得斯道之大全者莫如尧舜文王学乎孔子而得其全者莫如颜子尧舜之钦明恭已文王之不显亦临无斁亦保颜子之克己复礼服膺不惰大圣大贤之守斯道也岂有他术哉亦曰敬而已敬者所以成夫仁而已矣仁为众善之原群徳之长而天地之心也得此以为人则人道尽得此以为君则君道备孔子之圣岂能加毫末扵斯乎故为人而不学孔颜之学则不足以为人为君而不以尭舜文王为准则为失君之职自孔子以来千有馀岁矣知孔子者多不获居乎大位而富贵尊显者往往不知师圣人之大全是以生民扵孔子之泽未之数一作类被也夫以殿下备颜子所有之徳而居孔子所无之位敬以守之仁以行之至扵愈久而不变固所优为者推至仁以治国俾人人谓居大位学孔子而得其大全者自殿下始以一洗往古之陋岂非天下后世之幸也哉
  身修思永堂记
  世子殿下既正位储宫惟负荷国家之重上而祗承帝训恭绍王猷下而抚临群臣士民以及三军之众弗可以不稽古为学也日御殿东堂与官僚通经术者讲说虞夏商周君臣出治立徳之要孔子孟轲埀世淑人之言孜孜忘食因请于王取皋陶陈谟之语名所御堂曰身修思永以著厥志会臣较文京师还有教俾记其事臣拜手让不可则言曰为国之本莫尚乎修身修身之道莫切乎治心而心之官则在乎思是思者贤否之所由出治乱之所由生休咎之所由分也人之有身孰能无所思也哉惟能处其身于礼义所思不止乎安一己而及扵生民不止乎适一时而贻诸后世发言也恐或蔽扵凡近而必务可以经远施政也恐或便扵目前而必欲传之无穷如是则思永而身无不修矣古昔贤君保宗庙社稷于千百载者未有不始于斯者也若夫恒人则不然耳目也声色或诱之肢体也佚乐或溺之好义理矣或不胜乎利欲喜问学矣或不能推之行事言行之间茍且为斯须之计而不暇稍远其谋欲其身之修而治其国家乌可得哉今殿下名堂特有取乎皋陶之说可谓知所择矣然殿下日新圣道扵古事无不贯达臣不敢复论抑尝窃观圣天子之致治宵衣旰食数十年无一日之怠富有天下而膳服未尝过其节嗜好未尝失其中畏天恤民之意闻乎中国而播扵四夷举一事立一法必虑万世而为之防巍巍高出乎往古而开久大之业者皆身修思永之明效而百王之取法者也岂非殿下之当师哉夫人君自谓不敢师圣人者知不优也有师圣人之美志而无其效者勇不逮也智勇具全而莫能辅君以道徳者群臣之过也殿下信道敏学而问扵臣顾臣虽不足以辱命而亦不敢有隐周公之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徳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远之如虞廷贤臣之所陈近之如圣上之所传笃志力行以保艾王家之丕基私窃有望焉
  御史府记
  皇上嗣位之初即下明诏行宽政赦有罪蠲逋租钜万计去事之妨民者明年以纪元赐高年米肉絮帛民鬻子者官为之赎免田之租税㡬年分遣使者问海内所患苦赏廉平吏罪至死者多全活之扵是刑部都察院论囚视往岁减三分之二人皆重扵犯法二年春二月甲子有诏若曰顷以诉状繁易御史台号都察院与刑部分治庶狱今赖宗庙神灵㫁狱颇简其更都院仍汉制为御史府专以紏贪残举循良匡政事宣教化为职省御史员定为二十八人务为忠厚以底治平三月戊辰赐御史衣明日己巳以都院旧署在太平门之北扵朝谒为难命即詹事府为御史府赐宴扵新治复命文武大臣皆预以宠绥之既而有敕命臣某记其事臣惟斯民之生以徳飬之则安扵为善以刑制之则弃扵为恶圣人之治天下岂有他术哉使人人皆知去恶以从善而治道成矣惟御史之官始扵周其职之所治与权任之重轻虽累变不常然得其人则纪纲振而国体尊非其人则人望不肃而是非错缪然専任以刑狱则自近代始曩者法吏持刑深刻犯者滋众先皇帝甚厌苦之欲有所更革而未暇今皇上以徳飬人群生喜恱讼者衰止复古官名以修善政实行先帝之遗志自今居是府者其敬承圣训凡便扵国利扵民者则言之为民之蠧为国之病者则去之毋溺扵私而枉其所守毋慑扵势而屈所当为一以道辅佐天子行徳教使黎民醇厚如三代时斯不负建官图治之意茍为不然舍其大而务其细或事小忠末节以市名或为诡行憸言以䂓荣利扵民之治否国之安危无预焉则是官之名虽更而实之可厌苦者自若也奚可哉臣幸执笔从太史后夫纪政教明职守以示后世史氏职也故书其事以为居位者规
  春风和气堂记
  曹国李公年盛一作富而志博质壮而气和一作温为天子近戚重臣而笃学下贤嗜好与韦布之士类名私第燕处之所曰春风和气堂因友人林君公辅属笔扵某某念童稚时尝以文见先武靖王于济上王喜而礼貌之从容咲语以国士见期今十有五年矣而公克嗣先烈声誉志业有光扵前人名所居堂远以见属为义甚冨而相处甚厚不可以鄙贱辞廼为之言曰天以五气成岁功而施发生之徳者为春人以五常应变而具慈爱之道者为仁天虽至健非春无以生物人有刚武明毅之才非仁无以立政故国之有仁人犹天之有春也唐虞之世有稷契皋䕫为春而无险戾乖僻之气以间之是以其时为极盛为汤之春者伊尹为高宗之春者傅说为文武成康之春者周公召公毕公之徒其为人不同然皆能协和万邦施惠泽扵天下至周之季孔子孟子者出其徳可以为春而国莫或之用虽能备太和扵一身而无由推以及物汉之兴萧曹为之春光武之复国邓禹冯异卓茂贾复之流或除残去暴以成其功或岂弟慈祥以化其俗其事虽殊而为之春者一也由汉而下有仁人以辅其政者其国必昌而长故唐以房杜姚宋为春宋以王李韩范司马公为培植元气之具而皆传世数百年其他或温之未㡬而寒之者继之发生之难不能胜殒伐之易由是斯民阅千百载而与春遇者盖不能十一夫岂仁者盛扵古而后世独鲜哉或遗之而不能用或用之而参以邪佞之人虽欲为春不可得也我朝之有天下文武之臣为世之春者不可胜计而武靖王实为首称方其戡大难夷大盗以不杀为威以不战为武义声所被海内率从及功成治定出入殿廷左右天子所言皆恻怛宽大之事谦谨忠恕不自骄盈民到于今颂之此岂可勉强为之哉仁发扵诚而不可掩也今公当太平无事之时思前人之徳念国家之恩揭春风扵堂上以寓目焉俨乎若武靖王之在前而挹其声容也穆乎若处唐虞三代之朝而听仁人贤士之谋议也孝以继志忠以尽职学益明道益高自牧愈下将见为国之春赞雍熙之治扵斯世也有日矣宁止见扵一堂而已哉夫生长显美而不溺扵富贵有以识志节之奇不为耳目之玩而以仁者之事自勉有以窥器业之盛余既追思武靖之徳而喜见公之有成故愿为天下道之
  萝月山房记
  处焉而乐者不如慕焉而乐之之深也人之常情久则玩玩则厌心生慕则好好则乐心生茍有天下至美之物心一厌焉则虽贵而必贱淳熬𢷬珎世之美味也使常食者言之未必识其为至美虞韶象武世之美音也使常听者聆之未必知其为善乐是以富贵者不知禄位之可乐而贫贱者慕焉山林之士不知幽寂之境之为高而富贵者思焉然以贫贱而慕富贵则为鄙以富贵而慕林泉则为达其扵外慕一也而贤否异焉者盖无欲而贫贱犹不失为善人无道而冨贵其为不幸也大矣世之贤士多喜林壑之趣而忘乎爵位之为崇其亦有以也哉广海何茂先资敏而文年少而奇其尊府当草昧时识真主扵龙战之顷遣使迎降所守十馀州不血一刃而归职方其有功于朝廷甚伟用是历大藩者二十年遂剖符与诸彻侯等茂先生长扵冨贵之中足未尝履丘壑目未尝睹林岭性雅好学萧然有出尘之姿其言论诗章若林居涧饮追云月而遗氛垢者之所为绝刮去轩裳绮纨态号其南门赐第读书之室曰萝月山房取杜子美过何将军山林诗语也室之内外环以法书名画奇石灵草在辇毂之下而有罗浮衡麓间意声利之人从之游莫不自失也夫薜萝之月隐居之士夫孰不见而未尝知其趣茂先以之名一室而坐移崇山密林于户牖之下欣然而乐忘乎冨贵之可羡是果曷为而致此哉盖其天资近道超乎世俗之表冝其不为势位所动也然心可乐乎物而不可溺乎物茍得其乐而不为物所溺虽禄位不足为累茍溺扵所好而不能乐其趣虽林泉之清亦足为役志之具而已故士果有以超乎万物则万物皆为我用无以过乎物则一心将为万物役圣贤之学所以贵乎穷理尽性使此心浩乎与天地同体故处冨贵而不盈遇贫约而不歉临大故㫁大事而不慑若是则利禄不能使之污山林不能为之清出处隐显将无所不宜茂先之贤倘有意扵是乎果出扵是则虽子美复起而为茂先言不能以有加矣而予也何足与闻之
  后乐堂记
  虑周乎当世然后可以任天下之事徳施乎众庶然后可以同天下之乐所知不过乎一时所谋不出乎一身者其不为国家之祸者㡬希古昔豪杰之士居乎穷庐陋巷之中布衣蔬食不足以自给而深思生民安危之由政教得失之故古今治乱之原而为之营度计画汲汲若谋其私彼岂不欲自逸而过为是忧劳也哉盖天之授人以才智非欲其自谋一身而已固将望之补天道之所不能助生民之所不及焉尔是以伊尹方处𤱶亩而以觉斯民自任颜渊饮水饥饿而论为邦孟子辙环四方每以先王之道告世之有力者诚知所受者大所任者重不敢弃当世而负乎天也故得志则泽被于四海不得志则功流于后世其徳业声号愈远而弥张若夫鄙夫则不然利乎身而忘乎人适乎今而不顾其后当其得所愿而处大位肆扵民上自谓可以无忧而不知无徳及人终亦不能保其乐也予求士扵今世不归乎此者鲜矣若河南右参议董公安常其闻圣贤之风而兴起者乎公世居燕之宛平自为儒生处山林间服布褐而茹藜粟已怀忧民之心及元亡而国朝有天下公以荐入朝为资善大夫事懿文皇太子其所陈说多忠厚之言皇上闻而善之超迁左春坊大学士会东宫晏驾俄出治河南尽心扵民事民有所未安若疾在肢体政有所未宜若灾在旦夕草封事数千言上于阙下而名其退食思政之堂曰后乐之堂盖取范公希文之言以著其志焉世之居大任者多矣以家未冨禄未厚所欲未尽得为忧者常有之忧其軄之难称者无有也不惟忧其軄而以斯民为忧者尤无有也未得位则思位之可乐幸而得位则惟恐乐之未极孰有如范公之不忘天下而忧乐为民者乎又孰有如公之慕圣贤者乎范公之学术与颜孟未必同也而忧民之心同公今之学术与范公未必类也而忧民之心亦同公之过扵人岂不远矣哉虽然范公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然则世未臻扵唐虞三代则君子将无斯须之乐邪予观公天质笃厚充飬有素温粹之气溢于咲言其中盖有足乐者乎有以自乐而莫能施之于人此公之所以忧乎使处大位者皆能知公之所乐而效公之所忧斯民或者其有瘳乎
  后乐斋记
  匹夫而忧天下无位而论世事时俗以为狂而君子之所取也以言乎位内而公卿大夫外而伯牧守令禄丰者任荣軄要者忧重匹夫固若无与焉以言乎道吾之所受于天者异于众人若此其远也天岂徒以是私我哉故大而天地小而人物而与我同类者或弗遂其性皆吾之任也皆吾任则皆吾之所当忧也安敢以身之卑軄为觧乎古之人不敢以众人待其身亦不敢以后王望其时颜回累然布衣而自比扵舜伊尹在草莽而思致其君扵唐虞非为夸大之论也道当尔也夫人在平居已有仁万物之心假之以位其功业孰御乎故忧天下者天下之所恃以无忧者也鄙夫则不然务安其身而不恤乎人恱乎君而不顾乎后世其未得位则汲汲以求既得之则极嗜好奉飬之华以为乐生民之艰瘁政治之阙失若己不闻焉其心非不欲保禄位然其所务既私甚则偾人之国否则自偾其身固有不能免者以其自为之心太急而宴安之乐过早也茍能忧民之忧而图利安之虽不期乎身之乐而乐自至矣宁有危败之祸哉余少时诵范文正公之言而慕其为人以为贤者固当如是既而观其在仁宗时不获大行其志以死每慨然叹息以为仁宗近世之治主公经国之伟才犹不相遇合则世之有志如公而不值主者宜乎其多矣及游四方求当今之士而交之欲其所志如公者未始一见然后又知非惟治主之难而有志者固少也近扵京师识永嘉戴君思持思持为太学生试事于外数年有司未之用赁室以居缊袍疏食困贫殆不可处思持不以为忧每语生民之故辄深思长虑如切诸身然扁其室曰后乐若慕文正公之言者余扵是私爱敬焉士之不能行道者忧贫贱慕冨贵之情害之也而思持独不以此易其心其异扵常人远矣夫异常之事虽微而不废古之义也乃记其斋以告扵世焉
  孝思堂记
  人子之道养其亲固难而莫难扵显其亲显其亲固难而尤莫难乎安其亲安其亲难矣而惟夀其亲者为尤难也自庶人以上滑甘膬美之品纎丽温洁之服孰不知奉乎父母然而颜色之或少违志意之有未诚爱敬之心一有不至则不足为善飬幸而事飬无所戾然不能修徳以显其身使父母之声誉不彰彻于当世生无以异扵众庶没无以丰其祭祀则亲与己皆未能无所憾或致身扵贵富俾亲得享其光荣矣茍才不克胜乎位善无以及乎人贻谤取侮而恒惧乎危辱之臻则亦未得为孝也其或冨贵而亲安之矣势位可以耀当时而名节不足传后世则亲之令名不能埀乎悠久君子犹病焉故孝子事亲之心无穷而其道亦无穷飬而能显显而能安安而能夀其亲扵永存庶㡬君子之所愿而可以尽孝思之心乎成都王侯履道少䘮父其母夫人贤而知教纳之扵庠序俾就学既而遂登朝为御史由御史为河南按察司佥事而母夫人固无恙履道迎就官所朝夕率妇子侍侧怡愉顺适僚友称孝焉因扁其正堂曰孝思以著其志夫人恒难乎飬而履道有禄以具肥甘供裘葛莫难乎显亲而履道入朝则豸冠立柱下执宪度以肃百僚出莅大藩则绣衣持斧按行所部紏枉而旌直吏二千石以下奔走拜伏惟恐或后穷闾下邑数千里之民莫不想望其风采而思其家世之过人不谓之能显亲可乎然则履道之所宜思者在乎安其亲之心夀其亲之名而已国之所尚者公廉而持之以无欲民之所思者不扰而行之以宽惠邪墨者无所贷而柔愿者无所冤则可以恱乎亲矣一念之所出一行之所施不惟欲徇乎已而必欲合乎天不惟欲同乎人而必欲当乎理使称仁人孝子者必归焉则己之名可传亲之名亦因以不朽矣能如是岂非孝思之大者乎履道家乎蜀蜀之士若司马相如扬雄虽能显其亲扵无穷而徳不足李令伯以孝称于后世而君子不能无憾可以当仁人孝子而无愧者惟诸葛武侯张敬夫为然斯二贤者皆百世之士也人不以百世之士自期则其所思者不远矣履道好古而文笃行而温他日致其身为名臣以不忘其亲使天下后世因孝思之堂诵履道之徳其尚有考扵吾言也
  全乐斋记
  心无愧戚慕怨而乐者乐乎天资扵物而后乐者乐乎人天下之物未尝无可乐也以无可乐而徒资扵外物则其乐也有时而穷而吾乐之也有时而厌崇华侈泰妖姱珍怪之于目繁声远调之扵耳肥坚安飬之扵身可以乐亦可以悲众人乐之而君子笑之君子之所乐全其受扵天者而不以人伪参之索之极其明践之极其诚持而行之至扵久而不息则天地之运寒暑之迹万物之情皆吾乐也岂若资扵外者之浅乎彼快然适意自以为乐者可乐之具接扵前则以为举世之乐莫能敌及静思而熟念之凡其所乐者皆可惭恧悔恨也庸有一息之乐哉古之圣贤穷日之力常若不及者求其固有之乐而已不以穷达动其中也不以穷达变其乐斯乐之至者乎浦阳黄君资安修洁而知义处一室布衣蔬食若无以自适而心独乐之名其所居曰全乐而属余以记凡人心有所乐口未必能言也况君之乐而余能言之乎然天下之道同也古今之性同也余探乎千载之上而求之舜之鼓琴颜子之箪瓢曾晳之游咏会乎吾心者如出扵吾心也况扵君乎余试与君登浦汭之高丘而望之荣且悴者何为也感乎吾耳者何声也晦明燠寒行乎两间而无穷者何气也流而逝峙而列者孰使之然也苍乎其运郁乎其凝聚者谁为之宰也君请为余言之余当援琴而鼓之君之乐即吾之乐也吾之乐与舜颜子曾晳之乐将有同乎无同乎人之乐乎天之乐乎君必知之矣余乌足与闻之
  好古斋记
  余游太史公之门东阳葛君信亦以其业来学瞻其仪观若有志古人者叩其言好举易诗书寻出其文数十篇皆斥去时俗语已而视其文之目则题曰好古斋余异而问之曰君何古之取乎夫宓牺氏之前世之所谓上古也三代之间世之所谓中古也秦汉以降世之所谓下古也上古吾无徴焉耳下古吾无取焉耳君之所好者其中古乎中古之世今之世无随随疑误焉君生乎今之世所好扵中古者果何道乎自夫钜者而言民之生也置连帅诸侯以治之为阡陌立井田以均之学校以教之礼乐以薫之而今之存者鲜矣为州闾邻里之法以洽其情为乡饮乡射之法以勉其怠为冠昏䘮祭之法以厚其伦而今之行者寡矣君之所好将在兹乎君曰吾无位奚敢过计愿近之余曰古之农畊焉而足食古之商称物而求直古之工任力而求报今也或嬉懈以困其生或腾价以取乎人或窳其器以欺世或不kao执三者之业异乎先王之教而肆然衣食扵其间是以古之民也富今之民也贫古之俗也美今之俗也薄而君之所好将在斯乎君曰是亦非我所能为也愿近之余曰古之为士者冠圆而履方上衣而下裳长绅委前利剑珮后容臭珩璜备乎左右今也加乎元者方其隅纳乎足者锐其首小袂斜裙束丝系膂俯仰无和平之音进退无从容之度拜则轩其尻趋则顿其步而与古异矣而君之好乎古岂谓是欤君曰服之不𠂻久矣然王制也吾何敢违用今之服行古之礼可也愿复近之予曰古之为学者岂务他哉务明乎伦理而已故事君有言责者尽其言有事任者赴其功临敌致其勇履难奋其忠事父母而竭其孝兄弟焉而竭其爱妻子焉而别且慈朋友焉而诚信不欺君之好古将谓是欤君曰斯人之常行也不敢不勉抑愿闻其馀予曰古之人修其业善其身而已未尝有求扵世也及其誉闻既广其君举而加诸位其心戚然若不敢安遑遑然思推其泽扵斯民若益稷伊傅之流是也今则不然修其业以自鬻于人及既得位则弃所学以富贵其身是以功名之见扵世者䆮少矣君岂谓是欤君曰此立功之说闻君子有立言者奚若予曰古之立言者岂以文辞哉亦明其道而已道明矣思觉后世之人故不得已而载之言其言出而为经作万世之程周衰秦汉间处士说客不知道术各以其臆见为书偏曲诡激君子羞称之然其辞有足取者至于今并失之矣而君之好其谓此乎君曰此吾志也尽之矣谨闻诲矣予曰虽然此皆以物而言也以物而观诚有古今之异君盍思夫道充天地亘古今一而已矣尧舜禹汤文武尽之以为君益稷伊傅周公尽之以为臣孔子尽之以为圣颜回曽参践之以为贤盗跖违之以暴桀纣逆之以亡是道也不以冨贵而加不以贫贱而损不以古而兴不以今而陨诚反而求之自有  太极  具扵吾心古孰甚焉躬而行之达则兼善天下穷之独善其身古之人皆然余亦有志扵古凡井田封建之法三代之大典未尝不究而知之思而欲行之不敢以今之人自视也而君好古之道言貌文辞皆类乎古则亦古之人也行将造君而质焉君曰然请书以为记
  种学斋记
  农之扵田君子之扵学其贵贱虽不同力至则获多心専则功博其道类也然而山泽之农劳苦而常贫原隰之农逸暇而富足此限扵地势者然也农之良者能以力胜之惰者地虽美不能为美焉盖良农之治田也先时而艺倍力而培早作而夜不休埀成而志愈劝竭三时之力弃百事而不顾故土虽瘠而获丰岁虽凶而不饥惰者不然艺则后扵众培则失其时贪休而嗜逸坐视人之劳而弗思及其将熟则砺钱镈以趋之其土非不美也而力之不至则有不可恃者矣故丰岁而常饥凶年而离散此则在乎人之为也然用力之中有不同焉五榖榖之善者也或者弃去不植而惟䄺稗焉是艺䄺稗岁凶土旷而暂植之可也藉之以为常用力虽劳而与惰者无㡬矣不亦过欤夫学也何以异乎是人之资禀智愚之殊犹地之美恶然周公孔子之道五榖之种也贤智之资学之而易入固非愚者所及或恃焉而不加修则归扵愚矣愚昧之人质固下也茍能兼攻而勇致之其有弗至扵道者乎斯道也近之化一家远之济天下不可一日忘也或者病其难而事乎老佛名法之教其始非不足观也而不可以用用之修身则徳隳用之治家则伦乱用之扵国扵天下则毒乎生民是犹䄺稗之农也学之蠧者也用力虽劳而不可入乎道也此农之有似乎学而郑君叔度旨乎韩氏种学之言以名其斋者欤夫叔度礼义之胄也而质过乎人生七龄而诵周公孔子之言今二十年矣田固美也生乎名胄又加美也学之早艺之先乎人也惟周公孔子焉学学之得其道也夫如是在乎加之不息耳累仁集义以培其本明六艺之文以畅其支疏之剔之惟恐邪秽之萌也扶之翼之欲其日盛而月长也涵之欲其深煦之欲其明引而程之欲其自强而不倦道之成也孰御既成矣欿焉其若虚眇焉如不及皇皇焉思与人共之足乎已而循乎天用则被乎生民矣不用亦不失令名岂非种学之善者哉不然则卤莽尔灭裂尔非吾之所谓学矣而与学之蠧者俱矣噫非叔度之贤斯言也吾将谁告欤
  讷斋记
  工于辩者非能言者也惟讷扵言者为近之用心与否之异也李广之射石非用心扵石也故中石而没羽使广之心知其为石而求中之则石不可得而破矣天下之事莫劳扵过用其心莫逸扵弃其智巧而不用有意扵用其智巧至拙者也有意扵工其机辨至不能言者也汉之廷臣陈平之流口材穷天下而绛侯平居𫘤戅若不能出言孰不鄙其木讷哉及乎诛诸吕而安刘氏发一言而七庙定非平等也绛侯也故士能有所养然后临事而不困百战百胜之兵一战而不胜败矣蓄锐而不发未尝有勇名必胜之将也夫以无穷之变交陈乎前而人欲以私智利口酬之使各当其理而无缺不亦难哉茍能析众理以待乎事居至静以应乎动彼哓哓而至吾以默默示之固将钳舌汗颡之不暇而乌能与我较乎天台厉君士荣其少时志锐气充读书务博览谈论伟然常穷其同軰既而渉世颇久乃自惩创见人厚自谦退不为多言题其室曰讷斋士荣盖有所得而然也吾尝病利口者之众以为茍不有以救止则日趋扵薄思以身由之而未能然人见予之不言也或尤以为傲或笑以为愚彼固不足以知然而俗之所尚其可见矣每窃自叹安得与余同者而语之乎今既扵士荣见之而又惜其身之在下不能使人化之也虽然以士荣之才岂有不遇者哉吾试从而徴焉他日大夫士耻言人之过失而尚躬行田野之民安扵其业而不能相讦讼临民之上者相戒以恶言厉色为羞此必讷者之化也当是时也士荣尚以告余亦可出而仕矣
  尊闻斋记
  古之人有不可及者唯圣人为然自圣人以下其天资与人不大相远也而后世莫有及之者无圣人为之师而为学之功不若古人也七十子之徒既靣见圣人而躬受其教矣宜若可以无过犹且日检其身而不暇闻圣人一言则退而识诸心出而讲扵友服扵言行而推扵事功或有愧乎斯言则愓然而惭戚然而忧恐恐然惧无以见扵师而服乎友也及善其身而成其名人问之则又退然如不能胜曰斯吾师之教也非我之能为也称扵人则曰吾师之云也非我之所能言也岂特扵师为然扵当世之贤者亦然扵昔之闻人亦然古人之尊所闻盖如是故名立扵当时传扵后世而不废也今之人岂皆不若古人之有美质哉去圣人既远矣用力倍古之人且恐不足而顾放其心而不持弛其身而不修视圣人之言如鸟过其目闻圣人之言如风入其耳不求其意之所存不察其道之可法扵吾身同时之人宜又可知也蔑其所闻如此欲其名之立道之成岂可望哉奚独不思乎圣人之所繇圣七十子之学扵圣人问答辨难之说非徒云也七十子有是性也吾性与之同七十子有是才也吾才与之同七十子所学扵圣人者吾何为不可乎茍能即圣人之言以为师诸子之言以为友以颜闵所以自治者治其身颜闵可㡬而及矣况馀子乎且天下非无人生今之世而欲得如古圣人而师之固未见茍求胜己者而师之岂无其人乎一乡之中必有胜已者吾师之一国之中必有胜己者吾又从而师之以国为未至又求天下胜己者而事之则吾之所闻必众矣告吾以善者必多矣又求古圣人之所言者而服之虽颜闵生今之世亦若是而已矣茍欲必得如圣人者以为师而望以善其身难矣哉六安郭君士中好学善文辞受经扵今太史公而取曾子之言以尊闻名其斋太史公信天下之师也士中既得而师之矣又能尊其所闻则所以治身之道异乎今之所为也必矣余欲以贤者望士中也故推吾所闻者以告之
  棠溪书舍记
  浦江之东有地曰棠溪吾友乌伤刘君养浩筑室讲学其上飬浩学扵太史公为文有名于四方年四十馀志不稍懈而益笃焉飬浩谓余尝从事乎学俾余记之嗟乎学岂易为而易知者哉非诚为学者不足以知非诚知之不足以言言之而不至知之而不明皆未尽为学之道者也古之为学者可见矣其幽深奥𣺌者虽不可以言传未有道不足以周万理才不足以用天下而可为圣贤者也孔子之门若子羔者迹其行可谓有道君子矣而孔子鄙之为愚若仲由者可以治千乘之邑而斥之为野盖子羔之信道而才不足以行之仲由优扵才而未能以闻道皆偏滞扵一隅者也后世学圣贤者既不足以得其大全高明宏达之士务事功而过扵疏略纯恪谨饬之士慕义理而局扵卑懦疏略之流必至扵诈卑懦之流必至扵木自汉以下未有不入扵二途者也近者大贤病其若此扵是著其说扵群经大穷乎天地而微析乎毫发精之扵性命粗之扵事为莫不掲而示人使学者可以按书而蹈圣贤之域宜乎其易矣而卒未有至焉者有志者寡而安扵小成者众慎言笃行学之一事耳古之恒民皆由之而不以为异今之能若是者人望之如圣贤而彼亦以得圣贤之道自望文辞言语道之馀器耳古之人未尝以此为学而后之大儒君子舍是无以名此学之所以坠地而莫救也吾尝以为当今之世非杰然雄才出而修孔孟之道不足以起俗学之弊而使生民见三代之盛以太史公之贤岂无望扵为学之士哉此吾与养浩之所宜勉也夫人有美才难矣以美才而得师又难也茍不以圣贤为凖则岂不可惜乎故吾以大者为养浩告若文辞之事固养浩之所知者余不敢以告也
  来鸥亭记
  心无一物之累然后万物皆可以为乐非乐夫物也物至乎前而皆足以资吾之乐也茍为有累扵心扰扰焉怵迫于中者纷纭起灭万变而无穷五采八音陈乎耳目之侧亦孰与为乐哉故心诚有可乐虽微物皆足娱乎心其中无可乐者虽至可乐之物亦适以増其累昔之君子有居深山而群鹿豕者有居海滨而事渔钓者方其有以自乐快然不知贫贱之足悲而贵冨之可慕凡物之触乎见闻者莫不有以乐其中盖其心之虚明广大与天地同体而无一物之累其乐不亦宜乎后之士乐乎物者有矣有以自乐者每难乎其人岂非无得扵心故哉无得扵心而有资扵物犹瞽者之资乎美观瞆者之资乎美音虽有可乐奚从而乐之华亭姚子宗文天资粹美而好学不倦其心盖有足乐者异日居海上鸥鸟翔集于左右心乐之因名其居曰来鸥亭及来居淮水之阴群鸥从之如昔日仍揭其名而请予记夫鸥鸟之飞水居之人多见之而未尝知其为可乐姚子独遇之忻忻莫逆于心岂独于鸥为然哉凡物之接乎前者莫非可乐之具也子思子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与其所乐安往而不在乎斯理也予窃有味焉而未之有得也幸而他日与姚子剧论斯亭之上以发吾心之所同者岂非果可乐也哉
  读书斋记
  弓矢干戈所以御乱而其弊也亦以兴乱非弓矢干戈能兴乱用之者非其人则乱因之而起或者以其兴乱而不知其有御乱之功遂弃而不用岂不惑哉圣人惧人性之偏扵所习而沦扵不善立诗书礼乐以教之愚者使之通昏者使之明悍者使之淳顽者使之廉当周盛时天下无不学之民无不善之俗故宾兴贤且能者用之扵朝则为良公卿而其在𤱶亩之人亦皆不失为敦行君子其化至扵刑措而不用其效至扵七八百年而后亡诗书礼乐之教使然也后世睹其末流之弊谓辨士以口舌相倾皆教之所致而不究其善俗化民之功扵是或任刑名以督责为能或尚黄老以无为为高或用武夫俗吏各以其意见为治求以胜诗书礼乐而卒不可胜然后知其不可及而终不能以此易彼斯非惑欤故欲知天下之治乱视其俗欲知其俗视其民知学与否而已矣异时江南之俗以赀产相推以侈靡相
  夸其号为有识者          客为好学是以大乱乘之今国家有意扵化民之事而其大家巨族亦慨然有慕扵为学车君叔明兄弟尤以文雅称以其馀力发为咏歌入其室朴素俭质视其身亦无异尝以读书名其斋州里多效之能文辞者又従而叹咏之吾故以是占天下之将治也人心亦众矣欲一而同之舍其性之所同有者不能也其性之所同有者具乎诗书礼乐之教以此治人人心有不一者乎能一人心与之生死存亡无不可也此先王之意也今世方行之而巨室者又导上之教以致扵众庶者也使三吴之地比屋皆知为学之美者宁不自车君始乎然则斯斋之所系大矣
  默斋记
  乌伤有士曰宗君思睿病世人以言语取败题其居室为默而告余曰子能为言其为我记之余曰异哉乎宗君已欲默而强人以言乎以余之言为是则君之默过也以君之默为是则余之言非也二者不可以茍同矣君之有爱扵余言何哉虽然予非好言者也盖欲默而未能者也扵他人且不能不言况敢默扵宗君乎余尝游泰山之崖见奔流之注扵壑其声若雷霆之震凡有耳者至其侧皆废其用而人不之怪及处乎家闻儿童噪扵庭则咄而禁之然后知语与默之说水之声役扵天故虽暴而人不恶儿童之噪出扵人故人恶之君子之扵语默岂有他哉出扵天而发扵不得已斯美矣道诚宜言也虽终日言孰能非之道诚宜默也虽一启齿人犹以为病故君子未尝有意扵言亦未尝有意乎默也皆一扵天而不敢参之以人人伪而天诚诚者无穷而伪者有时败也宜默而言其失为佞宜言而默其失为诬二者皆君子之所不取今宗君既以默自居而余复言之而不已不亦皆不可乎是不然也昔之圣贤有不语如愚人者矣有以好辨称扵时者矣人岂敢訾其为过哉有道者之扵世不待言而化不待令而从若颜子是矣宗君其慕颜子者乎自大贤以降言不直则道不明道不明则学不传故孟子居好辨之名而不辞余慕孟子者窃有志焉
  见山堂记
  桐庐多名山寿昌为胜寿昌之南山又其胜者而梁氏居为尤胜梁氏居当山之阳求其尽群山之胜扵一览者则在乎见山堂焉初山堂之未建梁氏曰某者按其西百馀武得小山高而不亢丛而不污左右顾视而乐之乃刬荆棘除粪壤因崇以为垣夷级以为阶腴者为圃而通者为径斩木琢石而作斯堂堂成而四望诸山翼然临乎前屹然蔽乎后云幻雾诡林加穹而石加秀禽鸟猿鼯之音寒暑旦暮之变接乎耳目而动乎心志所以增益乎人者大矣扵是名堂曰见山命诸子讲学其中俾予记之世之山有目者皆见也然多蔽扵所嗜幸无他嗜而见之则又病扵求之大深取之大博而不能有所得今夫樵者蔽苏而然也市人屠贾日常见山而若无所见蔽扵货利而然也仕者汲汲扵爵禄才者汲汲扵名誉众营营各役志扵所嗜皆有所蔽而夺其耳目之正虽见犹否也惟夫幽人静士遗外物而不嗜故独见之然又多肆意扵瑰奇幽绝之境不达其大至扵缘木跻崖穷极险怪敝履屐劳躯体而不知厌则其所得者狭矣善扵用物者则不然据其要以观其妙得其一而尽乎百凡接扵目者会诸心心之所会皆足为我用而不为所役其事至逸而所获至大故君子乐之若见山堂者近之矣然堂以为学且与学道者类焉道具扵圣贤之言人莫不学也而不见乎道之真以有蔽之者耳幸而无所蔽则又眩扵文辞之富骛心毕精博索远采而不得其要故卒无因而至焉惟知要之士操大中以制众理居至静以裁万变知周乎物而不劳才裕扵用而无穷斯为善学者矣然则斯堂岂特可为观游之适而已哉
  孝友庵记
  乌伤朱氏居亦岸者为最著元之季世丹溪先生讳震亨字彦修以道徳性命之说教其乡人人咸服之先生娶戚氏生二子衍玉尝择地东朱山之原谓其子曰我死与而母俱藏此若等宜祔于左右皆应曰诺已而戚氏卒衍亦卒未㡬先生亦卒玉奉先生及母夫人柩窆扵其中奉兄柩窆墓右又预治其左为二穴他日将与其妻合葬即墓前若干武为庵俾子弟居之以奉洒扫扁之曰孝友而来告曰此先君之志我则行之请有以示后人使世守无怠呜呼古礼之废也久矣葬之弊为尤甚古之葬者万民各以其族区分而序列之惟有罪者则不入兆域至周之季虽稍变弛然族葬之礼未变也昔尝观乎洙泗之间拜先圣人之墓见伯鱼子思之冡昭穆序葬而子孙咸祔其侧至今二千年而未已犹有先王之遗意焉今之人儒衣冠而诵六艺者皆以学孔子自名至于葬其亲则往往信俗巫冡师之说为其身谋或父子异处或兄弟殊迁使其魂魄不相接形气不相依与黜罚其亲何异乎而犹以儒称扵人不亦妄矣乎若先生父子者可谓无愧扵孔子传不云乎慎终追远民徳归厚矣慎终之事玉既能行之茍欲追远则岂不在后之人哉玉之子与衍之子从父兄弟也至扵孙则为从祖兄弟矣愈远而至扵曾玄至扵来昆又至扵数十世分益尽爱敬之心得无少衰乎幸有人焉能相率而拜扵墓下会扵斯庵之中指之曰某某墓之子也某墓之孙也出扵某墓者也某墓又出扵先生者也吾数十百人其初数十人耳数十人其初数人耳数人之先先生一人耳一人之身何为而不亲睦乎闻斯言也有不涕泣而下拜者非人也孝友之心其能自已乎其有弗追远而返始者乎斯岂先生之志乎其可以示后人否乎玉泣曰是先生命玉之志也请书之
  望云堂记
  生乎千载之上而为后世所慕者夫岂偶然哉生乎千载之下而尚友乎古人者夫岂徒然哉道徳功业不能远过乎人无以兴无穷之慕志行才术不能自拔扵流俗虽慕古之人无益也故观古人之善当视慕者之众寡观今人之贤否当观其所慕之人与其所为之业所慕得其人而行或不掩焉君子以为夸所为有足多而不知取法扵古之贤者君子以为陋慕焉不失人由焉不违道岂非君子之所为者乎绛人刘士登繇太学生仕于朝再擢为京府治中二亲居乎乡去官所数千里以道途之不易也弗敢迎以养因名其堂曰望云之堂盖慕乎唐贤相文惠狄公之为人而取其语以表其孝思可谓知所慕矣及观士登之行已为政安重慎密不大声色而吏慑其威民信其令大夫士称其才而咸谓刘氏为有子又何难能也今天下之人有亲如士登者不为鲜而能善其身为时令人如士登者鲜也善其身而能以古之贤臣自望者尤鲜也夫古之与今时有先后而其得扵天者等耳文惠公之为孝子为忠臣卓乎贯天地昭乎揭日月者曷尝加毫发扵天性之外哉善率之而已矣以士登之笃志而才美敛之为徳行施之为事功将奚所弗至他日位益崇所树立益伟使后之人慕其行业犹今之慕文恵称叹企羡父母与有荣焉则果能㧞扵流俗而扵孝也大矣然则居斯堂也可不深思君亲之大义以求无愧扵古人乎
  梅所记
  仙居高君徳至博学慎行隐居荐谷之阳名其所居曰梅所客疑之曰有梅焉而谓之梅所可也环坐之内未尝有梅而曰梅所何欤高君茍以梅自儗则梅一物耳生扵寂寞之乡而荣扵穷冬之时视夫姱丽如绮绣绚郁如云霞夺目适意逞妍扵阳春而为人所善者不侔甚矣而君独何取乎或从而应之曰人与物固非同类也而有以比徳焉昔日孔子尝以兰自儗周之诗人以樛木儗后妃以棫朴儗贤材屈原以申椒兰桂比君子斯数者岂非草木哉而圣人贤士皆有取者以徳不以其形也茍以其形枯丛败折非有知识之性声音之奇何足取之有盖君子之观物也求之扵形似之外会扵心意之表故物皆为我用用之久而不厌彼众人则不然骋意扵形色之间娱情扵臭味之顷譬如游蜂野蝶憧憧旦夕而不知止用力虽劳而所得者寡矣是乌足以语夫道徳哉且子不闻乎随时而同俗者众人之智也独立而不变者君子之节也在昔之时挟材御术侥幸扵一旦取鞍马金帛以骄其妻子而自以为得志者闾巷之间皆是也旋目而视之风雨散而沙尘飞欲再求而熟玩之已不可见矣是何异扵阳春之草木乎高君居众人得志之时饮水饭粟以乐圣贤之道众人固讥其戾俗而笑其后时矣及变乱既清彼方危惧惴栗恐不能自脱而高君之道确然不变而坦然方亨何异扵梅之在岁晏乎然则虽谓高君为梅可也谓高君寓意扵梅亦可也谓高君所居为梅所亦无不可也何独疑之乎扵是高君谢曰旨哉子诚知梅欤广平有愧和靖不如










  逊志斋集卷十七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八    明 方孝孺 撰题䟦
  题大学篆书正文后
  大学岀于孔氏至程子而其道始明至朱子而其义始备然致知格物传之阙朱子虽尝补之而读者犹以不见古人全书为憾董文清公槐叶丞相夣鼎王文宪公柏皆谓传未尝阙特编简错乱而考定者失其序遂归经文知止以下至则近道矣以上四十二字于听讼吾犹人也之右为传第四章以释致知格物由是大学复为全书车先生清臣尝为书以辨其说之可信太史金华宋公欲取朱子之意补第四章章句以授学者而未果浦阳郑君济仲辨受学太史公预闻其说而雅善篆书某因请以更定次序书之将刻以示后世盖圣贤之经传非一家之书则其说亦非一人之所能尽也千五百年之间讲训言道者迭起不绝至于近代而始定而朱子亦曷尝㫁然以为至当哉故亦以待后之君子尔世之哓哓然党所闻而不顾理之是非者皆非朱子之意也旧说以听讼释本末律以前后之例为不类合为一章而观之与孟子尭舜之智不遍物之言正相发明其为致知格物之传何惑焉古人之说经略举大义而意趣自备非若后世说者之固也由国家而推之天下大学之所宜为则欲致知者舎听讼而何以哉是语虽异于朱子然异于朱子而不乖乎道固朱子之所取也欤郑君多学而不杂执中而不滞观其所好其传所谓近道者欤洪武十四年冬十二月十二日谨记
  书汉三王䇿文后
  武帝朝立三子为王䇿命之文深淳温雅卓然可述虽三代训诰无以过而诸王或以夭死或以恶终无一人能保其位何邪先王之为治自心而身而推之家国天下行之也有其本事不违乎道言不爽乎行修之者有其常是以有所不言言而人必从有所不为为而天必应武帝穷侈极欲以处其身而严刑重敛以困天下其本固已悖矣乃欲以仁义训其子而望其久存岂人情与天道哉故以言语为教者不若躬行之懿也以制度立国者不若道徳之久也
  题神异经
  东方朔在武帝时諌诤似汲黯文辞似司马相如肆志轻世旷然有麾斥八极之意去公孙弘SKchar甚远特以好为诙谐无实之谈故为君子所薄而后之厐辞怪说多推而归之士之持身择术可不慎乎今所传神异经诞浅不足辩以朔好怪也人或疑其本于朔然尝称淮南子书而文又陋野其非朔著决也其间有穷奇兽事言逢忠信之人则啮而食之逢奸邪则擒禽兽而饲之似有激于逞志失正者而言之呜呼世之可怪者独穷奇也哉
  题受禅碑后
  曹氏父子以禅让文篡窃其事迹秽矣当时群臣侈为赞誉以为舜禹复生著诸金石夸耀来世若诚有足称者岂以一已之故茍污无耻而不自知其恶与将逼于乱贼之威虐虽有君子亦莫能自正而从之与然汉之将亡其渐暴于天下久矣豪杰之士度不能臣曹氏宜若管幼安之逾海洁身以避之不能决去低徊眷顾于利禄勇不足以死节智不足以拨乱包羞取容竞为谄䛕以全身斯为小人矣若当时群臣是也贤士君子者国之本也举国无一人焉其国安恃而不亡乎此碑所著皆曹氏所谓佐命勲臣而实贼汉者也用贼人之国者以立其国国未立而贼与国将继之矣仅一传世弱子竖孙为司马氏所陵劫禅者犹未死而受禅之舜固已先亡以此得者必以此失固可为千古之戒而其赞誉夸耀之虚辞适足取嘲笑于后世耳果何益于败亡哉
  题王右军游目帖
  余在京师数见右军墨迹率皆窘束羞涩类钩摹而成者决知其非真也今观此帖寓森严于纵逸蓄圆劲于蹈厉其起止屈折如天造神运变化倏忽莫可端倪令人惊叹自失世之临者虽积笔成山吾知其不能到非右军谁足以与此哉或以纸笔未故为疑秘阁有唐初诰文纸色如新则此帖之尚完不足怪也浦江郑君仲辨最博雅善书亦谓为右军真迹无疑相与熟玩久之因识其后
  题观鹅图
  善用物者天下无遗物夫茍无遗物则凡飞走动息之类接乎耳目者悠然会乎心皆足以助吾天机孰非可用者乎世称王逸少爱鹅鹅何足深爱逸少固有以取之尔事物之变天地之迹阴阳鬼神之蕴奥心之所得写之于书其所取者岂特一端哉盈两间者皆逸少之书法也鹅盖其一物而已观钱舜举之𦘕风流闲远之趣犹溢于目中此岂易与世俗言耶
  题萧翼赚兰亭图
  唐史称侍臣请集太宗文章太宗不许曰人主患无徳政文章何为因斯言而观其用心岂欲以区区翰墨传世者哉而于兰亭一纸之微乃设诈谋命萧翼赚取于辨才溺于嗜好之笃顾与中主无异何其惑也然以人主之尊不以威迫势取而委曲求之于一老僧其用心亦厚矣玩之没身纳诸陵寝石函铁匣锢于山陵之下其藏䕶亦固矣而数百年之后不免为有力者所发则夫世之纵意非可欲取之不遗馀力而谓可以守而不失者岂非大惑也哉此可见为天下所同欲之物茍非其所宜有虽人主不能长守惟不溺于物者乃能不为物所累图之工否不足论而斯理观者所宜识也图今蓄于之萧君彦祥彦祥好学之士其尚以是观之十七年二月六日书
  书兰亭墨本后
  学书家视兰亭犹学道者之于语孟羲献馀书非不佳唯此得其自然而兼具众美譬之徳盛仁熟而动容周旋中礼者非勉强求工者所及也此卷刘会孟诸公鉴定以为定武旧本初见未觉其妙久玩之令人有悟入处真可宝也哉
  题禇遂良书唐文皇帝哀册墨迹
  晋宋间人以风度相高故其书如雅人胜士萧洒醖藉折旋俯仰容止姿态自觉有出尘意陵夷至于中唐法度森然大备而怒张挺勃之气亦已露矣唐初诸贤去古未远故犹有晋宋遗风观禇公所书哀册岂后人所可髣髴哉古人所为常使意胜于法而后世常法胜于意意难识而法易知颜柳之书余一见即知其美此书八九年中凡三见矣今始识其用意之妙正犹有道君子泊然内运非久与之居不足知其所蕴也
  题韩干马图
  右五马图宋时尝入内府苏子美赵徳麟题识以为韩干真迹近藏临海钱氏兵乱马失其二而题识犹存钱君克邦重装裭之恐后人不知其故也俾著其语干于斯艺可谓精矣而杜甫以𦘕肉少之世以为名言余谓观𦘕之法山川草木当求其精华所聚不必计其巨细踈密鸟兽䖝鱼当求其意态性情于笔墨之外不必较其肥瘠大小推而至于文章之繁简字画之重轻莫不皆然甫论字则贵瘦硬论𦘕马则鄙多肉此自其天资所好而言耳未足为通论也览此图者尚以斯言求之
  书黄鹤楼卷后
  奇伟绝特之观固无与于人事然于其废兴可以知时之治乱焉夫黄鹤楼以壮丽称江湘间当天下盛时舟车旌盖之来游考钟鼓肆管弦燕会于其上者踵相接也元末诸侯之相持武昌莽为盗区屠伤杀戮至于鸡犬求尺木寸垣于颓城败垒间而不可得于是天下之乱极矣及乎真人既一海内建亲王镇楚以其地为国都旄头属车往来乎其上者四时不绝盛世之美殆将稍稍复睹余恨不获见之而是貌其状甚悉云涛烟树咫尺千里夏口汉阳苍苍如目睫展卷而卧阅之恍然如乘扁舟出入洞庭彭蠡之上而与李白崔颢SKchar同游也今四方日就治平而江湘尤予所愿游者他日茍或一登为之赋咏以追踪于古之作者或者其始诸此乎
  题颜鲁公书放生池石刻
  肃宗之放生煦煦小仁无足称者当时池多至八十馀所而此碑独以鲁公辞翰而传则夫天下之可恃者果在乎尊荣也哉公之书人皆知其为可贵至于正而不拘荘而不险从容法度之中而有闲雅自得之趣非知书者不能识之要非言语所能喻也
  题宋孝宗题橙花诗后
  人之文辞翰墨非极精妙不能传乎后世惟帝王及有道之士虽未尽美人亦好而传之然为天下所尊仰而不敢⿱玩者恒在乎徳而不在乎位陈叔宝隋炀帝之诗宋徽宗之书与𦘕盖有见而嗤笑其所为者矣其美而可传也且若此况其不工者乎故欲图来世之传者虽人主之尊亦观其徳而已予尝论宋之诸帝仁宗法不足而厚有馀孝宗才不逮而志甚锐昔见仁宗飞白数大字慨然想见其时此诗乃孝宗题马璘𦘕橙花之作其书法方之祖父不及多矣然使人望而敬之忘其为区区小诗诗疑当作技岂非以其志烈之足慕哉
  题米氏山水图后
  自古极盛之世天下之间和同无间粹英秀杰之气充盈洋溢是以贤才之生多骈发逓见父子兄弟俱以所长称于时者众矣而宋东都为尤甚相业功烈则吕氏范氏道徳之纯则程氏文章则苏氏曾氏王氏孔氏刘氏其他至不可胜数而米氏父子各以𦘕名家亦皆擅一时之妙岂人力所及哉天欲固人之国家必生才以植其本使之扶而立之辅而翼之或从而藻绘润饰之不如此不足以见盛大之美也元辉此图乃避地新昌时作山川林麓吐吞阖辟有排斡元气之势实可与古作抗衡不特追配先人而已当人物凋谢之馀洞视今昔慨叹久之
  题朱子手帖
  君子之与小人较胜负于一时则彼常盛而此常衰观是非于百世则盛于俄顷者不足以盖无穷之恶屈于一身者未尝不光显于天下盖时与事错迕虽圣贤莫能达其躬及其势易而理存人亡而谤息狐狸狗䑕之辈臭腐澌尽而无遗而论议之公终不能掩众庶之口若徽国文公朱子与西山蔡先生屈于小人之事可见矣文公西山相与讲说者孔孟周程之正道而胡纮沈继祖辈极力诋诬甚者欲寘之于死地西山营道之窜公亦受伪学之目夺官褫秩逐屏从游之士由小人观之曲意悖义取媚于权奸以为朱蔡且将终身名俱灭矣夫孰知二百年之后摧抑困悴者皎乎若白日之当天而鄙陋邪嵬之流以挤排污蔑为事者人之视之犹睹不洁之物目憎而气夺莫不欲戮既死之遗𩲸以快仁贤之愤哉呜呼亦可为千古之鉴矣西山之窜在庆元二年丙辰文公此书不知遗谁而惓惓欲告郡守稍宽西山之拘执师友之义尚可以敦薄夫而励末俗非特字画之可传而已也后之观者其尚有所感悟以为君子之归也夫
  题赵子昻千文字帖
  宋之季年书学扫地荡尽而诗尤坏烂不可收拾赵文敏公生其时而能脱去陋习上师古人遂卓然以二者名家正书尤为当世所贵重此卷千文洪武初鬻金陵市中而金华宋公仲珩称为公中年得意书故刑部主事叶公夷仲因购而藏于家公之弟惠仲父预修先朝宝录出以见示于是叹文敏公之学古舎人之精识刑部之好奇皆不可得也
  题灵隐寺碑后
  天地间至坚固者莫如金玉木石脆薄者莫如简笔缣纸礲石攻木范金坏土以成室其成也难其传也宜其可久操笔书纸率然而成文非假金石以刻之宜其易毁灭也然而世之为坚固之具者常托其传于易毁之物则岂不以其所托之人为足恃耶钱塘佛寺最钜丽者曰灵隐当元皇庆壬子尝改而新作之距今洪武癸酉仅越八十二春秋求其一榱一瓦皆已毁燎无遗而金华石塘胡公及吴兴赵文敏公所撰而书之文述寺之创始与其山水之胜栋宇之丽仅盈尺之纸耳诵而观之当时之事犹俨乎如在则夫天下之可恃以永久者果安属㢤亦可以慨然而有感矣石塘在元位最不显而行最笃文最奇赵公名重宦高每得其文必欣然为之书于是又可见茍有足恃固不以外物为重轻而二公之过乎人必有出乎文辞翰墨之外者而世之尊二公者方拘拘然求之于此而不知求之于彼不亦重可感夫翰林修撰练君子宁以此卷示余子宁多学而甚文必以余言为然
  题元诸儒帖
  昔时诸君子学术皆有承传虽字画之微亦皆得其意趣故所言多闲远逸丽非若今人纵手妄作也夫昔人于不急之事犹致其精况所当先者乎今人于易为者犹不讲况难为者乎有志者于此可以慨然矣吾友俞子严有志之士也以数帖见示故以所慨者告之
  题赐宋怿颜鲁公多宝塔碑后
  文辞翰墨于儒者为馀事然非天分之高学力之积不能造其极兼乎两美者固难其人而父子相承能擅其工者世亦不可多见也国朝之初翰林学士承旨潜溪公以文辞发道徳之奥而介子中书舎人仲珩善书最当时凡海内求文于公者必谒仲珩书之荐绅以为美谈不幸仲珩亡公亦相继即世十馀年来士之欲昭幽行而纪伟绩者无所于归仲珩之子怿奉母居蜀思绍父学殿下至国闻而闵之以为名臣之子孙也时赐粟帛赒其家抚劳教育者甚至由是怿得专于学其书亦工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殿下讲学于斋宫左长史臣南宾侍坐臣孝孺亦预在席顷有教曰宋怿书法可嘉其以颜鲁公多宝塔碑赐之仍手书赐宋怿三字于篇首臣既持以付怿且告之曰士为众人之子孙也易而为名人之子孙也难盖以徳业隆厚非厉志笃学则不易绍乎前美也今殿下仰思前正而施恩于怿可谓盛矣怿尚日孶孶因艺以进乎学因学以进乎道以绍父祖之声猷以报殿下之宠望则善为人臣子矣孝孺尝受学于潜溪公固不敢不勉以辱公门而所望于怿者非止能书而已也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怿也其可忽诸
  题赐王训导诗后
  翰林待制金华王公奉诏修元史文辞为史官最及使南夷一死为群臣最有子绅能传其业家学之美又最当时宜乎殿下赐诗嘉奨之也唐甄济不仕禄山以死其子逢能见知方州大臣白其事于朝且请韩退之为立传君子称之待制公文章节义不愧于济而绅受知贤王深被礼遇又非逢可比父子名绩其有不传也哉后之执笔纪事者当于赐诗有徴焉不待退之之书而后著也
  题医说后
  管辂之言曰善易者不言易辂之治易其浅深不可知然斯言则晋之清谈皆不及也君子之学自得而已果有所得则天下之物皆足为吾用于心无得焉则所习而熟者杂然陈吾前方为所累之不暇于吾何补哉太史公为蒋君作医说累数百言而无片辞出医书可谓知道者之言也吾与蒋君论辨甚久蒋君未尝以衒其术而人多以善医称之其殆管辂之类耶
  题太史公手帖
  某年二十时获见先生于翰林遂受业于门及先生致事还金华侍左右者数年毎蒙奨与以为易教所以陶冶鞭䇿之者甚至此帖乃庚申岁谪蜀将辞京师时所发词意重厚拳拳以古贤哲之事见勉若诚以为可望者呜呼此下疑有阙
  题杨先生墓铭后
  太史潜溪先生以雄文厚徳师表当世礼接天下士如恐不及而所敬爱推服者不数人若白鹿子杨公本初尤与太史公友善而以为不可多得者也白鹿子貌清而神峻言厉而志端于人无贵贱富贫徳有可尊则敬之否则不忍正目视荘辞确论不肖者惴栗焉是以乡闾之民不畏郡县之笞辱而畏白鹿子之公议人或欲荐之仕不应强以酒食非其人辄辞布衣韦帯处乎林泉而声闻于远迩盖有东汉诸君子之风焉白鹿子生于元元之习俗陋矣以学士君子自名者仆仆尘埃车马间求利达徼声誉惟恐弗得而白鹿子独能操志笃行不涅乎世之垢污古所谓介士幽人㧞流俗者其白鹿子之谓邪孝孺年二十馀游太史公门获聆白鹿子言论固已竦然敬之今十有五年太史公既即世而白鹿子亦亡于是百年之遗老尽矣其孙友以郑太常所为墓铭见示叹士习之日变悲老成之靡存为之于邑者久之
  题太素子墓铭后
  昔昌黎韩子之铭卢处士欧阳子之铭薛直孺皆其妻之兄弟知之深望之厚而哀其殁故其辞反复于天人之际为最深今戴先生于太素子赵君犹二公之于卢薛也是以其辞信而详其事微而可传而太素子之卓行因得著明于世古今人夫岂果相远哉吾昔游金华闻太素子之风高其为人而今已矣浙水东固多奇士求若人之似于山海之间其尚可得邪惜夫
  题礲硿子墓碣后
  士不以得位而后贵也居位而不能行道祗所以累乎位善推其所为于人虽未尝有位孰得而贱之乎故因位而著勲业者易不假乎位而徳及于人非有志者不能也吾观太史公礲硿子墓碣礲硿子乡里一布衣耳㐫岁能活数百家遭乱能卫其乡人于难此其及物者厚矣何必有位哉公之言曰有积无亏惟后之埀礲硿子三子皆才而显且方以儒术进用于世吾将于是徴天道焉
  题济宁张氏墓铭后
  当中原文献盛时荐绅大儒彬彬多齐鲁之士道徳言论既足师表一时而馀风所渐虽闾巷之人皆敦笃忠厚慕尚文学非他郡可及兵兴以来师䘮道微漠然无复存者余先君贞惠先生昔为鲁守尝思有以化之迎礼师儒择子弟之重厚知礼者使就学焉于时洙泗之间㡬为之一变自先君去官今八九年鲁士之出为世用者往往有之大率皆当时之秀而张君盟其一也盟以才受荐佐大郡甚有名称惜其父处士生不显于时思发其遗徳以传后世乃求铭于闻人以识其葬余遇诸京师为之难息流俗之坏也久矣亲没不图所以传之而惟祈福于异教所费不可胜计而卒无丝毫之益盟独能以章著先行为急岂非知所轻重者哉余久不至鲁由盟观之其俗盖将尽变矣复异时之盛安知不始诸此乎盟幸以告我余尚能为鲁人书之
  题胡仲申先生撰韩复阳墓铭后
  爵位所以取尊于当世而非取信后世之具也逹官显人茍无足传则声与身泯隐约之士道术文学诚过乎人人其居虽困而其所有昭乎若日月之揭夫孰能掩之世俗不之察托传世之任者不于其道而于其位亲没而图铭墓之文往往于位号华显者求之甚者或假辞于文而寓名于公卿岂知古之传世者固不以禄位而重哉其陋也甚矣金华胡翰先生异时尝以一布衣入史馆出为衢府教授退处田里以终士之贫困无出其上者然其操履高介文章雅驯当世之士多自谓不能及之先生既不妄称誉而世俗亦鲜知其文故四方得其文者为最寡吴郡韩君奕示余以先生所作先府君墓铭盛有所推许于知爱先生之文可知奕之异乎众人于先生亟与之言可信其先君果奇士也余年二十一见先生于金华先生不余贱待以国士与语连日夜不休今亡矣思重见而弗可得读其文如接其声容因书卷末以授韩氏使世俗知韩氏之求先生之不拒皆古道也
  䟦刘府君墓碣后
  李元宾文学在当时最为韩退之所推而退之铭其墓不过百馀言称其美者不过十言然非元宾莫能当也古人之文要而不烦也如此近世铭墓者为言多至数千少亦不减数百否则求者怫然有不满之色是岂特文之不逮古哉习俗之弊也久矣吾友刘君刚养浩请铭其父处士之墓于太史公公为之铭辞约义该得退之之意盖欲矫积弊而复诸古也养浩学古而攻其辞故公以古道处之由是而求处士之为人其亦古之所谓善士夫
  题会稽张处士墓铭后
  外爵禄而贵富者君子也待爵禄而贵富者恒人也备万物于一身天下之物孰加焉友圣贤于千载天下之贵孰并焉不有得于此而顾有慕乎彼则其所慕者庸知非君子之所耻也耶孔子贱千乘之齐侯而取首阳之饿士曽西薄志得位尊之管仲而畏仲由世俗之所谓富贵贫贱岂足论有道之君子哉嵊之珏芝里有处士曰张公珵字克让生于世者七十六年而不阶一命不资斗禄以布衣终田里然和易纯正之徳见推于乡闾隽㧞清远之文尚友于古人寓至富于穷约之中存至贵于卑贱之表有子五人既没而叔子思齐为陕西左参政少子遁亦以通儒术荐为纪善诸孙胜衣冠者多至二十二人世皆曰处士富贵人也身不待乎富贵是以泽及乎后昆张氏之富贵其亦异于恒人远矣盖道徳有馀而天之报有不至者后世必蒙其福然则张氏之孙曾欲保先泽于悠久者可不以处士言行为法乎参政公名可家以字行繇观察使拜今官学行政事君子以为不愧其先人云
  题溪渔子传后
  今之为士者不患其无才而患其无气不患其无气而患其不知道道譬之源也气譬之水也才譬之能载也盖有无其源而不能为水者矣未有水既盈而不载者也是以君子不敢强用其才而务养气终身由乎礼义之途使内不愧于天外不挫于人充溢盛大无施而不可举而建事立功则天下岂有难为者乎后世学者不知出此用其骤盛易衰之气而无所养当其锐然于有为之初固若可喜及乎渉历无穷之变未有不薾然消沮者也吾尝叹而疑之郡人林左民示余以溪渔子传称溪渔子事及其言论皆伟甚左民奇士因其所交以观溪渔子之才气有足望哉然溪渔子好为文而不自足顾每有取于世之有道者此其志异于世俗远矣江淮间豪杰之所会盖有得道之人焉余求之而未之遇也溪渔子盍求而见之乎茍有得于其言则左民之所称者皆溪渔子之粗也余必预闻之
  题陈节妇传后
  世之记事者务取诡特奇异之行以骇人视听而于守常蹈义者则弃而不录故史氏所书节妇孝女非赴渊投崖则㫁发刲股吾甚惑之所贵乎善行者以其当乎义而可法也茍吾之义无愧于天下则亦奚用夫异俗骇世过为难能之事乎有意乎为异者未必不入于利不知仁义之可慕而自勉于仁义斯其于善也笃矣余观王纪善璞及郑佥事士元所传陈节妇应氏事盖节妇年十七归陈甫一年生子三月而夫亡利诱而势迫之者盈耳凝然不为之变劬躬毕志以事舅姑陈氏之宗卒赖以不坠未尝赴渊投崖而人称其节未尝刲股㫁发而舅姑安其养方其自修于闺阃之内宁知节义之名为足慕哉无所慕于外而勉于为善此节妇之行所以为美惜夫有司不言于朝不获书列史氏之籍然其孤好学饬行图显先徳将必有立于世他日使人谓陈氏为有子而节妇行义因之以章则可以骇人视听者在此而不在彼矣何患其无传耶
  题郑叔致字辞后
  古者制名之义不一而莫病于近代为其慕乎美称也夫人之有名将终身以之茍著为学之方使之顾名思义岂非善名之者乎世之为父师者往往以皋䕫益稷丘轲回路加于无知之儿其名则圣贤也求其徳则庸竖贱夫也不亦妄且诞欤是谓之不知其父师之道也若吾友浦阳郑叔致则不然叔致之生也其父取大学格物之义名之曰格及冠其师太史公复以叔致字之而祝之以辞欲其用心于致知之学也呜呼是不亦善为父师也乎夫人之通患不患于不能行而尝患于不知不先致知虽有出世㧞伦之材亦不免𡨋行谬作之弊能穷天下之理尽万物之情一旦措之于事业则沛然而有馀发之为文章则浩然而无涯蓄之以为徳行则从容而中道矣古圣贤之学必以知为先也而叔致可不务乎物之理不可以数计而欲知之也盖有要焉操至静之器以应乎群动以索乎册书察之于天地之际验之于伦理之间譬诸破竹焉既得函刃之地一节之后将豁然矣知既尽而于圣贤之学无得者吾不信也叔致生礼义之家重之以美质耳目之接无非知也举足动容于堂序之间推而达之无非可行也而太史公又甚爱之其于学不既得矣乎予复为是言者予与叔致友以忠告者友道也虽然叔致奚俟予言哉
  题宋舎人篆书
  篆书以清圆劲㧞为高秦唐二李皆以是名世其用心至矣自江南徐鼎臣始变而肥已稍远于古然能不失其意故论者尚之近代赵魏公子昻爱鼎臣书所作大小篆多类鼎臣由是学者翕然效之甚至彭亨浊俗如腯豕然不知魏公天资高迈故所书自过于人俗子车尘胸陋质欲逐其迹无怪其谬也金华宋君仲珩病古学之不振学大小篆匪二李不师其用心甚久故所作骎骎逼真此王荆公刻漏铭为李思问书亦其一也呜呼古人不可见矣欲识其遗意者尚于宋君观之
  题宋舎人草书千字文后
  近代能草书者吴兴赵公子昻公所敬者为鲜于公伯㡬稍后得名者为康里公子山吾尝评赵公草书如程不识将兵号令严明不使毫发出法度外故动无遗失鲜于公如渔阳健皃姿体充伟而少韵度康里公如鸾雏出巢神彩可爱而颉颃未熟虽俱得重名而赵公高矣继三公而作者金华宋仲珩草书如天骥行中原一日千里超涧渡险不动气力虽若不可踪迹而驰骤必合程矩直可凌跨鲜于康里使赵公见之必有起予之叹此卷千字文乃仲珩为李君思问书者尤浑雄可喜仲珩今之古人也思问勿易视之
  题宋仲珩草书自作诗
  近代善书尤著者称吴兴赵文敏公及康里子山文敏妙在其行奕奕得晋人气度所乏者格力不展子山善悬腕行草逸迈可喜所缺者沈著不足金华宋君仲珩兼得二公之妙而加以俊放如天骥奔行不蹑故步而意气闲美有蹴踏凡马之势当今推为第一今仲珩草书自作诗乃余在金华时自京师书其所作诗寄余者诗与书皆翩然有尘外意诚希世奇玩也
  题周氏文后
  知人天下之至难由人之言以观人至难之尤也人之平居非察其所守不足知其志非试其临事不足知其才才志得矣非考其终身不足以知其徳此人未易知者为然也士之宽裕有容者誉人多过其实刻厉疾恶者取人多丧其真自非诚明公溥之士其予夺褒贬未必可信则察言之际岂易乎哉吾友方君某介洁不妄有所称而王君修徳确然守正不为诡随之行茍非其人虽其亲爱不以片言许也今于周君友文俱言其美若出一口然夫以方君之言虽微王君犹信也王君之言虽微方君犹可也而二君交赞之皆以为难能则周君之善乌可诬也哉昔余与周君游先于二君而周君之来吾乡二君知之者详于余古道之不复也久矣余于周君喜二君之公于取人也既为之书复系其说使人知予为之书者非私乎周君盖犹二君之意也
  题王氏述训后
  师弟子之教不立世之学者一变而为陈相再变而为逄蒙由蒙而变不至于羿之为不止也其渐岂不可畏哉予过梁宋间睹河洛之俗可骇焉至汜水见河南按察佥事王侯履道所为述训历纪成童时所从之师以致不忘之意其情辞忠厚有足感人者呜呼薄夫恶子观乎此其尚知所愧耻而感慕也哉
  题刘养浩所制本朝铙歌后
  文章之用明道纪事二者而已明道之文非有得于斯道者虽工而不传纪事者不得丰功伟徳可以耸慑众庶耳目者而书之亦不足取尚于后世故士未足以明道则博求当世非常可喜之事而述焉亦文之美者也西汉文士最众尤杰然者贾生董仲舒其才未必迁固之下然后世传而诵之者必迁固之文而贾董不若焉贾董不得纪天下大事而迁固为史也今天子起布衣除群雄十馀年统一四海与汉高祖无异吾太史公以闳博奇伟之文居迁固之任为士者莫不慕之公之门人金华刘君养浩亦奋然自喜以为此难遇之时不可漫无所述乃考征征伐之次第为铙歌十二篇以宣敭国家之功烈其事信其辞奇其取尚于世可必也嗟乎养浩于斯文可谓有志矣昔之人居史氏之位而不修其职者甚众今养浩未尝得位于时而遇事感发辄有所作使假之以位遗功遗徳未尽纪载者庶乎有所托哉余少窃妄志述者之事势孤行独无宗族亲党之誉而不闻于人而不得贤人君子为之美故往往顾以怠惰而未能然斯文之有益于世者不止若此而已也愿与养浩加勉焉
  题黄东谷诗后
  昔人谓诗能穷人讳穷者因不复学诗夫困折屈郁之谓穷遂志适意之谓达人之穷有三而贫贱不与焉心不通道徳之要谓之心穷身不循礼义之涂谓之身穷口不道圣贤法度之言谓之口穷三者有一焉虽处乎崇台广厦出总将相之权入享备物之奉车马服食非不足以夸耀市井然口欲言而无其辞心欲乐而有其累其穷自若也无三者之患心无愧而身无尤当其志得气满发而为言语文章上之宣伦理政教之原次之述风俗江山之美下之探草木虫鱼之情性状妇人稚子之歌谣以豁其胸中之所蕴沛然而江河流烂然而日星著怨思喜乐好恶慕叹无不毕见造化鬼神且将避之而何慊慊于区区之富贵者哉此谓之达可也虽饥寒流离夫孰可以为穷世之人不之察幸斯须之势者多挟其所有以骄士而不知士之非果穷已之非果达也象山之东谷有士黄君思铭过余侯城山中其身甚约而其言甚侈其形容甚臞而其诗甚丽出其所作数十百篇为余诵之金锵玉戛宫鸣征和有瓌奇纎妙之观而无枯淡寒陋之态余雅为之喜而君复将自此而西历览天台诸山以尽岩壑之胜嗟夫近时诗人如君之可贵者鲜矣君行乎世有知君诗之可贵者其亦世之所鲜哉
  书夷山槀序后
  人之穷达在心志之屈伸不在贵贱贫富富贵而于道无所闻于业无所传谓之穷可也非达也贱贫而沛然有以自乐生有以淑乎人没有以传诸后谓之达可也非穷也世多以隐显贤否天下士而士亦以禄位得失为心之欣戚势盛则志满而骄势卑则志沮而陋于是士之进退皆穷矣非人能穷之也彼有以取之也吾观四明蒋先生羁寓数千里外在尺竹伍符中而放笔为诗组织物状揣切人情敷扬事理浩乎其无涯晔乎其有辉味其言如素处显位者未尝有枯悴寒涩之态是安可谓之穷士乎士茍有自达之具天且不能穷之而况于人也哉予自京师还过夷门与先生论诗因识所感使人知穷达果在此而不在彼也
  书浦江二义门倡和诗后
  浦阳郑氏王氏俱以义名门事传于天下而闻于朝廷曩岁两家为讼者所诬王思敬甫偕郑氏之长采令子诉于朝皇上重二氏之义诏勿治于是二老人驩然同归置酒相劳苦交游之士为诗以述其事二老人从而和之读其辞尊君亲上之情戴恩怀徳之意蔼然溢诸简册间何其美也人情之易感也尚矣绥之以徳则驩然鼔舞而和气生焉和声发焉至和盈溢于宇内则风雨时万物遂诸福毕应而治道以成观二老人之诗当世政治之美从可想见岂特可为乡邦盛事而已哉
  赠楼君诗卷题辞代太史公作
  洪武辛亥之岁浦江楼君真以文学用荐者赴京师有司将官之君固以疾辞归朝之名卿显人与君交者皆重惜其去相率为歌诗以赞其行凡若干首君尝征予序予未暇也及予致政家居以为言予抚卷而视计其时仅越七年而其人之存者聚散不常于是益知君之贤而叹斯文之不可复得也嗟夫予何敢序之哉予尝静观之天地之始终如日之旦暮耳千载之间如一时耳人之生世不啻如呼吸顷耳其中离合忧喜何足较乎可以与天地并存而不朽者惟文辞而已若此卷者亦其一耳君试追思往日交游之人声音笑貌了然著于耳目间固如昨日事也欲求而见之岂复可得乎不知与梦寐何异也而余与君复云云不置何也斯理也非达性命之故者不足以识之达性命则物齐矣君足践利禄之场不愿而辞归其中心必有所得余非能知君独视其诗而有所感故题之以辞
  书学斋占毕后
  眉山史绳祖庆长所著学斋占毕其论荀扬言性本于告子皋⿳䒑⿲止自匕⿱儿夂 -- 夔以刑名声色绝世引喻有味可为世戒于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训与为许谓君子怀刑乃怀思典刑而则效之大学彼为善之当为彼为不善之小人皆可备觧经之一说盖笃志精思而求所自得者非特好异也然论乾坤二篇之䇿当万物之数乃以称物平施为言谓三十斤为钧万有一千五百二十铢又以孟子钧是人也贾谊大钧播物者实之其他谈数附会曲折纒绕蔽聪可骇者颇众甚矣乎其为多思也至于考索经传可喜者虽有之而谬误亦间见焉岂所谓知者过之者邪然其异于世俗之蒙瞀拘锢于己然之成说而漫不致思者亦已远矣况其该博于载籍索之惟恐不致盖亦难能之士也第疑聂夷中诗二月非鬻丝之时以为乃四月之讹则为未当乎理夫夷中盖以贫困细民未蚕未稼而预贷丝榖之直于人是以虽暂纾目前之苦而将来不免饥寒之厄此非躬历其事而深究民瘼者不能述斯言也而庆长乃不之知岂其偶未察耶抑其方锐于攻发前人之短而不知己之失邪
  题听琴轩记后
  天下之事才而有为者非难知其才而用之者为难智而能言者非难达其为言之意者为难是以李长吉发愤欲酹平原君而韩退之亦祭田横以见志古人之重知己岂有所利也哉吾之所得存于心未尝发口而彼能的然先得吾之所存固人情之所甚快也世传伯牙绝弦于锺子期其事有无未必然盖以喻知己之难遇耳庐陵锺深省以听琴名轩盖嫉夫知人者之少而欲以是自勉者欤今天下混同四海之才皆丽辇毂下其间岂无出类轶群之士伏于众人之中而无所发者乎深省号为知人将进而用于上㸑下之木有剨然鸣者其尚知而取也
  题积善堂记后
  为善而至于君子人之所能必也为君子而富贵且有后非人之所能必也世之人不为其所可必而妄意于所难必修于身者无成则委之如当然望于天者不获则怨且疑以理为不足信其惑不亦甚乎人之宜为君子而不可为小人出于性分之固有非为利达而为之也使慕利达而为善其心已陷于小人之归尚何暇天道之怨哉予观显庸于斯世者多昔者质厚敦朴之士之子孙盖斯人之为善出于天性而未尝知外物之可慕故有以合乎君子而得天道之祐非偶然也河南按察副使会稽徐公以积善名其堂以昭其祖考之善而推其福禄之所自且以勉其后之人夫徐公之显由前人之积则夫后人之所凭借者岂不在公之所为乎公之为人御下宽默有容而持身甚谨众咸服之以为君子而不自以为才是宜为天道之所祐者也尚于其嗣人征之
  敬题蜀王殿下来鸥亭诗后
  蜀王殿下以睿哲之资性与理合发言成章而谦虚好士士有见者未尝不敛容埀问然文辞翰墨之赐非学术器识远过乎人者弗能致也往者讲学中都临淮训导姚宗文特承顾遇赐以来鸥亭诗时殿下春秋十有八耳而措辞雅驯有法虽缙绅儒先莫过焉是岂特儒者之美观哉亦可以为圣世宗室多贤之庆矣
  题许士修诗集后
  师道之重古之君子以之参乎君父之间盖以人之有身非父则莫能生非君则莫能养父既生之君有以养之而不闻道徳礼义之教虽茍生于世不若无生之为愈也是以于人为特重视夫至尊至亲之恩靡不及焉洙泗门人视孔子犹父及既没三年犹哭失声或筑室独居而不忍去此与唐虞之世如䘮考妣者何异自道䘮俗偷伦理废薄而师弟子之义尤阙生无就养之礼死无为䘮之制甚者雠疾其师乘势折辱以快其忿岂皆民性之不逮古哉教者非其道受学者非其才故也诚使师有以为教弟子知所以为学其有不相亲爱者邪吾乡林昇嘉猷始事吾友王修徳修徳良士毅然以古道自整饬后不幸徙家南中姻族无一人顾恤嘉猷徒步千里追送泣涕与诀别此其义有足多者嘉猷少予一岁辄以师礼事予会予教授汉中行六千里来学徳业大进见之者莫不称其笃行此其可与世俗弟子同语哉嘉猷为子言里人王暊与其弟暕尝师修徳之友许君士修许君卒嘉猷为集所为诗暊暕为购工刻于家以传其待许君不以存没少异若暊暕之于师盖亦当世之所鲜也呜呼予尝叹斯世不复有如古人者今乃于闾里见之岂吾乡之民性独不异于古哉抑亦父兄长者之化有以习其耳目而致此也许君之诗予昔既为之序复书其交友门人事以见许君之所教者非世俗所及而其所长非特在乎诗且以讽当时之为弟子者使有所感发焉
  䟦刘氏家藏诰命后
  乌伤刘氏在宋季如公亮者尝以中奉大夫致仕而赠其父为太中大夫亦尝贵显矣未越二百年而历官行事之详已无所考向微斯诰则子孙且无从征之况他人乎此可见人之传世在彼不在此中奉之昆孙刚方以学术自表著勉其所当为而无外慕之心固知所轻重哉
  题汤氏家藏赐笏记后
  春秋书法至简事之不登载者盖甚众而于宝玉大弓之窃独两书之而不厌盖以国之传器先世所受于君者其所繋为至重也吴汤氏不忘其先祖为进士于宋度宗时所受赐笏宝藏于家而求士君子以记之其亦孔子之意欤虽然笏之为言忽也所以备忽忘且以戒人之忽也不忽则敬敬者徳之本汤氏子孙持不忽之心以守此笏虽百世可也不然国家天下大器以忽而失之者多矣况一笏乎
  书李质夫序后
  名号者己之所命以别乎人茍未极其美人未必非笑之也而名号者常务极其美焉声誉者己之所致以彰其身一有所不至则人将訾谤之矣而为士者未尝修其可以致名誉之道是之谓怠其所宜为而先其所当后古之君子弗为是焉名号与声誉俱美者称也二者相戾者愧也恐其相戾而勉焉以称其名号者不亦善于自修者乎善于自修者君子取之章贡李君仲文常从事于仪曹睹制作文为之盛因自号曰质夫其意有慕古反始之美及来仕于吾郡慨然以矫浮薄复质厚为职盖欲推其所慕以同诸人也天下之理莫善于可继莫不善于使人无以加文者周之所尚圣人非处其薄也然质之甚犹可继之以文文而至于盛则无以复加矣故必反之于质而后可由质而之文犹绘于素雕于朴顺乎其不难也反而复之质非尽浣濯刬除之何由复其始乎而李君乃欲举而复之其志既美而其事甚难也虽然已不由而强人之从于事为难已由之而化人之从非果难也士固有居乎闾里而化民成俗者况居位者乎李君茍能因是号也思其义而身由之机巧之去而惇厚之用椎鲁之尚而矫饰之遗行成乎躬而闻乎世东南之民他日有耻浮薄而勉为忠朴者其李君之化也夫















  逊志斋集卷十八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九    明 方孝孺 撰赞
  春秋诸君子赞有序
  余取友于当世而未得则于古人乎求之读春秋左氏传得数十人心慕焉圣贤所称较著者不敢论少戾乎圣贤之道者不敢取自石碏以下十有五人取其事赞其美以为法云
  石碏
  国之所恃在老成人以国为家不私其亲知以发谋勇以戡乱雍容谈笑坐拯世难侃侃石子卫之父师先事而谏征若著龟始不吾从弑逆果作徐发一言元凶就缚春秋所书篡弑孔多谁能讨贼不烦干戈雄才劲节英识大器仇牧晏婴视之有愧世悦茍难灭亲是称临危善断卓乎难能嗟卫之微臣有石子呜呼九州敢谓无士
  季梁
  贤知所居国小犹强文谟武猷屹如金汤荆楚之随可坐而取久而不亡以有君子其在朝廷敌国震惊有旅若林莫之与京及乎弃贤奸雄相贺世无人望虽强易破长孺在汉子仪在唐叱咤指麾威行万方彼冥弗思忽不知贵我怀生民今也谁恃
  臧僖伯
  戡祸弭乱世贵乎兵兵之所加治其既形心术之微祸乱所自孰能治之谏臣之事在昔鲁隐矢鱼于棠其事虽微其志已荒有臣僖伯忧其渐懈昌言正色以训以戒天稔其祸闻善不为锺巫之难实兆于斯圣之求谏匪曰观美群情既宣万事毕理自以为智厌弃人言篡弑将行至死不闻谏之不用鲜不亡国我思若人中古遗直
  公子友
  鲁有季子社稷大臣处人所难不失其仁庄僖之间兄弟多故叔牙庆父交紊王度亲为骨肉义存君臣纵则废法断伤乎恩酌事之中酬酢万变龙骧虎跱蛇豕屏窜才优于为济以无私春秋嘉之志其来归周公东征克对文武烈烈季子不忝皇祖后世之士量小才轻大故临前惊怖失声圣贤至公徇道忘已后国先家季子所耻
  叔肹
  士处衰世若行泥涂孰能超然不受其污叔肹之贤高洁盖世非义之禄笑而不视兄也有国匪君斯君独深耻之安乎贱贫我捆我履可以衣食我身虽劳吾义已得彼为富贵千乘万锺其外虽导疑作通其心则穷人之所趋不我能止我之所贵不以易彼卑卑小夫利逹是图朝雠夕臣犬豕不如伯夷之清子臧之节周公之孙鲁邦之杰
  刘康公
  道在天下莫不与闻能知其真千载一人春秋之间何国无士名言至论卓卓可纪有伟刘子独得其宗矢辞岂多妙合大中孰养其原以定厥命必有事焉勤礼致敬后乎洙泗先乎唐虞圣贤有传不谋而符生民梦梦饮食作息道之不明谁达其极三代君相治之师之逮徳下衰以法縻之上旷其职下悖其纪孰非天民呜呼刘子
  范文子
  霸国之士尚利与功纳君于邪不思其忠孰若夫子识微虑远以胜为惧勇于从善鄢陵之战楚师大崩矢中其王蛮方沸腾众夸威强独有忧色外患尽宁非计之得彼昏不戒以幸为常上肆下陵祸兴萧墙先事有言众谓迂怪深谋弗从卒履其败六国灭秦晋乱平吴全盛之邦多忽永图烈烈夫子非霸者佐以道事君大臣之亚
  子臧
  恒人于利锱铢必竞亦独何心力让千乘仁义可乐名节可尊肯取瓦砾弃遗玙璠篡弑纷纷孰非臣子先生丑之恐其污已高不忘世洁不乱伦大镇社稷为曹宗臣秦楚有王雄霸中国战不足称千载污辱去彼取此畴能与偕以利易生果何人哉
  臧文仲
  众人之生莫不有死死而可传举世无㡬有美大夫国之典刑仁义之言焕如日星其身有终其名不没后人宗之指为口实晋楚之盛岂乏世卿贵富一时事无馀名大夫立言后世是式念哉勿忘尚懋厥徳
  祁奚
  贤才之生国用所资观其进退治乱从之一人在朝善类兴起欲知其心尚视所举彼也吾戚此也吾朋人以为比吾举其能孰为隙雠孰所怨恶吾取其才馀不暇顾心无党私为国得人茍利于国遑恤我身古之君子自信不茍不以毁誉辄变所守嗟世之人匪矫则偏或远之用或亲之捐有徇大公举雠与子取谤速咎终莫能以道不胜伪治功日污岂特夫子当世所无
  魏绛
  晋有跛夫好兵而愎以一笑故㡬亡人国天鉴凶徳卒倾厥宗三郤受诛假手厉公允文魏子以兵为戒辑和戎夏晋以昌大悼公之世屡合诸侯缵业文襄政教具修意之所向靡有不服群贤在位魏子之力士不知道以战为嬉孰能无为坐制四夷
  孟献子
  世无材智不过于削非有仁人何以为国鲁号多士粲乎有文穆穆献子其徳可尊用侈国贫言利愈密宣成之间苛政横出夫子是悼势莫止之昌言在人后世纪之乘马之微鸡豚不畜富尽天下恒患不足古称盗臣或以为才我怀夫子莫知我哀
  季札
  士之制行不必于同取舎进退惟义之从茍同其迹不度乎义尚类古人非徳之至嗟嗟季子贤且有文博达通微世鲜其伦使之有位变夷以夏桓文之绩不足与伍天将䘮吴嚚童僣攘晦徳洁身效节子臧道之废兴盖曰有命行非子光止岂子病众人何知为誉为尤孰明子心其惟春秋世教日衰战争求位季子有知当为流涕
  子皮
  大人无私物我同视善出于人与已无异人之胜已善者已能翼而扶之与之俱升授之国柄躬率以听赏罚弛张必从其令此谓盛徳自古难之懿哉子皮为公卿师侨实国桢社稷是赖振经立则国势㡬大非子知人群枉孰容郑之有政夫子之功纷纷鄙夫识暗量浅已则无能恶人为善世之不治岂曰无贤孰起子皮吾为执鞭
  子家羁
  鲁有盗臣擅国自恣昭公寡谋躁以失位逊齐居晋淹恤八年惟子家子奉以周旋自有可为谋猷甚远拒而不从卒以䘮返使用其言动合事机岂其终身弃国不归久而弥恭困而无怨义不近名忠不避难考徳千载难乎其全夫子之节允也可传晋文五臣世嘉其绩彼也以才夫子以徳
  蜀三守赞
  李公冰
  处厉民之时而为惠民之政非仁者不能也兴一方之利而流万世之泽其才智足称也幸而治乎蜀使斯民违乎难而乐其生也不幸而仕乎秦使后人论其世而贱其名也夫因时而宣上之徳者易为矫时而反古之道者难行也如公者为人之所难而能取信于上下殆非秦人也三代之英也
  文公翁
  汉初之治犹有秦风刀笔程才贱徳右功矫矫先生知政之首闵俗之厐化民以道肇建学宫爼豆诗书英俊如云从于后车蜀人聚观争服章甫儒教显行齐于邹鲁两汉之间号蜀多才孰启其端先生所培惜其不遇惠止一州使秉国钧四海蒙休俗吏卑卑仅图旦夕孰能起之俾辅邦国
  张公咏
  为政匪难患才之卑才优于事乃克有为惟忠定公万夫之杰屡剖郡符有声烈烈威惠所被梁益其尤坐镇西南分天子忧时其宽严阳舒阴惨谈笑指麾奸强破胆岂惟善政可配古人卓行危言为世名臣将相无功名随身逝谁能使民庙祀百世乘风骑气公神在天嗟彼憸邪敢执公鞭
  三贤赞有序
  圣贤之道以养气为本今之人不如古者气不充也气不充则言不章言不章则道不明予窃有意于道而患委靡不振思起古豪杰而与之游求于往昔得三人焉曰司马子长曰韩退之曰欧阳永叔三人皆气豪辞雄有振衰立懦之功因各为赞辞时观之以自励将由此进于圣人之道非敢以是为足也作三贤赞
  司马子长
  三代之隆斯文显然惟太史公震荡奋骞江河之深泰华之高大包宇宙小析丝毫唐虞盛徳汤武峻功春秋之辞楚汉之雄韦编竹书金匮石室千载遗亡公手纪述扫刮晦蒙揭兹日月上翼典谟下昭大法彼败降者名将之孙公白其辜覆谓多言凡人受辱孰不就死所不死者建大名尔名立不磨赫赫峩峩比绩丘明功孰少多卓哉英贤允矣良史何人无知巷伯是儗公去千年斯文湮没纷纷鄙夫敢继公笔
  韩退之
  汉后七代道䘮言棼不有先生孰兴斯文先生之生志豪气雄手抉百川注之使东刮垢去腐焕其一新诋排佛老扶起孟荀谁舆朽骨天子是迎请投水火以灭祸萌喁喁鳄鱼为潮之毒帝念南氓俾往殱戮大海茫洋五岭苍苍发为文章震荡激昻山不足高海不足深斯文在兹无古无今惟邹孟子仁义干戈先生在唐与之为徒吁此何时愈下弥衰先生不生孰扶孰持是气长存磅礴上下有继徽猷不在来者
  欧阳永叔
  宋至仁宗文治告成寔生伟人以鸣太平伟人为谁曰欧阳公宗孟继韩蔚为文宗五季之末支离䵝昧公曰嘻哉非予畴继删烦铲华去其艰深大濩咸池厥音沉沉如玉之温如波之澄不挠不惊既畅且明伊周以来以文致穷千载惟公跻身显庸既掌帝制亦预国政正色危言以犯以诤维蜀有苏出公门下谓公斯文可比韩愈公之谓苏托以斯文后世诵公哲于知人何哉钜儒以多为贵人也可欺天也可畏
  尚友五赞有序
  有忧世之志而无经世之才有经世之才而无成物之徳欲以有为于天下皆古昔之所难也圣贤之迹不见于世也久矣慕事功者多蔽于卑近务高远者每病于难行吾求士于二千载之间功业赫然可称而秉心操行不倍于圣贤之道者得五人焉皆天下之才士今世之所未闻而余之所愿学者也故赞其盛以识余之私因是五君子以望乎圣人之大全此余之志也以五君子为足法而不以大者自望非余之志亦非五君子之志也
  诸葛武侯
  汉治任法难乎大臣惟忠武公千载一人综核万变以义而动虎跃龙骧天下震恐极其智能乱不足平天实厄之大勲无成成败纷然处之甚暇论其所存伊吕流亚古学不传士气益卑公心不亡百世之师
  陆宣公
  士不知义以国为外媚悦取容自为身计嗟吾先生慨然哀之君非尧舜愧见色辞谏书如云指讦遗阙忠邪义利不少挠折事虽多违言则长存用诸天下可安黎元岂若俗儒以文嬉戏先生见之当为流涕
  范文正公
  古之至人忘已徇民一夫颠连如疾在身此义不明贵我贱物以民自奉恬不加恤孰若先生惟民之忧饮食梦寐四海九州先事而言庸狡所忌就其所成允足经世世之通患溺于故常圣法皇猷訾以为狂谁能致远而舎车马敢谓先生不在天下
  韩忠献公
  生民难谌天下大器必能容之而后可治大人之量乔岳巨川未尝有为万物资焉岂若浅夫露其才智初如可喜卒败大事堂堂魏公宋之宗臣元气流行为初为春欲名其功公本无作视其用舍为民忧乐世弥远矣孰尚嗣之我观九州悠悠我怀
  司马文正公
  儒者之泽大行于民伊周以来惟公一人始未可为万锺不受逢时多艰为世父母凡民之心惟久乃安欲其即从圣人犹难亦独何修政化甚速诚于为善四海悦服用术相欺惟恐不深公神在天汝果何心
  云敞赞有序
  捐其躯有益于天下君子之所乐为也而况身不至于死而有益于世教者乎宜乎趋义者之众也然而人宁舎其生以徇利而不肯勉其身以为义死于利者首交于世而为义死者历数百年无一人岂其所重在彼而所轻在此哉知利之可以养生而不知其可以伤生知义之或至于杀身而不知杀身之可以不朽也古之仁人义士视刀锯如饮食恬然就之而不辞者其好恶宁独异于人哉见义明而虑道远如是而死则安如是而生则辱如是而富贵则足耻如是而贫贱则可乐故其取舍之际㫁乎其不茍也师弟子之义与君臣父子等古人盖甚重之汉之时犹未变夏侯胜为孝昭皇后授经胜卒后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夫以帝后而为师傅服群臣不以为过则当时之俗犹可见也风化成于上虽以强臣乱贼之威指叱鼎镬以待天下之士而士生乎其时犹有赴难蹈义正色疾趋而不顾者此汉所以为盛也与王莽之杀吴章欲禁锢其子弟门人多更名它师而平陵云敞幼孺为大司徒掾独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归棺敛之当时以是高之比为栾布而敞竟以是名后世敞学术不可考后尝仕莽为鲁郡大尹其行已未能无可议者然其事师不以死生变节诚志义之士也哉章弟子千馀人贤于敞者必众矣畏祸惜位竟泯灭无闻而敞之名与朱云相上下慕义之士其可不勉乎夫不以贵贱生死为厚薄者非知道君子不能斯心也任社稷托幼孤将无所不可非若浅夫小人之不足仗也余是以赞之以为弟子事师遭变故者之法赞曰人之趋势皆若可托观于生死乃见厚薄朝以为师暮则背之人实易诳心其可欺呜呼云生志刚气烈曷以知之伟然大节妻子在后𫓧锧在前所见者义吾何恤焉吾身可恤师其可负视更名者犬䑕之伍道䘮民散俗益坏偷面恭背违犬䑕所羞不趋其难矧徇其死我独何人呜呼云子
  杨乔赞有序
  富贵不可轻也然人不能轻富贵则不能处富贵捕虎者未尝畏其为虎故帖耳妥尾而惟吾之擒知其为虎而畏之则必为所噬矣人惟内有所重故视外物也轻天下之物举不足动其心然后可以用天下之物一为物所动将为物役之不暇而何暇用物哉东汉固多节士及其衰也贪懦者处大位而君子皆困于下故小人得志以至于亡不然当时之士皆王佐才也得一人且可鞭笞海内之盗贼况若是其众乎杨乔不在郭林宗徐孺子之列然吾观其人不出孺子下盖其志可尚也人有慕富人之财而挑其女以逃者为利所役视富人若王侯将相视其家若钧天帝宫而不知其为可耻也由君子观之茍不以义则崇堂䆳寝犹蚁穴然珪组之贵与苴蒯无以异曾何足愿乎万乘之主天下之至贵也妻帝之女人臣之至荣也乔惟恐为所污饿死而不辞此其心岂可以势利夺哉使乔不死命为大臣属以天下汉犹可兴也桓帝不为天下虑而为一女计可谓不知人矣乔之贤岂可以女子诱哉然桓帝虽不知乔而知爱其才则后世之不如桓帝者多矣独乔难遇耶吾常喜孺子为人饥不可得而食寒不可得而衣以为孺子与林宗犹夷与惠虽不可以优劣而孺子尤可慕盖汉季一人而已及观乔事壮其志喟然叹曰孺子不孤矣吾求友于古人舎孺子与乔而谁取耶世皆知重孺子而不知乔可恨也作杨乔赞使人知重乔者自余始赞曰人之器量有小有大或盗一钱或让天下天下虽大一钱之积观其用心大者可识吾谓杨乔可为三公屈以非义万锺不从曷由知之有大人节帝女不娶利岂能夺其中所重在义与道视卓操辈穿窬之盗伊谁可方孺子之伦永言尚友卓哉二人
  田畴赞
  智勇人之所有也善用之为难忠义人之所慕也审处之为难天下非无豪杰之士而功不见著于世何耶岂其智勇之不及忠义之沮䘮与用之失其时处之违其机者众也荀彧不用于曹操则可以比子房董卓吕布不为逆乱则可追韩彭廉丹王寻为汉而死则可以与周苛等而皆不免于君子之诛其迹同而其所为异也汉末之乱酷矣余求奇士于其时得一人焉曰田畴忠不避难勇不畏死奋然感刘虞之遇而思为之报雠公孙瓉既亡谓可以尽力者汉室而已故应曹操之辟既而知操非忠汉者也故辞封侯之爵介不同俗清不悖伦忠在树功义不茍合其才良其行果盖豪杰之士非当时奸雄所及也论者眩于成败使操以成功见取而畴之志义不大章明于后世岂不谬哉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若畴者庸非其人耶其不成功者命也豪杰之士制于命而不获施者众矣善观人者观其志不观其事观其噐不观其位由是而言士之不幸者独畴乎哉吾是以悲而赞之其词曰古之观人不于用舍考其所存以第高下譬诸龙驹埀首粪车岂以其贱斥之为驽齐侯千驷如南面王仲尼之叹夷齐有光汉季分争得国者操吾独何为田畴是悼操虽据国犬䑕之雄杀后无君天下不容奚若田畴忠义盖世委质刘虞身死靡二使受之命为汉大臣杀操复汉必不顾身呜呼鄙夫惟利是就谁能为畴我与为友
  李太白赞
  唐治既极气郁弗舒乃生人豪泄天之奇矫矫李公雄盖一世麟游龙骧不可控制秕糠万物瓮盎乾坤狂呼怒叱日月为奔或入金门或登玉堂东游沧海西历夜郎心触化机喷珠涌玑翰墨所在百灵护持此气之充无上无下安能瞑目闭于黄土手搏长鲸鞭之如羊至于扶桑飞腾帝乡惟昔战国其豪庄周公生虽后斯文可侔彼何小儒气馁如鬼仰瞻英风犹虎与䑕斯文之雄实以气充后有作者尚视于公
  孔璋赞有序
  所贵乎天下者非谓兵甲之多玉帛之富擅海内之珍拥百万之师无术以守之而至于败亡者众矣天下安恃乎此盖人之群居必有其望百人聚兵闘之不止一人叱之即愧怍谢罪而引退者此必人之所望也欲服天下之心者必先求天下之望而尊之所慕爱敬属欲爼豆之而不可得者一旦立于朝廷则民焉有不归者乎故周之兴也以伯夷高光之兴也以得张子房卓茂而宾师之武帝有汲黯诸侯惴畏而不敢叛代宗相杨绾唐㡬中兴斯数君子者其容貎非动人才力非能与搴旗斩将者角然而闻其风烈奔走顺从惟恐不得睹其辉光者徳弘于中声名著于当世有非才艺之士所及也故一才一艺治功可称者可以有可以无而名徳为四海望者国家兴替之所繋也唐天宝之乱世皆咎其不用张九龄信矣然吾观是时有名之士如李邕㤗和亦一世望也而玄宗不能容之所信任者皆小人之尤闻之可为凛凛而玄宗不悟是岂特足以失国而已哉殃不逮其身则幸也当㤗和之被系张说辈皆挤构之欲致之死而布衣孔璋独上书请以身代璋信奇士乎而唐之君臣为可愧矣国不惜才而使布衣惜之斯世果何如也吾感璋之义读其䟽而为之泣下曰玄宗之治不足观矣赖有孔璋耳作孔璋赞其词曰世有英杰生民之望国能尊之天下可王如海如河鱼龙所依既据其依孰不毕来唐李㤗和亦天下士胡不存之欲寘之死天将亡唐故褫其魄人望既陨唐㡬不国我谓玄宗不若孔璋义声洸洸暴于四方布衣爱士而国恶之我思孔璋孰知我悲
  袁安卧雪图赞
  士必有守乃果于为茍贱卑污大节已隳烈烈司徒处困不折志行皎然与雪俱洁登庸三朝作社稷臣万乘安危寄公一身群窦朋奸海内震恐正色扬言惴不敢动孰能使然惟气直刚养诸衡门施于庙廊卧雪有图千载作则贪夫视之尚䘮其魄
  萧仆赞有序
  萧仆者萧颖士之仆也颖士唐玄宗时人有文章而性褊躁少容其仆事之甚谨颖士时时笞骂之至不能堪仆拭涕奉承不敢怨惟恐拂其意颖士笞骂弗为止他客仆语萧仆曰咄痴男子屈身为仆者为酒食财货也酒食财货宁独萧氏有乎曷不去而自受困辱耶萧仆曰吾非不知之去之诚何难顾惜主才不忍耳遂终其家不去余闻而悲之为作赞然非为是仆也赞曰天下之至贱者至于仆极矣仆之所欲得杯羮盂饭以养其生岂要好贤之名于天下哉而萧氏仆独爱其主之才受其棰辱而不悔甘其困厄而不去拳拳慕悦若忘其身之贱者何也盖秉彛好徳之心人人皆有之仆能不泯之耳是岂特贤于仆隶而已耶
  杜士贤赞有序
  宋理宗景定五年秋彗出柳诏求言东阳杜希圣时为武学生上䟽诋奸臣贾似道请正其罪以消天变天下壮之后百年其曾孙寔以䟽草示余余读而叹曰呜呼当危乱之时而士君子肯忘其身而为之言布衣之微斥其信任大臣而不讳上下交尽其道是皆三代以降之所无而后世所当取法者也为赞以附其左方赞曰天下之故犹人一身血沮气窒不名为人君臣暨民以情相系情或不通瓦解河溃维圣廸哲察于人言虚已旁求惟恐不闻天之从违于此告之邦之兴亡于此占之闻人之言有若天命人岂知天不敢自圣宋初诸宗嗜谏若饴风俗丕隆如三代时迨其将衰奸凶擅国国不遽亡繄谏之力惟时杜君奋不有身持书叩阍以击权臣言虽不行肝胆㡬落直气凛然可撼山岳君非御史君非公卿忧国而言卒以直名孰居其官而遗其事起君九京吾为君御
  南棱王先生像赞有序
  士习之盛衰岂不系乎世哉世之生士犹地之生木柯叶硕茂而花实盛美者必非瘠土之所能有也余观于宋考其政教文章之懿而求士于其时其大者既皆博览多识宏伟而端亮其隐约而不显者亦多忠信敦悫方介严重望其威仪听其论议莫不伟然有以异于人此岂士之素贤哉师友之际礼义之习有以成之也乌伤南棱王先生威仲生于宋季而老于元余不及识其人而尝问其家求其遗事询其乡之耆老以考其行已之大方盖直谅刚严之君子而非今世之士所能及也扬子云曰周之士也贵秦之士也贱周秦之相远士未必皆以之而贵且贱也然不随世而变者鲜矣安能不以之而异乎先生之弟子最显者为黄文献公溍仕元为学者所宗而先生之孙翰林待制祎以文学事今上有名当世观于先生可以识宋之盛观于文献公与待制君亦可以知先生之徳矣赞曰欲知其身视其所处之世欲知其学视其所传之人欲知其徳之厚薄曷不观诸子孙吾以是知先生宋之善士古之逸民徐孺子管幼安之伦也
  御赐吴大学士𦘕像赞有序
  洪武十五年冬十月一日皇上以万几之暇召侍从儒臣访论古道今东阁大学士金华吴公沉实预在列上嘉其德业文学之美命善工绘其像赐之以示宠褒之意公既诣阙称谢将藏诸家以侈上恩以为乡邦子孙无穷之荣明年某至京师获拜而寓目焉因言曰昔之明臣获画像于王庭者若商之傅说及汉麟阁云台之所图者有矣然高宗图说于未见之初二汉像诸臣多在既没之后惟唐太宗为学士十八人画像当其尚存方任之时天下闻而慕之有弗可及之叹时未尝得受赐而藏于家也今皇上优礼儒臣远同于太宗而公忠荩密勿文足以宗一世学足以贯古今使与虞姚数子并生当不出其下而官为学士职在论思皆与之同又获赐像而藏于家岂非间世奇遇尤为可慕也哉第像公者能穷其面貎而公之所蕴同于古人者非知徳之士不足以知之某非敢以为然尝读公之文矣乃作赞辞附其左方以致景仰之私其辞曰行安识明学粹义精执笔横经陟降大庭帝敷人文化成九有公为儒宗阴翊治道徳为世仪文为世师凡厥缙绅孰克似之华发苍颜图像孔肖子孙勿忘天子所诏
  御书赞有序
  中书舎人臣蹇义以忠谨蒙宠遇皇上为更今名而御书以赐之会臣以校文来京师义以见示谨稽首作赞曰惟天不言以象示人锡羡埀光景星庆云圣人宪天与天同徳诞宣至文以立民极包牺之画神禹之畴昭揭天心临照九州后王稽古莫不有作孰能巍然前圣是若明明我皇圣与神通焕发天章衣被万邦嵎夷昧谷髫童鲐叟大训宏谟传诵人口惟是御书世则罕观如彼瑞物时见人间虹光宝气上烛霄汉见者稽首心骇目昡臣义何修乃克有之天锡嘉名孰与之夷常人万言理有未足惟圣一辞终身可服君臣之体父子之伦远之天下迩之修身由义而行罔有弗至对越幽明浩然无愧古人作圣敬立义行推其绪馀可臻治平众兆寡知舍此弗践心学无传事功靡建义尚念哉祗奉圣猷天子命汝俾自慎修如山如河如鼎如璧以利万物以镇社稷前有千古后有万年为一不义以负于天天之所赐惟徳可守鬼神相之终古是保
  濳溪先生像赞二首
  星斗之文江海之量优游玉堂为天下望名不系乎宠辱心无与乎得䘮世何幸而见之当求其似于三代之英汉唐之上也
  道术可以化天下而遇合则安乎命也该博可以贯万世而是非不违乎圣也无求于利达故金门玉堂而不以为荣无取于患难故遐陬绝域而中心未尝病也卓然间气之挺出粹然穷理而尽性也事功言语传于世者乃其绪馀而其所存之深所守之正挠之而不倚挹之而不罄也是盖将友千古之豪杰待知己于后世而非适意于俄顷也彼外物之往来何足以累其大全而吾犹冀天道之终定也
  待制华川王先生像序赞
  传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其得人之谓乎故善观国者不观其甲兵之雄财粟之多土地之大而观其得人贤否诚得其人弱可强败可成不得其人虽威力富庶敌于海内亦不免于亡天将授人以天下亦必授之以守天下之器贤者之所在天下之所归也当国朝之始兴地界于群雄之间最微矣然是时有数君子者皆起而从之识者已知天命所属既而或以功业定乱或以文章赞化卒能合四海于分裂之馀不越十年遂致乎治呜呼是岂非天哉乌伤王先生子充在数君子中博辨通达以文章名上之为吴王授江南儒学提举司校理陞礼部侍郎兼引进使转起居注出同知南康府事及上即天位召入议礼改漳州通判会诏修元史遂征还与金华太史公俱为总裁及史成拜翰林待制未㡬而出使西夷虽未获究其设施然其有益于国者大矣世之趋近功者恒谓儒者不足为时重轻此非知本之论譬之人身彼一才一艺者犹手足耳目然而贤者则元气也人见手足之能持行耳目之能听视而不知皆本于元气不亦惑哉某幸受业太史公而以未识先生为恨先生之子绅以画像见示乃叙而赞之曰天眷有明勃然龙兴岂惟智谋得人乃成其人伊何匪将匪相爰有君子海内之望望既归之孰能违哉彼王彼侯小大毕求惟华川公蔚其文雅位虽不崇名动天下人知其名岂知其心我怀徳音山高海深
  空同外史赞
  飘然轻举者吾知其为仙脱然无累者吾知其为禅操履仁义而不失者吾知其为儒者之贤人于兹三事不可得而全也惟空同子嬉戏出入于其间慕仙而好佛行高而志专丰神朗洁如冰雪之在涧意气闲逸如鸾鹤之飞天吾与之游久矣而莫知其所由然也况可得而言传耶
  杨先生像赞
  不翕翕以为同不戛戛以为矫遁身乎山林之中抗志乎云霄之表若先生者崇爵厚禄不足以为大布衣粝食不足为之小以其所存者义所富者道也视彼曲学阿世颠蹶乎得䘮之途而不止者凤凰之于乌鸢灵芝之于众草也乎
  宋仲珩像赞
  璠玙其温冰雪其清皎如异人照映殿庭辞翰烂然为世重宝却而不居曰志乎道世臻平康斯文将昌彼美仲珩邦家之光
  王仲搢像赞
  身若不能胜衣而学术任千钧之重口若不能发言而文辞如源泉之涌长于尚友而不能随俗合污锐于自修而耻于干誉徼宠此王子所以群乎今之士而有古人之风贤者闻之而慕不肖者见之而恐而予尝以谓茍不获进于高位如汉之韦平亦可以奋其才猷为今之贾董也
  郑仲释像赞
  徳方而行纯服礼而蹈仁化周乎里闾才㧞乎等伦若是者不可以𦘕也美貎而长身质清而气神其言也穆乎其谆谆其动也介乎而訚訚若是者又非𦘕之所能尽也然则补其所未足载其所不传者岂不在乎斯文噫若人者古之笃慎君子而无愧乎义家之子孙者耶
  朱方中像序赞
  吾乡士君子尚礼义而重名节凡仕于天下者虽学术有浅深才器有巨细政术有踈密至其所守未尝不有以过乎人盖习俗然也开封朱通判方中士之廉慎敦厚者也居官且二年独携一子与居弊庐萧然壁无完土而牖无完纸厨厩薪刍㡬不属处之裕如不以动其心而惟以奉法守官为先务夜四鼔辄呼童奴起盥栉坐厅事或至晚始得一食不知饥渴之及也予过大梁见而嘉重其所守因书赞以识其行事以示闾里云行本于儒不骄不污人或以为迂言本乎书不谄不诬人或以为愚政事舒徐规矩靡逾人或以为踈夫孰知其外如不足而内实有馀不适于时而与古为徒嗟乎使斯人而为世之所喜吾必谓风俗已复乎古初
  叶友直处士像赞
  孝友植乎其内才猷著乎其外恬退于竞趋之时优游于多事之际不嶤嶤以忤物不汨汨以阿世予方于古人中求而不知其隐于盖苍之西东海之澨也
  刘廷修先生像赞
  稽古之学用世之才直气凛然山岳可摧器可有为时则不遇乃使妄庸希世取位不合于人造物为徒遗像在堂可敦薄夫
  南斋像赞
  知道徳之荣故于禄位也轻以仁义为乐故于嗜好也薄畜壮盛之志而弗及小施忘岁年之迈而靡倦于学气清而淳貌古而确虽不获陪诸老于金马玉堂之署以为国之蓍龟然优游庠序之间导扬圣贤之旨诚足以纉前绪而开后觉也欤
  叶用宾赞
  身不跻乎通显而以徳为荣才不著乎庸绩而以术为名不衒奇以夸世故人服其善弗枉已以徇物故天锡其龄大冠深衣左史右经宾从在堂子侄满庭阅百年之变故俨一代之仪刑是盖齐乎秦伏生之夀而庶㡬汉管宁之清者乎
  王中夫先生像赞
  生混合治安之时备敦厐淳厚之气宽和博大足以范俗而化民刚毅明决可以成功而赞治惜乎其不尽试也出其馀馨发乎文艺沛若江河之决粲若星斗之丽世皆仰而尊之而不知特其馀事也盖尝于进退出处之际窥公之为人穷而不戚泰而不肆位卑而道不行年高而学愈邃其所存者深远矣当耆英沦逝之馀览乎遗像而挹涕cq=428
  刘养浩像赞
  世称画史能写真吾独谓儒者能写真盖画史能肖其形而不能肖其神儒者则于性情心术莫不穷变态而尽弥纶此所以顿锉万彚而包括乾坤今吾养浩心之蕴蓄自足以藻绘一世而其形似何乃托于和丹吮墨之人吾试为之言曰是夫也岂非今之文行君子而古之铁汉子孙也
  陈希古像赞
  洒然绝俗之韵温然玩世之资不茍同于求合不立异以取奇出膺民社之寄处为士子之师发才猷于政事寓谈笑于文辞若夫人者观其仪状清而若腴老而不衰其所养可知矣岂非游情事物之表而不为禄位所羇者乎
  澹如居士赞
  窅然深思者处事之精也冲然内足者烛理之明也才可以应乎万变而守之若无能也智可以洞乎㡬先而泯迹若无所有也有以乐乎中故视外物之轻也众所愧乎天故不愿乎人知也此古君子之成徳而澹如居士所以自名者耶
  王蕴徳像赞
  徳充于容言立于书著乎外者沛然有馀而存乎心者欿然若虚通而不流介而不拘春阳之煦时雨之濡是之谓世之醇儒而纂乎子云仲舒之徒者欤
  友鹿翁像赞
  志淳而夷行和而厚不资荣于簪绂独养高于林薮寓琴书而自乐取麋鹿以为友无所累其心故身康而夀无所取乎外故家裕而久世常好夫智术谓狙诈为可守孰知夫才大奇者难全徳有馀者有后睹其容貌而考其子孙尚足以传不朽也
  俞博士画像赞
  位卑而志崇守约而气丰清修闲逸得晋宋名流之度精悍辩博有秦汉䇿士之风世多窥其外而不察其中故但知其识量之远言论之雄以吾观之才良志充而所存者厚矣岂一邱一壑所能容耶
  黄氏三夀图赞
  余少闻近古致治之主惟汉之文帝最贤求其本纪所载殊无甚异之事而太史迁独称其时生年六七十翁未识至城市游遨嬉戏如小儿状以为极盛心尝疑之谓此何足见其盛乎后游四方海内经大乱之馀风俗益偷埀髫之童辄往来郡邑用智巧相欺绐然后慨然思文帝之时信不可及追惟其盛未尝不叹其难遇也间窃自觧以为唐虞三代固未易及至若文帝仁厚之主有志于治者皆可庶㡬效之安知不复遇乎昔年游婺闻浦阳黄氏兄弟三人者合食以居至老不出闾巷心甚慕之今年至其家三老人者出迎须髯颁白冠裳如画行步踆踆可数默然若不能为辞余私念史迁之所称者其谓是乎天下自此殆将治矣治乱之来虽由于天而实系乎俗便捷巧佞之俗成其流必至于乱忠厚朴愿之俗成治之渐也当文帝时汉兴三十载矣故其俗之盛如此今国朝之兴方一纪而东南远邑之间已有若三老人者使越一世之后安知不如迁之所称乎然则三老人者君子于其身观国俗焉所系岂小哉其乡之好事者绘而为图而请余赞赞之固宜也虽然使天下之人皆若三老人者余之志伊周之志于是而见也谓三老人为异而赞之者非余之志也赞曰俗之浇淳视乎斯民治乱之原非天伊人世之方乱民丧厥徳诈谖机巧胥援以溺维治之符俗厚人厐厥风既成邦国以昌元乱既弭殆臻于理曷占其端视诸黄氏维黄世族为婺望家爵位非崇其徳孔华恃徳而骄徳则日隳弗居其名福禄攸跻懿兹黄氏有伯有季既锡之富又赉之齿人岂不富仅以赀名孰能与夷咸以善称人之蓍艾集于一身畴得乎天施及弟昆伯氏持觞维仲之授季也䕫䕫以殽以豆其服岂华斯帛斯𫄨食匪云珍于以疗饥孰不能言我弗出口一其敬诚乐有夀考凡尔孙子曷不是程以革其漓以扬休声岂惟尔家宜俗之导孰能旌之四方是效
  杜推官赞
  不长于书而善于记不专于学而敏于事喜饮酒而未尝辄醉性刚严而治狱平恕此杜子之所为异也况其才气老而不衰容貌泰而不肆其中必有过人者宜乎闻其政者惮其风声而与之居者喜其乐易也
  张文敏画像赞
  生乎阀阅之家学乎辇毂之下既研磨于政事亦被服于文雅英才劲气远迈乎等伦刚毅洁廉不愧于儒者使之正色立朝簪笔冠豸庸邪当破胆而濳遁奸黠必闻风而惊诧胡为乎犹徘徊于冗散之场倘徉于宽闲之野邪
  姚贞妇赞
  越之山阴处士姚君彦良有贞妇俞氏年二十六而夫亡贞妇毁容劬身以奉䘮葬降意循礼以事尊嫜慈以抚其子俭且敏以裕其业如是者三十馀年年五十八矣笃行徽言传于乡闾休风庆泽施于后昆子礼原以才荐于朝为礼部郎贞妇节行用是愈白于天下里父老言于县以达于部使者参伍审核可信不诬且将有旌褒之令缙绅动色同声交誉昔共姜守义歌于国风伯姬谨礼书于春秋惟兹俞氏实与为俦而上弗预玄圣之笔下不列风雅之篇庸非阙乎乃作赞辞播于闾里俾有所劝用敦于人纪其辞曰帝降厥衷孔粹惟人人极不倾以有大伦惟夫惟妇实伦之始父子昆弟咸基于此元圣立宪万世是绳书谨其初礼设其恒诗备盛衰著美刺慝春秋之义劝戒甚白妇徳岂多以贞为常从一而终颠沛靡忘阴教既泯人失其行恣情弃轨罔克循正婉婉夫人嫓越之姚有蔚其容令徳宣昭宜于尊嫜协于姻族胡性之懿而命不淑楚楚良人盛年云亡呱呱者婴匍匐在旁于凊于温则曰既耄于鞠于育心焉闵悼黾勉劬劳时易世迁昭兹信誓敢负所天秉心靡渝如彼金石可销可泐我则不易我葺我巢我雏哓哓载翔载翺鸣于九霄天锡之祉贞妇有孝子为天子使为民所视人曰孝子茀禄是承何以启之母徳之贞人曰贞妇眉夀未艾子报罔极克顺克爱相古淑媛列于书图贞妇配之奚宁弗如有赫名誉播于里闾帝命是旌邦国是模善无不孚亶哉匪诬
  老人星赞二首
  帝有司命淑慝是主曰老人星司命之辅嗟此下民无谓弗闻彼杖而遨日瞰尔门
  食气之母服天之章下上南极昭回万方眷佑下民𫳐制元命诞锡永年邦家之庆
  赤壁图赞
  群儿戏兵污此赤壁江山无情犹有惭色帝命伟人眉山之苏酹酒大江以涤其污挥斥玄化与造物伍哀彼妄庸攘敓腐鼠明月在水独鹤在天勿谓公亡公在世间
  白鹿洞规赞
  浦阳王君复之取子朱子白鹿洞训学者之规揭诸讲学之斋余美其知所向也述朱子之意为赞以系之辞曰维天降衷维圣立极维贤弼教维民从式天赋之善靡有不同如木之升如水之东有或激之漂溢震荡或閟其萌莫遂其长决之䟽之犹禹导川沃以雨露俾全其天三代之英洙泗大成地滋海蓄日运神行昧扩而明虚受而饱匪圣私言时天之道以天治天沛乎无难矫以人为行之愈囏千五百年圣统莫继掇其绪馀以取禄利有宋群哲辟而承之懿文齐公百世之师刮磨群经淘沃众说执其大中去取予夺遗书孔多覃被天下譬诸饮食非民水火推其本心曰余何言以言求之不汨则浅曷知其然其要甚简斯道昭昭去人不远有伦有纪天秩天彛民日由之宁不预知为学之初舍此焉学率而弗违匪资外铄发之为事验之于行天实牖民岂伊人能嗟今之人以学为戏言岂不工道则未至百尔君子公言是诹匪公之言维圣之猷
  归田图赞
  干禄非冒高蹈非矫趋舎进退由义与道孔明之度子房之英天厄其道非吾无能庐山崇崇其下江水清风穆然盛徳之士
  画梅赞
  金华濳溪公以翰林学士承旨致仕居家时尝以郡人徐原父所画梅寄余兄希学笔法清劲有出尘之意公薨今数年矣藏之不忍视族祖雪窝处士雅好画论及画梅取公所寄而阅之如见公焉处士欲得之因以献处士且赞之曰玉质冰姿不污纎尘破颜一笑万物皆春我思若人潜溪之上见者凛然如对公像
  马图赞
  昔人之论马多以升天闲被服御为贵故画者喜极其形容以余言之物贵乎全其天而莫累乎不得自适使马受羁靮备法驾有韩哀伯乐之徒以为御犹不若群游自肆之为乐况御非其才任非其道乎同郡高君示余以唐人所画三马颓然天放得马之性非深于物理者不能也因为作赞云麒麟驺虞贵不可羇强加衔辔于马为疵世人不察以此为美饰之金玉非马所喜嗟此三骏乃马之龙弃违天闲追云蹑风群饮于江江水欲竭仰天大鸣气薄日月伯乐视之振鬛奔驰况肯俯首驾君鼓车龙性难驯暂与马伍霹雳上天雨水九土
  为好义作修徳樛木赞
  王子善书得篆之髓流为木石与书同理柯条玉润众叶云委郑君得之赞者方子





  逊志斋集卷十九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二十    明 方孝孺 撰祭文 诔 哀辞
  祭太史公五首
  丁巳之春公归金华六月载途公归于家公曰美哉子来孔时斯文有传非子谁宜我观海内亦有作者非言之难知道者寡古人为学惟道是明繄我望子岂以文名拜公之言服公之徳从公三年忘寝与食公曰卓哉才器之奇加以岁年吾且畏之孰俾师友传之子孙意欲甥我以承其门归告祖母祖母不可吾老娶妇欲其事我道路阻邈其归无期且贵非偶汝固以辞此言未闻公家遘难闻之涕泣夜不能旦百口徙蜀与戎羌邻重走金华谋公弟昆欲往省公中以故止祖母速归得娶闾里迟之三载黾勉以从死生莫知以此负公公之为教必本礼义违亲绝俗固非公意公今薨矣我存如何所肯忘公有如江河公之道徳未白于世公之文章㡬与公逝思公体貌尚寓于䕫哀公子孙桑梓是怀阐之雪之俾大以光导之扶之使之大行告于天王返葬以礼脱其羁縻使复闾里或周其囏或开其昏凡力可为不忘公恩第愚不肖弗敏为学天容地负怀公奥博忠义大节道徳大原庶㡬努力法古圣贤公之望我盖将在此天未可期心则已矢公神在天亦我之思我辞告公宁不我知
  呜呼九鼎大吕不足炊糜陈于郊庙可镇华夷麒麟驺虞不能服驾出于山薮可瑞天下盛徳之士邦家所毗潜功隐泽不见施为方其在时众或未识厌世而去智者痛惜嗟吾先生全徳迈伦尽性蹈道卓然天民文传海内世谓止此遗其粱肉贵其糠秕先生所存我何敢知使享眉夀人必赖之今也既亡民实无禄寥寥圣道畴引畴续昔始悬车学者满门意谓小子可属斯文岁月㡬何忽十三年钝拙无成实愧于天薄宦山南地邻西蜀遗孤万里伤我心目身拘职业讵曰能来获奠一觞岂非天哉道之废兴允匪人为曷以为报不负所期士不知道以势为荣天贵不存宠辱易惊卓哉先生洞鉴千古驾云乘风与造物伍圣主庸之掌制玉堂匪公之华邦家之光群言谗之置于巴蜀匪公之尤民之无禄正襟谈笑瞑目伸眉浩然无愧处险若夷贵贱去来靡贰靡忒孰能与偕忠信之积惟公忠信海内所稀谤与身亡徳为世师顾余小子寡闻不肖兹粗有知实公之教系官山南今且八年公墓在䕫欲往莫前友生南归舟过墓下遣致一奠省视松槚大江滔滔惟海是宗我心所怀曷有其穷呜呼哀哉尚享
  呜呼我年十五始诵公文厥后五年登公之门公实天人游戏世俗秕糠死生谈笑荣辱利禄刑祸不入于怀独忧斯道未见英才闻人一能欣喜动色晚遇小子自贺有得致政萝山馆置于家细析密微大包幽遐庸言极论莫匪正学翼孟宗韩沿洙遵洛箪瓢陋室若饫万锺训物刑家惟孝惟忠天作奇殃去乡往蜀万里西行怡然瞑目当始戒途告我以书勉以道学为君子儒恸哭山中忽复十年思公之心上通乎天一官蜀口盖亦天意承乏校文私情幸遂公墓于䕫拜谒靡遑孀孤满目兴我慨伤收恤教养后死之责禄薄力微有愿未获公之属望夫岂为身将缵斯道以开后人虽愚无能志尚未已报公之徳庶或几此大江流东卒与海通公神在天曷日其逢 公之量可以包天下而天下不能容公之一身公之识可以鉴一世而举世不能知公之为人道可以陶冶造化而不获终于正寝徳可以涵濡万类而不获盖其后昆其所有者皆众人之所难勉而未尝自以为足其所遇者皆众人之所难处则快然委命而不置乎戚欣此公之所以跨越前古拔彚超伦控宇宙而独立后天地而长存者乎世乌足以知之徒传诵其雄文执其词者惑其意得其似者失其真彼好慕者且若此又何怪乎臧仓与叔孙宜夫公之厌斯世而不居甘远迹于峨岷盖将吊重华于九疑唁屈子于江滨而不忍污乎流俗之埃尘也然则公固以死生荣辱为梦幻得失毁誉为浮云六合之内孰非其第宅荐绅之士皆若其曾玄尚何穷达之足云乎吾独悲叹而不止者上以忧乎斯道下以悯乎斯民愧受恩而未报惧来者之无闻呜呼哀哉公其舍此而安之岂其与形俱逝与物同泯乎吾犹仿佛见公骑风驭气鞭日月而叱星辰遨游乎昆仑之野出入乎无穷之门是盖处乎世者止七十有三年而不死者不知其㡬千万春其遇乎人者虽若艰危而可痛而乐乎天者不可数计而具陈而吾犹噭噭哭于山巅与水𣸣是皆公之所笑而奚能酬教育之厚恩呜呼哀哉列泰华以为殽注沧海以为尊吾知公之不我顾而庶㡬可以报公者习其所闻以求不负乎明训行其所得以冀有益于黎元酹皇天与后土尚同鉴乎斯言
  呜呼务遇合者或贵显以终身而为天下之所恶负大名者多困厄于一时而为后世之所慕盖利与善不可得而兼而公论必久而后定故也考乎公之平生道徳冠缙绅而位与众人同列文章燿夷夏而家无百金之富卒之速谗遇斥奔走颠沛而死于道路孰不尤声誉之不祥而取造物之怪怒哉然身既没而人主之知愈深家既破而子孙之守益固是以亲王之贤览遗文而叹息怀旧学而眷顾询形容于图像想仪矩于趋步已赐赉乎孤𭒀复闵悼其坟墓为王谋者惜公厌世之太早为公悲者恨王至蜀之迟暮也夫盛衰祸福之理圣贤有所不能违惟其既死而犹存愈远而见思兹君子所以异乎众人不啻若麒麟之于狐兔也某学道无闻受业有素仰徳容之如在嗟岁华之易度两瞻岷峨滥迹鹓鹭爱縁丈人之乌术等千金之瓠惟嘉殽与清醑皆赐物而匪沽上以昭乎厚恩下以寓乎衷素
  凤飞赤霄百鸟朝之或集于枯鷃雀嘲之蛟龙天游雷雨九土一或泥蟠蛙蚓献侮古之贤豪身居庙堂耄倪稽首望其馀光一朝失势遭谗遇斥群儿乐祸谤毁山积惟太史公间世之英国之蓍龟人之典刑洪武初载光膺天宠名闻夷夏内外风动衣冠如云趋拜于门有得一言宝若玙璠不幸西迁瞑目江澨麟踣而亡群犬交吠物之见怪以异于常众人不知吾道乃光赖兹贤王诚明濬哲兴怀先正追悼黄发意欲起公论过规失每观遗文轸恤㷀独惟君知臣惟贤知徳王言既出谗妒自息公之名绩终古不磨鬼燐纷纷如日月何小子无能蚤承教育不鄙其愚千载是托岁月遄迈忽二十年志大无成惧辱公门俗论之悲夫岂待辨九原闻之当笑其褊青城矗天群仙所都公神不亡其在兹乎
  祭太史公迁葬文
  呜呼盛衰得丧之际孰非天哉荣辱出于一时者虽有幸与不幸而是非之公原于天道者终不可以势屈而利回当变故之初兴先生恬然委顺于长江之涘荒城之隈虽樵童与牧妇亦为掩涕而徘徊意谓平生之徳业将与禄位而俱颓孰知云收雨霁星斗之光有若洪澜怒涛击撞鼓荡而不能损砥柱之崔嵬今则文辞大行于天下而圣主为之追念子孙笃守其遗绪而贤王为之兴哀赐之粟帛而遗孤有赖慕其风采而尚疑其游戏于瀛洲与蓬莱伸于既屈之馀也尚若此而况千载之后公论既定其卓绝光著又何如哉然则先生于天可以无憾而吾徒小子所以惓惓如有失者恐上无以卫翼于斯道而下无以启迪于将来兹者自蜀告归为位一奠吾之不见先生也久矣庶㡬翩然下临掀然微笑犹仿佛想像乎盛徳与雄才呜呼哀哉尚享
  祭胡仲申先生
  上下百载四方万里心所敬者数人而已惟数人中少达多穷或困其始或艰其终谓天使然天实何故贤者奚为为天所恶谓为偶尔智力可图孰云君子不及鄙夫人之所重天之所轻其所至靳宜与祸并汲水于邻终世不怒试攘珠玉挺剑相顾造化之机变怪诡奇恒以示物使物莫窥儒者多言抉发幽秘陵轹鬼神讥切天地人之至情忌人揣摩矧造化者宁不谴诃是以贤哲多困不逢百无所能乃宜公卿富贵一时电灭沤起有以自立百世不死较其所获多寡可量肯舍八珎而取糟糠嗟若先生其又何悲不竞斯须千载是贻命不荣身禄不逮嗣人以为报道不在此其中所蓄月朗日温著为文章追配古人风云之变江海之深玄酒大羮粹璧精金惟所欲言无不如意声名赫奕昭灼当世旷视宇宙奚古奚今有尽者身无穷者心凡人所难深探独得余复何嗟为天下惜斯道不振文弊质凋环目顾之一何寥寥兹已可憾闻者叹咨况在不肖尝辱见知违阔㡬何墓草已宿音容仪度宛在耳目后先相禅若昼夜然敢谓寡陋不图其传已死而生愈远弥燿叙奠矢辞知已是报
  重告胡先生墓
  宋元之隆天下大同荐绅硕儒皆人中龙我生后矣见之无从所不恨者以识二公二公之徳各致其崇先生以介太史以容容如江海百川所宗介如山岳峭拔穹窿如粟于饥如裘于冬人被其利莫知其功往者太史致政而东先生来见皤然两翁东人聚观曰我父兄西人叹言邦国未空顾登夀考顾履显融内镇国家外服狄戎用为祯祥以夸无穷云胡皇天降此荐凶太史入蜀先生亦终百年而成一日而失嗟今之人死生无日道微教析孰阐孰一风俗变坏孰救其疾其颓孰扶其溃孰窒有邪有诐孰正孰黜有慕乎善孰为引掖太史之行我已失色先生之神天充地塞何能泯灭为坏土抑舒而为风郁而为魄蒸为雨露荡为霹雳谁谓冥冥而不赫赫有戾乎理尊荣安逸人或不诛先生是殛蹈道行义屈伏困厄先生上诉福佑是锡不合于人天之所徳不遇一时后世取则长山苍苍镇此南国呜呼先生与之无极
  祭戴先生
  斯道与宋俱迁南东文献卓然婺为之宗各尊所闻以绍大统风行日舒山立海涌有元之衰耆老沦亡惟四先生扬其末光懿文太史事明天子长山华川内外鼎峙惟九灵公远迹自藏嬉游物表不耀其章辟诸宝器致用先毁顾瞻四杰丧其三矣幸公尚存为学者师孰是寡佑一老不遗自昔圣贤莫不有死死有所传祸福同轨公之表著自不可磨视彼区区何足少多前有千祀后有万世百年之间盖不必计人囿大化如冰在川成坏斯须安可控搏有尽之形归诸造物其无尽者终古不没得失之理公已无疑我独何悲伤道之微星辰在上河岳在下孰扶其衰尚俟来者
  祭王文节公
  呜呼天之于人无久不报之善人之于世无终不定之天当事变之纷纶祸福险夷倒施而错出若不可以数推而理度及夫徐观其后而究其所止殃庆之应未尝不曲当其实而无毫发之偏辟之飘风暴雨挟雷电而骤至遇之者骇愕眩惑以为无复见乎白日矣瞬息之间轩豁开朗大而山岳江河细而鷃雀䖝鱼莫不各复其常而观光采之烂然嗟乎先生负刚徤之气蕴该博之学抱作者之宏才而遭太祖之用贤固宜得位行道以复先王久坠之兴致四海于平治拯万世之颠连何期谗夫奸竖谋孽间构卒俾苍黄奔走于西南万里之滇僰百不一试而身竟死于流离迁徙之迍遭当斯之时非惟亲戚乡党痛其不幸凡闻先生之名而知其事者靡不疑天道之叵信为之悼屈而衔冤及今皇之继统施大惠于八埏凡英伟奇杰之士无不招致于庶位而恨弗能起先生于九原于是先生之子方以才受荐擢官太学而先生平生大节因得陈于殿陛而达于旒扆之前于以有学士之赠于以有文节之谥褒崇闵悼极其华显自有国之初文臣之没者不知其㡬而咸莫能比肩岂不以抑之久也发必盛屈之甚者伸必长而天道之征于人者虽有迟速疾久之异而随其所积以为报则如符节之合而罔愆吾由是知天之可恃善之可必人患不力于为善而不患为善之无传嗟乎先生之生也崇位重禄之荣高车驷马之饰虽不及当时之权贵然身没之后彼皆澌尽腐灭而无遗而节行之传昭乎若星斗之揭浩乎若江河之流姓名之著又俨若超世而登仙乃知谗佞之排先生也乃所以成先生之美轗轲之困先生也适以表其志节之全彼恣睢于一时此光曜乎万年而先生又何憾焉某等或从游于夙昔或尚友于简编情不能自已而托诸一奠奠不能哀而复告以兹言
  祭郑仲舒太常
  呜呼世之仕者恒以困州县沉下僚为憾而公之所历讲殿禁林学省颂台众人望之若高举而登仙仕而通显莫不虞危机之及以善退为难而公当废兴之运优游解组取乐林泉昆弟宾客雍容谈笑者十有七年老者每患乎无所养死者每患乎无所传而公之家田禄室庐之美诗书礼乐之富足以娱意而便体公之身道徳行业之懿文章字画之工足以埀世而称贤于众人之所憾者无一有于人情之所愿者无不全年逾七十考终于寝是盖古人之所或见而今世之所未闻者也闻公之丧宜可无恨矣胡为乎而使予失声而顿足洒泪而呼天乎盖斯民之生不能以自立必有君子以为之望斯道之微不能以无弊茍非贤者则莫振其衰而扶其颠自宋之亡几及百年顾瞻金华有光蝉联吾侪小子不幸而弗获见其盛时矣所得见者五六人焉曰宋曰胡曰范曰叶此数公者皆百世之士而公出乎其间与之颉颃往复上下辨论若星斗之并明金石之相宣岂非当今之美观哉往岁不淑而叶公卒胡公逝既而宋公薨于蜀范公奄去而不可援亦已甚矣不可言矣夫岂知公亦遽厌人世而归于九泉乎呜呼自今以往蚩蚩之众何所效而为善茫茫之绪谁为之继而尚延乎然则贵而归考而没于公之生虽可愿而四三君子争先而归逝其于天下宁非甚可哀怜乎况孝孺之于诸公或亲接其教或早受其知或陪几杖以周旋而钓游于麟溪之浒眺望于芝山之颠促席飞觞会一时之英杰挥毫作赋扫千古之遗篇公之处我为最久而待我尤拳拳也埀别而归公执我手我视公颜以为公精强雅健当享百年之夀而余之求师取友考万古之得失舍公门无所息肩违公之日浅而见公之岁尚绵绵也夫孰知至今六年而不一会余既忧苦百罹而公翩然决去忍不少须见我以盘桓乎呜呼当今之人知我者岂无有才者盖鲜宜生而死宜福而祸夺功名于少壮抱空志而烦冤者相环也予独哀公而不止得非以爱敬而偏乎盖古道日散而天下无全人浮浅以为通而轻锐以为儇也狼戻以为能而刻深以图一已之安也求如公之静重而有守和平而有量居之如山发之如渊犯弗忤而怒不迁者岂非鸾凤之于鸱鸢乎徳可仪一世而与众人同尽何以庇我黎民子孙乎是则吾之哀公者非特为游从之好谈谐之乐盖一以闵吾之道而伤其将坠一以诔公之徳以告公之曾玄公其以为然乎
  祭吴樗庵先生
  余生孤艰蚤失先人何所恃赖以淑吾身惟兹先友当时之彦不予弃遗纳我于善十馀年间逝者如云四顾兴嗟幸公尚存谁实无良忍速公死堂堂民望于今尽矣惟公之生玉质金声俨如列仙温粹而清据席谈笑群言咸废尤善为诗尚友百世酒酣意适奋笔吟哦睥睨曹刘谓不足多玄思妙语神构鬼设独得于心大呼击节洞视天下叹莫已知人之不知岂特其诗仕非其志未老而退彼敢欺天谓公附势曷不与辨以死自明义弗受辱视死反轻人之有终理所必至孰能久生阅世自肆古昔所传惟仙能然超乎物表不履忧患公昔慕愿与仙为俦死而有知必从之游人之有生忧谗畏毁公之至乐迺自今始群愚竞利一老不容使果有仙孰不喜公为公之计死未为失况享高年逾六望七昔我先人五十而终以公观之所得已丰吾心之哀匪私所爱哀彼流俗沦胥以败此独为善众视若仇彼为不善覆谓良谋善不胜恶人事之变是非荣辱身后乃见公虽云死不死者长宁若小人溘焉而亡念昔造门公迎以笑岂知今也哭公以吊已矣我公人邪天邪悠悠此哀为谁言邪呜呼哀哉尚享
  祭叶夷仲主事
  呜呼天祸斯道一至于斯奇才伟士溘死无遗我自结发出游天下所交所事皆名世者曾未十年零落西东哀讣日闻寰海为空嗟嗟夫子博辨俊杰妙龄挺秀扬声楚越束书上马翺翔燕京袖出文章诸公骇惊国不可为智者所畏退处兵间初匪其志天戈南麾溟波不扬手持龙节万里海邦蛮王岛侯祗命震悚南金大贝稽首来奉帝嘉劳绩俾佐一州入宰畿县奏课最优远郡不治陟判其政引嫌告归寓迹觞咏当宁兴叹在廷乏才近臣交荐邦宪是陪刀笔章程众趋刻核颦蹙坐曹谓匪吾职群士大比两司文衡宸眷方隆缙绅所荣云何不淑遽厌人世年齿岂多五十而逝昔我先公与公最驩我为童穉辄观公文谓公名人非我敢见乃辱爱知不我愚贱誉我勉我待以友朋再荐而起实忝同徴舟行千里连床接膝飞觞赋诗乐意横溢公留我归有喜有悲我以家祸重之京师公笃道义不避嫌谤小人所怯公气益壮契阔还里于今四年尝归觐父一见即旋示我以文论当世士来者莫知存者无㡬意公未老士誉所宗辟雍玉堂赞徳纪功孰知此别终天莫睹忍不少留俾发蒙瞽人邪天邪谁识其因人理多辟天岂亦然凡天之生莫不有尽惟有足传虽亡不泯才之难兼古昔所疑或工于文拙于猷为或讷于言或昧于守人之所病公实备有使得高位以大其行何适不宜止以文鸣公文之尤自可传世一时冥冥终古㫼㫼彼庸狡者快意目前较其所得秽若䲭鸢事久迹明公可无憾我悲吾道为天所厌既穷吾身又夺其俦顾瞻四方谁与从游始闻公丧我病方甚不能趋哭泪滴衾枕岁且周矣哀不弭忘累累诸孤若在我旁贫不能振仰愧平昔文以告哀情何有极呜呼哀哉尚享
  祭郭士渊
  宁海为县上下千年才士众多实难为贤至于近世诸老尽殁天启其端俊杰乃出嗟嗟君子蚤有誉闻在庠序间已惊其群昔被荐书翺翔太学抗疏殿庭观者胆落欲收其功先挫其铓敛而不施其声愈扬在岁巳未余从太史至于京师阅天下士孰不奋笔自儗韩欧我程其文莫如子优辞采粲然辨峭畅达波涛之壮鹰隼之决太史好士无所不容独奇子才称之群公坐受子拜以示亲爱铭子先墓使永不坠尝为我言当世多才斯文可传莫盛于台予鲜朋友亦喜得子坐谈千古大笑起舞意气之盛自谓无俦仰首视天旷视九州子继居忧予亦还里往来问难情义益美游并予毂息联予床凡予所闻无或閟藏予之金华子将赴阙自期即归当与子别予留子去不相闻知思子无悲谓见有期孰云君子而竟止此不与子面乃闻子死子方未死我在郡城人或讹言予不之听或言吾子近颇嗜饮予曰不然子慎而审孰是不慎以殒厥身孰是不思殱此良人嗟嗟吾子子果死耶胡不子留俾文邦家况子之才可以用世非若文人仅名一艺吾意望子卓尔大成立言行道烜赫声名天胡不然置子于毒困于谗构身死名辱众人无知谤谓子狂纷纷蒙瞽乌识否臧微生好直匡章不孝茍微孔孟是非曷较子之言行予实知之一时毁誉何足喜悲贤哲不幸古亦多有身后名彰终著不朽顾瞻文献耿耿余怀为斯道恸非予之私
  祭许士修
  呜呼士之自立各有所成考徳要终乃可定名子之持身洁廉粹美珠完玉莹不见纎滓去圣千载视之若存上探其心潜与讨论细入丝毫大络宇宙豁然洞视弦发矢透泄其珍奇以讴以嬉濯人肺肠俾蜕污卑凡厥所能无不可喜自视若虚益进不止我自识子至今七年每见辄惊常异于前爱子敬子谓子可望为哲为贤以淑吾党命不可信道不可期不俟大成而中夺之业虽未究志则已白人实不幸非子之怍我图其行惟世之英何以名子贤者之清使子有位大行所学辟如江汉荡涤污浊不发其光卒敛而藏天果何为安可揣量岂谓斯世为可厌斁清都玉房招子游息抑谓世故劳神惫形俾子来归翺翔帝庭埀绅簪笔侍帝左右孰谓子夭吾见子夀彼昏无知畏死乐生疲瘁其身与忧患并天实佚子非子之祸曷知其然子昔告我子之将逝有卓其言幽明之故鬼神之原从容谈笑不变颜色吾复何尤子道已得所足恨者同志日微有善孰进畴格予非吾实无能子望我厚谓将附子以托不朽子今死矣予复何为天茍相予不负子知子丧在堂予处垩室情不可制礼不敢出惟昔曾子尝吊子张敢取斯义奠子一觞子不嗜饮觞岂予举侑以斯言永诀终古呜呼哀哉尚享
  祭宋仲珩
  呜呼死生一涂祸福一门欲知得失视其所存违道而生与死何异孰为不亡死而无愧惟予仲珩俯仰不惭求之当今曾不二三况有文章才艺之美能知子名蛮夷妇女子夀虽短所传甚长俨乎若存不见其亡世岂无人尊荣夀考死无足称犹贱而夭鄙夫无知右彼左此可谓麒麟不若狐鼠古之论人志行是观窘于所遇匪人由天天之使然圣智莫易岂其不能时有顺逆仲由醢死宰予族夷衮衣大圭为百世师田恒孔悝盗国欺世一时卿相千古狗彘子之获谴或构以罪子则已矣彼亦何在乃知小人徒尔纷纷毒机既发反中厥身戕善疾能百鬼所殛灼刺鞭棰俾为虺蜮子之端直当为明神驾风乘云麾斥无垠浩然自得何所不可下视斯世汨没膏火子当哀之吾敢子悲交友沦丧将谁与依自闻子亡心疑未决不见来归乃抱子骨仰天惊号胸膂欲裂乖仁负义羞愧天日子家太史视我如子难不能救贬不能侍天实知之我为何人尚有可勉以赎前愆抚孤教子使不失所传道立名耀于终古我虽不肖誓不敢忘施重山岳报微毫芒成否在天匪谓必能茍有所立斯言可徴子大夫人墓于萝山吾欲祔之俟太史还从兄不可归骨金华尚宁其居子故所家亲友祖奠告以吾言匪特子知天实与闻
  祭王博士
  呜呼人之有生何足恃邪始少壮之美好忽衰病之侵加曾未㡬时而俯仰瞬息之间形骸已随乎物化棺椁倏掩乎泥沙又俄而过焉但见寒烟夕照宰木喧噪乎残鸦盖生世之不足控持类如此虽圣贤豪杰其徳业勋名可以参天而二地知术政事可以宰制乎众庶而安定乎邦家及其终也未始能违乎斯理而吾徒于仲缙又何为屡叹而深嗟嗟嗟仲缙子之去我而死一何速邪忆初见子于乌伤山中妙年白晢宛如处子操笔吐辞浩然源泉之初发𤍞若桃李之方葩当时硕儒巨公莫不称美爱惜谓翰林君之有子而叹其持节万里未返乎荒遐后十馀年名闻四达贤王遣使聘致于藩国因得睹岷峨之奇峭凌江汉之汹涌求先君奉使之所衰麻哭踊招徕魂爽于滇池之涯是时年逾三十毅然有志于古道而入觐王门出教郡学雄文美誉旁流溢乎卬巴及今又将十年矣新天子即位召为博士逐入辞垣编摩先朝之实录文日以肆学日以盛而士之敬慕推许者亦日以多自意当圣徳显融之时太平之期可望而至庶㡬与子嬉游于翰墨之林渐涵乎礼义之域苍颜黄发同归里闬以婆娑何期一疾仅隔数日重入子室男哭袒而女号髽呜呼履仁有必夀之徴积善有茀禄之报以子之先人死于忠国而子有令徳足以承其遗泽遽夺以死两者不得享一焉其理则谓之那岂苍苍者不能司祸福之柄而天道或过差乎将英才异人天之所靳天既生之复欲收之左右以为光华乎抑所禀者有定分人之不能兼备犹天与之角翊者去其齿牙乎以子之淑明温厚而夀止逾四十位止登八品何至若是乖也虽然吾观于世得于天者多则遇于人者必薄厚取于世俗之所贵者其去道也必赊子之所有者辟之球琳琬琰周鼎商彛大贝与丹砂世人欲窃取其锱铢而不可得而子并包并蓄挥扬簸弄接驷而连车所取者不已过乎贪而所得者不亦奢乎如是而又望位高而禄侈天之于人其孰能皆然则其可以不尤乎天而自释况有男可嗣其学而复有孙矣食也稼穑而秔稻衣也树艺而丝麻数世享之而有馀以子为富且贵夫孰以为夸吾所憾者欲蹈道而无补将闻过而莫予加四海之内章逢之流岂乏其人畴能如子助我以中正而指吾之疵瑕过子之门腹肠纠痛而不能已奉一觞而长恸知吾心之谓何
  祭邹博士
  士生于世或荣其身而名则辱或显于始而困于终不惟由乎学行之臧否亦系乎遭遇之穷通惟先生之早岁既对策大庭而慕乎论政之贾谊及年七十有六复蒙圣明被荐而起俨若议礼之申公拜为博士而俾同修金匮石室之书圣主之待老成可谓厚矣何一疾逾半载而竟不起缙绅之士欲挽留而无从昔与先生同试南官之多士或沦丧于兵革或构罹于凶求其壮而仕仕而夀夀而显融文词传于海内姓名著于辟雍有禄以考其终有子以承其祭者盖惟先生一人而莫能与同况乎天子悯念耆臣赐棺以华其敛赐舟而致于家此皆士君子之奇遇而先生已得之矣复何有所伤恫然俊杰之生成才也难而才之可以名世者尤鲜数十年之所称慕一旦而失之其何能无介然于心胸笔砚之相亲笑谈之相接今则无所望矣聊叙哀而酌酒一以慰先生于溟漠一以写吾心之冲冲
  祭赵希颜
  天道至神为万化原凡得丧与祸福孰能揣较乎其间故尧舜之圣而不能必贤于𦙍子汤文之徳而夏台羑里亦不能远引而茍全孔孟之困于陈蔡而弃于齐梁短于臧仓而毁于叔孙夫一圣一贤岂其才智尚有所不足固亦安于天命之自然予之默识乎斯理也久矣今独喟然有感于希颜嗟吾希颜文学之邵足以冠西蜀数十州之士誉闻之著非庸俗所能附丽而攀援上而达乎贤王之听次亦屡见礼于名侯与大藩众力推而竞挽数称疾而考槃晚为予而一出不终岁而求还冀憣然而荐至岂竟死乎空山尝熟聆乎绪论盖深欲以智自脱乎险艰今则已酬平昔之志愿徳虽不施于天下而幸身名之粗完夫岂希颜之智足以取此兮抑亦天道之佑而偶逢其安夫屈伸倚伏之机予不足以识之所能知者守道以保身则易抵巇以徼福则难嗟吾希颜既有得于此矣其于死生之际尚何遗憾乎人寰彼憸狡之蚩蚩急营利而自残始攘夺于毫毛卒颠𬯀于阱渊以彼较得失于此分贤否优劣曾何待于名言予独区区不能忘情于一奠者交游之素师友之义聊寓哀于此文
  祭童伯礼
  呜呼我伤时人以利胜恩珍贵锱铢芥视天伦孰如吾子爱友弟昆同炀合藏矢死靡分众皆蚩蚩适已忘物既充厥家他人遑恤孰如吾子克广仁术惠于艰㷀掊取则弗人厚于躬薄于奉先贵为公卿寝荐豆笾孰如吾子祠庙是䖍岁时烝尝其仪秩然鄙夫蓄财吝啬自封三牲私室宾庖靡供孰如吾子待士敬恭冠盖盈门曾无怠容彼氓寡知谓学无益骋私角慧诋慢耆徳吾子惩之闻善必式宝爱训言如金如璧惟笃孝弟以弘惠仁虚心屈体于贤于宾观于其庭长幼振振嗟我乡闾畴与为邻予昔卧病杜门避咎子招我游欣然为起云林有庐其下流水谓将与子黄发燕喜宦学于秦不见七年每以书来慰我忧悁祝子夀考以迟我旋云胡不留永閟九泉荒荒我里士习日陋谁能易之力不能救松柏之萎荆棘之茂追尔之亡我心孔疚秀目长身玉雪其颜梦寝见之俨乎其存驰觞往奠不接笑言序徳告哀以慰子孙
  祭外舅郑公
  呜呼昔年蒙恩教授于梁诏归故乡携家以行浙水汉川相去万里妻弱子幼欲往谁倚公实慨然曰我与俱我女我甥畴忍弃诸道路半年须发为白暨予至官靡有安宅三岁奔走于蜀于秦挈挈西东以秋以春公屡言归志辄不遂女曰我父去我无遽甥曰我翁慎毋我弃公性孝友和惠而慈岂不顾家事与愿违南望涕泣三易寒暑念父忆弟寝食独语谓余今岁归省旧庐岂知一旦送公丧车不肖无能乡闾寡偶荷公知爱期望甚厚姻亲之故义不忍离我实负公俾死及之岂无子孙亦有宗族公独于远云谁在目然公为人知命达生怨天尤人夫岂其情何况此邦文武僚吏莫不爱公助公葬祭棺美墓安送者如云令终无憾云谁能臻心所最痛公未耄老方期事养乐公夀考少失先子欲孝靡能庶㡬事公以展我诚此心已矣我复何怙茫茫九州孰逾此苦今当出葬再见无期天乎有灵宁知我悲
  祭从兄希声代家兄作
  呜呼同祖兄弟三父八人我年最长其次惟汝聪慧祥顺自少特殊识事有才迥出流辈谓宜福禄以大厥家天不可知乃使汝夭汝妻汝子皆先汝亡死而有知痛恨何极我之先君实汝伯父罢官谪役汝偶在旁劳勚扶持不形言色今之子弟如汝者谁汝之操行莫此为美先君云亡十有一年今祖汝丧重我哀苦送柩临穴病不能行酹汝一觞永与汝诀呜呼哀哉尚享
  东阳葛府君诔有序
  东阳为婺上邑葛氏又为东阳贵族在宋理宗时太师端献公洪以儒术参知政事而其弟谅独不大显后赠朝奉郎君子谓其有遗徳焉越四世而处士实生讳碞字梦贤其气端而和其道方而直其学以仁义忠信为本处士生而不获有一命之爵年六十又五而终门人咸哀伤以为天不可知或曰不然天与人恒相胜而不能相兼受于天过厚者其于人也必薄得于人太盛者无得于天者也兼而全之者数百岁不一遇焉孔子孟子皆受于天也多故奔走穷中国而卒不获有公侯之位彼贵富荣极者惟无得于天故终身逸乐而无忧若伊尹周公徳为圣人位为辅相有生民以来未之数见也夫人之于万物鲜也人而得其清明淑粹者又鲜也天下无一日而无主而圣人更数十世无一焉为公侯者比肩而贤者累百世无一焉爵禄满行多如猬毛而善人举世无㡬焉岂非天之所重在此而不在彼耶今处士基上世之馀徳而天畀以仁义忠信之全受天之爵则已厚矣奚谓天不可知乎使处士生而锺邪戾之气操诡随之行秉凶暴之徳虽都大位秪为细人耳其生也孰怀之其死也孰哀之其重轻奚待校耶于是其门人咸曰宜诔宜谥某曰处士受于天者信厚矣然有一憾焉使处士之善得施被其徳沾其泽者岂其微哉而不少试以死此民之不幸亦处士之不幸也古之悼不幸者有诔节惠易名者有谥处士之守道弗贰不亦靖乎诚笃无伪不亦懿乎请以靖懿易名而诔之可也其门人皆曰然乃诔以辞其辞曰葛氏蔓延江淮之间历岁二千不大而绵稚川避世吏隐以贤厥𦙍孔硕吴宁是迁吴宁有葛积久而殷侃侃太师秉国之钧不悍以刚不懦以仁非爽于仪允矣大臣爰有良工太师之季人奋以趋独戢以避嗜道若饴畏利犹虺世蓄不施以笃厥裔于淑处士天赋之英师圣友贤佩准蹈绳内诚而方外柔而明趍善遗荣粱肉群经群经纷如辞奥义鸿众说交罗喧蛙聚螽导其指归百川之东开塞以通实虚以充孰谓韦布绮绣之华孰谓藜糗锺鼎奚加维义之安维道之奢万物匪富锱铢犹多乡有士子视之作则有善斯程怀愆斯革人恃有师天夺何亟夀匪弗崇爵则靡锡呜呼哀哉彼末之康文驷锦衣彼徳之凉位则孔巍既掊以肥又禄而尸独阏其逢俾泽弗施天之降哀有繁其彚或昏以嚚或驳以戾戾虽缨裳徳则弗类畴若处士天爵之备圣有尼父位不公卿贤维子舆困于纵横厚取于天人奚可损不得于人斯道乃明嗟嗟处士处困而亨弗怍于衷弗愧于生诸生累累如丧父兄不显其躬而荣厥名我伤匪他伤此下民水涸于渊苗槁于田能为者人不能者天自昔已然将谁之愆古有昭则易名以谥揆行伊靖考徳孔懿荐兹嘉号以永弗坠我思徽猷是以陈诔
  郑府君哀辞
  洪武丁巳秋九月十日浦阳义门八世之长郑府君年七十有二卒于家卒之明日其乡之耋老子弟相携而来哭如失父母而哀三日举邑之缙绅士大夫皆来哭如哭亲戚而哀十日之内凡数百里之中闻府君之名者皆走来吊其容戚戚然如哭朋友呜呜相泣而不忍去则各来告于某曰哀之而哭不若哀之以辞为其可以久而传也吾今之哭非不哀也声已绝而遂已矣虽欲求之不可得已故昔之人往往宣之于辞因其辞而著其哀虽相去千里相后千载读其辞其哀宛然也子曷为我图之某曰虽然昔人之为辞以哀死者于生无与其人或有天下望被其泽不幸而蚤死有文章不能致通显而遂贫困以死或死于逆旅之舍而父母不知或非其罪而横罹夭折或宗祀之重系其一身既死而无子孙以承之葬埋之不时祭享之无主其姓名泯没而不传是诚可哀也故从而为辞以道情情悲言后而意愈深使人读之而不能成声歌之而泣泪沾襟今府君则不然虽未尝泽被天下而孝友为一家之政虽不致通显而彰大其家义声闻乎四方家之纲纪整肃内外合族皆屏气曲躬立两序惟府君言是从礼焉而礼具乐焉而乐具授几杖而倚笑谈其惟所欲而陈乎前是不可谓之贫困也年登乎七十夀终乎正寝子孙林立乎䟽幕之下葬以时而祭有主家有范而墓有铭夫若是可谓之至幸矣闻其事者且将羡慕之不暇而何不幸之可哀乎客曰虽然以府君之身言之固无可憾也人之哀之者岂特哀其身哉哀吾民之不幸也夫府君者邑之善士也吾邑而得善士饥有所赒而寒有所恤难有所赴而学有所师其有益于民大矣吾民之不幸而府君以卒岂得无哀乎若止哀其身则一人之私耳而岂吾之哀府君者乎某于是无以诘之也因思今年之夏拜府君于地华轩下府君不以其穉贱肃而置之宾位所以遇某者甚厚府君之卒尝趋而哭哭而哀矣感府君之独礼我也而不知府君之遇夫人举若是其厚而人之哀府君者皆若是之深也呜呼善人之有功于民也如此哉于府君而不哀以辞将为谁而哀乎况某之不文而敢惜乎府君讳渭字伯阳云其辞曰人之生死兮万有不齐五福具享兮亦复何悲身虽无悲兮人则尔思人思何为兮丧厥表仪以义名门兮十世于兹渐仁习礼兮肃穆而熙先生尸之兮以和胜威动一诚物兮不顺不违大孰联辑兮小孰携不畏以趋兮不慢以欺言惟忠信兮左矩右䂓家法孔俨兮乡邦是推尔纷我解兮我赒尔饥父老有望兮子弟有师呜呼人兮胡不顺頥善人之亡兮众庶畴依将奔恸兮遐迩毕来曷为而然兮懿徳致之徳可感人兮亘古如斯嗟今之人兮胡宁不为多脱误
  郑生祐哀辞
  台宁海有衣冠之族曰郑氏显于宋之季世功徳被于民而名不大著于天下后百年有孙曰祐生而其质硕厚端秀气锐而才良好强记多艺能年十四五壮伟如成人挽彊御悍超捷奇俊虽老将莫不咨赏之其父豪士善相人每出游于外归谛视其姿状辄叹曰举莫如是儿矣缙绅先生过而见者亦异之咸谓必能振其宗使充其才气将必卓然有所立而竟以疾夭死死时年甫十有七其生也非惟其亲戚交友爱之凡见之者亦与亲戚交友同其爱其死也非惟其父母昆弟哀之凡识之者无不哀其不幸而哭之失声世常疑天人之道好违而难合人之所爱者天必艰其生所甚爱者生之艰也为尤甚焉至于凤鸟麒麟珍玮祯异之物爱之者弥众则或旷四海历千载而不一生而凡为人所憎疾厌苦者不植而自长不育而自蕃若恒有以相之其于人也嚚童恶子狠戾恣睢以病乎人虽其父母亦以其速死为幸者则壮盛而无疾贵富而得志稍有才质为世所爱慕者辄遇祸患不获与庸众人等岂天之爱恶与众人异趣哉是未可知也或谓人之爱斯人也必欲常见之暂离而不见则思天之于人也亦然闻其美也则爱之爱之甚则不欲去乎左右故嚚且恶者多存而固而俊哲之生也恒难其全是则天之爱人者乃所以祸之岂理也哉若郑氏子才质之美为人所奇爱而竟不永年推之于理莫知所由致也岂天者固有所难知而美好术智端为致祸之具耶使美好术智者不夭折而底于成其福乎斯世也大矣然则郑氏子之可哀宁独其家与其身也哉凡有志于斯世者皆宜悼其不幸也余与之有连而不识其为人既闻而哀之复重之以辞且以慰其父云气浑判兮挺英特姿鸾麟兮貔虎力绰秀姣兮𤑼若神巧言笑兮肃而温未加弁兮突修钜众咸慕兮莫敢侮嗟灵淑兮天所雠子美好兮死谁尤既聪达兮又慧哲超㡬先兮烛眇忽觇简䇿兮目电光心不属兮久无忘学之笃兮艺孔有弦强兮辔良驰马叱咤兮矢交飞殱糜豕兮载归万夫骇兮力不格古有儗兮今焉索天所喜兮才艺精诏子归兮难久生彼嚚昏兮稔奸慝身老死兮人孰戚子不幸兮少恢奇躬夭折兮令世悲死非鲜兮贵不朽夭可夀兮奚以老嗟子死兮勿尤天天茫茫兮曷憎怜来奚为兮去畴往英灵灭兮将安放前千祀兮后无穷贤不遇兮古所同
  吴氏二贤母哀辞
  永兴吴君荃母林年二十二夫亡亡一月生君甫弥月大父继没大母胡与林画夜苦誓保持遗孤强暴欲胁娶林林负儿与姑逃稍长鬻簪珥资其就学学埀成而林卒胡督之益力于是吴君为知名士吴氏宗赖以弗坠予谓托孤寄命丈夫所难而二母能之因为辞以宣其哀辞曰木则有枝兮妇则有夫嗟我二妇兮独何孤夫兮谓何兮子犹在腹为雌为雄兮吾将谁卜子之生兮幸非女朝哭夫兮暮抱儿乳夫有知兮无知相儿兮上缵遗绪夫虽死兮舅在堂子生弥月兮舅亦云亡姑哭舅兮又哭子抚厥孙兮涕泗其滂我二妇兮何为守空帏兮夜凄凄凉风惨兮中人蟋蟀鸣兮儿夜啼抚枕兮太息起绕床兮泪沾臆夫死有言兮耳犹闻吾儿不育兮吴鬼安食妇辟纑兮姑抱儿吾儿虽微兮吾夫在兹孰谓余兮荼蓼余甘之兮如饴彼何心兮狐鼠乘馀孤兮谋覆吾祀跳梁瞰室兮啸众以呼谓余㷀兮将焉与处山之石兮巍巍海之水兮靡有涯水可竭兮石可移身宁死兮节不可亏襁吾儿兮我负来何难兮去何阻夫有神兮愿为虎身寄虎腹兮免人余侮谅一死兮何难志未伸兮魂魄靡安姑夀康兮子茍能养瞑余目兮从夫九泉我姻兮我娅悯余孤兮余舍昔妾媵兮如云今只影兮灯夜汲涧兮手龟抱薪兮棘裂我衣首如蓬兮谁理未亡人兮何有容仪袖簪兮脱珥揭罗襦兮裂文绮粥之兮为谁式教兮我儿嗟我儿兮勿怠荒尔祖尔父兮厥闻孔彰我不死兮为尔之故尔能立兮尔父不亡夙出兮暮归不眠兮达旦勿谓母贫兮儋石无储吾儿读书兮我宁不饭儿践兮母言焚膏继晷兮以岁以年年忽及兮加冠文之声兮烂然妇于姑兮相语吴之先公兮庶㡬无馁感昔兮念今一悲兮一喜儿奉觞兮彩衣翩愿夀兮如彼南山将竭力兮终养母忽逝兮不还姑抚妇兮泣呜呜曷不尔兮死无衰孱兮不死尔盛年兮罹此毒痛孙悲号兮奉大母有孙存兮大母无苦大母无子兮孙无父孙多材兮善奉甘旨嗟二母兮亦恐疑作孔之难誓死抚孤兮身死志完引千钧兮一发以手障兮惊澜二母死兮不死有子甚文兮善在国史国史旌铭兮五色有炜下爥泉扃兮上薄星纪彼何人兮艳妇夫尸在床兮咲言诩诩倾人宗兮殒人祀地下逢之兮颡汗犹泚呜呼哀哉家有妇兮国有臣妇死以姑兮臣死以君胡独二母兮吴祀是存呜呼胡独二母兮吴祀是存










  逊志斋集卷二十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二十一   明 方孝孺 撰行状 传
  先府君行状
  呜呼惟我先府君之卒不肖孤既以十年二月二十四日奉柩与先妣林夫人合葬于深湾童施山之原复惧盛徳未纪无以明示来世疾首痛心以日以夜然斯事至大非托之立言君子莫能传而当今天下所师所宗言而传世者惟夫子为然况不肖无状又获出入门下玷弟子之籍是用不避诛责衔哀叩诚顿颡上请伏惟怜察焉呜呼先君讳克勤字去矜姓方氏其先出于桐庐玄英处士于宋初十五世祖二十四府君始迁宁海侯城里世敦儒术为邑礼义家曾大父讳重桂乡贡进士有学行学者尊之曰介轩先生大父讳子野父讳烱元鄞县教谕皆以长者称夫人叶氏宋丞相西涧公从曾祖姑也先君生而端重殊常五岁能读书自辩章句年十馀暗记五经为文有奇语里中老生啧啧赏异呼为神童稍长阅关闽遗书叹曰为学当如是矣遂刮去浮藻竭心推性命之秘闭门讲习不知饥渇寒暑年十八九充然成徳为名儒受业质疑者继乎门先君口举手画横分竖贯曲折明备各称其所欲初邑人自宋季以骈俪雕刻为学莫有谈周公仲尼之道者至先君始以易教授开陈其说士俗为之大变至正甲申江浙当大比先君就之试时有司以语忌去取士先君言时务历数往昔治乱之由以为如是则治否必败见者相顾出舌曰奇才奇才贾谊弗过也竟不敢第先君名先君纵观南宋故都为文贳酒酹岳武穆王墓歌黍离之诗慷慨泣数行下望者以为异人会番昜董彛先生为庆元路儒学正先君从之游董先生素以通易自名先君与之辨质羲文大旨先生不觉自失曰子信不可及愧其门人者久之先君自是道益明志益坚知元之将乱弥自韬晦穷理致知以尽其变至于阴阳消长之度礼乐名物之数井田封建之制躔次疆理之说咸求折中授业者日益多会海东盗起江浙行中书檄吴江同知金刚努以白金募民为水兵先君曰此关利害吾其可不言乃诣金刚努曰民之为盗者或迫于饥寒或祛于徭役今斯民固无赖矣奈何使其去妻子而为兵㡬何不首为盗耶是所谓致盗非御盗也金刚努怒而去已而水兵果中道杀护吏逃去从盗金刚努逾垣走折一足始悔曰吾不从方先生言以至于此未㡬侍御遵达实哩至郡议招谕刘中丞基为副先君上书陈剿捕之略不宜姑息刘君奇先君言而不能用遂至郡县陷没民受其害先君发愤称疾决意不出行入山谷采松柏啖之或辟谷绝食累日不返然益务开淑后学讲说君臣父子大义以动之闻者心解或至洒泣是时他乡民多著鹖冠操戈剑从权贵剽劫独所居乡无一人附乱者乡邻有讼或相率就先君取平先君教以礼让多致感悔或来馈谢则郤不受当路以幕府事屈先君议先君谢不肯曰我辟榖久矣弗足与人间事也闵民忧世之志每于文辞见之君子谓先君制行廉正如陶潜䇿时事善中如贾谊造诣深天资和毅无愧程伯子识者以为然丁未冬大明兵定郡县先君著国家所以兴亡之故为书欲诣行在献之其目曰举贤才安人心黜豪强除暴敛明教化其略以为人心者国家之元气教化所以燮养元气之具也不任贤才则教化不行不去苛敛则人心不安失人心而得天下𦹋教化而求治平非所敢知也如是者累数千言洪武三年郡辟为邑庠师先君日以师道磨礲学者昼夜辨析谆谆不懈四方后进负笈求听者百馀人人人有所闻学者私称不敢以姓因所自号称愚庵先君既以太夫人春秋高自罢归从而归者踵相接一庠为空远者稍稍散去至今称师道之盛必以先君为言四年行部使者袁君宏以书币来征先君亡逸他邑郡吏诣门请杂逮姻连督索之先君不得已乃出时年四十有六矣之京师诣御史执政两以母老辞执政询以政治乃惊曰今列郡阙守长而先生适至朝廷之幸吾安敢蔽贤即下铨曹以易试中第二遂锡冠带授济宁知府阶朝列大夫在官周三年省宪考绩为六府最八年春入朝天子以为善治民锡燕仪曹遣践旧职濒行奖谕有加且曰政成当显用汝先君拜谢而退三月重至官越五月知曹县事程贡尝以不职被笞恨先君上封事言状诏御史杨某按核杨适程故人恐程坐诬罪易民服潜索先君过事逾两月无所得乃捕府中吏卒系之考掠无完肤无一可问者杨惧与其吏谋诬先君私用仓中炭苇二百斤时十月未尝附火而苇则盖公宗垣实无私用者强卒以此诬先君先君不与辨遂得罪谪江浦终岁将释归会印章事起吏又诬及九年十月二十四日遂卒于京师享年仅五十有一呜呼痛哉初先君受济宁之命以为非常之恩不可不尽力到部为书悬之通衢谕以朝廷养民之意孝悌忠信之道俾民有所不平诣府自言禁吏不得叱呵之日引耆耋之士坐语问以得失郡学官阙先圣庙颓坏先君聘前进士为师弟子未备者选充之役浮屠葺庙堂凿庙前地为泮池撤佛庐増廊庑度庙后地为射圃造弓矢置旐鹄日视学率诸生习业始郡兵后人未知学先君以身为师为之立章句谨节文讲内圣外王之道不逾时皆化儒服者斑斑间出郡邑之内学舍数百区在弟子籍者二千人始有诏民辟芜田者后三岁乃税吏邀近功不俟至期征之复以田定其繇民滋惰田不増辟先君知其故下令申前诏与民约俾以丁男定繇著册书列民之丁产为上中下等下等析之三则每有征发自上定之吏无所措其奸岁时躬出郊劝督见长老勉以教子弟令子弟以力田欣欣焉如戴父母初至大歉民仰给它郡先君竭诚抚辑不敢劳之岁暮转戎衣于燕时有令役民舟者有诛旁郡俾民以牛车从事天雨雪牛僵死相枕济宁民请以舟就役僚佐畏令难更先君曰吾知从民便抵法非所辞即以舟载具白于山东行中书省省义不问后他郡车输者雨雪霑毁过半民卖车牛以偿且弗能足破产者十八九而郡民以舟得无害指天泣曰活民者方使君也郡仓粮绝省檄民七百里转粟青州民苦不便漕军者自淮安输济南正道郡境先君以为便就输郡仓而俾济南转青州粟道且便告于省省不从即以闻户部戸部奏可省臣大愧郡城圮旧以兵筑指挥挟贵人势当五六月役民万馀筑之民不得穑哀号即工声闻数里旦暮不休先君忧愤不食曰民病不救焉用我为密闻中书众以为且得罪不敢署名先君独署之胡丞相以闻即日诏罢先时不雨先君袒跣遍祷群祠涕泣卧祠下誓不雨不止至是诏至民驩呼而散大雨如注是岁五谷俱熟民歌曰孰罢我役使君之力孰成我黍使君之惠使君勿去我民父母自是连三岁三祷皆有年五年夏邻邑蝗先君忧之移书社神变食省过夜焚香吁天俄闻空中薨薨声烛之皆飞蝗是秋四境外皆饥独一郡完熟人以为异先君于去民害如饥渴或无已劳之事辄却酒肉不御凡诉讼者随事裁决大者笞辱小者谕遣之不留状牍尤慎于狱月录日省不俾淹滞或事未具不决者时为糜以食之夏秋之税旧以斛卒持槩高下出其手或累旬不收民至谓仓为阱先君令民自持槩斛卒敛手不敢出声遇将获敛预以书与民期民争来输税群集时夜到仓下不敢就寝民信且悦不遣一吏而税常先足于他郡江西浙西二省有诏输粮百馀万于济宁水陆三千里先君视之如已民不使有丝毫怨抑常制每斛别増四升以补腐耗先君怜其道远可念言于朝蠲之二省民感泣及朝京师民之在京者数十辈拥拜马前曰此我输粮时老父也旧徴州县吏皆以隶卒往往求索无厌先君下信符置邮而召莫敢不至者信符之籍以印识而中分之或属之吏则托日月稽违图贿利先君自箴之缓急之期一自已出由是吏弊诞息复下其制于州县断吏卒母渎民有故皆以信符召集以故民得一力耕桑而襁负来者相属四年户仅三万税万馀石八年税以石计者増至十四万四千七百户増至六万有奇二州十县狱无滞囚郡狱㡬空民有积粟野无饥殍鸡犬牛羊散被草野富庶充实俨如承平之世先君奉神事上尽礼社稷山川诸祀在境内修饰坛𫮃置祭器祭服湢澣之类躬亲为之周垣之外树以名木将事之际一如仪则无或怠惰水驿始在西门之内卑陋污湿居者弗康先君料材木俟农之隙更作于南城之阳庭堂室房弘敞幽严百需之具举无阙者冬寒河冻驿船不行则伐木为炭穿土穴藏冰因其馀力以集事功计精虑密出人意表泗水经郡城南通淮江北引河济地势高泻故构石为闸而时畜泄之鲁桥枣林二闸岁坏石填河中舟道难之役闸丁絙坏石治砖灰杂土筑成之故以苇囷蓄粮火屡为灾先君教民为陶作瓦屋百馀间严饬火令编民居为曹互相救恤火患为息先君在官未尝一时闲虽无事终日冠带坐堂上召诸吏授以诗书法律盛暑严寒不废公牍堆几群辨哗然片言折之大将军魏国徐公曹国李公等率士马百万之燕驻郡颇久要官势吏征索粮刍争欲先得相索授喧错于前先君从容酬决无不如意一军称能永嘉侯朱亮祖将舟师数百艘北征会河水涸舟胶不能动大怒召先君曰即具五千人浚河不者以军法论时日且暮先君不忍烦民退而祷于天夜三鼓大雨黎明河水涨数尺舟竟去莫敢言者先君为政以教化为先能以徳胜佐贰始或倨慢先君愈诚待之卒愧服愿为弟子武夫悍将或不为礼久乃化戢信爱凡任吏取质讷少文者必躬先之俾入于善不喜近名常称曰务名者必树威树威者必害人害人以利已吾不忍为也府庭之前不陈杖械皮鞭挂楹示不妄罚有过者告以道理使之自愧始而疑已而服已而信为不可及至以吏议南还民号呼填道如失亲戚随而行百馀里者数百人郡之子弟员登成均者闻先君卒奔走阁门外恸哭失声呜呼哀哉先君孝爱切至事教谕府君卑声婉色惟恐弗至及海冦乱劫村落焚庐舍府君躬负太夫人入山中逃不暂顾妻子两踵血流不恤及出官外遇太夫人与已初度南向望拜竟日不乐稍遇奇味辄涕泣曰太夫人不食吾何食为悬弃之至败臰乃已遇二弟师训父育终身未尝变待朋友有恩好赒急难居济宁南冠过者必以酒米馈之同郡者加厚焉同邑者又加厚焉告寒与衣告饥与食不能行者僦舟以送之同郡士为莱芜丞欲迎其母而告无赀先君以一月俸金与之同僚以事夺无所衣食先君岁买布帛以遗之日召之对食遇夜邀至家饮终三年如一日所入俸禄月二十石尽以散朋友不少吝惜自奉甚薄不服纨绮不帛襦袴一如布衣时或陋先君先君曰吾道当尔日不再肉或日无事辄却去曰禄不可徒食也每夜则拜而陈其所为事于天始至斛米可易白金三两先君日食之馀尽留之官以纡军食或请先君为家计先君曰先国可也敢射利乎所居室坏吏请葺不许曰母以我故劳民出俸赀买苇席障之令蔽风而已床榻左右杂置图书入其室者若无人然居官五年惟一子及一童时人谓先君不堪而先君安之兖州守因童进二水瓜先君笞童数十而召州吏还之乡人为他郡县令以一𬊈雁侑书先君却去与绝交或以为大甚先君曰吾非市名性不喜分外耳至于薪刍之微皆易以粟一芥不取于人每行县以物自随杯汤不肯受去官贫甚鬻所乘马以行行李萧然观者叹息呜呼哀哉先君面白如玉须眉秀丽不妄笑语不旁观视动容周旋必以礼法率真任质不事表襮与人交好不以久近冷热一立谈顷洞见肺腑发言持论一本于正性命之道晚益精熟荣辱利害视之若一临终之际知非自致超然委命颜色不改呜呼痛哉先君之学明白纯正以绍述考亭为已责所志益深且远逢时得位亦欲推以淑斯人否则退隐邱园传其业于书以诏后世皆未能究而天夺其年天耶天耶曷可信耶诸孤之痛曷有极而罪曷可量耶先君所为文辞多不留稿有汗漫集若干卷藏于家林夫人讳姬妇道冠九族先十五年于元至正癸卯九月十四日卒生子男二人孝闻孝孺女一人再娶夫人王氏讳在生女一人未弥月而夫人卒庶母董氏育之董氏生男一人曰孝友呜呼先君之道盖法时乎易取政乎书主敬乎礼体和乎乐雅言以诗制事以春秋其深高博大者虽不可测而知然而家焉而有善俗之化官焉而致富庶之治发之乎政事著之乎文辞比于古之贤人循吏未之或加也然古之人有若此而传者矣亦有不传者矣其传者必其居高位者也必其有后人者也必其得立言者传之也其否者或位卑而人弗知或其后不足以彰之与无传之者耳今先君之位不显以殁殁未数年而知者寡矣后之十年知者不尤寡乎又后之百年其复有知之者乎虽有不肖之孤存然年穉身贱言未信乎天下行未出乎四方孰从而传之乎纵有所待安知其能必至乎此所以不得不悲且惧而汲汲图之于夫子也夫子哀亡悯存而赐之铭不惟诸孤不敢忘先君亦且感徳于地下不朽矣谨状
  常山教谕王府君行状
  府君讳良玉字怀璞姓王氏其先太原祁人五季时节度使彦超由会稽徙婺之义乌所居乡曰凤林世号凤林王氏其后有讳固者登皇祐五年进士第卒官恩阳令县人在宋举进士自恩阳始传三世曰说赠宣奉大夫生二子曰永年乔年乔年生承奉郎涛承奉生江东转运司干办某干办生诚诚生卫道卫道生济景定二年应荐为国子免解进士府君之祖也考讳炎泽元石峡书院山长有学术学者称之曰南棱先生黄文献公师之后为铭其墓妣傅氏府君性高介容貌伟然读书善辨说尤深于春秋与浦阳吴公莱交移书论析疑义甚至缙绅之士皆伏之争迎为弟子师府君据中座谈孝悌之道灿然可纪听者骇然相顾举邑之秀民贤大夫之子弟争执经拜门下愿托名弟子籍中揖拜进退森森如度视府君颜色俯仰不敢哗笑其后成材者相继府君屡试有司不利至正辛酉江浙行中书当试士府君曰吾岂终穷者耶就之试占副榜前名儒学提举司因用为婺学训导府君曰善可以及人足矣何必官为日未出冠带坐堂上召诸生两序立授其程范而督劝之一发端反复数百言人人竞列府君前以听他师所居戸外无一迹廉访使者至郡群儒迎谒为礼毕俯首曲躬趋出惟恐其发问不能荅府君每留坐与之言事数千载治乱人善恶成败政当否俗淳漓随问随荅使者未尝不称善拜送不敢以布衣待府君张君士弘善士也以廉访使按部见府君才叹曰吾分得举士而王先生老于布衣吾愧多矣即上其名俄授常山儒学教谕府君至常山视婺益加功常山人称之时府君春秋高三子裕祎补皆业儒而祎从黄文献公学颉颃侪辈间尤有名待制浦阳柳公贯名士金华胡公翰交为府君贺府君亦私喜有子怡怡忘其老之将至年七十五以甲辰岁五月五日卒于家六月某日葬崇徳乡青岩里金村之原夫人陈氏讳贞处士采之女好学知义理通医药星历之书其舅患臂痹夫人奉汤药躬沃洗久而不倦莅家御子孙严而能教诗书皆口授之晚好浮屠老子书时焚香习诵疾病不废年七十犹治丝枲不暂闲以今洪武壬子九月十一日卒得夀七十三丙辰十二月某日穿府君之葬附焉孙男六人绶纶纲纪绍绅孙女二人适傅完傅霖曾孙男十一人曰稠曰秩曰穆曰稷曰程曰穰曰稌曰稙曰稔曰稚女五人祎入国朝以文学致官翰林待制文显天下而诸孙又皆能守父业府君之徳于是乎益可见矣孝孺辱与绶交读待制公文辞思其所自出因问诸绶而状府君群行俾藏焉以备其家乘之阙
  象山王府君行状
  府君讳某字刚甫姓王氏四明象山人曾祖某祖芝翁父松母徐氏府君少倜傥负气节读书略通大义以荐为台州路学录至正中兵起海上奉省檄摄东门巡检司事居六年盗不敢犯民安之郡奇其才事难决者辄属以治府君明而能断民趋其令争斗相讼者不之邑而之府君闻一言释憾而去国朝洪武初昌国民作乱袭象山虏令丞王茫入于海府君与其友蒋公某谋曰狂竖虏上官据县境其诛死固宜然事闻于上大兵必来邑民将尽虀粉吾曹可坐视而不救耶今能先格杀为乱者以献则邑人可无害矣府君遂募民为兵掩击之杀其魁二十馀人释其众喻之曰若曹良民第胁于贼尔能投兵复为民则可保首领否则自取诛灭无悔众皆叩头散去曰君生我时大兵闻有乱者将尽殱邑人及府君以事闻邑人争泣曰微君此邑数万人皆为鬼矣状上京师赐白金若干两府君家素多赀至府君赀益赢然不以此自豪卑身好士人有遇难不问利害以身援之弗责其报人以此义府君恒病乡邻弟子不学欲割田创学以教之里有假贷者不深取其息与人交和易质直意气豁然众称之为忠信人晚受诬逮京师十二年春正月三日卒年六十八闻者为之叹泣先娶叶氏早卒生一子用鼎好学有文晚娶董氏许氏生一子甫一岁府君柩南归以某年月日葬于某山之原俾某状其事某之先祖与府君俱娶叶氏实闻府君事遂泣而书之以告立言君子谨状
  明故赠将仕佐郎礼部员外郎瞿府君行状
  府君讳嗣兴字华卿姓瞿氏其先居河南后徙通州之海门宋末有讳某者避兵南来至姑苏之常熟家焉生二子青达俱有才力能服其乡人元师破江南有刘将军者徇地至常熟青与达帅里中强壮拜马前迎之有狂犬突出军前众愕然持弓不敢发青直前一箭射杀之众驩曰壮士壮士可官也青曰吾不如弟达遂求旗号俾诏谕未降者承制授达百夫长及宋亡迁苏州巡盐大使兼管内六县捕盗转怯怜口提领娶某氏府君其子也府君少时家有禄食日从其徒射猎饮酒为乐不喜学书天资仁善和顺未尝有过年七十怯怜口以例革不置官提领君家食甚贫府君即折弓矢脱去纨绮故态躬力穑事以养二亲承颜候色惟恐弗至母尝病痈时天热痈溃臭不可闻人皆掩鼻趋过府君跪床下执蒲葵扇驱蚊蚋以手磨秽剔污扶起卧不解带者三月至愈乃止母又尝患积气危甚医不能治或告以股肉可瘳乃置刀盂上而祷于神俟刀跃乃可割府君如其言自旦至晡时顿颡于地颡破血流盈面刀弗动府君泣曰天忍不悯我耶我纵以身易母犹母之肉何暇惜乎知刀卒不可动起引刀割肉覆盂中裂帛渍血裹疮戒左右弗泄羮之谬称他肉以进时母不食已五日矣见羮喜为之握箸食一杯㡬尽食已而瘳母后尝感疾思啖菱时菱未花市之不得解衣入菱泽中哀呼索之竟日手足皆肿俄得菱实三持归遗母母疾如失既而贫愈甚或隔日一炊府君曰事急矣尚守不变如父母何哉携家入苏城谒多钱家愿为尽力多钱家察府君诚信可㐲出赀财俾贸迁日分其息十之二府君繇是稍裕凡父母所欲无不致也府君不妄取而好施尝朝出道获人所遗囊有楮帛若干视其名则市中小夫府君坐不贴席走其家还之有遗田宅契书于路者览之曰契书失将起争端迹其人呼与之其人贵家奴失主契畏罪涕泣欲求死叩头谢曰公活我毡工王氏大雪冻饿不能起灶突无烟府君悯之天明携钱二十缗潜投窗隙而去歉岁出粜有窭人来籴衣不及胫府君受其钱五千阳忘曰汝籴十千耶倍与其粟鬻蔬者过门府君取其五钱授以楮币十倍曰吾适无钱汝持楮币去将以馀钱裨我鬻者笑曰吾安有钱裨君耶府君曰汝第持去俟钱多归我不汝急也其意与之而不欲其知皆此类凡负贩者必多给其直家人怪问其故府君曰彼胼胝手足以求升合利吾忍与较耶岁丙申常熟凶民来依者数十辈府君僦舍以馆而食之疠气发病者相枕府君躬亲粥药而时进之卒赖以生府君晚喜浮屠言读其书豁然若会其意者复阅北溪陈氏性理字义即解其要曰圣贤之学盖如是因戒其二子懋庄曰我少不学至老而始悔若等其勉之懋与庄服父训刻志事学庄入国朝为礼部员外郎府君及见之曰吾有望矣洪武乙卯九月府君得疾恐念虑或乱画纸为圈揭屏间常目之二十七日卒于家卒前一日楚府伴读陈子晟等道过府君将之京师问府君欲何言府君以两手加额曰语吾儿努力供职报天子恩我死不恨享年八十有四庄在礼部累请于朝未报卒后月馀赠将仕佐郎礼部员外郎配蒋氏赠安人安人事舅姑如府君之孝舅姑或怒则率子女罗拜于前曰新妇诚可怒愿念诸孙贷其罪舅姑意不解悲泣不已年七十二先九年卒是岁十月二十三日葬吴县横山梅家湾之原与安人合兆女三人一夭二适某某孙男四人绍绪绅某曾孙男二女一府君没明年庄自员外郎拜福建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阶通奉大夫当得加赠而早欲图其不朽未暇请云
  大司农张公行状
  公讳晋字徳昭姓张氏滑之白马县人曾大父某大父国柞大母宋氏公生而广颡丰頥英颖异凡辈少丧二亲治书侍御史宋公奇公警慧挟以自随宋公浑重长者寡言自与不妄有所可否僚吏白事颔之而已公年十二三尝侍侧会吏以事绐宋公宋公乃颔之如平时吏退公怪问曰吏言事非是意实绐公耳公不语而宜之可耶因悉举其状无所遗宋公大惊阳叱遣公曰童子何与乃公事召吏诘之如公言叩首服罪宋公因是愈内奇公勉以问学公亦慨然有志于事为读书务推学教大旨警悟辨析释类训繁咸有条理名动乡邑遂以儒举既而廉访司强欲吏公公欲明习法意益学律法以儒术相参所折狱人称其平辟宗正府掾吏中书省掾为工部主事转大禧宗禋院都事拜监察御史转御史台都事入中书为左右司员外郎刑部右司皆为
  郎中出为河间都转运盐使平江      运粮万户阙就以命之复入历吏刑工三部尚书参议中书省事遂为江浙行省参政由江浙移淮南由淮南入中书参政事出莅彰徳陞左丞移辽阳行省廷议辟燕两郡荒田以给边郡命公为司农大卿分司京东加授荣禄大夫大都路都总管寻以年请老至正二十二年以集贤大学士之禄致仕会边事兴复起为中书左丞公以疾辞复以大学士议中书之政而天下乱不可为矣二十五年仍复以大司农致政归于家时年七十有一矣后十年以国朝洪武七年二月十四日薨于家年八十有一薨后十日葬淇南之原公天质刚劲色严貌庄居廷中有大论议謇謇不少阿屈闻者悚然托克托丞相尤礼惮之目为铁虎张公它曹事有所避必问张公以为如何公亦以天下事自任所至必尽其方为刑部时民有与父异居而富者父夜穿垣将入取赀其子以为盗也瞷其入扑杀之及烛视尸则其父也吏议欲诛其子则子不以其为父欲释无诛则有子杀父名久不能决公奋笔曰杀贼可恕不孝当诛子有馀财而使父贫为盗不孝明矣卒杀之燕都市中有瞽人挟术诈治贵人病使书其仇人名欲为之祈禳而诬告贵人以罪胁其赂以事觉众以其笃疾将如常法收赎公曰彼之诈欺虽有目者不能为宜以盗论使当直决之罪宦臣中政院使康达理以籍家徙海南后得还而死其妻诉冤请其家赀公谓阉竖蓄妻无夫妇道格不与其守正疾邪多类此然常傅以平恕时海内既多故骁民常仗剑跨马横闾里劫财货以给御者辄死议者欲同叛贼连罪且及其姻邻公争曰罪其家可也彼为恶者家且不恤况姻邻乎使姻邻畏法遁而从盗愈盛矣妖冦有败而微服行乞民间者后就擒吏踪迹其宿食逆旅家皆欲论诛之公为审核得归罪者数百家皆鞭数十纵遣之去僚属哗言奈何纵反者宜获罪语闻丞相丞相曰张公必有说也非汝所知召公问故具以情对咸得免归江浙运司尝上言盐引一比盐钞二十倍而法伪造钞者不以赦原伪盐引者值赦辄免是利重者法轻利轻者法重也下公议公以为钞乃有国者通行之宝引特盐司防奸之法用之广狭固异法乌得同言者不可用事寝不行其知法意皆如此故有重任必以属公其分省彰徳以兵刑工户四部自随尚书以下皆自选举十路一州地方数千里赋民饷军造兵器修战具以御盗贼备河患禁剽掠辑乱恤饥以宁民虽陷亡相继而人无不服其才而戴其仁及以司农居京师民无流窜惠意仁言洽于遐迩置十二屯屯立之吏以劝耕者贫无赀者给牛畀耕种贷以谷粟赈其匮乏而不取其息其所举措常得法外意忠义之诚见于颜靣事功虽不盈其志而论当世才能臣者必推公为首而公亦老矣逮元之亡卒以夀终公敦内行育弟之孤子如已子为之嫁娶使忘其孤游宦内外四十年皆要位所得禄赐不私于家雅有威重据鞍执鞚不左右顾与人坐语竟曰身不少侧美髯长身望之巍然度量有容人或犯之不与较曲直使久自悔善谈辨为文辞有气有法度有集若干卷藏于家娶陈氏生子男二人用质用道用质字文敏介直有才仕国朝为某官公薨在元亡之后史臣不为立传太常不为定谥而其行能传之于人者非知徳之士不足以纪之而余非其人也文敏方以才自奋昭揭先徳盖将有在谨次其所知者以俟谨状
  孙伯融传
  孙炎字伯融金陵句容人身长六尺馀面黒如铁一足偏跛持辨风生举辞如云人莫当其口能为歌诗元至正中丁复夏煜以诗名炎游此两人间日夜相切⿰益好立机括下纸可尽辞采烂然惊动一时雅好酒尝与煜对饮务出奇相胜每得一爽句拍案大呼投剑起舞哗声撼四邻所与交皆天下英俊亦以经济自负气豪才雄常轻视章句儒众中常自许曰孙炎男子岂死蒿下耶会江淮大乱今皇帝渡江来金陵闻炎名召见与语累千数百言大意陈元运将终劝上延揽贤士以成大业义明辞正上甚悦之辟为江南行中书省掾每问以事炎慷慨激切所谋多合上心上愈嘉重以为可用上亲征浙东炎从行以劳擢同知池州府寻升知华阳府皆有声己亥十一月擢行省都事是年十二月会师克处州择守者咸以处在山泽间盗贼凭结不解难其人上既才炎遂以炎为处州总制钱谷兵马之籍悉以委之不取中报且以敕牒未署者付之听其辟任炎匹马入处州时处州外七里皆贼窠穴獠酋黠蛮狼嗥虎踞不奉官府约束炎至厅事召城中民列阶下谕之曰元之不为天祐人共知之今四海裂为七八然吾观其志皆无以生民为心者得天下者必吾主上也至今尔民梗化未知朝廷意昧者犹或握兵戏沟中自招诛灭主上不忍加兵故命我面谕尔民将以安尔非厉汝也尔民审思之帖帖遵化则有后福不然吾恐尔民将尽为戮民叩头拜谢誓不敢二心转告其乡民以孙使君不可翫狎炎亦下书属县遍谕之数月皆化为良民炎复择其勇徤者练为兵将将教习之择其为众所服者为之长有冦则率以御无事罢归为农闻有小警发一符立至军门无敢或有奸之者强族素骄蹇皆畏之如神不敢出声语虽在数百里外亦皆缩气丧胆民赖以安人人谓愿得孙使君治吾郡时秀民有能才者见方战争胜负未分皆伏居山谷中不肯出炎患之钩至一二人问有才者录其姓名为书遣使者招致之而故中丞刘基章溢知府叶琛皆为处士所推基最有名亦豪侠负气与炎类自以为不当为他人用使者再往返不起以一宝剑送炎炎作诗以为剑当献之天子斩不顺命者我人臣不可私受封还之草数千言开陈天命以谕基文辞甚美基不荅逡迍就见置酒与饮论古今成败之事如倾峡滚滚不休略无枝复基乃深钦叹之曰基自以为胜公观公论议如此基何敢望哉炎遂致基于京师上方征伐无一兵与炎壬寅二月贼将李某贺某叛袭炎炎被禽幽空屋中列卒守之胁炎炎始绐以生吾能为若用贺李知非其本情恐留自遗患以𬊈雁斗酒啖炎曰以此与公诀炎拔剑割雁举卮酒曰嗟乎我乃为鼠辈所陷尔死犬豕且不尔食贼持刀视炎饮酒自如贼叱其解衣炎骂曰此紫绮衣主上赐者吾当服以死勿解引枕而卧贼不忍伺其睡乃害之时某日也年四十事闻上嗟悼以某年月日葬于金陵南门外聚宝山甲辰赠徴仕郎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念宣劳之臣闵炎死义追封丹阳县男妻某氏为贼所擒不屈死继某氏子一人某女某炎事亲孝与人交缓急可仗遇匮乏者解衣推食以给之所著有诗若干卷其弟子蒋敬编次传于世方某曰余年十一二时先君守济宁间言炎诗十馀篇皆豪宕可喜及观却宝剑篇益奇其辞而炎死久矣炎负气听其言知其为伟然大丈夫也故卒以节死孟子论学必曰善养气养气有以夫
  观乐生传
  观乐生者越南邑宁海人也其先出尧四岳伯夷周武王时男于许祀太岳春秋列诸侯之会称善国后失国以为氏自汉至今不绝人生其太岳支裔也或曰尧时有由者义甚高尧欲让以天下不从生盖由后云或曰由言行不见于经盖非也生名继字士修少好学而家贫精确笃志不以贫故自沮遇事有拂激于意辄闭门取书诵之声抑扬若合音节可听至其家者见生为人忘其为贫生亦有以自乐不自知其贫也生能文辞而好游山泽间物偶会心遐观熟视恋恋不忍离去已即为文辞以自见尝曰吾于天得可乐者五天朗洁时纎滓不敢留与我心类可乐也日之初升月之方霁时吾乐之霞之舒敛云之变化吾取以为文乐之吾于地乐海之深溥浩漫渊之澄莹乐山之秀拔而远者是皆可辅吾志发吾气吾文得以汪洋不竭峻而不险肆而不污者此也又曰吾于古人之言乐之不厌吾所以忘吾后古之世不知处乎荒僻旷绝之境而常若有得者非以其书存耶斯其为乐最深间以其意为诗九章言所乐者而自谓观九者而乐莫如我也因别为号曰观乐生人疑观乐生是九物者人咸见之而生奚独取以为已乐观乐生曰吾非乐九物也能使九物为吾乐耳吾乐于天地间无所不取而岂特九物哉天之与我者亦大矣岂特与我众人皆受之第众人不知而吾知众人不乐而我乐耳当吾之乐乎此也天不能与敌大地不能与敌厚力可以顿挫万物者莫予加损也之理也积气得之以为物始积滓得之以为物母烛乎两间者得之以为昼夜禅明不息禹得之以疏洚水稷得之以粒黎庶周公孔子得之以为百世师颜氏子得之以饮水饭粟而忘其贫而吾亦窃窥之以自乐世之所乐者贵与富也罄其心之智计不足以致之而卒亦不能守也藉能守之觑觑然如鼠食乎机器之傍且啮且目委尾而侧行惟恐机之发也计其心曷能斯须乐哉孰若不待求于人而得不必畏乎人而安随乎所遇而无所不乐之为美也疑观乐生者闻其言而异之曰观乐生其知道者耶某曰予始闻观乐生名观其诗固以异焉及论次其语信乎非今之士也超于宠辱之表不以困穷易虑古之人皆然而今不少见何耶岂遗世高蹈者众无从知其事耶以观乐生之贤与之接者犹不知其所存天下士岂易识乎人不知道而遽谓天下无士其未可哉其未可哉
  王进徳传
  王进徳者名敏台之宁海人其上世多为儒以进士官于宋而从兄璞字蕴徳尤文而贤进徳儿时从长兄窃观县庭见县令威仪甚盛叹曰吾岂不足为彼耶从兄闻而奇其志因令入县学为诸生同舍治经为文辞者易进徳年少问其文法靳不以告进徳愤且奋兼日夜攻习不休逾年辄出其上进徳气刚有廉隅不与人为款狎其所为事每欲异恒人其家固贫当其为学饥渴归取杯水饮休休然若饫粱肉者人非其类虽欲饮食之不能也尝与友夜读空舍中夜半邻女叩门求宿甚哀其友欲纳之进徳扣门厉声骂曰吾在此谁敢入此门因疾呼使闻于外其友愧谢不敢出声女逸去后学舍诸轻荡士指目进徳相戒不敢为非义或饮酒欢笑闻其款步即皆畏避始易之者至是皆叹服之会太学徴郡县士遂贡于京师试列高等廷议遣太学生分教北方赐衣陛见以行进徳得太原时天子方注意太学学中少年被宠顾异甚入预近事外官见诸生秀才从京师来奔走伺候若贵戚重臣其分教者亦多骄横奴视吏民不为礼进徳独以礼自约束如平时不复过涯分守令敬爱退相语以为儒者不可媚犯藩镇主将苦其清介异已欲试其所为召使饮酒床帏妇人于偏室酒酣内进徳其中钥门以去进徳入见妇人大呼排门取廏马乘之逃还主将惊谢称之以为难后徴分教诸生还京师郡邑恐其入奏发已罪多赂以金钱贪者受至数百千缗进徳一揖辞父老即行无毫发私奉旨监收嘉兴新城粮后督舟运粮输蜀峡江悍急行者多舍运舟陆行为自全计进徳坐舟中不顾曰王事君命也死生天命也祇君命以俟天命何以陆为后自全者多以失舟获罪进徳拜监察御史旬日以例免归再起为刑部司狱坐微法输作赦归暴疾五月以洪武十五年五月初八日卒于家年三十有一进徳容貌端伟有威重慎交与不挫屈于人而善事父兄得孝敬意其所从为学从兄蕴徳方进徳卒时为纪善于燕王府还书与弟琦相吊极痛惜之琦有文章谨操行有名然常语人谓不若进徳叶伯巨居升郭濬士渊皆奇士伯巨以上书论分封事死濬亦言事后以它事死二人皆负豪气不服人至称进徳则自谓弗如也赞曰金华胡翰先生高介人也尝与余论独行士自言于衢得一人曰汪琟余昔至京师见琟故尝仕斥不用敝衣绳履间累然卒以穷死然其论议荦荦不少贬而进徳亦喜琟为人古所称方以类聚者进徳与琟之谓耶迹进徳操持可谓笃义君子矣而所遭乃如此子罕言命其以是夫
  詹鼎传
  詹鼎字国器台宁海人也其家素贱父鬻饼市中而舍县之大家应繇于官者大家惟吴氏最豪贵舍其家生鼎鼎生六七年不与市中儿嬉敖独喜游学馆听人读书归辄能言诸生所诵吴氏爱之谓其父令儿读书鼎欣然其父独不肯骂曰吾故市人家生子而能业吾业不废足矣奈何从儒生游也然鼎每自课习夜坐饼灶下诵不休其父见其志不可夺遣之读书逾年尽通其师所能师辞之时吴氏家延师儒鼎就学吴氏亦子育之使学未数年吴氏子无能与鼎谈者其师去鼎遂为吴氏诸子师还邑中诸儒皆与为礼称詹先生不敢慢鼎闻同邑有王愚可先生者学甚博从而师之学春秋通其说去就有司试不得代赵生试赵生乃得上第以仕于是鼎谓赵生曰我学经亦劳矣而子乃以我而仕此岂非天耶然不可无以谢我携赵生白金五十两而去元末方国珍起海上不能制以重位授之国珍开府庆元求士为已用是时知向背者以为国盗也不可辅皆匿不出国珍闻鼎有才以计获之鼎为所获无奈因为之尽力为其府都事有廉名国珍弟平章事有人犯法属鼎治鼎论如法平章之妻受赇请于鼎持不可曰今方氏欲举大谋当用天下贤士一心守法曷使妇人得预事乎不许妻怒谮之系鼎狱半载乃释复起为上虞制上虞与伪吴王张士诚地相错军吏贵臣甚众以鼎儒生不习边事稍违约鼎会众于庭引一驿丞责以不奉公斩之在庭者皆股栗膝行请罪膝屈久不能起乃罢后虽元帅万夫长有所陈说皆长跪以言不敢举目视其面鼎临事有才简牍满前须臾而决暇复与故人宾客出游四方游士争及其门有马给事者尝与鼎以事过宁海令以下皆迎谒旦暮候其市中人相指叹曰学之能贵人乃至于此乎至正末我兵临庆元城下国珍惧乘楼船遁于海上怒欲举兵诛之莫为计鼎为草表谢辞甚恭而辩上读表曰孰谓方氏无人哉是可以活其命矣乃赦不问更以国珍为右丞鼎亦召至京师鼎为书万馀言诣阙下须驾出上之上为之立马受读付丞相官鼎杨宪为左丞恶言事者奉例徙居梁又徙陜去数年宪败凡为宪用者皆受诛鼎赖此以免在陜七年大臣荐鼎名于朝鼎至京师中书以谪徙人不宜用将还之于陜鼎恐还为人所轻咲以赀属掾史愿留掾为之言于丞相曰詹鼎有奇才以例弃不用可惜丞相不信其人在可召视之非诬也丞相果召见鼎问之鼎髯甚美又能为梁赵间言步趋进退闲雅有威仪丞相甚喜之称于众曰詹鼎尚书才也时河南行省缺郎中吏部请命鼎为之丞相曰吾同事以鼎才不可使外也待半岁除留守都卫经历改刑部郎中刑部佐寮未完有司请除吏丞相曰刑部有詹鼎在胜百辈其见称如此鼎在刑部一以宽仁行法威声不起而人皆乐其不苛刻罪人当分覆者争曰愿得詹公覆我我死不憾会大都督府受赂除军吏事发诬鼎有赃御史覆鼎鼎言在留守时所养孤甥来省恐有之鼎诚不知御史曰法贵杀有名卒诛鼎与百馀人皆死鼎坐罪薄有才人惜之鼎为文章气焰逼古人守身廉重行义好学不废自陜入京师时闻人有好书价金一斤鼎无金惟所乘驴弃以买书其为人奇伟如此及死其所养孤甥为之服丧三年
  叶伯巨郑士利传
  叶伯巨字居升宁海东苍里人也好读书年二十馀有名于乡党选为县学弟子员善说礼凡朋友有昏丧必礼相之为人耿介不能藏人短见人不善立折之不顾其喜怒人知其无它终亦不恨也以年长通经术陞入太学未久诏诸生分教河北子弟伯巨得平遥县待诸生如子诸生亦爱之如父兄洪武九年星变下诏求言伯巨曰今天下有三事最切其二事易见而为患小其一事难知而为患大此三者积于吾心久矣纵不求吾犹将言之况有明诏乎即为书言三事曰分封太侈也求治太急也用刑太烦也今四方平矣民庶思治矣而不务以宽厚御之视诛杀人如灭蝼蚁使民不获安息欲以图治难矣夫图治于乱世之馀犹理丝于棼乱之后缓之则端绪可得欲速则胶结而不可理今病民之不安奸邪不止朝夕异令赏罚不准君劳于上臣困于下治乌可致乎此二者人皆知其不可然非败之根也所谓分封太侈者天子畿内地止千里而燕秦晋楚逾千里之国以封年少未达事之王无事则易骄佚有事则易为僭乱此人所未知而臣所谓为患难见者也其语皆切直上大怒曰小子乃何敢疏间吾家骨肉我见之且心愤况使吾儿见之耶速取以来吾将手射之而啖其肉耳伯巨至丞相乘上喜乃敢奏诏系刑曹问状瘐死狱中其同时言事有郑士利士利字好义亦宁海人尝为县诸生其兄士原以儒荐为河南怀庆府同知迁湖广按察司佥事士利因告于师去侍其兄游学有名洪武九年天下考校钱谷䇿书空印事起凡主印吏及署字有名者皆逮系御史狱狱凡数百人士利兄亦以河南时空印系狱中天子方怒空印事以为欺罔行省言臣二十馀辈守令署印者皆欲置之死佐贰以下搒一百免死为军远方丞相大夫皆知空印者无它罪可恕莫敢諌士利独叹曰上不知以为空印大罪诚得人言之上圣明宁有不悟怀欲言之适星变求言士利曰可矣既而读诏有假公言私者罪之久之士利曰吾所欲言者为天子杀无罪为可痛耳吾兄非主印者固当出需吾兄杖出乃言言吾死不恨其兄免死出士利乃为书数千言言数事而于空印事最详其意以为诚欲深罪空印者恐奸吏得挟空印纸为文移以虐民耳臣以为文移必完印乃可今考校䇿书合两缝印非一印一纸之比纵得之亦不足用况不可得乎且钱谷之数府必合于省省必合于户部其数诚不可悬断预决必至户部而后定省府远者去户部六七千里近者三四千里待䇿书既成而后用印则往来之难非期年不可至故必先用印而后书此权宜之务所从来远矣何足深罪且国家诸法必明示之天下而后罪犯法者以其知其不可而故犯之也自立国以至于今未尝有空印之律有司丞相不知其罪今一旦捕而诛之则何以使受诛者甘心而无词乎朝廷求贤士而置之庶位得之甚难位至于郡守者皆数十年所成就通达廉明之士非如草菅然可刈而复生也陛下奈何以不足罪之罪而坏足用之才乎臣窃为陛下痛惜之其书既成欲上者数矣而未决每归逆旅则闭门俯首而泣泣数日其兄子侍行者疑而问之曰何所苦乎士利曰吾有所自苦我以触天子怒必受祸然杀我活馀人我更何恨遂持书诣丞相府士利短小容貌如常人见丞相礼颇倨丞相问何书士利曰吾将为天子言之丞相何问也丞相因御史大夫入奏上览书大怒诏丞相大夫杂问谁教若为必有主谋者士利笑曰顾吾书可用与否如何耳且吾业既为国家言事自分受祸人谁为我谋乎辞卒不屈然犹输作终身而竟杀空印者
  张孟兼传
  张孟兼者名丁金华之浦江人也孟兼为人侃侃自许涉猎书史颇有俊才为乡里所称会天子诏征才能士郡县以孟兼名上擢国子学录礼部主事迁太常司孟兼固负自能为文常奴视同辈而是时诚意伯刘基以文章有重名与翰林学士宋先生俱为天下所尊信基气豪不肯妄下人而独喜称孟兼尝为上言今天下文章士第一为翰林学士宋濂臣基次之不敢辞又其次则有张生孟兼其馀臣不知也孟兼为基所称愈自高然他人弗服也或稍慢之孟兼辄怒尝以文示其乡人视之无言寘袖中曰俟夜熟复之今弗悉也孟兼阳为好言曰须删修之可也退则大怒其乡人发其所短扬言于众骂之且诋其文曰彼犹蛮荒山谷中纵为人衣前悬而后曳左侈而右敛视国工所制何敢望哉其乡人自如不与较既而孟兼以谪输作乡人不及唁及以赦出复官乃贺孟兼怒骂若见人失官则弃背不一视及复官乃更谬为卑让贺我若真细人吾何以礼为倨坐不起迎送其傲睨好面讦人皆如此人以是不附之每为宋先生言先生曷不于上前荐我先生亦才孟兼欲荐之未有迳会上欲用越僧证问先生尝见证文否谁所有且索之以观时证为书与孟兼论性命先生因言太常丞张孟兼所有之诏先生召孟兼以证文至上览毕顾孟兼谓先生曰张丞卿门人也先生对曰非臣门人乃臣里中子耳且为文有才甚诚意伯刘基称之上熟视孟兼曰生骨相薄仕宦徐徐进乃可耳毋骤也未㡬除孟兼为山西按察司佥事孟兼廉劲疾恶抵司纠擿奸猾无所贷株连徒党相援引每一事株流数十吏民见张佥事出行部皆凛然堕胆如畏鬼神声闻朝廷陞副使移山东而山东布政使吴印乃锺山主僧上亲选拜官妻女用金帛宠之甚厚印以见知人主自尊重礼节少简孟兼自负其能无敌且印新用又僧也易之印候孟兼由中门入孟兼以为印虽位大然我风宪司不当由我中门召守卒笞之月朔望入学谒孔子毕令诸生执经讲说孟兼故以语侵讥印印不平时初刊大明宝钞印不令使兵民更自至库贾钱民以为病而孟兼谓此诏印擅行之是违制也骑马入布政司谪棰僚吏问罪且言将上封事言于朝其僚吏皆大慑劝印即上封事言孟兼见陵侮然孟兼封事终不上也上览印言以为孟兼凌我任用臣不逊召笞之孟兼既辱愈愤即捕为书封事者欲论以罪印复上书言状请去位避孟兼之横否者且为所挤上大怒曰彼乃敢与我抗耶吾今乃与尔抗遂械孟兼至阙下廷诘之命卫士捽发摘拏埀死特论弃市诏印曰吾除尔害矣善为之初孟兼迁副使山东自陈父老大夫为之请假上许之孟兼归至家县令丞皆门谒奉酒牲为礼孟兼坐受其拜不荅麾酒却之乡人皆劝其少逊让和以下人孟兼不听及于败或怜之或快之以为宜然孟兼中突无憸贼之心祗以尚气好高人以故为人所陷才能者人所欲得也茍无谦逊以奉之而挟以骄人其为身害奚怪哉孟兼之才使能克已下人虽不幸未必死而欲尊大其势而眇略它人谬矣法虽过严其底于此酷厥有自哉
  芒茐公传
  芒茐公者世莫知其为何许人或谓居广信之龙虎山家世学老子之道天下为老氏者咸推以为宗其先在战国时尝相韩韩世家其能以计䇿教汉取天下者其祖也东汉乱韩相之末孙避去巴蜀者以祸鬼神语动其民民依之居者赖以脱于难后复来江南道益尊人称之为天师异时人主因而封爵之以天师为称号礼下之甚至芒茐公其裔也芒茐公姿颜如玉雪目瞳子烁烁有异光少袭祖父爵传其业其所授徒遍海内所得有精粗其粗者犹能役雷电兴云雨探造化取徴验如合劵自天子以下皆神芒茐公之道岁时使者存问召至阙下道途所繇闾井市巷民闻芒茐公且来迎候拜伏车马前以万计车不得行芒茐公命其徒以符投井中令人就取去饮井立涸饮其水者病亦必愈于是闻芒茐公事者相増加叹语以为天人而芒茐公弗自是也曰吾祖取老子以无为为教其道甚高后世学者多异盖神其道而后教行去老子滋远矣乃谢其徒庐于龙虎山之芝渠峯黜嗜欲薄于自奉以虚静为极以无言为教初多艺能好问学学靡所不习后尽弃去以为害道举不以累其中志趣超然自得也学道之时指太虚示之无为之言亦推老子太旨其言不滞于物不沦于故其号之曰芒茐公录其所言云赞曰老子后得其道者为列御冦庄周世多有其书而列子言伪也庄周称曰其绪馀以治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观曹参好庄周言又多奇能使尽用之术岂不多也欲其自得者深矣
  菜根居士传
  菜根居士括苍人裔出延陵季子其字曰宗禹少简伉志气高不与世俛仰能为诗歌名出一时尝游江淮间钓濠水上登庄周䑓太极长啸若不以祸福得失经意者人莫知其为谁见其家有菜又有处士服因号之曰菜根居士居士闻之曰甚善遂以自名所居种菜数百畦植灌甚时且不留草莱乱之故其蔬常盛于恒圃性豁朗不设机阱人有过面折之善辄称服又能料事当否于未然及成不失毫发以故人争推其才识与交者贵忘其位长忘其齿贤忘其所徳皆倾心为之尽而居士斥落芒角益以谦和自持客至撷蔬啐酒既饮醉辄引客行蔬圃中人怪其蔬长问其术居士曰吾不失其性而已人愈奇之意其可居官累官于时每使其言不能容接人然亦率不为人欺是以人爱其宽而伏其明去为人所思居士虽仕亦必隐者状人不称其官而称其所居居士喜曰吾所隐诚非名所识也
  缑城生曰吾尝与菜根居士游怪其时却肉食
  居士曰子知味之为味而不知味之味也子以菜味肉则肉非菜也以肉味菜则菜亦肉也贱其所贵则贵者贱矣贵其所贱则贱者贵矣菜哉其可味也哉故又别自号味斋云其言类知道者余为论著之
  友鹿翁传
  友鹿翁者居宁海东北耆山之下莫知其字名或云其先祖父尝侍从大官于宋自宋亡元中世家
  故多难厌世俗芬华事自污弃遗业屏处耆山下不交接庸俗日与麋鹿相款狎若甚好之者而忘其非已类也别号友鹿𦒿山之人皆称之为友鹿翁云翁气貌淳厚意志豁然累散家财贷贫民不能偿辄置不问视天下事举无足累其心者因绝弗与人言曰与庸人谈不如与吾鹿友服古处士服游林壑间去来如飞年七十馀如六十许人颜面煜煜有光望之者疑其为列仙里人知之者谓翁学通古今得养生法迹虽高而行不悖于伦理其友乎麋鹿盖有激而然者非其意也或问之曰古之士慕一乡一国天下皆有资乎其友其友必取道术类已者以翁之贤不友乡之贤士而于鹿乎取奚取友之异邪或解之曰翁之贤视侪辈无可友者与其得憸巧之人而与之游曷若友无知之鹿邪若使吾有以自娱物皆可以为徒茍无得乎已夫孰肯与吾友哉昔舜以大圣人而与麋鹿游非与之游也不以所处之陋变其乐也传不云乎笃于为善者爱之徒翁其近是耶翁闻其语默然笑不荅或问不已则指鹿曰子其问诸鹿鹿善知我论曰世传避世之士如荷蓧接舆辈皆诞谩不伦非圣而自高多戾中道以余观友鹿翁恂恂然操行驯谨发言必稽乎义其真超乎世俗之表者邪彼以逢圣人而彰而此莫发其光士之立名绩于天下者岂不系其所遇哉
  大笑生传
  大笑生者越人也通文辞有才略晓达世事居家以行义闻然善笑未尝有威容每读古书观其得失祸福感应之理触于中辄仰首大笑弥时不止闻人道当时贤不肖所遇乖殊则又大笑不已或问生大笑为何生笑而应曰吾笑可笑者耳天地于人盖等非大异于人也天与地得气之极盛者而成形故其为质巨为夀久人得其气微且薄故未久即化其为物一也而俗以能予夺祥咎人者望之有不从而怨訾以为天之尤岂不妄哉以人视天天固苍然大也以蚁䖝蛙蝇视人亦犹人之视天乎人曷尝能制蚁䖝蛙蝇之命哉或有践扑涵蓄之者偶然尔夫亿兆之人在天下不啻如蚁䖝蛙蝇之多天必人人而察之以纪其善恶而各当其报不亦劳乎且天之所具以为用者日月星辰风雷霜雪其事至近也犹耳目鼻口之于人至切也而且不能使其无差忒薄食之灾况能祸福乎故为善恶而期天必报者惑也不可准怠而不为善者尤惑也尧舜之无子孔子颜回之厄夭盗跖之夀且乐皆适然耳天何与乎人顾哓哓辨之以为有定未定而必冀其报或又戚戚然惧其不足恃岂不皆大可笑乎吾少时亦尝思圣贤忧世之说矣慨然悔悟以为圣贤者有安斯民之才其职不得不忧若我于已且不足何暇他人之忧乎且忧无益也意不复忧者以笑之适吾性非好笑也可笑者陈吾前不得不笑尔然世人之笑乐也不笑忧也吾之笑非乐不笑非忧而笑在乎忧乐之间知忧之无益故于笑乎发之使我以笑为忧则我死于忧久矣又曰富贵贫贱所以荣辱恒人而非我所荣辱也故吾未尝以慕恶为心而惟笑以处之毁誉喜怒出于人不可以为轻重故吾闻誉且喜者大笑以应之闻毁且怒者亦大笑以应之我无善而彼誉且喜焉可笑也我无不善而彼怒且毁焉岂不可笑耶又曰天地之胜人也久矣人有可以敌之者非身之谓也或者不思而惟其身之欲是荣欲忽焉而俱灭彼蚩蚩者皆不觉也兹其甚可笑也呜呼吾安得不笑耶其言如此而每遇侪辈则以告之其侪亦大笑不省也间之京师与余握手金陵门外辨上下古今数千载事大笑不自胜谓余曰子且奇士解吾意余亦俛首而笑因呼之曰大笑生生又大喜曰愿为号云生王氏名某字某说者曰昔者杨朱阮籍皆好哭彼非好哭也心有所愤无以自舒因以寓其意然君子尝病焉以为士不值则乐道尔奚为戚戚哉今大笑生独好笑岂所谓乐道者非欤孔子论天人之际备矣而亦有所激而然欤否欤虽然其过于𪫟迫利害而不知止者远矣
  溪渔子传
  溪渔子金陵江宁人少脱略不拘与群儿嬉遨辄处其上而什伍部署之令之曰之左则趋之左曰之右则折而右无敢过视者溪渔之父素长者常禁切之纳之学使读书时时弃去不肯帖帖诸生间而所业未久即过诸生数倍诸生大畏之其师亦奇之谢曰子非吾曹人也溪渔子亦自雄其才志尝往来江淮之南结交大侠异人论古人功业遇当其意徘徊叹息仰天拊髀若有意于从之游也与天台林右张毂最善右亦豪士善击剑知兵而长于为文毂阳狂饮酒自放于歌诗二人皆自负高一世婴竖视同列溪渔子在淮上尝钓海滨望见二人踞坐大笑二人者知其非庸人也即与之语大惊异其所为引归逆旅主人出酒相饮摄衣跣行起舞为乐驩声撼数十百家辨难上下古今事折衷损益根据理道识者知其非狂生或不识其为人共瞷指咲之以为真狂或又疑其为神仙人云溪渔子举若不闻遇适其志鲜衣美服行众人中见者争观之否则被污垢短衣逐蹑市人后市人吁之弗辞也后溪渔子尽悔故所为买书千馀卷伏而读之为文章奇伟伉徤然耻以自名常曰汉无儒者惟贾生诸葛孔明耳唐人陆贽粗有识然不足庶㡬王道所贵乎学将以辅天地所不及不然多读书何为识溪渔子者闻其论高愈疑之终莫能测其为何如士也或曰金陵有隐者王显微仲好奇溪渔子即其人云或曰非也方子曰古者豪杰士其身未遇志未信于时宁晦于屠钓以自全不忍以细利挫其心彼诚有以真知轻重之分也溪渔子坐都邑中而远利诡隐使人莫测其浅深此其志不茍且也明矣要之一世奇士哉
  魏节妇传
  魏节妇赵氏者名第台之宁海人也父国真故邑大家延儒傅之能为春秋学者教其子仲武与江浦魏氏子顺之同受春秋颖悟精勤尝与仲武较艺大为国真所激赏顺之祖悌元时以赀雄于乡为里主常储钱百锭为官用缺复补足其数一钱不取诸民民徳之呼为魏百锭父恩能赒人之急寒者与衣饥者与食死而不能葬者与棺槥国真闻之叹曰求福无如积善修身无如好学吾无间然矣遂以女归顺之生二女而顺之卒妇年仅二十四即以犹子较为嗣誓不它适其兄仲武怜之潜受同邑娄氏聘议欲强迎之归夺其志节妇闻之谓曰将嫁而女弟乎吾生为魏氏妇死为魏氏鬼尔吾弗归也坚不为动其兄不能夺较甫七岁晨昏教养至于成立为娶同邑应氏生男女各二人而较已蚤世应氏时年二十九上奉孀姑下抚诸子兢业惕励无毫发増损于前人男娶女嫁各适其宜人皆以为善继志赵氏今年九十三尚康强无恙应氏逮将五十子孙森然孝养不怠人人以为节义所报较字师学应氏字小其子曰海曰江
  童贤母传
  童贤母姓罗氏宁海童处士释卿妻也罗为县旧族贤母少丧亲姿端厚有识度年十三归童氏时处士之祖母高年而父母皆老贤母事之孝敬雍顺治产业习女工甚得妇道舅姑喜家政一任之祖母晚病手足痹不能举溲恶或时污床席贤母躬抱持洗涤饮食必执匙箸以进久而不懈祖姑心徳其所为每私祝曰吾苦新妇无以报愿汝有子有妇咸若汝之孝敬贤母有知能遇女妹及族人亲戚皆有恩祖姑及舅姑卒相夫奉丧葬于内外细粗指画经综皆有方略条理既而家浸盛生四丈夫子子长各有才智好学问训以礼义忠厚尤有母道及处士蚤世诸子长娶妇生孙一听贤母之教遂相与合食不分财异爨作先祠置祭器以奉祖考家庭之间出内有法长幼有伦遇人有惠待宾客有礼于是贤母远迩皆称焉初元季无政大家以赀结长吏田之租税俾小民佃者代输里正因而渔利每亩徴米四升小民以为病会贤母家为里正催民租税命减其半不足宁出已粟以输乡闾贫弱赖以不困洪武初宁海及邻县饥里中富人以麦贷贫乏者每麦斗责榖二斗三升时贤母家有麦数廪召诸子谓曰饥者众而吾家幸有馀安忍乘时取倍蓰之息若等无效它人宜减息一斗以为乡率于是长子遵母意与诸弟行之又白于县请禁多取息以病民者数百里内贷麦者利其息少竞奔走焉咸叹息以为童母恩已母好施予孤弱不能自存者给以钱粟不责其偿为之娶妇使成家业如是者二十馀人人或告饥推食以予之遇人有急度其事可解属诸子为解之后或背负绝不与较至不义人戒莫近事于不可者戒弗为其揣料世事明远甚虽丈夫有弗逮也家人指逾千婢仆指称之人人察其饥饱苦乐与其才性所宜无有怨者今年㡬八十子妇及诸孙妇男女数十人曾孙七八人奉养祗顺不敢违果若祖姑所祝名人士往来者皆致拜而去称贤母云赞曰天道报施岂不昭哉世俗智识浅蔽所蕲少不雠辄疑无祸福何其谬也吾观世人家之兴废多由于妇徳孝慈惠和者必生贤子暴逆狠悖者必无后福非特天意也气之所感召各以其类应固有以致之矣考之童母之事祖姑虽古所称孝妇何以过其爱人恤物有足多者殆非特妇人所难也卒受善祥果致才子以昌大其宗孰谓积徳而不可恃乎
  二贤妇传
  浦江严氏妇者郑氏女鼎也郑氏之先以行义著闻州郡累数世不异居至宋青田尉徳璋生鼎而爱之择所居得严某归其家乡邻以为郑氏之女必贤可知也皆瞷视其所为见其事舅姑顺悦而有礼处庭闱无谑言疾步乃私语曰吾知其异常人也今乃果然归未久严氏赀稍衰𫗴粥或不给礼舅姑不以窭薄其父母富怜鼎独贫将召而劳之鼎雅自修饬无异平时未尝以贫故告其父母父母欲畀之财则辞曰吾郑氏固有成法何以女贫故多畀之财乎终不受其父卒母遗之绖帛曰斯若翁丧帛也今不成服矣以遗汝泣曰古有父死而不忍视其书以手泽存也丧帛之存其比之书也大矣乌忍而受之母惭其言不敢复出口时其归卷而纳诸衾笥既归知母之藏也奉而韬于箧逾年而省母则出诸箧还之其不妄取如此严氏族皆贤之母女之甥为诸暨金生有贤行既而妻于鼎之曾孙源其事舅姑如其外王母之在严氏姑尝感末疾不能兴起晨昏侍床下煮糜炼药踞坐其侧扶其首而饮食之或不进则忧戚与人言姑之疾辄呜咽悲叹及至姑所强为喜悦之色以温之姑疾甚久而卒孝养不怠姑埀死以手指天曰吾苦吾妇无以谢愿得孝妇事之足矣丧其姑极悲哀无已闻者为之泣下夫中岁慕黄老家言入山独居间一至其家即去奉之愈恭如大宾家尝遇盗贼夫处山中金携其赀避匿他所及贼至逼甚知不可保委赀而去独袖其先世墓文一卷及归赀尽独出墓文归其夫其夫惊喜曰赀失千万不足惜此文乃吾日夜属心者若能存之真吾妇也后生子材娶宋 公女为妇果孝类之卒如其志云
  方子曰教之于人也要矣吾闻郑氏之先祖曰绮者初家贫其乡人遗之金数斤郤去不取严氏妇绮之来孙也其不妄取固亦宜也若金氏少尝受教于严氏妇矣观其竞竞然奉舅姑久而无怨是虽孝子所难终有孝妇如其姑之所愿岂可谓无天道哉















  逊志斋集卷二十一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二十二   明 方孝孺 撰碑 表 志
  关王庙碑
  古之享天下万世祀者必有盛德大烈被乎人人其或功盖一时名震一国祀事止于其乡而不能及乎远惟汉将关侯云长用兵荆蜀间国统未复以身死之至今千馀载穷荒遐裔小民稺子皆知尊其名畏其威怀其烈不忘是孰致然哉盖天地之妙万物者神也神之为之者气也是气也得其灵奇盛著则为伟人当其生乎时挥霍宇宙顿挫万类叱电噫风雄视乎举世故发而为忠毅之业巍巍赫赫与日月并明与阴阳同用不幸其施未竟郁抑以没其炳朗灵变者不与众人俱泯则复为明神无所不之固其理也人多谓侯特武夫之勇非有损益于世此非知侯之心者当侯之时势莫完于曹操力莫强于孙权昭烈败亡之馀削弱为特甚操欲诱侯为已用毅然不从权欲为子请婚骂辱其使如狗彘左右昭烈誓复汉室此其忠义之气固足以服天下而岂一世之雄哉使侯不死与孔明戮力孔明治内侯治其外汉贼可诛孙氏可虏而高祖天下可复矣然则侯之存岂惟蜀人赖之海内实赖之无成而卒非惟蜀人痛之凡尝为汉民者皆宜为之悼惜也感之深思之久事其在天之神以致尊慕之心而不废岂非出于天理民彛之正也哉宁海故有侯庙邑人䖍奉如侯尚存咸愿纪德刻之牲石俾永世无惑词曰
  炎光中灭寰宇分奸雄钜猾胥啖吞秽腥上闻帝为颦大统重畀高皇孙敕令神人下天阍虬髯虎眉面赤𫞩宝刀白马提三军驱斩贼盗如孤豚扼荆取益声势振东吴喘恐睨且蹲中原万里杀气昏意欲扫荡无留痕厌世倏忽弃厥勲神灵在天𤍞若暾奉帝之命施威恩旌善诛恶康黎元孙曹凶虐罪莫原羁鬼号呼遭割焚孰若我侯久愈尊海内庙祀莫敢谖春秋荐献罗庭门酒牲芳硕箾鼓喧侯乘飞龙云骈轩万骑扈从持旌旛来如飚驰去星奔惠民以德不以言嗟哉我民慎洁䖍懋德致福无尤愆德凉媚渎神不飡至理甚昭千古存侯神行世同乾坤
  梅长者祠堂碑
  天地至和之气时得之而为春日得之而为煦风得之而为薫皆所以长养万物其化至密其用至醇其在天德也则为仁为至善之德为惇厚之化为无言之教备其理者在唐虞为八元在周为仁人在汉始称长者其取义以为能长育人材先躬行而尚本质有长盛昌大之道故善治天下者必贵之汉之大臣惟塞侯张欧皆以长者称因其行而求之若曹懿侯之清净宁谧万石君之父子谦谨不哗丙丞相之居德不伐要皆长者之选长者之为用迂而不曲缓而不滞宽大忠厚得圣人之度人主能用之者其国必兴后嗣必蒙其利非若才智之士浅而易穷也彼孑孑然而露其智术任之以事声威错出非不可喜然刻薄少恩行法无馀意而虑民无隐情喜之者未终而厌苦之者众矣若商鞅之于秦王猛之于符氏曾未旋踵而大乱作岂其才智之不足欤长厚之道微而人不怀其德也故天下可以无才能之人不可以无长者不幸而乏才能焉事不过于废弛不幸而无忠厚之长者其谁恃而不亡乎长者之用粱肉也才智之效药石也吾以所闻所见推之国有忠厚之治者后必不衰家之久存而不坠者必长者之子孙台之宁海有梅氏考之图谱昔有讳盛字昌图者仕晋为章安令擢南昌别驾知晋将亡即是邑而隐焉常诵佛书而有灵鸟降其所居之侧若谛听者岁馀始知郡县以为凤集上其事宋文帝闻而下诏褒之上表称谢曰此殆览陛下之德耳臣何与焉帝咨嗟称为长者仍命郡县辟其所居舍为丹邱寺云今八百馀年矣其子孙众多为邑巨家而寺亦不废宋淳祐中诸孙之学佛者良阜建重阁像而事之历年虽久而未有记其事者夫以刘宋立国未数十年而宗社为墟长者之传今千载而犹未艾此其所为之可称岂特一言之善哉宋文帝知其为长者而不知长者之为用国之不寿也固宜而长者之泽至于子孙而益著矣天之于善人其所施甚远矣祠而奉之非特寓乎尊祖之思使闻长者之风者却去浮薄而趋忠厚岂不足为天下之劝乎然则长者虽不获如塞侯等之有益当时而其遗泽之所及未始不同也乃为诗以系之诗曰中世取士贵乎才智巧伪如云非国之利无言而化不为而成长者之功沛然难名汉祀四百将相多有匪任长者其何能久如山之常如地之容不震不腾涵以雨风或乖于时世不能以泽锺厥家千载祚祉有晋之衰攘于篡臣先生耻之高蹈海滨行修于身闾里咸化灵鸟降祥自天来下玺书旌门惟德是嘉曰匪于躬邦家之华有而不居天下仪式锡之嘉名江海动色上下百世作者几君其谁于今尚有子孙列堂森森衣冠奕叶孰能祐之长者之泽为善无位所系则长若惟尊崇卒取危亡有严祠宫浮屠攸宅岁时蒸尝子孙千百辅德惟天为善惟人载其淳风民俗是惇
  成都杜先生草堂碑
  士之立言为天下后世所慕者恒以蓄济世之道绝伦之才困不获施而于此焉寓之故其气之所至志之所发浩乎可以充宇宙卓乎可以质鬼神非若专事一艺者之陋狭也荀卿寓于著书屈原寓于离骚司马子长寓于史记当其抑郁感慨无以泄其中各托于言而寓焉是以顿挫挥霍沉醇宏伟雷电不足喻其奇风云不足喻其变江海不足喻其深卒之震耀千古而师表无极茍卑卑然竭所能以效一艺虽至工巧亦枝术之雄而已耳乌足与大儒君子之寓于文者并称哉少陵杜先生在唐开元天宝间怀经济之具而弗得施晚更兵乱益为时所简弃由是敛所得于古人者悉于诗乎寓之其言包综庶类凌跨六合辞高旨远兼众长而挺出追风雅以为友盖有得乎史记之叙事离骚之爱君而忧民闵世之心又若有合乎成相之所陈者微意所属时以古昔命世圣贤自儗不知者笑之以为狂而知其粗者怜之以为诗人之大言而孰能果识其所存哉盖尝论人与物之品才知仅施于身者物之所以局于形理无不备而知无不通者人之所以异于物至于不能扩其所有以济万物而规图止乎一身此则人而物者也均是形也而能践其形均是性也而能不私乎已以宇内之治乱生民之安危为喜戚而劳思极虑必期有以济之此则所谓人而能天而可以谓之大儒君子矣乎自孔孟没圣学不传士之卑者多以私智小数为学枉道以取富贵视斯民之困穷不少介于心甚者或罔之以自利圣贤仁义之道不绝如发先生独有感于此其心愿世之人咸得其所而已虽饥寒有不暇顾视夫自私之徒如蝼蚁之求穴则叹而哀之是心也使幸而达诸天下虽致治如唐虞之盛可也彼浅于知德者顾以大言为先生病呜呼先生庶乎人而能天者也其寓于言岂众人之所能识哉成都浣花溪之上故有草堂废于兵也盖久大明御四海贤王受封至蜀以圣贤之学施宽厚之政既推先王之心以惠斯民贫无食者赐之以粥陷于夷者赎之以布岁所活以万计欢声达于遐迩复谓先生为万世所慕者固不专在乎诗而成都之民思先生而不忘亦不在乎草堂然使士君子因睹先生之居而想先生之为心咸有愿学之志则草堂不可终废乃于洪武二十六年冬十二月命臣工更作之不逾月而成中为祠以奉祀庑其左右而门其前后为草堂以存其旧高杰华厂皆昔所未有下教俾臣某记其事臣某惟先生不遇圣哲之君为知已汝阳汉中二王虽与友善而不能用其言数百载之内在位而尊慕者间有其人然皆以诗人称先生而未能察其所存至于今王稽古尚德而后先生之道益光则夫怀奇抱节之士不有遇于时必有合于后而道之显晦莫不有命观于此亦可以知劝矣乃拜手献铭曰天于万民爱而子之笃生圣贤俾之理之群聚错居颠迷于欲圣贤何事为民耳目其处大位匪厚其身为君为师制产明伦四海九州若视闺闼一物失所仁圣忧怛稷契佐虞亦有伊周劬勚其形亿兆为忧古道不传士溺于利以位自娱以民为戏卓哉先生千古是怀力不能止诗以告哀推其本心可宰天下利泽滂滂物无遗者世不能以天实使然不谐一朝乃传万年神施鬼设地藏海涌片言所加山岳震动载求其实济众忠君为唐一经上配典坟知言寥寥贱德贵艺摭其馀膏粱肉是弃惟王濬哲道恊圣神搜罗千载友古之人兴怀先生爰作祠宇江山改容观者如堵仁于黎庶悯恤艰穷闻其呻呼如疾在躬散粟赐糜以起其瘠百役不兴以苏其力问谁匡辅惟王之明先生之志王举以行由唐迨今历世悠久孰谓贱士而能不朽嗟蜀多士敬承王心斯道在人何古何今
  大明故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都督左柱国议军国事信国公追谥襄武封东瓯王神道碑铭
  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壬辰皇帝御奉天门故东瓯襄武王之孙昱顿首言曰先臣和没已三年墓道之碑已具而未有刻文惟陛下悯之俾史臣有述焉制曰可臣昱至翰林以文为请臣谨以其事闻有诏俾为之铭臣乃言曰昔元德既衰天下大乱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明圣之资哀生民之无辜奋袂一麾四方响应芟夷僭盗荡涤凶奸十馀年间遂济大业虽曰天命所属不以智力然猛将名臣之勲著于王室有可征者昔王之归凤阳新第也高皇帝有饯赐之敕其薨也有祭诔之文尝自谓与王同受知滁阳王称其智勇过人命勒石以纪劳绩圣情深厚矣今陛下不遗旧而赐铭其碑以宠绥汤氏实行高皇帝之遗志臣执笔从太史后何敢卒让谨按故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都督左柱国议军国事信国公追谥襄武封东瓯王姓汤氏讳和字鼎臣世居凤阳县之东湖里曾祖五一府君祖六一府君皆以王贵追封信国公考七一府君赠特进光禄大夫右都督左柱国追封信国公曾祖妣某氏祖妣周氏妣谢氏俱封信国夫人王幼丧二亲卓越有奇志嬉戏常习骑射指使群儿父老异之及长身长七尺倜傥饶智略元至正间豪杰多起兵据郡县王亦思自奋拔以取富贵壬辰岁闻滁阳王据濠兵势强率所厚壮士千馀人仗剑从之滁阳王奇王骁勇置之麾下使从诸将略地每在前行命为百戸取九湾攻濠之定远得兵千五百人擢为千戸时高皇帝处滁阳王甥馆王委心推奉率兵从攻大洪山寨得兵八百陞长万夫复从攻滁州杀其守帅以功多授管军总管招集士卒益众又明年甲午帝自取和州诸将多滁阳王贵部曲顾望未尽效臣礼惟王以所领兵听命甚谨帝心嘉焉会义兵元帅陈也先复攻和州王与将士击走之乙未六月帝渡江下采石定太平王获敌马三百士卒称是既而也先与其将康将军水陆分道冦城王击其水军矢中左臂怒气益奋中山王徐公达宁河王邓公愈帅师由东门转战城北破其步军遂生擒也先以献王分兵取溧水句容克而守之丙申帝定建业三月王偕中山王取镇江一日克其城兵不血刃陞统兵元帅复同中山王取金坛及富庄七月转同佥枢密院事丁酉三月克常州奉命镇守其地攻取江阴明年伪吴张士诚兵冦常州王力战却之擒其卒三百十月复来冦俘甲士千馀舟数千艘马数十匹贼势为之少沮壬寅偕中山王攻无锡癸卯大破士诚兵于杨山斩其枭将获甲首五百级逐其别将莫将军虏其妻子以还拜中书左丞甲辰士诚弟伪丞相士信冦围长兴王率步将吴福兴会开平王常公遇春军合战士信大败而退超迁中书平章乙已击江西剧盗姚大胆斩之遂取永新州戮伪左丞周安等籍司马归于京师仍出守常州丙午帝命诸将伐士诚略太湖营于旧馆降伪将吕左丞等虏其兵二千马八十疋转战湖州守将张右丞降进击吴江州将不能格亦降遂薄姑苏围之明年丁未为吴元年九月中山开平与王益督兵力战卒平姑苏䌸士诚以归三吴悉定除御史大夫兼太子谕德阶荣禄大夫时方国珍据温台庆元三郡与士诚比境闻士诚败固已震恐王督诸军征之国珍惧乘大舶逃匿海岛中王遣人持书喻以国家威德国珍即率昆弟子侄待罪军门得兵械舟檝以万计所至不扰王之功居多乘胜下福州戊申帝即大位改元洪武王略定闽中诸郡至延平主帅陈友定怙险横甚命其副出城降观望持两端王虏之以归东南海上晏然是岁九月帝幸汴梁王实扈从既而与宋国公冯胜取怀庆泽潞晋綘二年同中山王拔河中渡河入潼关趋凤翔越六盘关陇皆平明年与中山王宋国公至定西袭元将库库特穆尔营西北取宁夏至察罕诺尔获其猛将虎阵定东胜大同宣府皆以劳先诸将九月还京师论功行赏锡以铁券封中山侯号开国辅运宣力武臣阶荣禄大夫勲柱国禄一千五百石明玉珍乘中国乱僭号四川以重庆为都玉珍死其子昇立四年诏王及德庆侯廖永忠统诸将征之昇锁瞿塘峡以遏舟师王以计败之水陆并进直𢭏伪都昇不能支率其臣属奉金宝以降五年同中山王北征穷追和林明年甓通州外郛八年移镇彰德甓其城是冬追元逋臣巴延特穆尔于察罕诺尔获马牛羊无筭十年正月元日帝念王之功加号推诚位特进阶为光禄大夫軄为左都督勲为左柱国爵为公国为信俾议军国事加禄至三千石仍赐铁券王益恭畏不自骄盈继与岐阳王李公文忠练卒于凤阳凤阳濠之赐名也明年巡抚西河州缮完其城郭营舍十四年偕中山王北伐下辉山擒其平章必里克及枢密副使玖通又明年诏至四川永宁治墉濠𩛙士马十八年五开山獠为乱王帅师讨之夷其窟穴俘戮四万人及入朝王以春秋高思归故乡从容乞骸骨群公次第以为言帝喜之赐宝钞五万俾造第宅于凤阳而谓王曰日本小夷屡扰东海上卿虽老强为朕行视要害地筑城增戍以固守备王行筑海上数十城民四丁取其一为兵以守之二十一年新第以成告率妻子陛辞赐白金以两计者二千黄金以两计者三百钞以𦈏计者一万五千文绮四十端信国夫人胡氏亦赐金钱文绮甚厚俱降手敕褒嘉之二十三年元旦朝于京师忽被末疾且失音不能言帝闻之大惊即命驾临视叹惋久之遣归故里十月诏王之子将命召至邸赐以安车入殿庭燕劳备至复厚赉俾归以俟有瘳二十七年王疾弥甚不能兴帝思见之特诏舆入觐手为摩抚语及旧劳对之雪涕赐钞六百五十𦈏预为营葬之资二十八年八月七日薨于里第之正寝至是年七十矣讣闻帝感悼为之不御朝者三日追封定谥亲为文授使者以祭命亲王咸遣祭于其家棺椁明器冡圹皆官为之以是年十一月十二日葬于县曹山之原诏肖像于功臣祠配享于太庙祥禫必赐祭高皇帝礼遇功臣加恩于王恩礼之隆时莫与比夫人有妇德明诏称其贤子五人曰鼎署前军都督府佥事曰轨太原中护卫镇抚曰鼐曰燮皆早卒曰醴同知左军都督府阶荣禄大夫将兵征五开卒于军女五人长适德庆侯廖权次为鲁王妃次适万泉卫指挥俞鼎次适景东卫指挥赖镇之子溶次适楚雄卫指挥袁义之子兴孙男十一人曰昱暹昂晟朂景昇昺旻昊曅晟其嫡也孙女四人曾孙男一人女二人皆幼王沉毅质直勇而善断不妄发言入闻国论一语不泄于左右行师受任有诏即行不少顾家临敌果敢坚忍未尝挫衄有语及兵书者辄笑曰临阵决机在智识敏达耳何以泥古为家畜妾媵百馀暮年皆资遣宁家得赏赐多惠乡党父老及孤贫无告者贵极公宰及归田里见故交遗民意驩如也厥后群公多先物故而王独享寿考以令名终斯固保身之有道而始终不倦可谓盛也已今陛下追惟创业之艰显扬刻铭使播不朽岂独盖覆汤氏之子孙盖以昭扬先帝之功德而埀万世也是用备著其事而献铭曰于昭上帝视下孔仁降圣储才相兹兆民民之颠𬯀俾圣康之复俾贤臣佐而襄之有元既衰天厌其乱笃生高皇拯绥大难龙奋于潜八极晦冥英杰如云翼之以升惟东瓯王既智且武灼知天命早识真主众方梦梦未决所从独断不疑委身效忠臣或择君杖䇿千里生于帝乡其祉孰似宝剑雕戈折冲四方如虎如貔伯仲徐常披淮济江以作京邑京邑既成皇业乃集东遏伪吴坐镇毘陵不骞不倾仗义为城帝德日宣远怀迩服王率之行势若破竹既平姑苏元恶就诛威镇东南暨于海隅乃清关陇乃平幽冀万邦来同献其琛贝帝曰念哉劬我元勋爰启土疆流庆后昆中山建侯遂公大国貂冠金劵绣裳赤舄海宇晏宁六合为家民休田闾谷粟丝麻王亦白发燕嬉甲第伊谁致之天子之赐天子有诏共乐太平文锦兼金侑以百朋内暨夫人亦受宠锡玺书烂然观者动色天实生才股肱圣皇丰其茀禄俾之寿康寿考令终孰与之同天子之门式劝有功没登王封从飨宗庙始卒无瑕其忠有耀昭哉大明如日丽天载焯鸿勲以训万年
  越国公新庙碑代太史公作
  丈夫之遇于时也生使人怀之殁使人思之且建庙食于其土必其德泽及人之深坚如金石而弗渝信如四时而弗爽昭如日星而弗忒然后足以厌乎人心而合乎舆论也呜呼岂易致哉若今之胡越公者其庶几无愧于此乎自辛卯兵兴天下大乱民遭溺焚伥伥无所栖止皇帝手秉黄钺起而救之屯兵滁阳公杖䇿谒辕门一见语合遂居前锋以佐扬天威龙凤乙未春二月王师取和州夏六月下太平丙申春三月平金陵攻京口丁酉春三月又拔毘陵公皆在行中搴旗斩将或操蝥弧以先登前后屡建奇功乃授右翼统军元帅使宿卫帐下夏四月又从王破宣城上命行枢密判官邓愈成宣公副之秋七月遂同诸将军攻徽州拔之元将杨完者聚兵十万欲复其城公自婺源兼程以进横槊而前大呼杀人众皆披靡而道戊戌春三月诸将军克严州公又偕行降溪洞兵三万以功迁行枢密院判官公谓兰溪去严为甚迩兰溪下则断婺之右臂矣冬十月乃下兰溪十有二月王师取婺州陞公佥书行枢密院事公益思有以自效已亥春正月攻下诸暨州十有一月又平处州庚子夏六月又拔信州信方绝粮人皆劝公还师公曰此闽楚喉衿地可弃之乎乃筑城浚隍为隘守计辛丑夏五月上悯公之劳且以婺为海右大藩通闽引越非宿将重臣有以控制之不可乃授公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屯戍于婺州壬寅春二月溪洞兵叛而西归公遂遇害知公之死者莫不哀恸流涕如丧厥父母上闻之亦震悼弗置亲御翰墨作文以祭且命有司塐公像配享卞忠贞公庙庭甲辰冬复降旨赠光禄大夫浙东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越国公先是公殁之明年公之诸部曲与境内之民怅然遐思若不能胜其情乃相率即城中作新庙一区十阅月而庙成堂门亭庑咸具及是宠褒之令下复群谒于金华宋濓诸部曲进曰公之号令素严人无违禁赏非无功罚非无罪使我等攻必克战必胜而丕冒于宠灵之内者非公之赐欤我之病也孰知而起之我之冻且馁也孰察而周之其能亲自褁创注药及安于食且衣者非公之赐欤公之德我何以将之境内之民又进曰吾婺之民凋瘵殊甚公竱心抚摩之昔也奔走乎西东岁无宁居今也长幼一堂愉愉雍雍非公之赐欤昔也商贾不通布谷不给今也市区充溢百货具集非公之赐欤昔也厄于暴强莫敢何问今也攘一茎茅公亦使人偿之如承平时非公之赐欤公之德我亦何以将之今者宠光下被爵登上公人神洽熙云日润明山川草木亦有喜气适新庙告成愿为我详记公之功德以埀永于无穷是用合辞以请濓窃观古之名将出戍边城者矣茍得甲士之懽心则耕田凿井之氓必至于弗宁使斯民稍得以遂其生则持㦸荷戈者或不免于愁叹孰有两全者哉若公者可谓尤贤乎已公尝自诵曰我不知书然吾行军唯知有三事而已不杀人不虏人女妇不焚毁人庐舍故其军一出远近之人皆争附趋之盖公处心以仁莅事以威惟其仁也故不言而民附惟其威也故不戒而兵自不敢犯昔者祭征虏制御士心不越法度所在吏人不知有军及其死也人为立祠享之较之于公其事固无大相远也庙而祠之其谁曰不宜初公之未薨尝夜出人见其两目煜煜有光若灯及其既薨敌人数扰我边陲公降祥异或见梦于人或睹灵光满野汹汹闻人马声及出师辄大捷似实有阴兵来助者是则公英魂灵爽出入于星辰之间固未尝亡也因并及之使知天之生公有非偶然者公姓胡氏讳大海字通甫泗之虹县人诗曰
  真主启运四方攸同升龙在天飚行云从中有一人万夫之雄其人谓何时维越公其一凛凛越公劲气横骛手荷铁殳其粲若璐彼趫以马我捷以步陷阵如飞逢者必仆其二天兵四出靡弗在行瞠目疾视前无坚城有声洸洸敌人震惊土疆既拓大勋以凝其三王曰俞哉尔予羽翼婺维雄藩尔镇其域尔参政府解尔宥密尔劳尔徕以尽乃职其四公既受命分阃建牙威詟化孚莫敢或哗汝颠汝掖汝疢汝摩化汝呻吟而为讴歌其五视彼郊原其耕泽泽视彼阛阓其通绎绎视彼室庐其居奕奕何以致斯伊公之力其六我民无禄俾公弃捐精神上游同合化权民之云思其何舍旃非庙曷祀非祀曷䖍其七乃简甓材乃端术径乃差谷辰视星之定林衡奔事班埀禀令紫棁星错素阶玉莹其八䆳清有寝严卫有门旁挟有庑四缭有垣肖像中居威神腾轩阴风肃如髣髴若存其九维公顾绥时著灵响阴火东骛铁骑西上赤炽一挥无敌不磢孰不生畏孰不景仰其十生为名臣死为明神䇿书所列指缕可陈矧公之英贯乎屈伸幽明有殊神人则均其十一公实惠我弗间弗二人之依公如旌系檖登我稼穑遏我妖沴歆我明祀钦于世世其十二
  宋处士碑阴铭
  宋处士讳文昭字文霆金华人也处士尝以次子太史公贵累赠嘉议大夫礼部尚书而曰处士以其德不以其位邦人之志也处士生二子其一为义乌教谕渊次为太史公濓享年八十有一而卒葬于白石山之原至于今十有五年矣而邦人哀处士者如始卒之岁称处士者如处士尚存某获侍太史公见公忠厚慈让负天下之盛名而不恃其才为天下之显官而不骄其贵遇人无长幼贵贱一以至诚不欺为本未尝不窃叹以为非人力所能为退见公二子四孙或仕或未仕皆恭敬乐易薫然有君子之行又窃叹以为不可及固意其祖考之积者厚矣及读公所著墓表处士之德则皆平易之事耳初非有卓绝伟特之行问邦人之所以哀处士者亦不能名而言之于是而叹曰处士之德其在是夫名至于使人不能名者善之至也可以名举者非善之至也鹦鹉猩猩之能言骐骥之善走可得而名也至于凤凰麒麟人皆知其为瑞而莫知其所以瑞非不知也盖声音形貎之美不足以尽其德而人不敢易称之也故善之小者易述德之大者难名才杰之士多以奇功伟节著闻道德充盈者非口舌文辞所能具而不传者众矣然口之所称历世则亡而太史公举其所可知而不论其难名者恐人以为私美其亲也是则处士之德非直而不阿者孰宜言之乃述邦人之意铭其碑阴曰金华宋处士德如古之仁人诚以交物而敬以持身天锡其后昆为时硕臣孰谓善不可为孰谓天不可信尚征于处士之坟
  俞先生墓表
  元既有江南以豪侈粗戾变礼文之俗未数十年薰渍狃狎骨化风成而宋之遗习消灭尽矣为士者不服深衣效其语言容饰以附于上兾速获仕进否则诎笑以为鄙怯非确然自信者鲜不为之变是时金华俞先生独率其家以礼深衣危冠坐谈古道客造门肃威仪俯首拱而趋以迓至门左右立三揖至阶揖如初乃升及位又揖者三每三揖皆有辞相称慰庆赞周旋俯仰辞气甚恭乡人小子去宋久不知宋俗皆然或窃指先生为异或尤以为迂缓先生不顾年七十又二卒于元至治四年正月十七日先生既卒而宋之遗风无有知者矣先生讳金字升器其先杭人吴越钱氏时仕其国为戸部尚书董营田使者曰公帛尝道婺义乌爱其地遂迁邑之凤林乡户部生德铨德铨生⿰又徙金华之孝顺镇⿰生海海生善转善智有子四人皆为儒惟善智子昌言宋大观五年上舍释褐进士知永丰萧山二县而善转子奉复家溪南之琴山奉生上虞主簿允允生性性生夀夀生义义先生父也母某氏先生少好学善自程督钩发水𣹢木滋月长岁化壮而有名一试不合有司即退修于家于经史尤潜心搜讨较辩疑昧多所益附学者师尊之受业者继于门先生德愈加志愈笃为学晚而弥成人望其致用而宋亡矣故先生之名不大显于世惟发之文章以自见久而亦散轶不传世由是无从知先生知而言之者乡人而已然先生之所存乡人未必知之知之之详惟先生娶王氏生五子曰禄衍椿蓍某而卒诸子以卒之岁十一月某日葬于义和里之杨家园今观先生卒时十年而先生之孙钦麒释观庆用今亦为老成人曾孙十五人已多长云人于疑误暨孙至曾祖则已疏矣使复越数世尚有知者乎笃行自省固不恤乎人之知否然德如先生而不传则天下之为善者怠矣余是以论列之以见不茍合于时者乃所以合乎后世也
  林君墓表
  元之有天下尚吏治而右文法凡以吏仕者捷出取大官过儒生远甚故儒多屈为吏吏皆忠厚洁廉宽于用法而重于有过勇于致名而怯于言利进而为公卿者既以才能政术有闻于时而在郡邑之间者亦谨言笃行与其时称岂特吏之素贤乎士而为吏宜其可称者众也元亡未久而遗风旧习与之俱变求之于世若林君者盖鲜矣吾是以喜称之君讳德世字一元台宁海人其先临海黄氏自其祖德秀从母为林氏子考仁寿来吏宁海因家焉君少好学通经史大义有士行居母丧如礼事后母有子道长而明习世故恢奇卓伟貎庄气严善辩说事当否得失而料其成败后辄验邑人多慕与游国初知县事李茂闻君才请与相见一见奇君曰吾不敢屈然使吾惮于政而病宁海之民君亦有不利焉愿强佐我君语以土俗利害辅以义理法律因革翕张一本于爱民劝之立法以成步度田著为册书据其多寡以定徭赋民久而乐其便岁馀迁四明之定海定海杜令知君名事之难决者必谋于君无不立断会岁大旱民合辞以灾告郡守庸怯畏得罪遏斥不肯受属县承守旨禁诉灾者君力争于令独受民辞达于郡请上闻恤被灾者祖守怒征租益急令忧不知所为君曰官为国家牧小民当以死为小民争之奈何畏守一怒而为惠不终乎令用君䇿抱印章持文书伏守庭下涕泣乞自免守犹持不许适羽林耿将军奉诏行天下问民所苦民以被灾状自言将军逮郡县官不受民辞者将寘之法令出文书袖中献之将军惊曰浙东七郡无一人以旱请于朝而令独有忧民心可嘉也令以君本谋对将军特免出令馀皆问罪如法远近闻之莫不多君以为贤令由是益信君谓君爱已君亦知无不言民有兄弟分财致讼者令欲以法绳之君谓彼以财而讼已失兄弟情今不教训而直待之以刑是使其兄弟终身相怨无已也虽欲敦睦而无繇令因谕以伦理归其财而遣之县正田籍或以田诡寄他人以避征役觉令欲徙之君曰诚信未洽使民为诈非特民之罪也今遽徙之失为民父母意卒得不徙令改作城隍庙患材木无所取君建议毁淫祠佛寺以给其用海上盗掠官所运盐官欲偿于民君持之坚民得不困其识大体善因事利民皆此类后竟坐以盗掠盐奏报缓期谪颖上居七年复起为刑部掾阅两月丁继母忧归以洪武辛酉六月十八日卒于家年六十一君修行谊有器度始父殁时君偶出不获躬侍药饵后遇忌日必悲哀卒之前五日病革矣妻子以忌日告犹强起以衣冠拜奠成礼如平时乡先生舒公平初以宦胜国北徙病死毘陵为携其遗骨还葬其在颖上兵后暴骨满野率家童拾而瘗之驭下严而有恩教子必以礼义娶吴氏生二子旭昶吴氏先君三年卒君辛之岁十二月十日合葬县南许家山之原侧室叶氏有子三人曰昇昪昻旭早死而昇善学励行服丧不近酒肉者三年兹述其所知事行为书请识君墓余感夫世之铭墓者恒以位而不以德爵号崇显之人过恶衍溢而犹为之书秉志笃行之士不幸无位则弃而弗录故善者未必传而传者未必善也夫德合乎天者也位受乎人者也天之得而人之遗美也人之隆而天则替耻也贱其美而不贵而以耻为荣岂理也哉君之得于人者虽微而其志之美蔚然而可称过夫世之位有馀而德不足者多矣彼则务合乎人而此则求合乎天也人事常快于一时而天道必征于悠远子孙其昌尚劝为善
  卢处士墓铭
  士之出于三代之盛者岂素贤哉世教既明劝惩之道既备虽有未至者不得不企而及也生乎三代之后者上焉莫为之率蹈乎邪者非惟不之禁而或以取荣趋乎义者非惟无以劝而适以取困故道之行也中人皆可以为善及其废也贤者之资不能以自立于不能自立之时而有由礼秉义之士可不谓难能耶若卢处士者是已处士生元中世群盗已竞起天下皆尚勇好门不乐言语文字驰马带剑以为常处士居虽近市然恬冲坦静不乐芬华长衣危帽徐言雅步操儒生礼不变事后母下心抑气甚得子道遇宗族乡里一以柔和不较为先有犯者对之微笑恂恂酬荅恐伤其意由是斯人亦不忍侮之居家虽无事必蚤起栉冠洒扫祠寝非疾病未尝一日怠好读书纂集古贤人粹言及今人文若嗜饮食言若不能出口至论古今事当否得失成败祸福及处之之宜详审精深虽善辨者不能穷也亲宾会集道前旧所历见闻可法戒者以为乐煦煦如也不肖者见之而愧善者见之而慕久与之居而不见其可厌盖其天性粹美虽不同乎流俗而亦不求绝异于人故其生也人安之其没也莫不悼惜焉卢氏盛于齐周隋唐之际居台之宁海者其族众多号桑洲卢氏者处士族也曾大考国华大考天麟考至公皆以善称妣陈氏继母王氏处士讳中字思诚配方氏予之姑也子二人曰质曰朴一女适同县张宗雅男曰干一质以县学诸生登国朝洪武二十一年进士第对策殿廷天子奇其文擢寘第三授承事郎翰林编修人荣处士善教子而处士益谦退若不预闻者后二年庚午处士年六十四以十月七日卒于家以讣闻诏赐驿舟楮币遣归以明年正月九日葬于县北梅林石门之原既葬又四年乙亥质陞中顺大夫太常少卿以书来汉中俾述其事刻于墓士之溺于习俗也久矣以孔子之时三代遗风未尽变圣化之沾英才大贤相望辈出而孔子犹叹善人不可见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况二千载之下礼乐亡缺之馀而习于近世之陋也哉若处士者不污于浮薄而持心制行与古君子类非所谓善人有恒者耶以此之资使及三代之盛而获游圣人之门道德之盛必有大过人者其所就当不止于此然则予于处士也安得不慕其贤而重有感也夫
  杨处士墓志铭
  越新昌之杨氏当元灭宋时有讳普顺者年十三岁为兵挟以北至济南厌次长而娶吕氏生子曰马仕为禁御郎既而弃妻子南归父母尚无恙遂留不去处士普顺之孙而禁御之长子也初禁御娶王氏生五子自厌次来省父父强遣北还养其母会禁御及王氏卒处士既葬毕遂与诸弟诀来新昌事大父处士讳海珠字国宝少不资学间而凝重孝谨有德度在大父侧愉色卑躬承意不少忤服丧治葬具合礼式家冨好施与族姻贫无依者辄赒给或养之终身乡里匮乏岁时遗以米粟告籴者必饮食之岁大疫里中民骈首卧为糜粥汤药问慰抚恤曲有恩意遇卒有道死者为之敛葬后水啮其墓复疏涧引流使避去每诸子收息钱田租于外必谕宽贷戒勿敛怨以祸我家里甿畊地得金而不能辩持以鬻钱处士语其直使货于人家人尤处士不售取为已利处士笑曰吾岂以利而昧心哉其所为多类此尤善教子辟馆延师儒率诸子尊礼之夜则张灯命诵古人名言卓行以为劝至老不懈年七十四以洪武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终于家某年月日窆于白茅山之原配卢氏有美德男若干人鲁某某孙男十有四人孙女四人鲁由国子生为成都前卫知事清慎能诗与余善述处士事始末来请铭铭曰义诎赀赢或偾厥身富而克施天与其仁肫肫处士孝慈笃厚惠于乡里不家其有惜其居下泽不旁流良贵靡亏善孰能俦古道日衰兹惟君子嗣人则之尚受馀祉
  王处士墓表
  天下之姓王氏为盛其在东南者多出文献公导文献远孙梁某将军超孙始迁越剡溪将军之裔有讳缙者石晋天福间自剡来台宁海之塔山因家焉处士其后也曾大父曰举大父曰景叔父曰先魁在宋世皆不仕而为富家处士生元初卒国朝受命之四年洪武辛亥十二月五日年八十有五其事亲尽爱以有礼家尝遇火父年九十卧病不能行亟抱以出复至先祠迁神主他所一不顾赀产及父丧不饮食至七日其待昆弟义以和二兄蚤卒抚从子如子无爱憎厚薄疏数群从子姓数十人慈洽教敷蔼如也于宗族有恩意不能自衣食者赒以粟帛不能丧者𦔳以棺槥于乡闾推所有无倦色里有潴水之防曰蒋婆堰溉四百馀顷尝决堰下田皆病旱捐私财募众力筑成之人赖其利其生见元之盛衰家富实不少变是时富家出有仆马服有绮绣奉其身者多豪侈逾度而处士独俭素喜读书操行为士人优游林泉以夀考终先娶卢氏年二十九生子元夀而卒继室以其女弟生子曰富夀年八十五岁以洪武乙卯某月十日合葬上里奥西山之原而葬先卒者于山北之原孙男五人嘉琼琛璞玮孙女五人曾孙十二人皓昻⿱昱普昛暌⿰晥鼎曾孙女九人处士既没十八年长孙嘉以墓上之文为请后五年予自汉中来京师乃为之言曰处士阅有元一代之终始不可谓不夀也所基者久而所积者厚不可为不富也目不识兵革而终于牖下谓之康宁而考终孰以为否也矧其服行于躬者粹乎合于礼义其好德之善非斯世之所多有也呜呼古之所谓不朽者其将在兹乎
  陈先生墓碣
  前同知景州事陈德星既葬其考疏清先生乃以其僚知州事林显所撰先生群行来京请文将镌其墓上之碑余视其意恻然可念也不可以辞先生讳汝檝字传岩疏清其别号陈其氏象山其所居也其先五代末有仕闽为光禄大夫者避乱自闽长溪航海来迁五传至显为生子彦发彦发生雷雷生应魁字君玉登宋季进士第为国子助教有学行宋亡为元遂匿不起学者尊之先生其子也母恭人杨氏先生资端凝喜学问不为世俗哗教疑误浮薄之习事亲有礼乡人服其孝后亲没未葬邻家火势将及家人争负筐箧走避先生与其嫔徐氏伏柩号恸誓不独存已而风返火熄柩获全人益骇叹以为笃孝所感史官王祎传之事闻于世从弟汝舟疾且死以幼子为托先生泣曰而子犹吾子也吾岂敢忘汝舟卒长其子娶妇以其遗物畀之岁大祲民饥先生与徐夫人谋鬻簪珥籴粟以赒饥者所全活甚众平居雅易诚信即之者慕其贤闻之者乐称其善多从之游岁时率宾客子姓婆娑燕嬉被服整𩛙论辩雄伟其乡之名士蒋景高因取其远祖太邱事题其居曰嘉贤堂翰林学士危公素为书其额尝以部使者辟为郡学录既而引归入国朝德星用荐者出仕而先生老矣年八十以洪武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终于家十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葬县东延夀奥山之原以徐氏祔徐氏讳梓有妇德德星其长也次德渊德定德性文衍女二人适士族孙男十七人孙女五人德星由同州移景州所至民安其政可谓良吏又能著其亲之美而昭暴之天之于善人意其在是夫铭曰全其贵不慕乎位推其存不蕲乎闻天锡之祉多孙子遗泽有征将在此
  侍读唐君墓志铭
  建文三年闰三月二十三日翰林侍读唐愚士卒于京师玄津街之官舍明日文学博士方孝孺言于朝上嗟悼久之诏有司给舟载柩归葬公卿大夫相与惜其才之晚用用而未及施于人士君子相与叹其贤宜其夀考而不幸年五十二而殁门人学者相与奔走吊哭以为失所依承而老成耆艾与之交者莫不为之出涕君讳之淳字愚士以字行少有奇志攻学如饥渴之慕饮食父仕国初应奉翰林文字有名君早出游诸公间若翰林承旨宋公等皆声望高一世亟称许其文词而勉其为学君年二十馀已有声浙水东应奉君谪死临濠君辛勤跋履奉丧归葬追求父平生题咏篇什荒邮败壁高崖断石之间纂录收拾如获金璧时时伏读声凄切动人闻者为之掩泣长身巨鼻博闻多识练达世故为文蔚赡有俊气长于诗而善笔扎每一篇出人多传道之洪武中屡欲有荐之者谢不就曹国李公好士为勲戚第一闻其名走使者请至家俾其子师焉亦因与之讲切待以宾友礼征行四方皆与俱历燕蓟秦周过前代废都旧邑名贤杰士之遗迹未尝不援笔有赋词旨超绝必惊压一时颇喜饮酒酒酣谈辨古今杂以谐cq=429谑竟日夜不穷会天子即位之三载诏翰林侍从之臣集数千载经史中事为书以考治乱为鉴戒命举优通文学士孝孺与二三儒臣首以君荐上亦雅知其名且谓曹公之客必贤也趣召至殿庭即拜侍读赐以冠带俾与孝孺俱领修书事且同以前汉书进读人以君久困晚得一官辄得近人主左右且将行其所学咸为之喜无忌嫉之者未几而病病愈复起又未几时病甚或劝以祷于神不许卧月馀竟卒君绍兴山阴人曾祖荣贵祖应麒考应奉肃妣汪氏娶周氏早死继左氏生女四人得男辄夭卒之前某日始得一男子君喜自名之曰起君无他宗族李曹公最知之深而久将兵于外君久病念其家以悲既而甚公归与语曰无以身后为念吾在能恤君家及卒丧具数百千缗皆倚以办君次女婿国子生叶坦自得疾即视汤药今又送其柩以归将以某月日葬于山阴之赤土山而以铭为请曰君之遗言也某闻君名二十年相与往还且十馀年及今乃为僚友方欲与君同进于学而君弃予死矣埀绝之属其何忍辞君别号萍居所著有萍居稿数十卷及集录他书又数十卷可传铭曰才而贱贫或尤乎人得位莫守将谁之咎能约禄丰身显名污较君所得不既优乎
  曹处士墓碣表
  元师取宋降其都宋恭帝北迁东南郡县皆下广益二王将走海上处之缙云有义士曰曹君诚散家赀募兵泣谓二子天煨天骥曰吾先祖考继世为宋民戴天蹐地受德泽者三百馀年今宋亡主执吾义当死之筋力不逮责在汝等汝其无违吾志二子受命率兵从二王以行遇元师于台接战不敌兄弟争先死兄曰我死也其弟曰兄未有子且嫡也弟死国兄为家不亦可乎遂代其兄而力战以死兄还抚弟之子如子时闻曹氏事者皆为流涕固已卜其有后已而处士生处士天骥之子义士之孙宋泉州德化县令召之曾孙讳垓字德夫少孝谨识处已大方事亲先其所欲恶而将顺之遇人无贱贵一以至诚不欺为本廓大好施予岁饥捐钱粟周间里力能庚者庚贫者置不问无难色于利人可为者无不尽心而于神庐佛寺隳坏亦縻金帛佐其费远近化服咸称为善人年五十有九以元至正丙戌正月五日卒是日沐浴端坐戒后嗣以为善勿怠累数百言不乱娶胡氏宋太学生某之女贤而能顺其夫年六十九以壬辰三月五日终后 十一月二十七日合葬洄岩之金盆山既葬之明年盗起意其冡有藏欲发之守冡者哭曰宁杀我毋发善人墓贼闻处士名德之相戒引去四男子某⿰璟瑁三女适吕徳卿羊遂初卢阳孙男十有五人曰浦沣清溶汗浙洄游湫滂润溱洧濡梁孙女五人婿曰吕钦名陈元某吕修名陈希孟徐希和曾孙男二女三人浙有厚行国朝用荐者同知大同府阶奉议大夫以政事闻与余善论次其族姓事可称者为书授余请铭其先盖祖汉之道陵二十一世孙磕五季世为缙云尉遂家缙云磕至义士凡十六世义士卒未百年诸孙数十人多为大家铭曰其源孰启视其祖父其泽孰承后昆是征烈烈厥先蕃蕃厥传有弗为善请考斯阡
  吴处士墓表
  处州丽水有处士曰吴君讳再字仲可生于元之盛时无一命之爵而有以乐其心无政教刑罚之柄而有以感服乎民无惠泽言语以被于世而其乡闾思其善久而不忍忘也处士六世祖蜚英仕宋为朝请大夫浙东转运使曾祖集祖德润父曾皆以医术济人娶王氏生四男元同麟鼎后娶矦氏生一子瑜蚤卒孙男十人浩溢溱深洵清沣洧濋济处士生斯世者七十年以国朝洪武丙辰二月二十一日终于家既终其子某奉命以十一月某日窆于和乐乡一坞之原今八年矣子孙多能守其家法而述其事处士敦厚和易孝于继母而睦于宗族通史学能讲说数千百年治乱得失邪正无所遗滞好宾客所友者皆名士然不以所长高人人以故喜亲之贵者临之忘其为布衣之士贫贱者仰之忘其为名族闻家虽野夫稺子皆知爱慕之以为长者而处士初不为诡异之行以徼誉于人也处士家故丰于财而不喜言利遇凶岁辄减粟价以赈饥人贷钱不能偿以田来庚度与本侔即止息钱因弃不问贫者或焚其券民蔡氏赵氏亲死不能葬处士闻之召至家给以葬费嘉  为郡录事欲买田于郡学以养士以处士公廉俾主其事处士恒以私钱倍田之数而偿其租额田者至今利之其厚于为人皆类是人用是称之曰善人邻家火延燎处士榱桷埀及而及旁近舍处士家独完乡人大惊异之以为为善之报后子孙请易榱桷处士弗许曰使后人知吾何以得此于天庶有所警也然处士终不以语人是时天下久治风气淳厚闾里老人皆以笃行相先非特处士为然也故处士之善虽为乡邦所称而不甚著闻于世今去处士之殁未久后生小子习于陋薄智术胜而忠笃损天子屡下明诏责励之而未能率变也则夫处士之德安可不称诸天下以为世劝
  郑处士墓石表辞
  浦阳之郑氏有贞孝处士讳渊字仲涵生未尝仕乎时足迹不出乎里门以洪武六年六月十一日卒十月十二日葬于左溪瑶坞其师太史公谥之而铭其墓墓上之木已拱矣问其乡之细民则蹙额曰仁人也处士在时吾民饥者告以食寒者告以衣病者我药之称贷者未尝辞有恤我之心焉今死矣仁人不可得矣问其士大夫则蹙蹙然曰忠信人也其言也恐伤其气其待人也和恕之容溢于面其见人有善也扬之唯恐弗亟见人有过也阴告之而不闻于外贫者赒之急者纾之而未尝以是骄人惜其死矣问其亲戚则泣之曰吾忍言其德乎纵言之其有既乎处士亲在事之尽孝既没而丧之过哀亲死时思食瓜终其身不食瓜曰吾何能下咽也事兄如事父兄曰坐则趋走就位不命之坐则拱而立不敢平目视抚子弟有恩而严或有疾夜四五起及训𩛙之际正色厉辞凛凛如神明其视姻㜕不以贫富为冷热嫁其弟孤女逾于已出者其大者若此其小者可知吾言之安能既也问乎太史公公出涕曰吾之徒也其事我也不以师而执子之礼其为文辞冰洁而木茂其于道有闻矣不幸四十有八而亡今则无矣问于其子楷欲发其辞而舌莫能举求其文得遂初斋槀十卷读未终篇为之泣下沾襟呜呼处士一布衣耳道行乎家不特使亲者哀之而交游者至今哀之不特君子哀之而野人亦且悲之使处士有位其及人者岂少乎而卒以死者命也世固有高位而人无称之者甚或诋诟之愿其速死其视处士有谥以昭德有文以传世得失果何如哉呜呼可哀也已处士之曾祖讳德璋宋青田尉祖讳文轰父讳钜皆以好义同居闻母周氏配某氏先处士卒与处士同圹男即楷女二人适某孙男耀楷有文行太史公称之与予友以墓表之辞为属系曰古之为儒道为贵俗衰尚文才厥伪文奇行驳世所弃伟哉贞孝觉其弊躬行于家仁且义扩而为文乃馀艺玄珪白璧郊庙器弗庸遽向山泽閟醇儒之亡众歔欷幸有佳𦙍绍遗志积久报侈将愈炽刻辞识之告来世
  采苓子郑处士墓碣
  周之文盛矣至其季也流而为诈夸孔子盖屡叹之教人必以忠信岂不以忠信为立德之本故耶今世去孔子时益远机巧之俗胜而敦悫之风微乃有若郑处士者焉其可尚也哉处士讳濓字仲德别号采苓子居金华之浦江自其七世祖绮教子孙勿异㸑今传十又一世矣元及国朝皆表其闾天下称之曰义门郑氏处士处乎世者八十有四年主其家者凡十有七年自成童至耄老其言必信其行必笃其事长抚孤待昆弟接朋友一以诚自持无纤毫之妄望之其容熙熙然即之其语怡怡然久与之𥂟旋未尝见其忿言怒色躁者炙之而悔诈者近之而愧士居子与之游者若翰林承旨宋公教授胡公翰赠翰林学士王文节公祎皆以文学重当世莫不推服以为贤而乡人子弟闻处士之名者咸敬畏以为不可及也呜呼可谓忠信之士矣处士为学通大义美髯长身貌和而气淳家以田赋多推择为粮长屡以事入觐太祖高皇帝识之后妄人诬其家与权臣通财时严通财党与之诛犯者不问实不实必死而覆其家处士与从弟湜两人争先就吏上独怜之曰我知郑义门无是也人诬之耳擢湜福建布政司参议而尽以所征货全归郑氏且问处士治家所以长久之道处士具以对上甚喜处士感上之恩每上生辰即捧香诣阙下拜贺上未尝不喜而劳之当是时浙东西钜室故家多以罪倾其宗而处士家数千指特完盖忠信之报云处士高祖政曾祖宋龙游丞德珪与弟青田尉德璋遭难争先死祖文嗣考钧处士本赠礼部郎中鉴之子以父命为叔父后娶周氏先五十八年卒继室梅氏子男四人櫄檝林彬彬好学有长才檝夭馀皆先卒惟彬后四年殁女二人长早死次适傅谊孙男五炳煜炽烁焱孙女四二适诸暨何恭永康朱辉馀在室曾孙男三人曰奎曰城曰墉女一处士以洪武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终八月二十四日葬于石姥岭之原葬之八年炳状处士之善走京师请铭余始冠时从宋公于萝山与处士家相去二三里而公与处士名同而生之岁又同相好也故余交处士祖子孙间甚熟公每语及处士未尝不以为君子也后未几时而公薨又十三年而处士卒至于今而处士之故人交旧皆无在者而余幸执笔待罪太史墓上之石乌得以固陋辞铭曰自古有国莫能千年世之大家亦艰其传贵富岂无章组相继道不足称位隆名替郑出荥阳周之支孙来迁浦江以义为门自宋迄今废兴多有巨族封君孰世其守维郑之宗匪公匪侯躬率礼让绍其先猷笃孝乎亲恊恭昆弟人岂不能莫济其美侃侃处士克长厥家忠信自修无伪无华和色徐言犯者弗较安享夀康登于耆耄惟皇太祖神断如天华发长髯屡对帝前帝眷绥之不怒以笑天恩诞敷为善之报人之可恃令德为尤畴弃不行外物是求宰木森森取则匪远我图其传以劝为善故中顺大夫福建布政司左参议郑公墓表
  太祖高皇帝以神武雄断治海内疾兼并之俗在位三十年间大家富民多以逾制失道亡其宗独金华浦江郑氏以孝义闻天下特受褒赏恩数甚盛或为人所诬辄赦不问擢其子弟为大官每指以风切当世而郑公湜尤为先帝所器者也公讳湜字仲持洪武十四年奸人诬告其家以交通贼臣事甚危公兄弟二十五人存者几二十人而五人为公之兄仲兄濓先以事在京师吏逮捕急四兄欲行公奋曰有弟在其忍使兄陷刑辟自诣吏请行至京兄濓迎谓曰吾家长当任其罪弟无与公曰兄年耄弟当任其责非兄罪二人相争入狱既而太祖闻之召二人至殿前劳勉之即赦其罪赐汤沐酒食诏拜公布政司参政吏部奏参政无缺员特设参议之官以处之遂授中顺大夫福建布政司左参议赐冠带袭衣复命举所知因荐同郡王应等五人后皆授参议俱有闻于时公治福建吏民熟公家声相诫勿犯豪将病民者公与之争可否帖帖畏服南静县民为乱诖误者数千百人部曲多掠其妇女为奴公皆言于诸将纵遣去兵不敢哗商有二人剧盗杀其一而取其财其一人得脱诉于官捕盗在狱验尸无有不肯承公夜取盗鞠讯因缚置于庭匿吏案下俾听其语夜半盗顾庭空无人果私语始知其沉尸井中明日诘盗以沉尸处盗惊伏闽人神其政十五年正月二十日以疾卒于京师享年五十有六公之先自宋同居至祖文泰在元中世家始大考铉封从仕郎江浙行中书省左右司都事母张氏公少奇警受学于太史宋公公称其长才貌姿魁伟识度卓卓负气有为其事长待人理财御下皆有方所创条教皆可为子弟法娶张氏先公八年卒子男三人曰格曰杲曰柯杲及柯苏氏出女二人适同邑张瑄东阳蒋畀孙二人光熖光某柯以十九年十一月初八日奉公丧归葬于诸暨龟山之原基石未有文而格亦卒今年天子诏修先朝实录公从弟前庶子济为史官与某聨事柯因以文为请孝孺昔年二十馀从太史讲学青萝山数至公家拜其长老于堂上退而从公游与诸公子姓相与论难甚乐也今去之二十年长老多已亡公之子姓多强壮为老成人或已夭逝而询公之墓木则已拱而某亦衰病无所用于世矣呜呼富贵不足恃惟为善可以获天之祐少壮不可常惟修德可以埀令名于无穷然则后之子孙追惟公之遭逢圣明以昌其家以永其令名其可不思所自也哉
  贞义处士郑君墓表
  金华之浦江有孝义门曰郑氏郑氏有好学笃义君子曰处士讳洧字仲宗其言懿而信其行和而谨少受业于太史潜溪公劬劳勚志痛自绳斵鸡笼卧榻之侧闻鸡初号辄危坐诵读至夜二鼓不休由是尽通贯圣贤经训尤精于朱氏诗论议根据仁义下笔为文有奇俊语一时老儒多叹誉之其家合族以食男女数百人处士事尊长待昆弟御卑幼一以勤笃恭慎为本上下莫不宜之洪武十九年诏天下度田绘疆畛为图命太学生莅其役太学生有以贿败者蔓连大家多坐死处士兄濓时主家政当逮京师处士奋曰吾家以义名吾先曾祖弟昆坐诬罪争先死维扬狱吾兄老矣吾可不代吾兄而使之就吏乎遂诣理自诬服死金陵其丧归不惟其家哭之而乡人靡不哀之不特识之者为之涕泣凡闻郑氏事者靡不悼其不幸也处士曾祖讳德璋宋青田县尉昆弟相代死者也祖讳文轰父讳钜母周氏配张氏子男二人曰栎曰柏女二人孙男五人焯烝耿⿰□孙女二人曾孙男一人瑄处士卒于十九年七月八日年五十有三以明年七月七日葬于白麟溪北二里潘坂之原乡人私谥曰贞义柏有文学与余皆师潜溪公处士遇余最厚柏以伯父左庶子济所录状来请铭谊不敢辞乃为表其墓曰孟子谓以法死者非正命亦视其所为何如耳使获罪于义理而抵法如孟子之言可也倘所为合乎义而遭逢其事变陨身于难得命之正也孰加焉故比干之死于君申生之死于父童汪踦之死于国孔子皆取之茍不由义而负耻贪垢以全其生纵登上夀殁牖下君子视之犹狐䑕之毙腐曷足谓之正命乎若处士者以身代兄死于仁义其所全者大矣其于天之所畀可谓无负矣夀虽不长名则永存为善之报宁不在其子孙哉
  郑处士墓碣铭
  洪武九年大臣擅事者以过用印章系郡国守相以下数十百人狱劾以死罪中外冤之而不敢言会天子以星变诏臣民得言事宁海郑士利奋曰事有切于杀无罪者乎即具封事投中书省求入对宰相问状士利廷辨不屈又弗为礼时士利兄湖广提刑按察司佥事士原亦以前同知怀庆府时印章事在狱已得减死论宰相怒士利无以发因谓其上书䂓免兄罪奏请治如律于是与兄俱输作江淮间当是时士利声动朝廷事虽不行天下传其言莫不叹服以为奇士意其父兄之贤必大过乎人竦然慕之后数年擅权者殛死士利始以赦免归而父已卒兄亦没徙所又三年为洪武十五年士利以十月二十八日葬其父处士于县东南士奥山之原以兄佥事君祔后四年始状其事行来告曰利也无似父兄之生也不获尽吾心今不幸殁矣茍无以昭其志业于来世其为戾滋甚敢徼惠于吾子余知士利不敢辞处士讳邦彦字国昌世为台城士族后迁宁海石谿曾大父某大父某考文明皆隐陇亩而考又以故庐漂于水徙水车处士少好学有高志强敏绝出穷经为文有声荐绅间其行已端其御家有礼其教人有法尝应进士举不合即不萌仕进意开门授徒学者闻其讲说各充然若有得喜蓄书手自校雠奥旨疑义无不晓析望之温雅可慕炙其言论愈久而益深至其分别贤不肖善恶可否之际凛如也是以君子乐与之游而小人异趋者畏之而弗敢怨年七十四而卒娶郭氏有妇德母道生四子一女子曰士原士亨士利士贞女适元江浙行省镇抚童钥孙男二人大同大雅女六人最长归童渊馀尚幼士原字好仁佥事君也刚直有才气于学无不该贯国朝有天下之四年繇进士授奉训大夫同知怀庆府事怀庆治一州五县兵后民著籍者仅三万家君至宫招徕安辑谕诱有恩平赋役简追逮禁吏不得为奸召其耆耋告以法意使力作敦本越三年流逋四归田野垦辟戸与税增十馀倍河南诸卫军粮月给盐十之三各府役车夫赴河东盐司辇致民困于道路君独牒怀庆卫俾军自辇盐卫挟重臣势令役民如各府行中书省下府卫杂议君持不可曰吾郡民寡而事烦与诸府异使月为军运盐尽驱吾民父子兄弟踵接河东之途犹不给也其何以为生且设军以卫民奈何役疲民以奉骄卒卫官不能屈皆举手曰请如同知议民至今便之考满除湖广佥事荆襄之卒先是乘乱多掠民女妇为妻妾或胁为奴往时部使者虽知其然而畏武臣莫敢究其事君至民拜马前号泣诉立呼诸卫官俾还所掠于民君精练果敢操持劲正吏畏其威而强有力者闻其风亦莫敢犯之数千里间贪猾屏息若临其家会断刑安陆府死囚有称冤者时狱已上御史台奏报矣君索成案视之语果不同因奏其冤状御史大夫怒君敢沮格我事因衘之既而印章事起遂嗾怀庆吏诬君与知君与辩不胜遂自诬服输作江浦明年徙仪真又三年徙京师年四十七以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遇疾卒时君父处士亦以是年正月二十七日终君季弟士贞先三年死于是存者惟两人士亨士利士利既葬父兄事寡嫂陈氏抚兄子大同如已子益刻厉为学人谓郑氏隐德累世积久发必大佥事君始欲以功名自奋竟不得年其将在士利乎士利学行日修盖能大其家者铭曰世之生才如木生地蕴积深厚其发必异郑氏之先家学渊源至于处士复尚以文匔匔其修翼翼其教虽不有位厥德孔邵寔生良子才气晔然郡政是毗邦宪是宣煦绥嘉柔摧击暴强单穷舞歌奸屏盗亡声威所暨千里化服银章绣衣权贵震肃弗畀遐夀遽阏其施窥其所存亦已雄奇凡今有家孰难非继畴克象贤才美世济考既有子弟复似兄尚敏其德以笃厥承
  王君国祥墓碣
  金陵王显述其叔父王君国祥言行授余请文其墓上之石显奇士其文辞甚奇至其叔父之事尤奇也余考之为之言曰昔尝读太史迁书载战国秦汉征伐攻取间事必有谋臣辩士之略参乎其中或以一言脱屠陷转败为胜或奉文书下十百城国之所由盛强岂特甲兵足恃哉盖有文事之助焉近世史所录名将争战之绩则有矣而言辞之士寥阔罔闻岂驰说骋辩者不若古之人耶抑有之而莫之述也以显所言王君说元御史大夫福夀以计破取二盗将如探鷇雏然固䇿士也哉而世不闻其名虽当时人亦不知计出乎君君说大夫时年六十二年且高不喜名名不闻于世至死而不悔古䇿士能之乎此其事足称矣君讳元吉国祥其字也曾祖君祥祖子某父闰之君兄弟三人于次最少而重厚好问学自幼奇伟喜兵家书辄以其意常为人言之人笑其言之过君曰君凡子何足闻此吾诚过也年十四岁饥与兄行籴旁县道遇盗利其粟将劫之兄惧走匿君不为动徐绐骂曰庸县官使吾运粟许遣夫防我而不至若岂防夫耶后有粟车数十两若其防后至者盗以为然散去里中长老固已异之后大夫福夀在金陵盗陈也先潘甲率兵数千自称为元帅声言讨贼索军食城下大言杀人守将闭门伏不出大夫忧不知所为君造门谒大夫论以祸福说累百千言惊其座人大夫亦惊喜起问计君曰今城中无一军而盗兵悍甚此难与争锋当以计破之盗索刍粟公宜开城门陈刍粟车若将馈之者而阳以好言绐之请一元帅以卒来取刍粟彼闻吾言不测吾浅深两人必相让则主者必自来吾以计杀之而制其一人易矣大夫从其言既而潘甲果至执杀之也先失势亦自败去君绝不以语人又去而之燕秦齐鲁之间阴察诸藩预知不足与言复归金陵而今上已得江淮即金陵为帝都乡间子弟多致大官君叹曰人主在吾乡而吾求之天下吾之命薄明矣尚多谈何为因噤不更谈世事隐医肆中以自给刮落铓锷不露几微故习恂恂务为讷朴事父孝谨友其兄得恭逊意与众人处不求其异人莫知其为奇杰士也卒以布衣终年六十有九娶平氏一男顼再娶吕氏生某顼葬君于某山卒以某年月日以某年月日葬君为人敦风谊知好尚当世名士多喜与交父丧致客千馀人挟其所长尝以自高而人莫能高之世尝谓古昔能言士多死于言为奇谋士多以谋败国因谓皆不若愚之全此要非笃论彼不善于用各有以取之非智辩之罪也若君之所蕴而视时察变不以得丧为累谓善用其智辩者非邪铭曰言之辩也识又远也才则孔丰邦之选也胡阏其逢命之蹇也与时否通义是勉也不耆其终夀何短也揭昭于幽宫所存者远也
  许士修墓铭
  天台方孝孺有笃志尚德之友曰许君继字士修言必出乎正动必由乎礼趋舍取予咸则乎古之君子而无所茍其精思力学以求道德性命之蕴汲汲若或失之而有得乎心沛然以乐不以贫贱患难惑其志余取友二十年所交海内知名之士甚众考其所存莫有类吾士修者盖其操志勇自守介所期者远而务践乎事所造者深而其心欿焉如未有得使假以夀年其所志当卓绝过人而年仅三十有七而卒呜呼此岂特斯人之不幸耶士修之先汴人其六世祖景元宋高宗时为台州教授遂家焉后徙宁海为宁海人高祖文政曾祖彬祖光父琳皆业儒而不仕士修质高朗自为儿童已有成人之志以学贤哲自勉喜为诗其高妙处有魏晋人格韵别自号观乐生其诗多道其所乐言畅而旨深非近世人之所及也或传其观乐九诗至京师翰林学士金华宋公见而叹赏之以为不愧古人凡一时名能诗者皆自谓不及而士修不自足益刻意经学翫心天人究𧷤探微将大索六艺之绪反之于约以成身致用而病作矣既病咯咯然呕血而学不止病凡三年每见必觉其进濒死精神不乱与人言死生昼夜耳奚足怪谈笑而逝呜呼士修之于斯道非笃信不惑其能然耶初士修学于乡先生王君蕴德王君奇之妻以女弟生一子曰籀二女曰忠曰惠王君固名士其弟琦尤与士修相好士修以洪武十七年正月二十六日卒琦述其行为书托予铭予谢曰子兄弟与士修善铭莫宜焉奚予之求后五年王君仕藩邸死琦亦谪去士修弟显将以某年月日葬某山来速铭于是士修之亲友尽矣予尚谁辞铭曰学失其统骛于空言饰外以欺几忘本源呜呼士修志笃行邵惟正之趋非义弗蹈暨暨其守汲汲其求弃遗芬华独与道谋业虽不终世罕厥似我庸阐微以朂髦士
  仙居张处士墓志铭
  余教汉中连以軄事趋京师道秦必朝于王而后行每朝必承访问赐酒食始遣去典仪副张君六成赞导进止具有仪法其奉上待人一以诚确予固熟识之去年冬自京师校文还六成馆焉接其人与之言论愈熟盖所谓端士而余同郡仙居人也既而六成为余述其父处士事辄泣下余曰岂于死生之奉有所憾耶六成曰吾与兄德恭事吾父虽不能致养然于子道不敢失所憾者吾父有德行称善人于乡而墓石未有述且吾父年仅五十有一生既不获享夀考于时使没而弗彰显其志于将来是重天吾父也敢于子也请予让非其人六成以右长史茅君大方之状请益固及考其状处士之先居县南之荐谷宗人有讳时举者居南涧坊无子处士父嗣宗后之其家富而好施闾里德其惠处士讳文道字希道其学务达伦理大义其事亲孝而有礼居丧哀而有节事继母视其嫡无不及焉遇兄弟有恩意终其身不少衰待乡里承父志不倦元季兵起避去山中乡人或窃取其家赀后值其人阳为弗知者其人惭谢以所窃自归处士谢遣之其宽厚皆类此娶徐氏二子德恭六成也其卒以洪武甲寅三月某日葬以某年月日墓在东岭之原台属邑五俗愿朴俭素惟仙居为尤士多尚行守义不为华言丽饰往往有古长者风如处士者是矣惜其殁于田里不克推其得于躬者以化浇竞之习也然六成典大国之礼人多敬其贤处士之泽其将在兹乎铭曰其学也悫其行也卓其位则卑而施不博尚其后也克享遗泽
  陈仲昭墓铭
  仲昭讳子晟姓陈氏闽连江人少喜读书有名里中长老称之洪武四年诏用科举取士仲昭甫任冠即以周易与诸儒试诸儒顾莫得仲昭名在前列福建行省贡于朝廷议少之俾入太学选为荆王伴读是时天子方宠士俊郊祀燕游遇奇异怪伟之事辄命从官王臣年少赋诗属文亲第高下咨赏其能仲昭从太史公学文有法可观尤为上所顾命阙命廷中年少趋过目视可者拜参知政事御史郡守数十人仲昭久之独不与九年从王之国后二年还京师病死中都学舍仲昭侍王謇直敢言王甚任之其府长史讇巧授王经不正说恣王所为无所諌正仲昭每廷诘之长史辄面赤趋出衔之会仲昭至楚娶妇甚爱妇翁谪为兵戍边惟外姑及女存仲昭还京师欲与外姑妇俱行长史持以为兵妻不可格弗许仲昭独行行发病念妇及外姑不置遂死死时二十六矣仲昭敏而専退朝览诵缀述不少暇其乡老生多造舍请其文自谓不及闽中诸儒亦皆奇叹不敢望太史公尤称之虽余亦重仲昭可友呜呼今死矣与仲昭同仕少年才器出仲昭下多致大官又善与人合无所忤不遇祸仲昭独以直取恨死不得志岂才者固人所忌耶或言贵富修短出于天世之得者甚众不必如仲昭则与仲昭独夭死岂天亦弃才耶呜呼其可哀也仲昭死以洪武某年四月一日葬以某年月日铭曰孰俾子贤乎孰啬子年乎孰使子无传乎呜呼天乎
  王处士墓志铭
  临海王处士孝弟行于家义让闻于乡乐易和雅为才士名人所推重人劝之仕若不闻告以善惟恐失以是淑其身而训其子孙享年八十于洪武丙辰二月初四日卒葬于胡家峙之原后十一年丙寅十二月二十八日夫人罗氏年八十有六亦终明年丁卯其子存诚将以十一月启圹合葬泣且书曰先人行盖一邑宜得铭以昭其藏今失不图无以示后嗣乃拜书于从女之夫林行已走数百里以请予既与为礼问处士善状林不能举其目惟称之为善人予曰林君于是乎知人自世教之衰以诡激相高竞趋细行以徼名誉求其出乎诚由乎中者咸无焉俗益以薄伪益以滋今处士为善而不求名务德而不昡俗其谓之善也宜矣予嘉而铭之处士讳彦字汝翼姓王氏王氏之居临海者有两族其先谷城来迁者曰迪功郎监台州税其号曰西族处士本参军之六世孙监税七世孙太学生收无子以处士父勋为后收之父上蔡书院望宾讳复处士以为曾祖上蔡之父楚州儒学教授讳滋处士以为高祖处士夫人有贤行能推其馀以赈施闾里而存诚事亲以笃孝称存诚之弟德纯德征皆蚤世二妇复相勉守节不变予以是益信处士之为善人也女一适毛建中早死孙男三人惟敞惟效惟斐孙女二人曾孙男四人伾仿亿侄呜呼为善者必有后其将在是铭曰谷城之王世以善闻迪功肇台寔蕃子孙名卿硕儒绳厥祖武出后宗人处士之父懿此处士笃履义仁令德有光加于前人天锡高年全归于此过者式诸乡之君子
  曹府君墓志铭
  洪武十六年六月乙亥同知大同府事缙云曹君养晦以疾卒京师明日其女兄之夫吕文𤈶治丧权殡于城南隅而谓曹君之友方某曰曹君性简谅于人慎所推服于京师获遇子称于人以为幸卒之日不能言矣犹张目举手视予者久之察其意殆欲有言于子而不果今不幸死乎旅年仅二十有八父母在东南其子幼甚可悲也子何以铭之以悼其死且慰其父母之心又曰曹君固不夀矣然吾闻能夀人者莫如文辞之美者其夀为尤甚子其可无辞余既哭与为礼以不文让不可则叙曰君字养晦讳湫以字举于朝因以字行父某母卢氏祖垓号善人君资粹清好学问居家事母以孝称母尝病医言人肉可疗时君尚少即入暗室持刀刲其左臂血流满几家人闻争抱持止之则已得肉矣糜以进母母病果疗其为人深沉有才智艺能乡人交爱信之会诏书复汉法举孝弟力田者里父老议称此科者莫如吾曹君遂以君荐时有令肢体有瘢伤者皆罢不用君以刲臂伏阙请罪上曰此真孝子也其可罢耶授奉议大夫使佐大同府大同为山西大郡且宿重兵主兵者皆大将贵臣守以下稍无善状辄困折吏遇之弗敢少抗君有才能举措施张得事机宜声名出守上边将甚奇敬之屈其威风降已相驩狎政化行境内属郡邑守令数十人敛戢奉軄惟恐获罪居官三年狱丞以私怨衔君言君尝以公事系讼狱中与僚属饮酒下御史治言者因诬罪君当改官会病作遂卒始余见君时君托余铭其祖墓不越数日而君病病时余日日视君君言语历历未尝少变且命余为文其思亲之情恳焉可念呜呼孰谓君之于亲竟不复见而余乃复铭君之墓乎然君生有足称道又终于官可谓具美虽不获永年而古之圣贤固有然者此则命也于君可无憾矣君娶俞氏一子文某甫四岁君临终时以托吕君吕君永康人与君同居自君去官至卒服劳勚治药物皆躬先之一不以忧君今以其丧归欲以某年月日葬某地又将恤其孤而教之观吕君之恩君如此则君之行洽于家者又可知也铭曰汉始近古以行取才推家于邦政化易该后易故常贵文艺士学用糠秕教空政弛有能张之为民择贤兹懿曹君为群士先行修于家化成于治配古诸侯章服孔贵不竟其施而以官终于身为幸于世为恫嘉绩有传邦人是纪孰旌其藏呜呼孝子
  宋仲珪墓志铭
  翰林学士承旨金华公有贤子曰宋瓒字仲珪其言确而信其行和而谨其为学据依乎仁义取予好恶非礼法所存弗处也自其少时已然持之终身心恒慊然虽变故灾患之迫于已者其所存未尝不然是以在父母侧父母安其养而宗族服其孝居乡里耆艾幼稚富贵贫贱莫不乐其善而从之游奉宾客无贤否远迩咸得其懽心人人以为长者母贾夫人性严少不当意辄提耳诟责君年将老跪拜谢过若婴儿然未始有怨怼之态伺其怒稍缓复温容好言以悦之当公在翰林致仕居家时天下士多奔走门下求文辞讲道德者无虚日君营致酒食务顺适公志不使有不合于礼公之重名高当世而季弟璲为中书舍人长子慎亦通籍于朝人以为尊显而处之无盈大之色及后弟子为坐法者诬死家遭谴逐侍从蜀之西疆间关万里一子继夭公亦卒于蘷家人死者相继人为之危而送终御家不肯失常度其形貌敦实重厚类夀考者而年止五十四竟以洪武十九年丙寅四月十日殁于荗州安远驿旁之蓬簇殁时惟犹子怿以孤童治丧三男皆先死无存者初公之祖赠太常卿讳守富及公父赠礼部尚书讳朝皆以柔善谨愿称闾里至公尤以盛德为海内师尊而卒未获其报是以于君之殁也天下之知德公者虽不识君莫不思公之德而为之嗟悼其与君游者虽不识公然慕君之慈良易直咸痛惜而尽哀焉君先娶包氏金华人生三子慎恺恂继同县贾氏有二女长已适人矣季在室幼子怀卒之岁始生某从公学与君最懽且久公之西行不能从及今以事至蜀访公遗孤得与怿会而怿以君群行见属于是君之丧已五年矣情虽不忍铭而义则不可不铭也遂为铭曰家称孝子乡称善士宜受其祉而谪以死呜呼命矣夫
  宋仲珩圹志铭
  璲为君名仲珩字金华其居宋为氏父濓名儒国太史曾祖暨祖咸善士德政文照乃厥讳君资粹清学淳美文辞妙丽天所畀书尤有法配虞李中书舍人五官禩忠孝慎恭世仪轨三十有七庚申死季冬八月时加已侄性迎丧友经纪明葬浦阳江东鄙祔母贾墓罗山趾仲夏某日襄厥事配方甚淑怿其子从太史行莫为主呜呼致斯果畴使埋石及泉载终始孝孺勒辞书郑济
  宋子畏圹志
  金华宋慎子畏年二十七岁洪武十三年庚申十一月二十八日以某官卒京师明年五月某日从祖父弟性以其骨归祔葬浦江罗山祖母贾夫人墓左天台某志之曰呜呼子畏以太史公为祖以仲珪甫为父以子之才智奇伟其于富贵夀考皆所宜有而年不及壮仕不克膴举莫推其故也告哀于幽使陵迁谷变之后有爱才者悼其不幸曰此仁人之子孙尚为视护其墓
  郭君圹铭
  君讳濬字士渊姓郭氏台宁海人少灵异伉爽不群从里中先生读书易悟若素熟者为诗有奇语先生大称爱之国朝建学设师弟子员选为弟子业益修䇿䇿有进声精敏多有所难处事逆推其理无不中其机县人皆以为才洪武九年诏郡县贡诸生之秀者于太学宁海以君贡时有诏许臣民言政事君至上书阙下论当时急务甚切召对忤旨令学太学君自悔年少始学妄语非是闭斋取博士所藏书恣读为文章辄美赡可喜太学所畜士数百千人见君文咸吐舌惊叹谓不可及君亦气高自负饮酒大醉纵笔疾书求者操纸立与及取以去无不意满由是名起一时金华太史公以致仕岁来朝君同舍以君文见公称为奇士是时太史公以盛名为当世师尊少所许可𤢜厚君奇其能君名愈闻于世既而丁母忧公为志其母墓同学见君名以弗如君为恨除服复征入学适有五人为学官君与语不合遂诬奏抵君罪以死死之岁洪武十五年五月某日而君年三十三矣君曾祖某祖有闻父仁母黄氏娶同县陈氏无子一女尚幼陈氏育君兄子某为君后而陈以君所仕时冠衣葬于某山且泣曰知吾夫者谁乎其生不幸死矣不可卒死吾夫也君兄乃使来告当君初上书时同里人叶伯巨亦为太学生分教山西亦上封事言天下大计征至京师而死叶君亦豪士其年长于君其死在君前死亦无子人知不知闻二君事辄叹息之而哀君为尤深非特相与友善者为然也呜呼人之所愿欲者富贵也夀考也才能也名誉也然不可得而兼都大位享眉夀者常患不能有为而为世所轻讪其有才能名誉惊人者又多不遇蚤死而无所成功岂非难哉然处大位而无益于民虽贵犹贱也耆艾白首而无旦夕之谋虽夀犹夭也以君视之幸不幸果何如哉君之卒友人王琦集其文若干卷藏于家而君遇余尤厚余实知君铭其可辞铭曰其成也孰畀之其逝也孰毁之人莫以之天实使之相其嗣人尚克祀之
  驸马都尉郭公圹志
  公讳镇字彦鼎姓郭氏世为凤阳临淮县人父英以才勇善战从太祖高皇帝定天下为时名将赐号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元勋柱国封武定侯夫人马氏公何氏出高祖讳山甫曾祖讳聚以侯贵皆追封武定侯祖妣卓氏曾祖妣赵氏皆封武定侯夫人公故大家伯父子兴以军功封巩昌侯追封陜国公谥宣武而姑氏复为高皇帝妃公以勲戚子弟资貎洁修仪止详谨朝谒之际上属目班行独心喜焉洪武二十二年遂选尚永嘉公主赐金玉带鞍马锦绣衣九袭拜驸马都尉岁食禄二千石时年甫十七好学工诗熟于礼度每命练兵综事于外恭勤不懈中外称之三十一年闰五月高皇帝崩今天子即位复命赏辽东兵事已而还中途疾作至京师不能朝诏国医视之卒弗愈以元年正月薨于赐第年二十有八事闻天子辍正朝三日敛及葬皆遣官赐祭诸王亦遣祭奠子三人曰兰蕙荃皆上所赐名以是年四月十五日葬于应天府聚宝山丧葬之具一给于官不以烦其家呜呼公父成功于先而公嗣其富贵以承恩宠能恪恭于位令闻有称可谓贤矣生不永年无以竟其志岂非惜哉且著始终纳诸幽堂庶后之人莫敢坏伤
  处士郑公圹志
  公家台宁海氏郑与点其名字子咏父曰督度称笃行昆弟三人次为孟少习经传有至性居家孝友和以敬抱才甚优未从政女夫从宦奉温清癸酉仲夏己巳瞑客死汉中縁一病年五十六非短命生虽不坚德孔盛城北土冈厚且劲竁后三日龟所定子祥在南路修迥尚其祐之俾终庆返葬故乡礼斯称
  楼君墓铭
  君讳士祥字彦璋氏曰楼所居邑曰义乌祖慧所绍父如浚字文翁文翁童儿少丰厚有志略绍无子遂招而子之曰是儿必大吾家文翁既长理财殖产具有方画日充月拓卒为巨室当婺之富民称楼氏宾客食其庭者数十人子弟厮役皆衣绮绣善骑马臂鹰走徇驰逐为乐君独弗效其所为衣帛裘不臻华靡事亲遇人诚谨笃实曾不知其为富人贤士君子以是称之遣长子从名儒太史公学教诸子事树艺有馀以赒困者岁时击牲为酒召所亲厚故人会饮笑歌为乐见之者曰此承平时富民也年六十有一以洪武三年三月九日终是年某月某日葬石桥山君娶方氏四男子长銕从学者也其三人曰钦铅铨皆为士人二女长适同里金持正次适浦阳郑干孙男九人滋润淇溱灏洪沃渊汴五孙女其二适人矣馀尚幼铨与予游其族兄恕余友也以其状请铭铭曰楼氏在婺望久声殷君之先人奋以赀闻夏屋崇堂封君之宅钟鼓牲牢以飨宾客岁时遨游良马坚车绮绣煌煌被于台舆君于其时独耻不效率其俭素克祇克好不狃于初不困于终视其朋辈孰可与同畜而弗施天道乃有孙子孔多尚征厥后
  严夫人郑氏墓铭
  浦阳郑君源请铭其祖姑之墓而道其事曰祖姑名鼎嫁同邑严氏曰权生男女几人年八十有几以某年月日终某年月日葬某所今数十年矣知其事者惟吾兄弟尝及见祖姑者耳弗及见者不知也又越数十年及见者日益少宁有知者乎此不宜不追为之铭又曰祖姑之在家父母称为良女归严氏舅姑称为顺妇乡人聘妇者必曰安得如郑氏贤乎生女者必曰得如郑氏女足矣既老时过乎吾家须杕以行矣每坐必有业未尝见其手之虚也始严氏富既而贫对其夫无傲容返见父无怨言母遗之缣帛三让而不受暨老愈贫不求兄弟一钱此其终不可不铭又曰吾之妻诸暨金氏名玉祖姑甥女也少受祖姑教吾母久疾汤药𫗴粥非手治弗进扶掖盥哺不以委人吾耳不闻其过言诸妇妾媵二百人服其贤无异辞每以善言告人辄曰严夫人之教也吾祖姑之德繇吾妻徴之益明此宜袝书然非谊而好古者不信于人敢惟子请君有道人言不妄铭固宜惜余非其人也然不敢辞夫人曾祖运祖政父德璋宋青田尉铭曰不知其家视其邻不知其祖视其孙夫人之德征诸甥女而益信孰传弗泯不在兹文
  胡夫人范氏墓碣铭
  夫人姓范氏讳某和州鸡笼乡人曾祖某祖某父某母娄氏四川都指挥使胡公渊之配赠骠骑将军某某夫人某氏之孙妇赠某将军某某夫人某氏之子妇右骠骑卫亲军指挥使宗之母也胡公世家凤阳之定远材勇绝伦至正中高皇帝起兵定江东公执戈从诸将为爪牙臣夺旗陷阵功居多自安丰正千户三迁而至成都后卫指挥使自成都征云南复为云南都指挥繇云南徙进金齿复迁今官阶一品夫人以公贵有封号洪武二年尝朝高皇后于中宫赐以珠冠礼服十三载复入朝劳问赐燕赉以绮叚羊酒人皆荣之夫人少能安于贫窭以相其夫成功业晚处富贵复能以俭勤率下教子妇勿为奢靡事与其娣毕氏同居四十馀年奉养均一未尝有忤容大小百口人人不同能调节撙量皆得欢心见其子琮好学名士多造门辄喜曰士君子乃不弃吾儿耶趣诸妇为酒食延留久而不怠其明于事理类如此三十一年戊寅闰五月十八日终于成都官舍享年六十三子男四人曰宁曰安皆早卒次即琮次琛女二人长适耿奇季夭孙男三煛焸⿱孙女三媛娥姻琮以明年己卯随父朝京师留拜亲卫俾弟琛以某月日葬夫人于鸡笼乡某山之原而以国子博士王君仲缙之状请铭余昔游成都与琮善闻大夫士称夫人之行如博士之言乃为之铭曰夫人处外志在四方内辅得贤厥家乃昌高皇龙飞英杰如雨惟时胡公猛敌貔虎宝剑彤弓战功实多夫人相之俾勿顾家其窭其微克坚其守既富既荣不恃其有始终一德靡懈俭勤百口烝烝率之以身入朝于宫后有锡予绣服珠冠旨酒肥羜晚居于蜀公仕南中闺阃肃齐夫人之功夫有勲阀子膺天宠归葬故乡贲于邱冢富贵岂无令德为难妇顺母慈岿其独完有树于道其下惟石载昭其潜埀范罔极
  杨夫人墓志铭
  宁海处士杨先生子明其贤配曰王夫人讳某元秘书监丞大本之女赠礼部郎中晋昭之孙秘书君有文章气高奇其女择所适莫如先生杨氏邑大家内外族尊卑疏戚其人贤否和戾宜不同夫人翼翼雅雅咸得其懽心事舅姑婉而恭慎而有礼先生从外舅游学京师以家属夫人夫人祗上惠下各有仪则甘腴温软必先奉舅姑揣度可欲营治以悦其意舅姑不知其家之有无而忘其子之违乎侧也先生以是得纵志为学遍交当世士以成其德为时闻人夫人盖有助及先生学成而归不以细故缀心宾客至谈衍竟日夫人治饬宾客饮馔必洁以时指使僮妾随其资才有任舁无废务其精敏俭勤达于此数句不可解理以蓄其有虽丈夫不能过而夫人亦未尝挟其所能以自有也尤善教子长子虽非已出而好学夫人恩之尤异纳于庠序不忍汨以事卒为善士故邑人言为妇为母者必列以为法春秋七十二以洪武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卒是年十月二十八日葬西白沙源先茔之次子男二人长靓也其次曰观蚤死二女其一嫁柴原英一在室先葬靓以状告某且曰吾母不甚学然知义理不喜浮屠言有劝施财祈福者辄拒不信故今不敢以其所拒者奉之惟于文字之传所以报吾母也庶其在此某谓夫人以道相夫承厥家子又以礼葬其可称也乃铭曰柔为阴恒顺为妇贞内政克修惟才乃成猗兹夫人实涵众美劬躬励志以相夫子其为言蔼其为仪率其俭素约世女不命于朝播德闾里嗣人孔文尚受鸿祉多有阙误
  处士金君妻董氏墓铭
  余昔在郡城郡士金景文持其所述母夫人事行来告景文年五十六丧其母三年矣辞气容色若始丧者余拜为礼问故景文进所持书读之且读且泣不能成声其辞悲怆谆切余闻之亦悲不自胜遽掩书而问其所欲景文曰欲得子铭吾母墓耳辞谢不敏然视景文诚笃于余似甚厚者则应曰诺会余还宁海屡遭家难未果为今年景文复以书来速铭书辞益悲切谓我不可遗吾亲傥吾母以子文而传吾悲可少弭矣乃按其书而铭之夫人姓董氏讳某台之临海人父受孙仕元为某官夫人少有令质为父母所爱既笄择士之贤者得金处士而嫁之处士讳玉世家同郡之仙居有文学夫人事夫能明辅其志承尊驭下具有礼则姻族咸赞以为得妇道年四十馀产子辄夭死遂请处士置侧室处士从之已而夫人生一子景文也又四年侧室亦育子曰德惠夫人抚之慈爱均一人叹嗟其难能二子长皆为娶妇夫人抱二孙焉喜曰金氏祖有祭主矣年七十三以至正壬辰九月十一日卒越二年甲午十月某日葬于升平乡萧洋之原与处士同穴孙男四人与蒿汝泰元哲元臣曾孙男五人仲益仲山仲思仲昕仲麓景文名德生好学能文辞为学者所宗观其孝亲以求其为人固可推而知以夫人之贤益信其子之笃行有以也铭曰诗著螽斯以立妇则内刚而忌乃匪阴德孰若夫人秉心淑嘉逮下孔恕诞开厥家天锡之子有嫡有系一务以恩莫知其异彼悍弗知惟已是私式阏其宗祀事卒隳不私惟仁式蕃尔后呜呼夫人顺妇哲母
  黄处士妻郑氏墓铭
  湖乌程处士黄俨之配郑氏讳惠贞善事姑姑安其养洪武戊寅十月八日以疾暴卒其姑哭不食曰吾孝妇亡矣予奚以生为其邻与其姻戚闻其死亦皆曰吾里失一孝妇吾谁取则俨亦悼惜其孝且贤也走书京师请志其行以葬斯民之不勉于行久矣孝亲事长非卓异难行也而尽之者士君子或愧焉况女子乎今黄氏妇不出闺门而人称其孝斯其可尚已孝妇曾祖讳应辰祖讳贵诚父讳原隆母谢氏性淑慎柔婉在姑侧卑颜抑气候其喜怒察其嗜好而后发言饮食必躬进匙箸丝铢细事不敢自专一听于姑姑或有疾视药谨慎不忍去左右相夫子顺以正遇姊姒恭以和其家故饶财纺绩织絍未尝少怠夀止三十有六而卒是以人咸悲之子男二人曰夀曰璘女二人葬以是年十二月十九日墓在钱山祖茔之傍俨之考讳毅母范氏大父讳应麟曾大父讳衍铭曰淑孝静颛胡不永年人以为贤而不得乎天振古而然
  郑君妻洪氏墓铭
  余与浦阳郑君楷游东明山之麓过青松冈见冢焉郑君惕然色变趋冢前揖揖已环视兆域凝立不忍违余招而问之曰此冢与君有情耶何悲之甚也君泣曰吾先妻洪媛之冢也吾恶能无悲乎昔吾父之女兄适同里洪莲生女媛而卒洪郑氏世戚也故媛归于我媛五岁时其母病涕泣祷于神请以身代及母卒哀恸如不欲生闻者为之推心九岁父娶后母锺媛曲意奉承事之如已母洪故多赀日招宾客饮酒女妓罗列弹筝击□声嘈嘈欲沸诸女竞出褰帘睇观不休独媛若无所闻闭户业组𬘓足未尝越户阈其族人教女者必曰何不效媛耶年二十归吾诸姊姒数十人共一堂食媛恭敬敏慧俯仰其间无不悦者尤得吾母周夫人心预测其意而将顺之不待其言吾母有疾者累年媛节适饱饥寒燠调汤药扶持卧起虽久不暂去左右值吴越乱夜半讹言寇且至家人皆入山谷吾与奉母出匿邻人室吾母顾媛曰吾病去死近不足恤尔少艾曷不自为计媛曰死则与姑俱死耳敢他之乎既而吾母终媛方免乳故羸惫复哀号顿毁适媛得热病犹朝夕哭奠不已诸母见其病日甚劝稍食鱼肉媛泣不肯哭愈哀会吾母小祥时媛已不能行呼媵女扶至帷前奠哭哭已仆地繇是寖剧逾三月竟死死于洪武庚戌七月十三日年仅二十又七十一月某日葬于某处媛将死时语吾曰越百日即葬我而归主家庙吾问其故媛曰先姑灵几在堂而妾柩复存焉宁不愈伤君舅之心乎吾收泪诺之精神埀死不少乱语家事无一遗者生一女然一男耀时尚㓜其死时盼睐者久之而后逝呜呼犹在吾目中也吾安能忘哉子欲慰吾悲其肯为我铭乎余曰媛行应铭法非恒妇人比其死诚可惜也且与子善铭实宜媛字子姬祖讳与曾祖讳天锡铭曰质之姱德又孔嘉而命则不遐呜呼其郑君兮奈何

  逊志斋集卷二十二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二十三   明 方孝孺 撰古诗
  蜀府敬慎斋
  天降大命孔神而明巍巍天位匪德莫承赫赫圣皇天实子之奄宅九有丕冒四夷百辟是临兆民是使何远弗绥何悍弗靡德威所加孰不震惊尚笃祗慎以奉天明矧惟哲王有此大国天子之祐之宠之锡君于西土厥壤汪汪乔岷大江式固其疆有臣有民有邻有辅外有戎羌于徼于圉匪格以诚孰克潜孚匪治以仁疲羸曷苏教之御之以恩以礼攘之训之威武岂弟天有显任举集王躬惟克敬慎迺宁家邦惟圣天子肇基百世众建藩辅以匡来裔厥或罔恭民亦罔从厥或弗慎下孰敢信惟王迪德懋昭大猷日宣圣学以祗天休愔愔于思䕫虁于守穆穆语言不惊左右视乎在服有秩有伦视乎在廷纪法具陈视乎禁卫动有矩律视乎郊圻靡有迨逸云孰致之敬慎使然惟克敬慎迺罔有愆惟尔今王天子攸倚四国攸喜下民攸恃王于斋宫吉士祁祁教言徐徐温其有仪蹮蹮黄发忠嘉启告直辞靡挠不怒以笑古昔格王永有烈光彼或慢肆福禄靡常王耽稽古天下取则宜其邦国稽古惟王邦国以康𦙍嗣用昌天佑大明藩辅多贤宜于民人于千万年
  读书斋
  翼翼高斋秩秩群经推辞绎义必敬必诚持心惟虚是受是承立志惟笃是毅是弘恢廓其量可吞沧溟奋作其勇若捍都城求之勿易思之勿更取之欲博约之欲精圣言何疑不疑不明圣道何正不正不平融会其殊操植其恒朝斯夕斯期乎有成外怯不足小德微能内有若无盎溢𦈢盈惟仁之居惟义之贞霁月之明止水之澄天君明泰我纵我横道无不得理无不形富贵敝屣子女酷刑难玷污辱宁过洁清大之天下小之家庭是经是纬是章是程圣读庸行马牛冠缨博览孔殷书匮是铭允矣君子夜寐夙兴惟诚惟勇有权有衡圣训赫临于几于楹圣经是读圣徳是行
  四月一日蒙赐宴浣花新建草堂感恩怀古偶作
  灵雨过瑶阶朝阳丽金殿吾王讲艺馀特赐群儒宴兹惟杜子宅遗址当郊甸盛代仰前修高堂歘重建葺茅昭旧迹拓地增新观栋宇极崇华檐甍俨雕焕两楹陈绮席仙醴兼珍膳列坐无俗宾衘恩共酬劝花溪浮砌净雪岭当窗见览物独兴怀古人如对面追思天宝后宇内疲征战徒抱稷契心莫睹唐虞禅薄游经险阻放意娱篇翰使获遭圣明宁令老贫贱人生鲜遇合自昔共嗟惋并世或弃捐千秋有相羡吾曹独何幸浅技蒙深眷难报国士知空为昔贤叹江山锺粹美天地存幽赞伫俟英俊兴重看盛文献
  臣近述基命录粗载三代帝王宽厚之政以寓忠爱之私幸彻睿览过蒙赐诗宠褒词高旨远复增惭荷谨依韵略陈情以谢万一云kao
  明哲昔御世虚心礼贤臣令名昭简䇿千秋播清芬贤王启大藩懿德贞且纯英姿迈前烈高志企古人圣学自得师旷代莫与邻睿谟粲可述善政难具陈况复抱雄才著作妙入神下笔百川涌润泽义与仁陋儒亦何幸趋召奉丝纶恩言宠赐褒猥谓堪致君仰惟文献国济济申白宾图治超太古馀光能见分讙歌拟雅颂烜赫继丘坟
  斋殿观书恭侍闲燕且承赐文嘉劳无任感服谨赋诗一首以抒下情
  无为运王化虚静契天心神情既昭朗外诱安能侵斋居阅道妙端拱肃冠襟超然万彚表俨若上帝临竹素粲盈前群言恣窥寻遐思自知要博采仍钩深嗜古忘饥渴好善逾球琳冥观会众理抗志珍分阴俯仰周乾坤瞬息贯古今人爵已莫并天贵谁能任赈窭散仓粟赎人捐府金政教洽四境苍生歌德音文昭圣明喜诚格鬼神歆陋儒荷宠光避席瞻旒簪埀欢惠颜色洒翰嘉忠忱瀚海茫无涯岂复资蹄涔譬彼一篑土宁补泰华岑受恩徒徬徨忧怀郁钦钦鸿勲希旦奭令名仰回参日新崇大业济世同舟霖
  臣仰德之深非言可喻谨次渊明九日诗韵叙谢万一
  至人宪天德虚心体群生自为代工计岂为济众名惟王间世才钦圣奉天明端居澹无欲四海流仁声耄倪竞稽首愿王夀千龄如彼岷峨高不骞复不倾小臣最陋劣夙受顾盻荣孤恩愧明义念旧劳睿情临风拭病目思见德化成
  癸酉岁京府征考试继奉蜀王殿下命述事
  少时轻离别志气夸壮强及兹未莫年已复多感伤念昔之蜀都执经侍贤王放怀礼法地取乐文翰场耆俊满大廷济济会冠裳出言有同趣讲艺靡乖方惟王帝室英聪达世莫当精诚洞千古一目连十行道大才更雄气温色弥庄劳心抚庶政虚已思虞唐封内数十州德声蔼洋洋皇天降嘉贶百谷屡丰穰盛美不自居检身循典章凝情观众妙博问取所长自惭鲁钝学三岁承宠光避席玉座侧设醴金殿旁睿哲能兼容阙失专覆藏采陟等葑菲比珍匪琳琅近者迎属车拜辞褒水阳情真赐色笑感激铭肺肠喜遇大比秋斋官含昼凉寸情拟披豁古训思对扬虽乏涓埃补忠贞誓无忘岂知事难必曩愿弗获偿征书京国来𨑙若晨风翔谬忝较文职守臣启储皇储皇新德一作听政出令闻八荒戒𩛙况丁宁庸薄实恐惶经旬废寝食呕欬病在床王人俄继至币自藩阃将强起扶杖迎坐语两徬徨报国固臣节效信亦士常趋召违天朝惧非义所臧王心秉忠孝处事明且详微衷倘见察庶或贷死亡赫赫我大明幅员同夏商仁恩洽宇宙帝业炽以昌九有如一家内外咸乐康取士皆为国何尝限封疆蜀道平若砥汉水浅可航胡为不能往矫首徒慨慷白日流光辉葵藿随低昻愿王崇明德以慰葵藿望
  休日奉陪蜀府诸公晏集
  居闲叹时迈阅世知才短频为观国游每觉归期缓群公尽耆英过从恨殊晚他乡亲故稀骨肉不在眼非资谈咏欢孰使离情展大藩仰仁哲政化崇宽简长日自优游兹辰况休澣牲醪出珍赐果蔬随物产一觞偶相酬万虑皆可遣贵同周士肆狂笑晋人孏语乐天趣深心清市尘远新秋欣已至毒暑行将断灵雨席上来微凉座中满明时古难遇良会世所罕各勉存令猷埀声继伊管
  蜀府遇夏时教谕次韵叙德言怀
  周道昔沦丧凤鸟收其声纷纷徇世士各以智术鸣仲舒起西都蜀汉有孔明下帷谈正谊濡走济群生二子茍遇时惠泽被孤惸惜其遭逢谬不见礼乐兴迩来一千年文献鲜有征岂无辅相贵未免利禄婴鄙夫何所知浪窃当世名致君事莫及好古心徒倾身疲道路长兴入江山清偶随群臣后获见百代英神姿俨渊肃雄论极醇精德政尚宽和西土臻治平福善固天理愿治本民情昔叹贤豪稀今见德位并寄言同袍子拭目王化行
  闲居感怀十七首
  鸣鸠知天雨乾鹊知天风螅蟀最无知亦悲年运穷云何当世士愦愦温饱中变故如波涛浮沉安所终凤随天风下暮息梧桐枝群鸱得腐䑕笑汝长苦饥举头望八荒默与千秋期一饱亮易得所存终不移乘时功易立处下事少成君看萧曹才岂若鲁两生贤豪志大业举措流俗惊循循刀笔间固足为公卿贤有四海志家无一金赀言高力不足举世争笑之不如富侠子钱刀散孤𭒀闾阎称行义赫赫名声埀窃窃众所忧不逾衣食间孰知温饱外可忧非一端贱忧道难行贵忧名不完谁能断弃此自乐如孔颜无事本无尤无作自无愧心超万化表迹混人群内卑卑流俗语懒问亦懒对有时或出门独抚霜中桧庭前两古桧封植今百年女萝欺衰朽扬翘冠其巅弱荣蒲柳脆钜𠏉金石坚得时不自料岁晚良可怜我非今世人空怀今世忧所忧谅无他慨想禹九州商君以为秦周公以为周哀哉万年后谁为斯民谋士无及物智每喜华其庐我居岂不敝于道已有馀明取容吾身奥取藏吾书奚须叹其陋不见阿房初秦人奋戎狄蚕食举八荒自言功德大传绪万世长鲍鱼臭未绝赤龙歘飞翔巍巍且莫保琐琐安可量习俗日颓坏畴能塞其源自从井牧废开此争敓门救弊岂无术得君古难言田间一卮酒跽酹苍梧魂道丧学术敝士心日污卑跻扳得斗禄宁使节行隳古人安分义卿相有不为栖栖粪土中困处固其宜俗士不知道喜以异自雄安知名世者固与常人同圣贤尽其常纵浪礼义中何须骛神变惝恍惊群聋内有邱山重外有秋毫轻于心不自得谁免慕荣名少贱事干谒尊贵乐骄盈焉知陋巷士尘芥视簪缨利欲烈炎火雪𦦨起纵横区区一子舆死以口舌争岂不念迂远安能负平生皇皇斯须困炳炳万世明胡貊笑纨绮吴越贱坚车群庸方嚣嚣固谓智士愚刀笔计得失丝粟较盈虚谁云周公圣对此惭不如池鱼不知海越鸟不思燕蚯蚓霸一穴神龙轻九天小大万相殊岂惟物性然君子勿叹息彼诚可哀怜次金华王仲缙感怀韵十首兼呈张廷璧
  哲后践贞轨简䇿有馀馥彼或趋卑污流恶宁有足明达知所师鉴古以自烛惟王实天纵虚心湛无欲学道期济人为善靡徼福群书不去手万理暸在目鄙臣守铅椠恩光蒙远瞩穆如首夏风煦若阳春旭才微愧宠厚迹贱惭爱笃报德谅无阶锡嘏徒有祝
  东京多节士我怀管幼安腾身风尘表宠禄宁肯干子鱼不相谅高位屡超迁腐䑕欲见污闻之愧心颜皓皓由夷姿迥出两汉前彼哉阿世者变灭同飞烟荣华神所戏贫贱节斯完此道匪难知胡为人不然
  福生既有胎福茂讵无根玄理谅不爽群动何纭纭商周数百载积累基至仁𦙍嗣岂皆贤所藉先泽存后王昧经远谋虑止其身于道或偶合秉心殊未纯永怀极盛时民物熙阳春孟氏好斥霸恶彼能乱真
  隆中有一士卓然古天民长啸六合间草昧思经纶寸心如白日可破万古昏所遇虽不谐馀辉尚炖炖使逢高光主礼乐宁沉湮惜其遗书亡大志人罕闻如何徇利子于道不知真卑卑章句中徼禄求润身可贵不在位可贱不在贫无取一时好当作千载人
  翠鸟质微细乃以羽自戕犀象兽之雄每因齿角亡物生无巨小适用反相伤犬羊死柔弱虎豹死暴强彭𣆀死于夀夭者死于殇万生谁长存所贵德誉光古来志节士立身有大方孰云萧艾藂果胜兰蕙芳
  封伦论治道盛诋习俗漓郑公若砥柱坐障狂澜驰嗟此古遗直磊落胸中奇遭逢英明君计画得小施刘蕡岂不伟结舌竟如痴浚恒宁独然天运固若斯熖熖趋愈下滔滔竟何之万事吾不识聊以善自持
  始见泽腹坚又闻谷风至炎熇复能几木叶忽已坠四序不少停景物日夜异思之热中肠不遑食与寐支离如病鹤顾影独长唳黄雀饱稻粱笑尔埀两翅
  野性拙生理大化无停机缊袍汗沃若𫄨绤风凄其壮士千载心岂忧食与衣由来浮海志不是轩冕姿人生尚闻道冨贵复奚为贤有陋巷乐圣有西山饥朵頥多所失苦节未可非
  保身戒无疾制治忧小康茍操敬慎心何必求扁仓依依桃李花安知有严霜松竹淡自守岁晚凌众芳小人徒媕婀志士多慨慷我生岂不贵万物备天常天常既无亏贫贱果何伤
  荣华众所慕志得虞咎愆贱贫可无忧复为饥冻纒有能外两途逍遥循自然茍不悟斯道中心何由宣曰予素寡昧未达性命原励兹不息操夙夜靡遑安奋庸有伊周处约有骞渊敬承圣哲训庶慰迟暮年
  追次朱子春怀诗韵
  闻锺理短发徐步启荆扉不知夜雨过园林顿芳菲江山静妙颜云日浮清辉残梅落欲尽幽池水痕肥始见新岁来景物忽如兹徒为逝川叹未遂沧州期及时贵取乐莫遣青春归
  舟中呈同召叶夷仲林公辅杨大中陈元丰一作采
  本乏适时用误为当世知进身愧蹇拙退处乃其宜何意承宠光使车忽来兹靡靡逾南国秩秩锡多仪严程不可稽王命自有期亲爱俱在眼弗获顾我私圣猷同山岳微忠劣毫丝黾勉谅何补徒兴千载思
  上已约友登南楼
  生意忽满眼不知春浅深良朋旷嘉会浊酒难孤斟迢迢城上楼高朗宜远临曷不一举趾纵望渊与岑逍遥群动表舒豁万古心古人已寂寞继者应在今蕴真有至乐外慕非所钦畴昔舞雩咏千秋虞氏琴穷达各有适宇宙流遗音景风生穆清佳趣溢鱼禽愿言领众妙无为郁冲襟
  次韵
  春色与汉水相看两俱深谁能当此时有酒不共斟城端耸华构宾友皆来临东瞻太白雪西望峩⿱山眉 -- 𭗙岑纵观八纮内洞见天地心千年等旦暮岂识古与今尚友怀贤豪妄意鲜所钦慷慨隆中啸窈眇河汾琴其人俨不妄思欲嗣徽音觞多意不尽哗笑惊飞禽清风似相知数数吹余襟
  再次前韵
  昔时喜饮酒举白不辞深及兹中岁来已复畏人斟后生多所忽岂识老会临志士惜景光登麓已知岑每闻前世事颇见古人心逝者良不息将来谁嗣今百年当有成泯灭宁足钦毎怜伯牙陋锺死破其琴自得茍堪传何必求知音俯观水中鯈仰𧢇云际禽真乐不吾隐欣然豁烦襟
  送郑叔贞之成都
  谢公江海人雅量极宏廓中年别亲友犹谓怀抱恶况我褊迫士志意早衰弱辟如绕指金讵耐膏火烁岂无骨肉亲相望天一角两生万里至讲道慰寂寞探奇忘旧悲观妙有新乐宁知事多忤重使叹离索林也前岁归重来忘曩约郑子今复去南行逾𪩘崿成都壮丽地江水带郛郭山窥子美堂云护孔明柏壮游岂不佳观国资所学国僚尽耆俊政简恒燕醵日开百金筵坐有四方客挥毫歌盛美文彩纷烜赫卓尔乐邦风巍乎王者宅王诚天人秀令德颜闵若神机尽经纬大度蕴才略心融群圣言颖锐智独觉坐收千古秘万理随综错尚友师徽猷姚姒靡间隔励精施惠政民物沾德泽至化通幽明馀恩及飞跃小心事天子放意耽简䇿道积不自盈怡怡躬吐握知名久伫望前席启东阁立谈尽欢娱至理无适莫从容倘埀问占对慎酬酢为言寡朋俦旧业愈荒落疑经待同勘芜史期共削相须左右肱理势不可各王仁极深广夙昔受殊渥囊馀旧赐钱箧有新颁帛身为微軄绊感叹颜面怍使子能输忠宁不副所托金门盛才彦德星耀井络翙翙白凤群岂复少一鹤惟兹山南郡士气陋且薄古心莫与论积疢谁为药愿子早告归离忧变欢噱四科洙泗道五等成周爵真知茍内充外物奚须度旱麓清照人汉水浅可濯怀哉春服成重继咏归作
  又送叔贞之成都
  空名诳当世自误还劳人郑子复为谁跋涉穷冬春去年赴上国风雪迷江津徒步从我行面黒手足皴今兹有征命欲往志靡伸子复之成都代余陈所因念子远游学三年别慈亲敝衣犯缁垢断裂莫为纫蜀道幸坦平王化甚惠仁历览快心目庶足忘苦辛诸葛政犹在少陵诗有神浩荡观大江穹秀瞻峨岷心胸蕴奇伟抚事气益振丈夫平生怀岂惟安其身况可广咨访大邦多缙绅恨我不得俱惟恐孤主恩见王再三谢念此疏远臣
  偶尔遣意奉呈同学诸君子及示叔贞秀才
  累物扰灵府澹然无所为家贫自鲜营万事俱不知日禄馀一斗粗给菜与糜秫田亦易畊有酒供四时门多儒雅客暇则斟酌之相对靡俗言共谈止书诗遐情或深契欢笑同解頥孰谓千古远其人如在兹于心有至乐天地亦可遗未知轩裳贵讵识势位卑彼美要路仕贤劳耀轻肥穷通各有适宁论是与非
  送谢生因奉寄岐阳公
  帝子谨王度大藩臻治平文风播南土四国扬休声上公国懿亲令德惟邦祯奉恩自夙昔修贡表贞诚名马西域来玉勒悬珠缨金门足麒麟特受顾盻荣王昨驻中都貂蝉蔼盈庭公来必燕语礼接同友生异质况天挺至尊爱弥甥勲贤冠当世夷夏钦盛名继美实在兹闻望良匪轻近因师傅重愈见德业成历数传万年苍生仰皇明岂徒本支盛股肱在公卿海内虽已康民俗犹未宁鄙夫抱深念思睹礼乐兴愿公善匡辅报主以忠贞载光史臣籍永迈宗戚英灵雨洗南麓汉光晚来盈临流送回使怀古动遐情
  发褒城过七盘岭宿独架桥阁上
  名为不祥器斯理昔未觉及兹困奔走始叹立论确险哉七盘山羊肠凌𪩘崿三年八往返颠顿发早白此行当盛夏溽暑逞馀虐昼伏避蚉䖟宵征越林薄危桥带褒水俯瞰波流恶凿石劳众工縁崖构飞阁下扶千柱壮上倚浮云弱怒雷地厎鸣悬瀑崖际落山中邮传少过客资栖泊劳者务茍安宁思非所托更阑急雨至洪涛相喷薄鬼神助晦冥天地混磅礴病身倦辗转酣寝绝疑愕晨兴霄景澄林壑还可乐有生大化中万变相综错所遇听自然何处匪安宅历聘鲁中叟咏归沂上客劳逸命分殊顺俟安敢择
  过溁阳
  露湿尘不起晓行秋气清遥作瑶天星未没野草虫乱鸣途中何所见多见古军营断沟无新作流水荒陇存古城为问战者谁其人总豪英当时夸气势毕命恣纷争但恨智力殚讵思时世更寂寞千载后艰劳竟何成身亡事即已得失存空名善者或称叹恶者受讥评因之念首阳西顾清风生感此默自叹白日车前明
  过宁陵县学
  师道古所重义与君父同自从东汉来节行著高风系理或诉冤死请代以躬收葬与抚孤恳恻贯苍穹圣贤埀大法勉孝兼劝忠岂闻讼其师挤寘囹圄中执宪者何心此辈忍见容不惟紊人纪实斁上帝衷至理有相关斯乃教化宗扶持罔失坠允藉参赞功末俗日悍骄童穉忘敬恭滔滔未有艾焰焰安所从我行闻怪事窃叹徒伤恫谁操黜陟柄幸为惩顽𠒋
  葺书斋旧门扇
  安贫未必尔才拙本无能谬随缙绅后误以好道称朅来忝一官行役岁屡仍风雪走沮洳旧路充炎蒸山南旧草堂居处不得恒前人遗构筑一椽无暇增双扇昔所辟蠧版同春冰三年忘葺理启阖系以绳友生每谓予朴陋良可憎曷不稍修治费少力易胜人生迹如寄外物岂须凭圣哲有广居所贵心志弘雄都多甲第华榱暎雕甍位崇德义薄鬼神见侵凌顾我田野人贫贱分所应庇身何必好取足容曲肱所冀对康时尊酒延佳朋春风日满𫝶凉雨宵同灯顺理觊暮息养恬神虑澄庶几谨素节弗畔颜与曾
  感橙树有作有序
  秋林道旁有橙树处荆棘中不知几何年矣会增置驿舍芟夷堂基斧斤几及遇识者知其为菓实之美也获免筑室既成正值窗牖间结实累累然可爱过而见焉感而为之赋诗
  橙生蜀山里芜没荆棘场荆棘忽剪除孤根虞见伤幸遇识者顾扶植不忍戕筑室适在兹窗牖正相当花埀素雪盛叶茂青云张方秋气盛肃原野飞早霜众木不复荣百草已罢芳累累枝间实烂烂半青黄摘置樽俎间几席有馀作辉光岂惟巴人羡南服亦罕尝嵬峩帝王宫异味来万方何以解烦渴甘酪间蔗浆此物倘前陈玉食倍馨香可令积疢蠲坐见人情康惜无先容者盱彼途路长遇世良有会处已贵安常岁寒善自保用舍随行藏
  栽柏
  迂拙乖世用每蕴无穷思取效非目前远与千载期翠柏信良材成长计功迟兹晨斸烟雨移动盈尺姿清庙严洁地圣灵会于斯岂无杞柳辈不足当阶墀殷社夙所尚古制非徒为先师实殷人植此理固宜但恐枝干弱不耐风霜欺培护茍无失终见盛大时三年过人长十年齐桷榱百年必合抱根深柯叶滋青霄泊鸾凤厚土蟠蛟螭岂特傲寒暑将堪阅兴衰所托况得所永免斤斧危既膺顾盻荣复与剪伐辞寥寥百世后神物相扶持何必为栋梁迺见材气施流光若飞翰时代易推移行看好古士追说种者谁我生素多病中岁早孱羸待为鹤发翁见汝凌云枝志士用心者濩落为世嗤何如群儿巧插槿纷成篱
  新栽柏为瓠蔓所纒令诸生披解以遂生意有作
  青青庭前柏移植芳春时既承雨露润歘见云霄姿盛夏乏人工眼中芜秽滋瓠壶引长蔓左右纒蔽之晨兴试行观沉思喟然悲微物凌善类胜负关盛衰巨叶覆其颠浓阴密如帷自非为披折恐使嘉树萎呼童操短镰芟彼草与茨瓠蔓亦徐解扶持向藩篱植物共有生荣枯两无知贞脆本天质生成仗人为仰惟玄造心发育靡偏私于焉别臧否可以人理推汉昭任博陆不受群邪欺符坚逐仇腾景略事业施用贤必远佞果断贵无疑嗟余何为者栖屑名位卑触物徒有怀于时竟奚裨柏也材气良取效尝患迟众人重口腹爱瓠固其宜纷纷俄顷计落落千载期浩歌向苍穹此意知者谁
  喜修德汝器二君子偕嘉猷秀才至
  宛宛心所慕盈盈日兴思今辰果何祥举目皆在兹经时抱沉瘵杜门谢亲知狷独莫与徒有怀欲从谁聊求古人志远与后世期放情简册间庶以静自怡此意信似拙众方背而驰非子秉冲襟畴能无弃遗敝庐面落日炎暑每相欺清谈偶有适四座生凉飔久乏经世具孰正生民彝深衷郁未宣流光迅难追嘅馀喜胥会岂以慰我私相期树斯道与国隆丕基
  
  孟春期过我仲夏始来翔只尺同里居会合犹莫常何况涉远道各据天一方言归虽有期心思讵能忘我如失群鹤敛翮鸡鹜场时逢凉飚发仰首睇穹苍子若随阳雁高举隘八荒知时识天叙岂慕稻与粱哲兄富文学簪笔侍贤王爱国心事苦念亲梦魂长朝退寝室静阅书焚妙香宾僚各雨散思子不在旁子去义所安讲道信有望山河壮都会图谱有馀芳吊古考隆替抚时推兴亡贾傅论过秦杜生赋阿房千秋继奇伟亦足宣慨慷顾惟河洛间神邱郁相当远思百圣烈近想群贤臧载瞻伊水滨二龙宣重光和贞各诣极崇眇交挥扬后来闽衡杰阐述烂昭章匪是启灵秘正途已微茫愿子奋遐躅整䇿趋康庄明明吾所怀暨暨宜力将幽独静自悯内视德甚凉方忻丽泽益乖析情增伤迟子即来旋缅迹鸳鹭行坠绪俟并缉他岐兾同攘重开万古昏再睹斯民昌深期实在兹抱瘵语莫详行当重执手母使热中肠
  次郑好义见贻韵五首
  郑子好古学天机静而深冲然舞雩咏中有咸韶音茅舍带流水琴书閟清阴游鱼戏晴波好鸟鸣远林那得一笑乐洗此千古心
  赤骥困皂𭬒埀头避驽骀王良振长辔蹴踏风云开古来功名际何代无奇才当其未遇时谁免蒙尘埃丈夫亮有命勿使心颜颓
  少时见白日意谓手可扳仰天邈无阶狂走徒頳颜尺绠愧深汲寸管无全斑圣途千万里用力恒苦艰安得骖飞龙倏尔升天关
  㓜安老丘壑千载想高情鄙哉华子鱼轩冕良可轻功名世不少孰与节义并至乐有天贵茍得非吾荣临风发长叹欲为智者评
  山中一樽酒慰此离别肠清夜步广庭大星吐寒芒向来负奇气举目空四方栖迟盛年至留滞天南荒君看升帝闲不必真乘黄
  乙丑中秋在石镜精舍同士友翫月后二日家兄寄示会饮分韵诸诗览之怅然叹不得与因奉次来韵兼柬郑君好义四首
  我来南山中正见秋月圆我家岂无此兄弟况满前胡为轻别离顾影清辉寒赖有座上客共结无穷欢愁端旋消释言笑各开颜寄谢兄与弟明年相对看
  秋霁月正好山谷气逾清风檐敞虚牖爱此万里明嘉宾自远至乐饮畅高情雄谈振林谷顿令怀抱倾丛桂困荆棘时来吐芳馨物生尚有待吾意讵无成且终良宵会难值众美并酒酣发长啸似闻鸾鹤声惟恐日易出顾影绕庭行
  开樽酌月华酒味清且醺吐气长风生吹灭天际云此身与宇宙谁主复谁宾有生道为贵万事何足论苦节慕夷齐延年称羡门仙凡两冥漠奸雄犹啖吞山栖未为隐颇喜离俗氛固穷固非洁用世岂吾仁
  昏昏坐平旦兀兀行薄暮岂乏往来人幽怀寡清晤辞源湮曩濬理窟增旧锢幸子有佳期欣然写衷素玄谈相应发妙理独超悟颇惮尊酌烦易觉光景度诎身违道远高世遭众恶勉矣循大中心期永无斁
  题山水
  昔隐林壑中不知林壑美今年在城阙见之心辄喜枫林新受霜茅茨隔秋水安得呼扁舟遨游五湖里
  杨柳渡
  残月堕瑶天凉风在高树人行野色分鸟转岩光曙川平惬幽眺境胜遗尘虑日出小舟横依依杨柳渡
  宿夹江寺
  窗开觉山近院凉知雨足淡月透疏𣠄流萤度深竹心空虑仍澹神清梦难熟起坐佛灯前闲抽易书读
  二虫吟
  翾翾暮光萤烛举竞飞附没身烟熖间至死终不悟日月众所瞻嗟汝不一顾虽有向明心所从良已误喧喧秋后蚊白日噆我肌我虽病无力扫扑亦易为怜汝营一饱未得死及之且复纵遣去天运自有时
  郭西精舍士友同宿
  淹怀终岁思幸际清宵会情深新喜集语惬孤愁退离居积顽鄙处下多尤悔倦翮谢骞腾羁踪损贞介含悲静自嘅抱独招群怪非子不我遗斯心复谁赖天寒四野寂云敛疏星大霜叶响枯条水滩咽鸣濑振衣逞玄览妙趣超尘𡑷静溯一气先虚涵万象外林泉皆道情縻组本天械摆落已遗荣过从敢辞惫袪疑冀闳论立懦伫明诫颓风倘可还朂德斯无懈
  追次文公先生岁莫燕集韵二首
  灵台湛无为一念寂不起外物纷相交飞扬千万里哲人善操养渊澄复山峙所期天爵修讵以贫贱耻岂无华轩客膏梁饫顽鄙道义竟无闻放浪徒自喜滔滔从俗化悄悄为谁美知言世所难感叹何时已
  贤豪居庙堂四海为兴起时乎有不遇淳风化闾里用为江河流处作乔岳峙所逢异通塞内省无欣耻纷纷夸毘辈患失诚足鄙屈身营所欲易愠复易喜人生贵闻道外物岂真美千载箪瓢生令闻传不已
  岁除祭先奉怀家兄次文公先生病中呈诸友韵
  日月行不息我亦少安居违家今几何忽复五载馀微官悮人事解令亲者疏毎思别时语不见空中书及兹岁将阑感叹正踌躇祀先具薄奠抚已怀厥初觞酒岂云乏独酌闷难祛宁当解组去御子花间车
  游石镜山诗亲友会集诸公回途有作
  世道久凋䘮斯文难合并驾言山中游来与子同盟高斋在深谷侧径防险行白日亦萧散惟闻弦诵声开筵动芳酌与客张华灯持杯恣欢谑聨床如弟兄凌晨起盥栉披襟瞰前楹霜林凋绮叶秋花吐奇英百灵兢纷集万象森罗迎佳趣心已领新诗谁与评良会不可常俗虑仍相萦登途数回首暂别难为情回溪屡曲渡清流堪濯缨离离莫云合矫矫孤雁鸣乘高望遥火髣髴识岩坰劳生幸脱鞅至道思服膺从君来借榻栖隐谢浮名
  再次石镜精舍会集韵三首
  风日淡秋晚欣此佳会并贤豪昔同调泉石非旧盟秪应念违别忽作山中行雄谈为绝倒空谷腾欢声论诗涉风雅深夜张华灯义交无老少情亲如弟兄斋中二三子侍立环两楹把酒起为夀礼秩交相迎丈人名文章落纸诚世英珊瑚与玉树对之敢讥评乃知高世人不为尘俗萦秋空白云散悠然畅遐情嗟予尚稚劣夙心会簪缨沉潜守编简愁对寒虫鸣岂知金石韵铿锵振林坰重兹领秀句愿言当服膺匪徼一时誉终期千古名
  野性淡无嗜不求四美并喜兹二三友同结岁寒盟愿言道义交岂慕青云行山深寡辙迹地僻无嚣声曲几列遗编疏篱翳寒灯凝神对贤哲况共弟与兄幽兰蔼北牖修竹罗前楹忽闻长者车倒屣欣趋迎貌匪山泽癯器乃邦国英扬论彻幽䆳万彚随品评风云时动荡川岳互回萦磊落贤俊姿慷慨今古情不耽好爵贵飘然解簪缨至今怀令望江海传诗鸣奇怀寄竹帛安居守林坰小子来问道仰德思服膺从兹勉素业不愧知已名
  太古日已远转觉浮伪并不闻金兰契岂愿敦盘盟浮云无定态流水难西行滔滔势利间岂识韶濩声翻思机巧徒明灭风前灯闭门绝闻见所亲惟父兄丈人忽来过雅淡振轩楹山禽兢喧呼童穉亦欢迎清诗多古调妙论超时英富贵苟不累贫贱孰能萦群贤共舒睡万物属品评星斗罗奇襟风云动高情瞿瞿世仪表济济古冠缨孰知枳棘间尚有鸾凤鸣鲰生寡交接游息在村坰偶兹观美德夙兴当服膺幸托龙门赏终期崇令名
  病眼喜郡守见过
  目疾不饮酒昏昏心意烦忽闻郡守至出戸强开颜况睹温粹姿复聆岂弟言乃知盛明世属任多才贤神欢坐忘疲欲起屡相援笋蔬雨馀美细酌林花间风煖落英过日斜归鸟喧苦云事填委未暇苏痌瘝高位不易居斯民良亦难一夫或冻馁仁者为悲酸腐儒实无能教士惭素餐临觞愿有祝早使群黎安
  题信可时经历熨帛图
  圣主恩如天赐帛一万匹承之锦绣叚重之逾金璧西风摧刀尺将为君子衣熨贴既匀调粲粲光陆离防胡犹未已行役何当归为君重着絮此地饶寒威
  奉怀太史公用尽字韵
  隆替存恒期含生会当尽独遭诬枉构既往有馀愍哀彼草昧初遗黎困戈盾英雄逞割据未暇分牡牝公来作蓍龟王略见封畛上为宗社镇下为邦国准旗常揭日月锺磬罗簴簨讽谏陆贾多制作张华敏格天诚密运恤物涕潜陨气回穷冬温力导大川引竭忠职调护埀老辞疾疢谓可乐桑榆相从拾芝菌安知事乖谬玄造独何忍颠顿万里行流离阖门殒所馀已无几犹受饥冻窘自顾受深知无能效赒赈是非属公议不以穷达泯终古仰大名昭回配箕轸纷纷荣辱论百世同一哂三叹秋风前目送高飞隼
  邻父携酒相饮
  夷惠俱可慕清和合天真汨予流俗中岂暇思古人抱拙耻为佞遇物展殷勤虽无失已尤事过每自嗔邻翁偶相访延坐列主宾为言秫田登愿我尝其新巨榼倾浊醪鸡黍杂前陈持杯强劝饮礼率意态亲顾予寡德业无以给比邻何阶及尔辈愧此风俗淳酒酣述往事所历多苦辛却忆全盛时无言指苍旻世运有隆替玄造岂不仁父老且少安汝本三代民九重敦政教万几尽经纶行当被嘉泽鼓舞歌圣神
  二禽咏
  鹊噪未足喜鸦鸣未须忧天道神且远微物徒喧啾翰音善司晨不免供肴羞鹳鹤至高洁所识惟林邱鸿鹄隘八荒但为稻粱谋文彩羡孔鸾缯缴或暗投况彼鸦与鹊志非众鸟俦质陋羽翮短云霄非所游性贪嗜饮啄逐逐不自休饥则摇口吻向人如有求何能洞先几兆与天心侔祸福有定命所致各有由人理固坦夷鬼神良昧幽茍中存仁义自可无愆尤何须浪悲喜为禽鸟诳诪来寅慰韩愈恶声感黄州好怪失所守二子非英流吾方友千古远法孔与周考祥视素履乐道以夷犹
  敬次张南轩赠朱文公韵送董公
  昔忝国士荐观光帝王州强言酬顾问流汗对冕旒有诏试文章下笔心怀羞退朝东阁下获与夫子游夫子燕蓟来气貌何休休至尊重纯德特为储王留出入朝两宫宠恩正绸缪予时报闻罢归饭田间牛升沉本命分出处非人谋安知十载后握手梁山幽虫鸣月耿耿雁度风飕飕话旧若梦中一笑忘百忧况兹林泉窟足以寓冥搜仰看岷峨峯俯视江汉流敬慎以为楫忠贞以为辀居夷圣所欲勿惮道阻修
  题童贤母卷后
  南山有乔木柯叶敷重阴匪惟雨露滋土腴根本深童氏秉孝义兄弟同一心构获良足多先泽久浸淫卓哉贤母行乡邦迭嗟钦妇道尽恭睦庭训肃规箴救殍麾廪粟收宗散籝金生业随日增善积祥庆寻绳绳螽斯应玉立兰芽森玄理谅靡僭令德斯鉴临埀裕既有始济美宜自今永言引弗替百世流徽音
  应教恭赋静妙轩
  世故役群动方寸如旋蓬孰知神妙理乃在玄默中至人本无为清明常在躬百念寂不起湛然与天通庶政或前陈听断每从容化原有馀地善应无留踪斋居乐康时炉熏飏微风忘言对缥帙端拱师黄农兹惟文献邦冨庶古莫同载敷嘉靖治会见跻时雍
  宋五公咏
  李文靖公
  李公安平相雅识极渊永惓惓闵无告扣陛日有请格君古不易虑国存要领纷然土木兴始悟先几炳
  王文贞公
  盛德每多容平世喜迂怪公操镇静量不幸当其会神书祀河岳王府穷赏赉昭昭知过心宠禄有馀悔
  冦忠愍公
  冦公社稷臣识远才亦果张皇澶渊狩佞幸惭计左青衫老作吏赤子泪交堕宏谟虽不终亦足振媮惰
  范文正公
  布衣忧社稷此义古亦然桓桓高平志致主二帝前时屯道难合谤息名愈全继明有良𦙍千载陋韦贤
  司马温公
  倾否难永图拯溺有遗巧肫肫反正力诚节作足动穹昊群邪竞回遹善政恣纷扰废兴岂人谋千秋仰元老
  讯疟
  尊生道不足卫生亦无由微痾忽相侵坐为肢体忧疑水集寒气挟纩思重裘虐焰继踵然𫄨绤不愿留阴阳各用事对处天一陬如何两相值追逐同仇雠弱质受摧沮有似中暍牛有耳不解聪有目等无眸舌不辩辛甘鼻不别薫莸耳目口鼻官焦然共怀愁谓此果谁致试与天君筹吾观今之人纷纭剧蚍蜉日趍红尘市夜醉笙歌楼縁情丧恒性纵欲戕天猷告之养夀命大怒不颔头云胡反无疾徤捷如猱猴方子颇好道少以礼自修观其居家庭未尝暂嬉游旦食不暇饱夕梦孔与周生疾岂有端天君亦知否天君闻之笑汝言理诚优子病殆天意皆非汝愆尤惟天生俊哲盖为万世谋大欲扶三纲次欲叙九畴安能闭关卧缩首鸣啾啾孔孟处衰世奔走摧轮辀宁不怀晏安此道难中休天令所赋授与古岂不侔恐其不自强降疾警惰媮方子暂遘疾身疲面无膏忍见万赤子病者半九州子能忧斯民厥疾当自瘳茍徒念一身夀考吾所羞耳受口以告目鼻涕泗流方子豁尔寤百体顿和柔再拜纪嘉言可以埀千秋
  次修德杂诗韵三首
  通衢夷且直举世所共知求端迷往辙颠踬终无归达人解至理秉心若明曦敬恭视盘鉴斋庄整裳衣昭昭奉一德暨暨灭众私为仁谅兹在彼狂胡弗思
  制变易为失所贵谨未然本心秉灵德洞鉴媸与妍譬彼达海流出自山下泉积久谅益深云涛鼓风烟始学诚已误补过幸有年力微道尚远感此徒烦悁
  神龙卧深泽不若抱瓮滋白日閟重阴不如寸烛辉贤豪初未遇但觉吾道非纷纷当途于权势众所归两生困蓬藋屠贩建旌麾斯事自古然今人安足悲
  初冬雨中独坐
  吾庐混人群来往剧蛙黾颇欣夜雨来顿使踪迹屏滔滔流水障悄悄耳目静风窗试展书佳趣倏已领平生烟霞癖夙昔慕箕颖抗怀轩冕上雅志星日炳宁知堕俗流汨没未获逞奇怀独不忘幽念时自省豪雄外身名旷士贱锺鼎欲语嗟莫同长歌碧林瞑
  杂诗四首赠林嘉猷
  伊周不治经董贾不言文宏谟塞宇宙高论追典坟如何末代士操觚动成群但要言辞好不顾心志分至道岂难行彝伦人共闻勉哉不远复恭默事天君循循勇不逮额额善或亏古人患才难可以当世推
  自吾行四方所见多有之岂乏俊爽流未足慰我思圣道充天地其微入毫丝非精莫能察非敏莫能为致用贵不颇笃守在不移由来贤哲事皆本纯粹资顾予亦陋劣前徽岂能追仰止二三友有过频相规
  操行一不慎坐取终身忧发言一不思或为万世羞过小莫吝改进德勿厌修谁能百无为自致孔与周载籍弥九有群言剧毫毛弃置患术疏穷探畏心劳何由领其略可使道艺高圣学乱百家黍稷杂莠蒿良农善别识培溉复芸媷取大成吾身致用同伊皋彼哉沟浍鱼岂足连九鳌
  次韵赠国亮经历
  君侯昔筮仕匹马之幽并先子守东藩始结邻壤盟宁知十载后握手山中行鬂发白欲尽韬光复潜声话旧若梦觉痛饮张华灯尚欣古义敦爱余均父兄雨洗秋色浄群山拥前楹山鸟喜客来飞鸣似相迎缅思天下士公是世外英流俗何所知纷纷好议评莫邪虽在土龙气上𮞉萦自非冰鉴识谁知江海情谈诗较李杜起舞笑绝缨大音久閴寥厌听寒虫鸣麟凤居空谷何由在郊坰处世愧郭泰通家惭李膺岩栖倘有约相与弃荣名
  杂诗四首
  相如妙文辞高处无与敌多财为身累终老污名迹人生取予际千载观令德茍富何足论䘮节良可惜好名未知道古人有扬雄著书欲传世不暇修厥躬圣言德之馀屈伸与天同哀哉大节废岂足称固穷贾生信英才蚤识当世事身逢致治期遇主亦天意道高固难合流俗工媢忌一死尚足多千秋想奇气幡幡市井人出纳量锱铢积财至千万侈然夸有馀华堂占广陌列肆遍通衢朝餐聚侠客莫饮罗名姝一朝与法遇家破及妻孥金玉归县官不能赎其躯郭解既夷灭季伦亦门诛安知子原宪穷巷歌唐虞
  修德以诗寄次韵
  藜羮淡无和腐粟舂难圆羞将馈俗宾欢笑置子前子岂乏粱肉对之每欣然云胡恐费我来往动经年子行信劳止吾道良足怜深期挹嘉话不必枉华笺抱痁百日卧欲言无与朋敦敦守一床鬂脱影如僧岂惟形容悴智识无由增视此不弃捐子心一何弘细人忘名轧俗士为利懵孰能使余慕君子固有恒营营茍得者忍以利易生徇欲遂忘反捐躯匪其情古人崇仁义讲切极粹精于斯弗自得猩狖埀绅缨贵有不足怀贱有不足轻景公徒千驷子真岂其卿
  再和并简林嘉猷
  夜光自有辉不因磨砺圆骐骥自致远不以鞭策前古来知道者天质固使然师友发其微成德在早年余少稍有慕今也反自怜子诚肯开我嘉言著来笺十年穷取友四海几得朋岂惟得吾徒旁及老与僧自昔得王子勃郁气为增子才信已毅愧我德未弘所患涉道浅未免临事懵何由与子邻讲习日可恒温温我所爱处子有林生匪惟质柔嘉迥出遗世情从我南山游斸雪煮黄精共悲狙喜怒静阅猴冠缨生也尚审思勿言韦布轻巍巍孔孟业岂以为公卿
  送一宗和尚次蜀王诗韵有序
  成都大慈禅师钦公一宗与余皆天台人虽所趋殊途而相见万里之外有足乐者今将暂还故山谨次贤王殿下赐草堂长老诗韵以寓别情里中故人有相问者幸为谢之
  浮云出山中浩荡随去来来非有所系去亦忘所之若人释门秀矫矫孤鹤姿林泉三十年喜誉如波驰平生西方学所蕴未及施一朝忽乘兴来谒𡶗峨师微笑坐谈空倾城走群缁遂令好事者懒问子云奇清香焚柏子细雨洒杨枝相逢话乡曲麈尾不暇麾越蜀万里途各处天之陲胡为偶至此欲语忘其辞历历世间事星星鬂中丝迢遥无所婴老大只自知巴江复举棹故庐讨遗基散怀天台月濯足楢溪漪我亦倦游客归耕有深期身在华山阳梦绕大海湄徘徊将何说只恐负明时
  家兄寄中秋会饮诗因分韵述怀以答
  时过不自惜长年转多忧壮心若湍水涌激不少休念昔童稚日此身百无愁良宵见明月喜跃如有求大母方夀康诸祖未白头开筵罗广庭蔬果问殽鱐先公奉觞起叔父迭献酬玉立四五人文采皆琳璆酒行闻雅歌鹿鸣何呦呦岂无辨难言礼义皆先猷脱略轻万事高视旷九州每卑楚汉业或误良平谋奋袖时抵掌举箸借前筹坐间二季父豪俊邈无俦慷慨颇蜂起自许公与侯酒罢宁复眠长吟倚危楼夜阑得绣句叩戸来相投我时被钟爱兄弟共哗咻席宾欲亡酒辄笑牵衣留转眼二十年存亡两悠悠庭闱音容绝门戸变故稠巢怀鹤上天雷行龙脱湫惟馀老仲父衰鬂对清秋今岁月最好我适南山游含情面樽俎感叹盖有繇伯氏欲相宽新诗递来邮发函清泪堕纸湿不可収永思旧所见一往如川流于今会饮欢颇似昔日不我家埶衰缪难与时人侔譬彼百年屋不足施雕锼愿伯善扶持重使楹栋修庶免倾压虞百口蒙庇庥我愚更懒惰朴学愧前修术疏何所成言高每难雠空怀济物志梦寐谈孔周岁华易为度自哂等浮沤长恐坠遗业上贻先人羞伯也幸闵我正救愆与尤复为戒诸弟敦睦无相犹道德在诗书为生视田畴天伦茍足乐外物皆悬肬骨肉岂异人风波同一舟持家尚礼让处众贵和柔堂构倘树立梓杞加丹髹重还当时盛岂特才艺优世欲登虞唐吾将老林邱终期友爱乐黄发叙绸缪深衷久有怀对月偶歌讴歌竟视天宇寒光冲斗牛
  寄好义
  同乡不相见动涉秋去春何意忽来翔会合当兹辰雄谈有远趣文采惊世人譬彼随和质众目咸知珍陋俗乏奇士怀抱郁未伸每思伊葛流磊落展经纶志大固难售心孤邈谁亲君来起我意颇觉气为振炳炳千古事悠悠三代民举首视大荒汗颜惭此身深衷非一端欲语未及陈胡为复求去重使别恨新夙负江海情耻为儿女仁贤豪日衰谢感叹易悲辛凉风吹碧海月露洗高旻酒至且持饮言归何所嗔
  送友人之云南教官
  地远会面难情深嗟别速今冲微雨去欲向谁家宿山城碧云里茆舍清溪曲莫厌官寂寥终期化夷俗
  巾山晨夜望柬钱克温
  月落江水明疏钟发林杪濛濛山气合历历川光晓妙静玄化机纵意群动表悠然悟真趣忽觉天地小是身本无累万事相纷扰愿释经世情于兹共幽讨
  间居偶题
  雨歇堦草净鸟鸣丛竹中偶无轮鞅过遂与山林同晞发庭际日振衣松下风自非捐世故谁得此相从
  勉学诗十二首
  残灯结成花枯竹化为菌凋零如此物秀气终未尽人心最灵智自弃独何忍圣门本弘大梯磴多接引曾高愚鲁资直解配颜闵流年急如箭发白难再鬒及时不努力老大成蠢蠢
  树木生有枝子弟教及时七年异男女八岁分尊卑二五学书计逢人多礼仪三五学射御四五加冠緌今来谩不省古道当如兹欲作高高台为尔宽作基欲求深深井为尔远为期不闻邹孟学还自俎豆嬉人材日衰少善保膝下儿
  儿童聚嬉戏不离父母傍父母顾盻之百忧为尔怆惟此慈爱心此同春日光阳和透地脉草木俱芬芳儿身已长大能不念往常愉色与婉容倾心奉高堂嗟哉力何短父母恩甚长
  上堂拜父母甘旨手自供入庙罗豆笾祀我祖与宗死者魂魄安生者恩义隆一门无二志謦欬生春风岂惟薫闾里上闻天九重祥云及膏雨滋我庭下松孰云唐虞远不得身遭逢由来豪杰士世世皆时雍
  蔼蔼桑梓树迟迟杖履音未瞻父母颜已起恭敬心树木手所植杖履身所任此物犹足重况彼钟爱深父爱我亦爱不间兽与禽六亲同骨肉何以能相侵
  莫驱屋上乌乌有反哺诚莫烹池中雁雁行如弟兄流观飞走伦转见天地情人生处骨肉胡不心自平田家一聚散草木为枯荣我愿三春日埀光照紫荆同根而并蒂蔼蔼共生成
  妻贤少夫祸子孝宽父心不知何人语相传犹至今室家两相好如鼓瑟与琴二亲岂不驩花木罗春阴虽云一樽酒共酌还共斟物情动相失安用储千金家睽在妇德彖系有遗音
  布帛文被体粟菽味充饥常人未识察往往争好奇贪奇不愿宝刻成无当卮大钧播万类琐细各有宜得时易长养失叙徒施为哀哉杨朱泪滴向他路岐正途亦甚坦舍此将安之
  蜘蛛解布网蛣蜣能转圜万物各有役何人得安然周公贵为相仰思夜不眠仲尼大圣人易书三绝编孰谓我有耳不闻古所传一闻敢自堕勇志如奔泉
  好龙非真龙藻绘等儿戏惧虎思虎伤声容凛然异六经岂虗文中有无尽意一从河出图光景不可閟皎皎如日星悠悠在天地青编积几阁翻阅何容易曽参之一唯已往难再值
  劝尔一杯酒君行莫匆匆君心虽欲速道路久乃通东可窥大壑西能越空同不忧岁月晚但忧筋力穷三年刻片楮九年成一弓制作虽云难为艺则已工小事可喻大愿言置胸中
  离离园中树花开动无数或红如丹朱或白如莹素今日正自佳明晨不如故易盛还易衰浮华眼前度物情何参差天地均雨露南山有松柏寿并金石固






  逊志斋集卷二十三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逊志斋集>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二十四   明 方孝孺 撰古诗
  蜀王殿下赐行厨酒膳奉谢
  天门传诏飞金符帝子发春朝帝都万里巴江引轴轳朝离瞿塘莫荆巫牙旗羽扇照江湖冯夷操楫龙伯扶威振海若惊天吴衮衣登朝玉陛趋至尊抚问情郁纡奏还大国天语俞却从周秦行坦途乘传西来试驰驱日行三百尚未晡亲藩留宴穷欢娱秦民拥路观金轝口称盛徳目睢盱共说贤王世所无南入荆门喜气苏蜀邦密迩忘﨑岖山花烂熳云糢糊绿树清江如𦘕图汉中小臣章句儒早向王门曾曵裾是日来迎拜路隅按辔遥看咲且呼暮抵行宫侍直炉华灯照夜铺𣰽毺从容前席讲典谟玄谈蝉聨如贯珠上探千古周八区鄙诮荣辱圣为徒更阑喜极行玉壶叩头举白红生肤侍臣奉教恩意殊大官美醖贮行厨特赐归饮不用沽上尊珎味甘且腴受之无功辞有辜心感王恩厚矣乎献诸祖祢颁妻孥招致朋僚洗罍觚共饮相欢同赐酺平生饮水兼茹𬞞秪将铅椠代耕锄近为校教食民租尸居静阅年岁徂世人视之等泥途赖逢圣主意气孚讨论圣猷师古初经纶万理发在梳小臣学术本麄踈志广年荒才更迂量同溟海肯纳污欲致众骏先收驽愿王道徳为世模摩抚疲癃恤鳏孤南渐泸戎北羌胡阳和发生无朽枯育民兴贤语不诬行致孔明与夷吾共康国政秉事枢保釐西土佐唐虞不数蚕丛及鱼凫吾王端拱化日舒从此感恩非一夫
  歌风台
  歌风台下春水黄歌风台上春草碧黄河之水日夜流碧草年年自春色汉祖当时为帝王龙泉三尺飞秋霜五年马上得天下富贵乐在归故乡台前老人争拜跪柱杖麻衣见天子龙颜自喜还自伤一半随龙半随鬼翻思昔日亭长时一心捧檄日夜驰即今宇宙过四海一榻之外谁撑持却令猛士镇寰宇安得长年在乡里可怜创业埀统君后使干机付诸吕淮阴少年韩将军金戈鐡马立战勲藏弓烹狗太逼迫解衣推食何殷勤致令英雄遭妇手血溅红裙当斩首萧何下狱子房归左右功臣皆掣肘还乡悲唱大风歌向来老将今无多咸阳宫阙亲眼见不忍荆棘埋铜驼台前老人泪如雨为言不独汉高祖古来世事无不然稍稍功成忘险阻荒祠古庙名歌台前人已尽今人哀感激悲歌下台去断碑春雨生莓苔
  潼关
  潼关将军才且武五千士卒健于虎朝廷养汝为阿谁盗贼公行如不睹昨日官车将到关西风放颠尘满天钱囊衣箧系车后歘来掣去同鹰鹯南望京师五千里僮仆所资馀有几离家渐远亲故稀向我长号泪如雨嗟嗟僮仆汝莫愁圣人在上治九州会看海内皆冨足关不须防无盗偷
  淮阴
  淮阴城头落日黄淮阴城下秋草荒古城西绕淮水长犹如背水阵堂堂当时犬将功无双㒹嬴蹴项勇莫当丈夫何乃为假王至今遗恨令人伤漂母一饭千金偿解衣推食那敢忘相君之背贵莫量蒯生此语无忠良慎弗出口遭吾撞歌风帝子归故乡思得勇士守四方胡为鸟尽良弓藏
  题严子陵
  敬贤当远色治国湏齐家如何废郭后宠此阴丽华糟糠之妻尚如此贫贱之交奚足倚羊裘老子早见机独向桐江钓烟水
  赤壁
  东夏口西武昌赤壁峭绝当中央奸雄将军气盖世败卒零落惭周郎得鲈鱼沽美酒孰若黄州苏子曕谪向江湖动星斗噫吁𭟼曹公气势苏子文章人物销铄尘迹荒凉惟有江水千古万古空流长
  吊李白
  君不见唐朝李白特达士其人虽亡神不死声名流落天地闲千载高风有谁似我今诵诗篇乱发飘萧寒若非胸中湖海阔定有九曲蛟龙蟠却忆金銮殿上见天子玉山已颓扶不起脱靴力士秪羞颜捧砚杨妃劳玉指当时豪侠应一人岂爱富贵留其身归来长安弄明月从此不复朝金阙酒家有酒频典衣日日醉倒身忘归诗成不𬋩鬼神泣笔下自有烟云飞丈夫襟怀真磊落将口谈天日月薄泰山高兮高可夷沧海深兮深可涸惟有李白天才夺造化世人孰得窥其作我言李白古无双至今采石生辉光嗟哉石崇空豪富终当埋没声不扬黄金白璧不足贵但愿男儿有笔如长杠
  题李白观瀑布图
  天宝之乱唐已亡中兴幸有汾阳王孤军疋马跨河北手扶红日照万方凌烟功臣世争羡李侯先识英雄面沉香亭北对蛾眉眼中已见渔阳乱故令边将储虎臣为君谈咲清胡尘朝廷策勋当第一珪组不敢縻天人西游夜郎探月窟南浮万里穷楚越云山胜地有匡庐银河挂空洒飞雪醉中信马踏清秋白眼望天天为愁全闺老奴污吾足更欲坐濯清溪流英风逸气掀宇宙千载人间宁复有夣魂飞度南斗傍𥬇酹庐山一卮酒云松可巢今在无九江落照连苍梧欲从李侯叫虞舜尽倾江水洗寰区
  题李白对月饮图
  明月出高树上悬青天中下有万顷之长江扬波泛彩清若空江风吹人色凄凛此时对月谁能寝十千斗酒何足论举杯冝就花前饮花前饮酒无与俦酒酣意气轻王侯仰招行云不可得但见月与河汉俱西流仙人伐桂树玉女倚琼楼顾盻暂相恱弃去终莫留昨日已浩浩今日复悠悠人生如飞光及时不饮空白头君不见月中玉兔捣灵药不能医此万古愁何如醉卧长不醒天地与我同虚舟混混六合间浩然何所求
  徽宗花鸟图
  宣仁升遐司马死宋祚当时已中否岂知祸乱犹未休更立端王作天子简书四出捷星驰重见熙丰旧设施太室既崇荆国祀朝堂新刊党人碑廷臣往往多钳口四海祯祥无不有万金宝藏造池台千里楼船载花柳君臣自诧文徳修不数唐汉追商周陈钟考鼓按雅乐厉甲扬戈昧远谋宫中从容万几暇酣饮逸游忘昼夜御辇时过宰相家微行或饮倡楼下宣和殿内玉屏风绮席金炉处处同诏遣内官宣画史时拈象笔极形容神机密运回天巧万岁齐呼尽称好玉礲装轴锦裁题墨署花书朱篆宝心怡意适艺愈良自道丹青过百王尽将兵籍付边将还信奸臣斥俊良契丹灭后金人喜犹剖王封赏阉竖露布初腾紫陌尘天骄已渡黄河水汴京锁钥一时开雉扇鸾舆去不回图书万卷入沙漠奎璧无光天为哀秪今俯仰三百载南北兴亡几更改废陵已发社无基尺素谁家尚收在吾知此画非人为当有神物常呵摩故留花鸟在人世要俾后来惩戒之古来君徳在仁义小技虽工何足计不见昭陵一艺无伟绩鸿名照天地
  钱氏家山图
  钱君望乡劳夣思陈君奋笔为写之毫端歘吸驱鬼物风霆卷地山川移紫云峯高当面立狮子滩声转山急翠竹揺风市尘远青枫夹路樵歌入山脚盘回到石门桑榆深映数家村百年丘垅泽未泯中古衣冠今尚存高堂老人年八十皓首红颜曈点漆柴门拄杖望儿还坐听庭乌心若失钱君一见增喟伤此身如在淮水傍摩挲门户欲归去细㸔无路堕𣺌茫乃知陈子善戯剧故假丹青恼胸臆世间万事无不然画地作饼安可食陈子亦是忆家客不特戏人兼自释沙际扁舟已上樯何当共载归故乡
  题南屏对雪图
  昔年岁莫京国还舣舟夜宿南屏山山风吹云天欲压夜半大雪埋江关清晨倚楼望吴越六合玉花飘未绝恍疑江水驾山来万顷银涛涌城阙山僧好事喜客留置酒开筵楼上头玉堂仙人宋夫子红颜白发青貂裘坐谈今古如指掌共看云収月华上寒辉素彩相荡摩碧海琼台迭萧爽酒酣击节心目开慷慨吊古思英才荒祠古柏岳王墓废湖残柳苏公堤一时嘉会难再得仙人上天尘世窄王子何年绘此图正貌南屏旧游迹吾知王也奇崛人新诗妙墨俱绝伦偶然挥洒岂无意神授髣髴存天真世间今古同飞电回首人豪都不见空有罗山石室书夜夜虹光射霄汉
  江山万里图
  我昔奉敕辞金阙西下巴川持使节仙槎二月出龙河万里春风掉晴雪吴江茫茫入杳冥棹歌初过峨眉亭锦袍不见李供奉白云遮断三山青烟芜涨绿知何地白鸟双双没淮树片帆风满疾如飞矫首惊看溯流去大孤小孤横雪波匡庐五老青嵯峨九江秀色叹奇绝半空飞瀑悬银河推篷竟日闲吟倚瞬息舟移洞庭水君山如黛压中流十二烟鬟镜光里好山远自峨眉来潇湘练明天际开疑峯九点落空翠重华孤坟安在哉武昌地转多遗迹隔岸鸟鸣瞻赤壁烟焰旌旗魏武兵纶巾羽扇周郎策扶醉曽登黄鹤楼汉阳城对鹦鹉洲即从鄂渚櫂明月溯流直上窥荆州夷陵山势多重叠楚树蛮云远相接欲向䕫城入锦城还于巴峡穿巫峡神女峰前路欲迷瞿塘滟滪闻猿啼五溪越尽见云岭但见鸟道青天低万里桥西看立马足迹经游半天下愧无草檄拟相如𥬇掷槖金轻陆贾今年诏许临丹丘夣中往往惊羁愁江山谁写入图画眼中历历如经游岸巾一览发长啸满襟爽气高堂秋
  题王叔明墨竹为郑叔度赋
  吴下王蒙艺且文吴兴赵公之外孙黄尘飘荡今白发典刑远矣风流存华亭米芾称善𦘕每观蒙𦘕必叹诧谓言妙处逼古人世俗相传倍増价昔年夜到南屏山高堂素壁五月寒壁间举目见修竹烟雨冥漠蛟龙蟠呼童秉烛久不寐细看醉墨王蒙字固知蒙也好天趣𦘕师岂解知其意分枝缀叶人所知要外枝叶求神奇天机贵足不贵似此事不可传诸师麟溪郑君好奇士爱尽犹能赏其趣呜呼世间作者非不多郑君甚少可奈何
  失砚叹
  吾家石砚玄玉色来自扶桑海中国荡摩日月露光精吞吐波涛含润泽天生奇质为世用海王龙伯不敢匿少时得之方外人四座传翫皆叹息二十年来亲翰墨北走洙泗西梁益钱塘会稽屡游历鬼神呵护同珙璧水怪山精皆辟易佐我为文写胸臆上探玄化与为敌宣畅民彛辅皇极云雨布濩飞霹雳倏忽变迁靡定迹谬致声名惊四方招谤速侮不煖席其间损益两相补砚也于余良尽职岂知万事不可料昔者相亲今不得潼关群盗何太剧窃瞰行人俟昏黑金钱虽失不足叹此砚使我深痛惜我非玩物有偏爱又非昧理苦蔽惑直伤美器不遇主有似贤才受驱迫真卿奉使陷叛臣苏武持节幽异域忠肝义胆贯天地岂忍包羞污㐫逆孔子春秋至谨严细事不肯登简策大弓宝玉二物耳特书盗窃惩乱贼我诛鼠軰恨无力著作有心裨六籍何时见汝生羽翼奋飞重来侍吾侧不然变化为星辰照临下土当烜赫外物聚散如置弈胡为念汝长戚戚君不见自我得之失无憾不如萧公差达识
  
  寒藤阴壑悬风霜刳皮𢭏骨收溪光银汉半边秋月白璚台一幅春云香青旗翠纛湘潭竹宝刀纎纎破寒玉束来十二碧琅玕凤骨凝香冷盈掬吁嗟造化由天功乃知制作归良工胶漆投情作鸾偶卷舒怀袖生清风清风飘飘可人意忽觉声名满天地南州溽暑恩爱多只恐凉飚入庭树
  红酒歌
  田家八月秋秫黄頳肩满檐金穰穰西成万室喜登场斗酒劳庆年丰祥天台山人传秘方酿成九醖丹霞浆紫檀糟头秋点长绛囊醡压甘露凉猩红颗滴真珠光蓼花色比桃花强荐新设席请客尝风吹桂花满屋香馔出肥鸡一箸肪橙斫蟹脍双鳌霜不须琥珀琉璃觥不须太白力士铛我爱真率田家郎磁瓯瓦盆罂水觞烂熳为我浇吟肠新诗吐出云锦章醉来兴发恣豪狂高歌起舞当斜阳出门一𥬇尔汝忘大江东去烟茫茫
  食羊虎肉
  白额咆哮振山谷老羝见之惊且伏一朝强弱两不存此肉都归野人腹腹中惟恐相啖吞急呼美酒为解纷酒酣一醉更怀古千载英雄羝与虎
  蕨箕行
  并海饥民千百数携锄上山斸山土蕨根已尽斸不休力绝筋疲未言苦屋头五日无炊烟十步九却行不前全家性命系朝莫弱子假息阿母眠昨日斸蕨仅盈斗今日蕨根不满手但凭斸蕨保馀生再拜青山感恩厚青山青山尔勿猜明朝未死携锄来
  海米行
  海边有草名海米大非蓬蒿小非荠妇女携篮昼作群采掇仍于海中洗归来涤釡烧松枝煮米为饭充朝饥莫辞苦涩不下咽性命聊假须臾时皇天不仁我当死况乃催科急如矢来牟拟作日月期欲保馀生更徯尔呜呼弃止不复陈椎牛酣酒为何人
  游峨嵋
  楚客求丹梯溯流三峡逾五溪浙僧访佛祖一锡凌空向西土江左儒生寻谪仙相逢共上峨嵋巅峨嵋山高气磅礴万朵莲开青插天天高地远望无极海东日出扶桑赤气冲衲衣举光揺角巾明眼底汪洋巨鳌动耳边髣髴天鸡鸣龙宫对月窟曾闻谪仙游霞光凝不散履迹今尚留千崖崩摧势欲堕羽流缁侣参差坐七宝岩留供佛灯万松灶起烧丹火风霆荡潏云树糢糊虎豹接迹猿猱斗呼星汉当头手可摘灵芝甘露无时无云漏日兮光一线金莲白象兮纷纷而来见万籁动分天乐和仙之人兮夜经过忽神惊而目眩岂事幻而说颇睹谪仙而无有杳凤管与鸾车尘心未断怀乡土青鞋复踏来时路行行回首语青山石室无锁门无关重来有日当跻攀肻效趑趄嗫嚅徼名势坐令尘土凋朱颜
  题万间室
  少陵老翁饿濒死意欲大庇天下人一椽茆屋不足蔽风雨安得万间之厦盖覆四海赤子同欣欣言狂意广不量力至今世俗闻者交𥬇嗔侯城小儒愚独甚不敢嗔𥬇谓公之意厚且真古来致乱皆有因大臣固位谨持禄其计止为安一身高车大纛耀侈冨子女玉帛骄里邻安危得失百不知更僣膏腴便利田宅遗子孙生灵穷苦堕沟渎寒士困悴无衣绅彼也珍羞绮席歌舞燕乐穷朝昏老翁哀痛实为此熟视鄙夫憸子辟之犬鼠加冠巾曰我得志有不为嫉邪愤世欲救其弊忘贱贫至今已阅八百岁知翁之意世独少蹈翁所恶常纷纷侯城子为是惧人受天地中何以不与禽兽草木为等伦一心运万化五性涵义仁下补后土所不能上赞皇天之阙燮调寒暑抚五辰大禹䟽百川伊周综理礼乐政教与世为陶钧孔子孟轲不得位著书明道亦与治水拯世之功均吾为孔子徒忍汨流俗同沉沦故题一室曰万间坐觉宇宙亭毒气势皆前陈身贱不敢论政教誓将修复孔业为世开昏嚚室中左右列古书亦有诸史所笔志义之士忠良臣关有子厚洛有伯淳群公近出皆凤麟美哉子厚西铭之说何谆谆吾恐当时亦感悲叹意故立此论可与日月同光新为君不知此无以建皇极为臣不知此无以康兆民愿写此书千万卷洗濯鄙胸与私智使知林林之众皆吾共出而同娠视之不至越与秦尽变呻吟愁叹之俗若去寒沍逢阳春小儒不惜独困处此室作为雅颂歌圣神再见中国大治同周殷
  沧州趣为台城赵生孝礼题
  少年负奇志味道轻神仙䌸虎千仞崖斩蛟万里川东指扶桑西月窟以手扪天问天阙醉中欲夺羲和鞭驱䇿六龙下溟渤岁华忽复晚奇功竟无成耻作楚狂人甘为鲁诸生俯首蓬屋中被褐勘六经忧多发白早触事万感盈拟从安期辈采药游蓬瀛蓬瀛群仙别来久闻知掉头还拍手世上忧劳早已知身后功名复何有弃我如敝屣不肯相攀援登高发长啸目送白鹤归三山我友王子乔示予海峤图孤峯㧞出数千尺丹光云彩交糢糊下临无地上极无天沤波浩荡望不极恍若巨鳌掀舞势与元气同回旋金银宫阙隐倒景翠绡绛节在眼前对此惬心赏便欲乘风与俱往恨乏同心人临岐独惆怅赵生天资妙访我东海头清谈雄辨有仙趣坐觉毛骨寒飕飗生方读书取青紫我已屏迹栖林丘他年谢事倘相会与尔共作蓬瀛游
  许氏龟岩行
  宁海许子名续字士成年逾三十事母以孝称士成六岁失严父母氏褓抱避乱慈溪城于时鲸鲵奋掷东海沸红尘满天波血腥流离异乡几寒暑慈母守义志节如霜明盗平归来闾里惊母能爱子复善教纺绩衣食使入庠序拜揖从先生所学在大伦耻以文艺鸣家居近市母不乐又为迎至龟岩之下养且耕儿壮母发白诸孙长大能扶王母行士成岁时奉觞为母寿蹁跹拜舞同孩婴食有黍稻殽有牲母氏感旧涕泣难为情士成念母守节苦身贱莫达天子廷每为乡闾道母事辞旨凄咽弗忍听县令不之察郡守不为闻朝家有命谁能旌悲哉士成之恨何由平嗟嗟今之人岂无高车大马埀华缨推恩及父母丘垅沾光荣立身奉法不能谨虽有恩宠无由承身死污辱増宗族愧丑父不愿以为子弟不愿以为兄孰若士成隐居不仕行修于家驰令名龟岩土厚且沃龟岩水甘且清龟岩之人谁与许子京许子之贤母所令乡人祝许氏母子年百龄母为人妇法子为事亲之准绳嘉尔母子孝且贞龟岩之高与天俱不倾乐哉士成配岩永久流芳声
  蜀道易有序
  昔唐李白作蜀道难以讥刺蜀帅之酷虐厥后韦皋治蜀陆畅反其名作蜀道易以美之今其词不传皋虽惠于蜀民颇以专横为朝廷所患畅之词工否未可知推其意盖不过媚皋云尔非实事也伏惟今天子以大圣御极殿下以睿哲之资为蜀神民主临国以来施惠政崇文教大赉臣僚及于兵吏内外同声称颂喜恱天下言仁义忠孝者推焉西方万里之外水浮陆走无有冦盗商贾骈集如赴乡闾蜀道之易于斯为至矣臣才虽不敢望白而所遇之时白不敢望臣也因奉教作蜀道易一篇以述圣上及贤王之徳名虽袭畅而词无溢美颇谓过之其诗曰
  美矣哉西蜀之道何今易而昔难陆有重岩峻岭万仞镵天之劔阁水有砅雷掣电悬流怒吼之江关自昔相戒不敢至胡为乎今人操舟秣马夕往而朝还大圣建皇极王道坦坦如弦直西有雕题金齿之夷北有毡裘椎髻之貊东南大海际天地岛居洲聚千万国莫不奉琛执䞇效朝贡春秋使者来接迹何况川蜀处华夏贤王于此开寿域播以仁风沾以义泽家和人裕櫜兵敛革豺狼变化作驺虞蛇虺消藏同蜥蜴凿山焚荒秽略水铲崖石帆樯屝履任所往宛若宇宙重开辟美哉蜀道之易有如此四方行旅络绎来游西览德成都万室比屋如云桑麻蔽原野鸡犬声相闻文翁之化孔明之仁严郑之节扬马之文遗风渐被比邹鲁士行贤哲方回参方今况有贤圣君大开学馆作校论典坟坐令政化希华勋徴贤一诏到岩穴咄尔四方之士孰不争先而骏奔王道有通塞蜀道无古今至险不在山与水只在国政并人心六朝五季时王路嗟陆沉遂令三代民尽为兽与禽当时岂惟蜀道难八荒之内皆晦阴戎夷杂冦盗干戈密如林今逢天子圣贤王之德世所钦文教洽飞动风俗无邪淫孱夫弱妇怀千金悍吏熟视不敢侵蜀道之易谅在此咄尔四方来者不惮山高江水深
  为玉泉山人题
  天地直接扶桑东百川委会来无穷两崖为门障海口大江中流潮汐通丰山横鹜东奔放浪啮沙崖穿玲珑翠凤飞来白银阙金鳌涌出金莲宫天台赤城此磅礴间气往往生英雄鸿儒硕士世不乏神灵秀异天所钟玉泉山人独嗜古食贫力土专而工结庐椒江望蓬岛坐看海气浮青红含嚼英华𠻳芳润吐纳光景嘘长虹群仙窈窕罗几席洪波浩瀚涵心胸蕞尔一乡不满意邈焉四海将奚从日披黄卷对贤圣上并周孔齐羲农国风雅颂导于正典谟训诰操厥中权谋智术竞趋利玄谈清议咸归空濂洛崛起树名教千载道学开盲聋仁义行师佐伊吕礼乐出治登蘷龙拯救生民布仁化此心炯炯今昔同食息梦寐若见之上下议论相磨砻论交岂止一世士直追三代还淳风屈伸去就随所遇仕止进退皆从容某山某水吾钓游归来旧隐巢云松
  次河南府梅花堂韵
  前年停车汴水阳郑公延我政事堂是时梁国花乱发游蜂乳燕春满墙绿酒浮觞面玉白绣衣耀座腰金黄岂知造化不容物俊杰俄为土中骨重来访旧无一存冠盖年华两飘忽堂中遗迹伤人意粉图素壁银钩丽道广常怀济物心数奇竟负匡君志文章烂熳空自苦政术廉平索谁继官僚荐书嗟我迟妻子思家归未遂感此临风涕泪埀出门上道风尘翳西行境内五百里到处逢人称善治洛阳城中迎岁新正思昔日梁园春河南忽过张少府意气还同郑老真蜡梅盈庭花瑶璨银烛照夜光璘珣登高访古隘八极劝酒𥬇谈惊四邻我被虚名浪羁束奔走皇皇炊不熟明朝又渡瀍水西行李再经烧栈北丈夫会合当有时各展忠贞报王国
  东河驿值雪次茅长史白战体韵
  东河气高地常冷越客入山愁日暝蹇驴破帽闯驿门敝屋踈篱耿灯影更䦨藉草始一寐夜半雪来初未省窗眀恍讶乌绕树身倦宛同蛙伏井鸡鸣起看眼生花睡熟山童呼不醒积深已觉拥蓝关势远直疑沾庾岭穿檐入隙如有求塞户填堦岂须请瓦沟早滴为炊烟水靣难消因泛梗乐事偏冝壮士猎清气先入诗家茗平铺道路混险夷盖覆乾坤掩瑕眚空山难行无客到高卧闭门终日静春来一月尚严凝天上何人调九鼎半生对雪走四方奇绝爱此林壑景长松压重龙虎怒巨石罗陈 整北风末势更飘扬斜炤馀辉愈光炯南望殊怜京阙遥西顾颇觉归途永未须翫物遽忧患有形易化皆幻境明朝阴翳尽扫除天际诸峰翠相并乘兴伸眉且一𥬇人生饥寒非不幸莫将诗句效苏公淮阴讵肯侪哙等
  爱日堂
  白日丽青天朝出扶桑莫虞渊堂上有亲雪满巅坐看白日心茫然长绳不可系急景如流川羲和羲和停尔鞭高堂一日如千年
  寄贫
  朝餐浆一盂莫食𬞞一盘胸中六经粲星斗笔底万卷驰波澜人笑先生穷不耻先生叹人愚可鄙终朝醉饱百不知何异腥膻饫蝼蚁世上群儿昧重轻每是蝼蚁非先生纵令先生穷至老犹与日月争光明
  览以德用中二友和东坡喜雨之作
  席前衿佩多如雨危坐谈经亦良苦讲堂日宴未朝飡舌卷唇黒面生土小斋退食闻扣门倒屣起迎咽还吐知是两贤送诗至笑却杜康麾陆羽钱也骏马气莫当陈也奔泉势难御元祐诗坛不易登俱欲升堂启其户文章繇来关政教道术何曽间今古每怜陋儒不自量诋诃前人竟奚补浪与唐宋较优劣有如痴儿侮厥母苏公风骨真天人骇视四海手摩抚二南洋溢驺虞出九韶铿锵凤凰舞列仙得道行御风汉相闲居老食乳神奇变化脱边幅怒骂嘻嘘皆新语眼中不复见此翁云月江山澹难主我狂自少喜翰墨辟若惰农服田亩叹彼么么星辰出望公光焰日当午二公豪健敢扳附蓄积穰穰富仓庾大篇属和意有馀坐觉诗名动城府当今圣朝任英俊雅颂再作声教普吾衰才薄子勉𣃼振起斯文继前武
  渡淮后寄宗文先辈及诸士友
  长淮风颠浪雷吼争渡千人喧渡口蹇驴破帽众所轻行李甘心落人后临淮先生交义深视我重比双南金席前弟子总英俊相携拥饯淮之阴就中孙玘艺且勇奋袖登舟气增重扶颠御侮况有人病身幸免波涛恐挂帆长啸烟雾开主人谢客縁城回孙也追随不惮险艰危可仗真奇才世俗结交看势利有势相依无即弃贱贫如我岂足怜脱落凡情见真意贤豪邂逅何所无排难多由奇丈夫古人事业望公等欲辅国步须捐躯
  次郑好义纪夣韵有引
  昨承寄示纪夣长句讽咏之馀不胜感叹因用増至二十五韵以道鄙怀答雅意尚正教之
  奇材伟人世不作太息斯文付冥漠承君忽枉纪夣篇喜极长吟泪交落雄辞璀错迸星斗险语铿訇飞电雹念我虽知意气真感君复使情怀恶忆昔与子在京师玉堂老仙侍帏幄冠盖追趋禁闼深朝廷尊宠礼数渥声名如雷动天地震起蛰䖝伸屈蠖国有蓍龟民有师水之海渎山之岳升堂执业集英彦宝带朱衣杂南朔朽材浪迹偏见怜绳墨匡持重砻斵子时好修美文艺清谈剧辨相娱乐公于多士虽并收视我与君尤不薄龙骥咸归伯乐厩天球本出荆山璞要为国家树基址属望吾人兴礼乐安知埀老万里行直溯岷江逾剑阁死生契阔恩义乖音书隔绝道路邈索居卧病东海上旧徳弃捐徒叹怍夣中见公疑尚存雅度高风俨如昨公之神明在宇宙陟䧏照临焉可度或乘鸾凤骖麒麟或奏韶夏陈羽籥钧天清都足豪俊讲道论文恣欢谑应悲我辈混世尘俛首颦眉语咿喔独念灵櫕客西土明诏未许归故宅昔蒙召见欲奏论造次自疑难感格圣君霈泽覃万方宁使遗骸葬夷貊子文无后善人惧马迁有书心事白所忧陋拙忝知已昭雪孤忠负前诺公心岂不望后人入夣语子意甚确子兄文章极醇雅典国制作名烜赫为铭功行播遐迩可配史传埀简䇿子将继踵绾章绶便当任此千古托如吾自料乏时才空言骇世徒宏廓水北山南结茅宇弟唱兄酬老耕获著书倘可寓王制未死尚期明圣学与子他年拟见公公归应化辽东鹤
  寄修德
  平生识字不满百浪窃声名有惭色反观身世每自鄙何以使子心莫逆前月驰书许访我恐我无钱厌宾客惠书问疾继踵来为贺更生重凄恻我力不能事耕稼性又不耐营官职承明辞归茹藜糗侯封鼎食谁愿易今年疟鬼忽侵凌寒热交争类勍敌埀头伏枕二十旬腰腹枵羸面如腊嗌干恃粥不善饭下床须扶还按壁向来意气隘九州顷步颠踬真可惜所忻元兄督家政甔石无储免忧戚抱书欹卧困即眠见客暂起饥辄食万事尽抛思虑表一身岂恤饥寒迫古来贤豪例穷苦屠儿贩竖千金殖皇天予夺有深意众生浅暗何由识君来不须念我贫厌饫仁义非外得薄田近获十斛麦炊之作糜可朝夕溪南磐石广数仭墙头新笋高百尺竹间读书石上卧青云为盖苔当席颇闻海上有巨鳌鼓舞洪涛气腥黒请君持竿亟一掣脍肉作脯如山积尽俾黔黎饱君徳与君大嚼醉千日免使穷愁恼胸臆
  送刘士端归括苍
  忆昔高皇定华夏海内遘屯龙战野帏幄谋谟三数公君家中丞最潇洒轴轳十万捣虚来帆樯蔽空声吼雷从容决䇿扫强冦手扶日月沧溟开盗犯洪都突彭蠡炮石星流湖水沸御舟阁河诸将哗神箭穿颅逆酋毙是时中丞谋略精指挥英杰江南平掀髯抚掌谈世事天子称善群臣惊寰区混一定勲赏鐡劵金符颁土壤中丞独擅翊赞功赐号每为诸伯长青田宰木三十年高皇仙驭亦宾天国初故老尚谁在几人事业图凌烟忽见闻孙三叹息秀目踈髯遗像逼拟树丰碑墓道边欲请天朝重褒锡至尊含𥬇问近臣先帝功臣今有孙胡为拂衣入山去旰食未敢干君恩海内只今无盗贼幽州兴兵恼邦国庙堂谋议岂无人我怀中丞泪沾臆呜呼志士古所稀留侯武乡今是谁九原招公倘可作为解四海苍生危
  题王节妇
  妾入君门知有夫夫虽不幸夫子孤人生必死死即已大义一失将安图尔有金如山我有心匪石头发可断头可得以死报夫奚所惜幽哉猗兰芳在彼涧水湄荆棘非不䌓永终保令姿千秋万载茍可灭白日成尘海成血
  杨节妇
  良人赠我明月珠永托团𪢮誓无违岂期生子发未髫竟以王事捐其躯妾身既作杨家妇抚此孤儿事坚守明月之珠深自藏千金不落他人手青丝发断今复长妾心直与珠争光推门鬻市卒不售死将地下还阿郎玉堂学士文章伯为发幽贞播金石千载少似曹家妻凛凛遗风可相敌
  题许节妇传
  渭水不可浊岂与常流俱节妇不可辱自与常妇殊节妇之节良可书书出大手名斯埀呜呼奇花异卉人难植瑞麦嘉禾不可常种得
  写怀
  子䂓声里吴蚕熟星茧累累照人目踏车已作春雷鸣我独无人冷机轴茧老蛾飞争奈何愁端零乱如丝多故人一去不复返徒有血泪如春波新婚已盟未谐耦青鸟传音在春后青春会少离别多心事殷勤向谁剖君不见古井渊源百尺深欲汲未得劳人心井深百尺君莫恨但恨绳索无千寻
  闻䳌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一声动我愁二声伤我虑三声思逐白云飞四声夣绕荆花树五声落月照踈棂想见当年弄机杼六声泣血溅花枝恐污堦前兰茁紫七八九声不忍闻起坐无言泪如雨忆昔在家未远游每听䳌声无点愁今日身在金陵土始信䳌声能白头
  律诗
  懿文皇太子挽诗十章
  盛徳闻中夏黎民望彼苍少留临宇宙未必愧成康宗社千年恨山陵后世光神游思下土经国意难忘文华端国本濳泽被寰区云绕星辰剑春回造化炉变通周典礼宽大汉䂓模厌世嗟何早苍生泪欲枯监国禆皇政忧劳二十年龙楼方爱日鹤驭遽宾天已失群生望空馀万世传长江一掬泪流恨绕虞渊相宅图方献还宫疾遽侵鼎龟悬宝命笙鹤动哀音谁绍三皇治徒倾四海心关中诸父老犹望翠华临三朝兼庶政仁孝感婴孩万岁千秋志经天纬地才未登宸极定忍见泰山颓圣子承皇业能舒四海哀懿文光典册善美过昭明历数归元子哀荣慰圣情神灵游帝所陵寝镇天京公论当时定千秋有颂声虹光流渚日五马渡江年圣质中兴运天伦位正传徳隆尊未极仁与寿难全馀庆埀中古皇家世有贤渊默师成宪端严信若神承天行日月与世作阳春锐意思宽政温颜访老臣至今江海士犹想属车尘六龙犹未御万物已昭苏使处尊崇位应无冻馁夫不知天上乐还忆世间无八极遨游暇踟蹰顾帝都斥土开瑶殿因山近翠微神舆离鹤禁天泪湿龙衣日月还丹阙风云送六飞太平皇业固清庙咏光辉右十诗盖以写臣子之至情而寓攀号迫切之意未尝敢以示人今以记事灵殿适舍弟以诸生来见感泣乃书以与之然辞之卑陋而事之隆重身之踈寡而道之崇高冝其不足以形容之也
  大行皇帝挽诗
  睿哲君天下恢弘德化新宵衣图治道侧席致贤臣王气金台晓仁风玉宇春忽朝云晏驾率土泪沾巾
  谢蜀王抚问赐药六首有序
  臣伏承睿恩抚问兼赐良药及皋比讲席拜受之馀无任感荷敬次滕训导所寄诗韵粗述瞻仰之诚辞句芜拙乞埀宥察而正教之幸甚
  超悟天人际从容礼法中豪端锦江水麈尾雪山风善共东平乐才看冀北空感恩惭独厚笺䟽许频通壤地三千里弦歌五十城廷多汉长者座有宋耆英立事多师古行仁不近名愿存无逸戒伫见治功成听政忧民切虚心待士䖍典章皆有据谈笑总堪传夜月初筵酒春风广厦毡小臣怀徳处每忆白驹篇大名传海宇盛徳冠时人文字天垂象姿颜岳降神仁施邦域远年与宪章新愿沐恩波阔花溪理钓缗贤王思贱士欲为制颓龄药授还丹秘功存本草经驻颜嗤镊白阅岁比冬青倘遂飞升去长依傅说星服猛本王政赐皮书阁中林泉眼如电文采座生风似可讲周易宁须唤小空深思避贤者玄理未能通
  应召赴京道上有作三首
  揺落秋冬际苍茫鄞越间青山欹枕过白鸟背人还问俗乡音异消愁酒价悭虚名果何物不使病夫闲官程催岁暮百尺可停牵烟浦高低树晚江来去船青山过越少沧海带吴偏所遇无亲旧怀人兴眇然客路喜暄暖初冬天始寒近京风俗异逆浪水程艰人语吴音杂渔歌楚调酸畏途非好友怀抱若为宽
  病中述怀二首
  卧病知为国尤须谨未形盛强多过计安逸每伤生燮理宜修政医治乃用兵但令元气固四海乐升平故交怜抱病意厚数相过忧患人难免方书俗易讹卫生功莫就医国理如何但喜心无恙斯民疾更多
  送卢信道汉中点兵
  喜子东南秀照人眉宇清早探经济学已负老成名治世难忘武边城要足兵关河虽䟦渉历览快平生
  题万间室
  一室才函丈何縁号万间静中存太极图里看人寰舒卷心无外经纶意自闲谁能同此乐鱼鸟亦欢颜
  题曲径
  曲径潜通市高墉远背村醉眠忘作客静读懒开门古学嗟中绝群经续已繁平生删述意深恐负乾坤
  次韵奉寄好义五首
  真斋至出见寄诗甚𢠢悬渴讽咏不能已因借韵述怀邑中还同宿偶作一首今并录上
  初旭湿霜痕溪流缓复奔路因频到熟心待旧交论山势随村曲窑烟接海昏知君多善教所至俗还敦闻说幽居僻仙鬟翠崦南阳坡饶美木曲涧会澄潭问俗何方古藏名此地堪深期带经往清夜拥炉谭野性便时弃虚名耻世闻目縁多虑暗志为好奇分傍日翻书卷临池写练裙思君同雅兴搔首诵停云混俗非真隐深居学避嚣看云山映竹坐石水通潮道胜贫何病神完趣独超遗经对千古意颇似闻韶草没堦前石云连户外山位居人下拙身在病中闲出处多难事逢迎有瘦颜仰看双白鹤暮向远林还
  岁暮寄王修徳先生二首
  杪岁埀埀尽寒花悄悄繁律回春有信冰动水生㾗朴学惭经济穷居废讨论都将百年意一笑付乾坤长啸茅斋窄清谈酒盏空天寒炉擅宠岁恶甑无功计拙居鸠上身癯讶鹤同灯花笑愁绝故向夜窗红承宜隐友兄同还精舎赋短律五首为别
  风槛临溪敞幽人称隐居高松偏宿鹭浊水最多鱼邻父邀尝酒乡豪𥬇著书时艰知已少来往莫教踈携友踏溪沙同寻隐者家雨多知损麦土暖喜宜瓜身愿明时弃文惭世俗夸旅怀难一笑拨遣付流霞于世吾何补论心子最知叫阍他日恨感事百年悲地主能投辖天闲幸脱羁谈经深夜坐凉月在清池情深难遽别送远却同归衣湿洒尘雨路经埀钓矶山童迎客惯国士似君稀且复听雄辨前贤赖发微千载康成学群贤惜异时典章秦火尽礼乐汉书疑聚讼吾何敢承家子莫辞从来参笔削万一补民彛
  次韵荅钱文学二首
  幽亭斜日在佳兴与君同屐润催诗雨衣凉醒酒风鹅群穿草白蜂足带花红愁散身殊健全宽云夣胸云山留客住尊酒赖君同照影林端月清心水面风醉书诗草黒笑剪烛花红不是听雄辨难消磊磈胸
  题𦘕二首
  得意支郎𦘕分明是米家乱云浮杂树远渡卧枯槎白屋孤舟迥丹崖一径斜何时共渔叟洞口访桃花曲折成千里云山俨一乡林踈茅屋见水落钓舟藏世路羊肠外仙家鸟道傍此身何处着箕颍意难忘
  寄童伯礼二首
  俗薄吾深厌家肥子孰过孝慈诸弟共才俊一门多处世难同众居乡本贵和古来修礼让盗贼尚投戈黍肉屡来馈寸心殊自怜伤廉増我过尚德贵君贤握臂知身瘦捐书待病痊每怀徐孺子衰世道能全
  催菊
  蚤带春泥种频添沃壤培如何九日至不见一枝开时过花何补天寒客懒来便须连夜发莫负掌中杯
  代菊荅
  生意本天得无人亦自芳但能娱晚节何必媚重阳服食多延寿风霜独擅场秪应夷皓軰心迹可相忘
  过北山翁
  避世惭无术忘年赖有翁山中九日后花下一尊同江迥宜秋色林踈怯晚风放怀甘取醉舎此更谁从
  送郑履顺二首
  病卧思亲友几人能见过天寒念我至风义觉君多取士周三物论才鲁四科相期曽闵上岁月莫蹉跎学是千秋事文非一艺卑古来传道术谁免假言辞鲁史三王政周官百世䂓知君美才气慎勿负深期
  峨眉县晓发次韵
  渡水篮舆穏穿林草径微胜游方外得乐事世间稀风过欹僧笠云来挂道衣山灵应待久好去莫相违
  谢群公送别
  贱士何须送群公不世情听鸡朝谒后并马出郊行心恋金门远身依玉树荣愁来今夜月两地向谁明
  道中遇卢先生
  先生独无虑作客竟忘归谩把诗书阅宁知世事非秋风吹落雁江树隐斜晖少立桥边路相思恨久违
  春和五首
  幽人游涧谷芳誉动京华暂食高山蕨终簪上苑花醉歌辞激烈老态影欹斜愿得万间厦转为寒士家山深诸藏殖海广百川归材蓄廊庙器文张锦绣机鱼龙将远化凫鹤漫齐飞为爱贤名久人间万事非慨余徒就老羡子早驰名幽谷迁莺语九皋孤鹤声课蒙聊给膳教子力勤耕身世相忘久山猿总不惊念子身宜隐忧时志复存腾章吐直语索句发奇言燕雀争栖闹豺狼斗食喧宁知陶靖节适意向田园郑生瑚琏器曽住此林丘死骨今埋土新阡谁树楸百年愁莫遣一梦乐诚优惟念双亲老无能为尔谋
  寄处州教授苏平仲先生四首
  怀旧轻千里无书远七年论心思尽地会面极升天名重连城价文雄万斛泉何时絮卮酒纪徳浦阳阡旧习深知误虚名久自羞故人犹比数文苑昔同游婺女遗言绝胡公学制优料君施善教才俊满南州萝山同业士存没两无闻未尽人间用宁修地下文刘郎应屏迹郑谷自清芬搔首看征雁天寒远索群昔过东阳县知君近始来留诗徒属和无计复邀回赖有梁园客同倾杜酒杯死生星散后感旧复怜才
  二十九日三首
  挥泪劬劳日持觞孝义门敢承千古托恐负二亲恩善颂惭诸彦伤怀望九原寂寥生意尽空愧此身存野人哀感日天子戊辰年已负悬弧意空吟陟岵篇病身难报国歉岁欲求田筑室依先陇将心诉九泉就木悲贤杰持家赖哲兄三人嗟莫并一世竟何成毁壁千秋痛看云此日情遥怜小儿子念我倚櫩楹
  遣病十首
  冬疟春仍壮身羸气觉虚吻干秪食粥眼眩废观书行步儿童笑形容老病如平生千古意独在闷难舒病痁当岁晏冬去病犹存气弱翻多汗心虚苦畏喧此生应有命万事可忘言向晚移书卷微吟卧负暄底用忧微疾人多悔久生危机非𤱶亩高枕岂公卿千古斯文托群经此日情废兴天命在得酒且须倾急雨张灯夜匡床伏枕时食贫宜客少身病愿春迟道岂斯文著才非圣世遗用心耕凿外荣辱竟何施久病诸人问深居四壁牢故交贻善药姻娅馈醇醪闲厌虚名绊贫知古道高时来稍暄暖斟酌减绨袍二月风犹劲寒生沧海波呻吟知夜永羸惫损天和行觉冬衣重眠妨夜食多百年强壮日排闷付高歌出户迎人倦投床散帙迷牵衣嗔穉子煮药愧山妻葛令寻勾漏梅生入会稽病思方术士亦似阻云泥春风已两月闭户不相知百舌强言事众芳空满枝官途多世难卧病亦天时应有簪缨者低头羡我为饮酒留杯底摊书碍枕旁人扶修冠栉客劝罢文章糓雨催田父花时到海棠病夫浑不较流转任春光病久身浑惫医踈术易穷嚢空冝勿药迹滞尚飘蓬礼乐周秦后乾坤槖籥中数行忧国泪江海与俱东
  童景纯来二首
  千古劬劳恨三冬疟疠馀故交犹记忆尊酒问何如拜倩人扶答文教子代书何时减药饵一笑百忧除欹枕雨声歇竹间闻鸟鸣病惟愁是伴闲与懒相成堕地惊兹日终天负所生一杯鱼菽祭悲感泪纵横
  赠鲍民瞻
  学道懒言文君文思不群雪消三峡水波涨一川云出处存爻彖经纶在典坟莫名词苑传须立济时勲
  哭吴樗庵先生五十韵
  夫子嗟沦丧乡闾顿寂寥百年遗老尽一代典刑销在昔朝廷盛诸儒学业饶著书磨岁月抗论切云霄独步才偏壮清时俗未浇翟门人竞集郑驿客尝邀冠盖来千里牲牢具一朝柳营嘶騕袅茗椀捧妖娆家酿传荷叶溪鲜贯柳条醉犹亲简䇿乐不为箪瓢晚节趋王命颦眉逐使轺将军开幕府画诺任宾僚燕蓟藩翰重兵戎节制遥宣威增国势褫魄遁天骄绝漠清烽火前驱奏鼓箫归田心恋恋解组思飘飘松菊犹堪理桑榆幸未雕散金思效广击壤愿歌尧纱帽长蒙首银章懒束腰吟哦今李杜吐纳古松乔胜会无虚日清谈或屡宵小心亲里闬避咎狎渔樵名美偏招谤年高未免徭斗牛嗔孔雀孤鹤畏鸱鸮媚灶惭何枉怀沙恨莫消事随东逝水迹断旧题桥素榇还家惨缌麻聚哭嚣可怜婴世网本不负天朝盛徳知谁继冤魂谩拟招园林春黯淡风雨暮飘飘致远悲良骥搏空忆皂雕闻丧皆顿足知已自埀髫秀句时称赏华筵必辱要吟成珠满纸坐久斗回杓适意鱼依藻搜奇翠映苕剧谈衾每共痛饮烛频烧发为工诗白心縁虑患焦岂知埋玉树常想报琼瑶剑许何当挂琴存久不调已同麟毙鲁空待鹤归辽官忍题朱旐家闻卖黒貂径荒泥蚓出池废雨蛙跳隆替天难问灾祥理匪昭圣贤从古叹忧患几人超女在难同蔡身危不类晁知音俄顷失抱疾转无聊蜀魄三更月胥江万古潮谁能名季札应解诉皋陶痛绝生刍奠哀伤坏木谣空斋暮闻笛挥泪向风飇
  次危纪善五十韵倍成千字献蜀王有序
  臣幸侍燕间叨陪论讲于道徳之奥虽未敢窥然不可谓不知其一二近阅危纪善五十韵排律诗因次其韵意有未尽辄复增加厥数倍之成一千字上进盖以纪事实而昭圣世之盛美非欲效词人墨客以靡丽为工也伏惟赐览观焉
  历数归真主皇威定八荒奉天颁正朔截海统封疆建国遵姚姒贻谋鄙晋唐徳星临井络全蜀仰贤王白日开金殿红云绽绣裳舆图文献域城阙武担阳地秀多才彦田腴足稻粱十年藩辅重万里幅贠长南土通滇僰东陲帯沔湘周封元过楚禹贡旧称梁盛德超中古高名冠四方擎天为柱石瑞世比鸾凰御众枢机简临朝礼貌庄正冠居便座决事处斋房实践循规矩精思入混茫小臣名尽记直士諌无妨该博尤知要英明匪过刚群书陪几席前哲俨𡙡墙旦奭宜方驾间平合侍傍事神孚肹蚃钦圣祝穹苍讲学心无逸忧民意不忘陈经黄阁老问俗白髯郎不泄亲毛颖知微却杜康青云随鹤驾紫绶列鹓行汉代规模大周官法制详懿亲思鲁卫洪业重高光师古人为鉴存心礼自防不知千乘贵惟恐一夫伤饿殍虞填壑流民闵陷羌冰缣赎贱颖玉粒饫饥肠但欲赒黎庶宁辞罄积仓分曹具𫗴粥随处集羸尫有嗿群声沸相携蹇步蹡胥靡无横天盗贼耻相攘恩出蠲租令欢腾施药坊婴孩颁糓飬胔骼赐棺藏故老偏优礼先贤尽表章中兴想刘葛佐运念关张拟植千寻柏还栽八百桑庙堂新䆳宇剑履列长廊杜屋重轮奂花溪顿炜煌齐名图至白接武配苏黄善政俱修举仁声远播扬校人驯柙虎膳宰纵河鲂要使天心顺宁教物命戕至诚通造化惠泽及飞翔渊懿真堪述谦恭莫肯当崇儒先五教建极重三纲开馆延耆艾隆师锡篚筐衣冠仪秩秩弦诵韵洋洋执业诸生众求书使者忙九流分插架万卷载连樯乐善人心恱无为国本强虚怀臻圣域骋步领文场挥翰银钩活摛辞玉佩锵鼎彛皆国器兰桂本天香观妙言逾富研精食靡遑日惟亲孔孟性不惑姬姜轸念穷边地埀情健卒粮抚身无冻馁遇敌必腾骧解语疏鹦鹉长鸣叹骕骦劭农兴耒耜宽法绝桁杨当代真希遇前王或未尝泰山高莫并瀛海浩难航麟趾耽经史龙衣佩瑀璜笑谈温玉色追琢灿金相肃挹尊贤傅端居唤小珰已能通鲁语正可齿虞庠玉树连枝秀琼葩奕叶芳骨奇瞻日角𣲖近识天潢举措存宽厚搜罗必俊良聚贤频设醴宝训旧明堂末学逢昭代平生服令望承颜初见日屈指九经霜术类千金帚荣过七宝床敢期莲作炬每饮蔗为浆身贱思疑病言高点类狂汗颜趋紫闼驰梦落沧浪心怯恩波阔人夸宠数彰赐衣频跼蹐前席屡徬徨授简安能赋开筵特命觞偶同华屋燕徒饱大官羊雅句褒弥重微躯感莫量聨篇舒锦绮一字重琳琅忆昔忧居垩陈情诉陟冈奎文昭孝行宰木发光芒宠异兼存殁风声别否臧望林抡杞梓占斗拔干将知己恩偏渥希贤德甚凉何繇酬覆载深幸觌颙卬喜见皇家盛从知世运昌弓戈藏府库道徳固金汤政教依仁宅询谋远知囊朝廷存镇重巴僰敢飞扬诚可回天地心能协雨旸群生蒙长养百谷屡丰穰人杰生皋挚邦基过夏商九重延祚𦙍百世爱祯祥磐石安宗社山河拱帝乡孤忠深伫望恭已赞吾皇
  人日从蜀王登万岁山
  鳌首高临紫极开五云长日拥蓬莱嵩呼曽献君王寿人日今从帝子来宝仗鸣鞭金騕袅石床御坐锦莓苔才华愧匪朝阳凤飞盖华阴喜共陪
  宿峰顶次济定韵
  层崖削壁跨千重坐镇西南势独雄元气昆仑磅礴外祥光隐见有无中珠璎宝藏留全相金碧楼台倚半空纵是蓬莱并弱水清光难与此相同
  登归云寺阁
  栖身丹壑总忘归水阁频登趣不稀雨脚斜侵耕叟笠苔花青匝定僧衣山馀积雪寒犹壮岩堕流星晓更飞卜筑何当居此地玉堂金马任相违
  木皮岭
  自惭非佛亦非仙也宿丹崖绿树巅晓汲衣翻草头露午炊灶起木皮烟日离沧海三竿远天厌乌纱五尺连顿觉眼前无俗物片云飞过鸟争喧
  山中对景书怀
  乌靴脱却换青鞋踏遍名山惬素怀虎啸石头风万壑鹤眠松顶月千厓云开面靣峰如削谷转行行树似排湖海故交零落尽烟霞清趣几人偕
  宿新津宝花寺
  百丈冈头佛寺开晚凉按辔陟崔嵬落花乱逐溪流泻归鸟低冲马箭回云外老僧锄笋蕨树根童子扫莓苔景清爱借禅房宿不为参玄听讲来
  送吴主簿
  关西短簿众称贤太华峯前坐五年心为嫉邪曾奏事家因好客不留钱霜寒茅屋鸡声蚤月落江城雁影翩此去京华遇乡使好将嘉政万人传
  次韵赠方贠岩山人
  到处清泉可洗心禅机一指用功深任教东住复西住不改乡音与梵音见客喜为青眼顾能诗懒效白头吟近来识靣峨眉上萝月松云得共㝷
  次韵兄调弟希政并柬郑叔度二首
  百年乔木阴当户五亩幽居水映茅好古喜寻遗老问避喧懒与贵人交从兄受学惭苏辙与弟分财笑薛包孝友传家得无愧聚蚊免使退之嘲
  乡闾儒术许谁加弟唱兄酬兴未賖经济有心惭薄德安居无事任贫家日高瓮牖蜂穿纸潮落江汀雁聚沙却叹离居趋侍日时来相对卜灯花
  挽徐节妇
  大节寥寥不可闻晚从吾郡始知真百年礼乐无男子一日干戈有妇人波冷曹娥沉白骨雨荒剡岭洗红尘争如烈焰三千丈高照青编万古春
  赠韩敏道先生赴召
  先生乐道慕前人又被书徴觐紫宸诗卷已随官棹月布衣还染属车尘文章共喜遭逢晚礼乐应知入问频登眺凤台多制作邮筒珍重寄河滨
  次韵留别陈季明先生二首
  太丘美政汉称贤高节英风四海传埀白云孙今几叶汗青甲子已千年盍簪重见星埀象落笔犹惊地涌泉耻以文章为世用懒将辞色向人妍
  每怀海上三秋别来借山中一榻眠妙论久容亲讲席深杯相劝惜离筵时清共喜闲身健情重翻令别意绵他日朝廷访遗老吹嘘拟进白云篇
  绝句
  枯木图寄许士修
  春到已多时幽禽尚未知上林无限好何事立枯枝
  虎图
  踊跃谷生风峥嵘百兽中岂知王者瑞足不履生虫
  题山水二首
  欲向匡庐隐出门知路难江山奇绝处多在画图看离家今几载衣袂染京尘不敢看图画青山恐笑人
  题曹娥江
  娥以孝而死江因娥得名至今潮上落犹带哭爷声
  题竹月图送太学生归省
  黄金台上月照尔忆亲情归去供甘旨春林笋正生
  病中除夕四首
  数漏掩残历中宵气候殊独怜愁共病不与岁同除三十知未老已难同少年功名谢时辈心事愧前贤里巷占新岁皆云胜旧年几回新岁过万事只如前良医难治病学道不能行疟疾何须患吾心病未轻
  题画
  茅屋东屿西屿白云前山后山为报溪头流水落花休出人间
  牧牛图
  谷口惊湍雨歇柳阴芳草春还试问太平乐事夕阳牛背青山
  奉试灵芝甘露论
  汉家图治策贤良董子昌言日月光自笑腐儒千载后却劳圣主试文章
  书事
  伏枕三旬不整冠梦魂时复对金銮忽闻盛事披衣坐今日朝廷立谏官
  二月十四日书事二首
  斧扆临轩几砚闲春风和气满龙颜细听天语挥毫久携得香𤎆两袖还
  风软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阑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
  试院偶题三首
  柳影波光锁院深一尘不到市声沉多情惟有双灵鹊时到庭前送好音
  三代宾兴法尚存每因取士叹斯文近来眼病无𦕅甚岂复能空冀北群
  桥门冠盖蔼如云才气争先总出群自愧腐儒无一艺强颜来此较斯文
  次韵谢蜀王六首有序
  敬蒙睿恩赐以篇什诵味感愧次韵六首以谢
  恩命许辞金殿直归装仍赐石渠书欲知怀德无穷意长望星辰想属车
  志是子渊方是广才如曽点始为狂自惭末学何为者孤负恩言髩欲苍
  幸曕天下难逢德又读人间未见书魂夣何尝违禁闼深恩安敢忘巾车
  徳尊待士真忘势位下忧民每悔狂明日岷峨应渐远莫云回首看青苍
  全徳已看承道统雄才更复主诗盟欲知圣敬心无息cq=430顾𬤊参前与倚衡
  德胜东平弟与兄共夸乐国似蓬瀛近闻传令安黎庶欢动山南十万兵
  侍世子奉献蜀王十首有序
  臣谬以踈庸获侍世子殿下砚席窃睹岐嶷之姿英伟之识度越于人万万诚宗社之庆欲述鄙言陈民事人情物理之槩少效忠恳以广聦明恨未果为先作绝句十首以进伏惟益懋典学以副下情不胜至愿
  贤君德业本天成犹待修心道益明喜见储王亲笔砚更须讲学近儒臣
  昩爽先求问寝衣三朝日日礼无遗古来世子能敦孝惟有文王最可师
  祖训昭昭日月新由来治国本天伦令名要使传千载仁政须教及万民
  炫日辉霞锦价高制成称体小龙袍试看黼黻文章美须念蚕桑杼轴劳
  金匙磲碗绛纱笼玉莹珠圆颗颗同愿采豳风歌七月要知稼穑重三农
  农事艰难古所怜一生几度遇丰年若非圣世轻租税逐末何人肯力田
  九经治国本修身身正方能鉴别人辩佞要知驽异骥任贤莫指玉为珉
  君王待士古来无令徳高名满八区济美喜看贤世子已能端拱礼诸儒
  去岁开仓赈饿夫今年下令活无辜东平谩说能为善未识当时有此无
  税薄刑清见盛时民安田里俗熙熙欲求上古无为治仁孝君王自足师
  谢蜀王赐果十首有序
  屡承佳果之赐偶尔成句并述所见以寄下情谨录进上伏惟宥察
  涪州丹荔擅时称翠篚来庭色尚新献罢未曽登玉案先教颁赐与群臣
  翠笼擎出殿门东受赐群臣喜色同却笑开元恩未广秪将异味恱深宫
  尚食频供素膳回金壶仙醖不曽开君王嗜道浑忘味佳果何劳远贡来
  无才惭曵殿门裾珍味频尝玉馔馀解道侧生风味好惜非梁苑马相如
  九重勤俭恤民劳锡贡深思道路遥异味奇珍俱诏罢皇明家法胜前朝
  病身趋召历千山又见江城荔子丹窃食无功心有愧赐归分与众人看
  园官爱果胜黄金一树生成一树心味美已知堪适口当思培植用功深
  利欲颓波挽不回几人沉溺坏灵台要明圣道无穷意须仗贤王不世才
  道术衰微几百年陋儒无力愧皇天已看位是真王贵须使心承往圣贤
  新制蒲鞭赐理官丁宁用法效刘宽好生要使民无犯示辱如宽也不难
  无题三首
  宫臣传教造安车驾出金门赐旧儒优老免亲藩国政入朝唯读帝王书
  山南桃李竞春光食实年年在异郷应被旁人暗相笑闲官那得许多忙
  伯兄海上思相见幼子山南忆别离两地关心归未得夜看云汉立多时
  远违阙庭二首
  恋阙思家两系情君王恩重屡留行欲知去国迟迟意三日秪趋一日程
  形如槁木荣枯泯心似虚舟去住忘底事别情犹不奈只因怀德慕贤王
  游峨眉山纪行十首
  一鹤相随复一瓢山巅水澨足逍遥秪因恋阙情无限回首忘过万里桥
  西蜀云山处处奇最奇人说在峨眉想应踏遍千崖月露滴松梢鹤夣时
  出郭凉风入抱清乱山遮马似相迎宁知待召登瀛客忽作看云听水行
  王怜尘土辱凡肌命入云山茹紫芝只恐同袍不相识误猜礼佛到峨眉
  客久贤王两赐衣不知春到已春归清朝试出都门看留得残红一片飞
  山头月出天初露江面风生水欲波正是胜游新得意片云相引入岷峨
  朝辞宫阙莫田家江白山清两岸沙卧犬不惊篱落静麦风檐底响缲车
  孤舟湖口一名僧咫尺乡山识未曾今去峨眉同览胜跻扳须上百千层
  名山佳处孰同游白发缁衣四五流青眼古铭乡士彦灯前夜夜话台州
  学仙无骨佛无縁甘着儒冠坐一毡入社敢同陶靖节不须三笑虎溪前
  入山后览定水仰山二上人并吴讲师次予发成都绝句韵因复次韵述事言怀
  落日斜明挂树瓢下方城郭去人遥青山过雨僧深定门外云封独木桥
  羽客禅僧也好奇对人觅句几攅眉林端新月初高夜叶底残红落尽时
  倚涧人家近更清吠风惊犬走还迎衲衣鹤氅从章甫落日看山一字行
  山南夫子待多时庭外松花落磵芝夜半夣回闻鼓响觉来颡泚冷沾眉
  涧底白头僧浣衣云间童子负薪归幽栖更羡投林鸟半已寻巢半已飞
  千寻古木已无柯万丈深渊不起波此日胜游他日记落花时节到中峨
  东海西头是我家门前花径接鸥沙三年别后一作却徒多恨敢道诗书读五车
  山行十日只逢僧尽道蒙恩报未曾共上峨眉望宫阙祥云五色绕三层
  奉诏名山作胜游壮怀如水不停流今朝独坐峨眉顶一览端能隘九州
  榻借禅那岂夙縁坐来浑似旧家毡祗应心事惭苏晋不解长斋绣佛前
  次韵写怀送叔贞之成都十七首有序
  乙亥新春出城东偶作十七诗同游诸友从而和之因亦次韵以写所怀会叔贞之成都书以识别诗中所云司户孙者即叔贞也
  道济群生心尚歉知周万物礼逾勤能为世上难行事始是人中寡过人
  盛世岂无谋国者汉家长忆富民侯荣名史策寻常事公论江河万古流
  汉高嫚士千馀载不见师臣与友臣解使时君谦德重孔明而下两三人
  下士立身泾渭浑胸中耿耿是非存子云美新最可贱著作犹尊李仲元
  密叶丛篁噪晚鸦荒村百里两三家疲民采拾供租税犹恐傍人议榷茶
  多才久要钱文学长日诗筒衮衮来俊思雪消三峡长好怀春到百花开
  伯尚庭前倾竹叶用中宅畔看梅花天教二子相为乐来往风流也足夸
  每怀樗散郑司户喜看杞梓作孙枝气清似得江山助才异休令匠石疑
  胡生挟䇿行千里足茧衣穿不肯回斯道要为终古计丈夫宁避俗人猜
  江山万里无黄耳雨露三年忆紫荆日暮出门闻雁过忍听云畔索群声
  一念无为付道耕百邪还听敛心兵本原能与天同体三代功名始可成
  浩荡乾坤烂漫春天将乐意付穷人迥无臭味堪夸世纵有争心岂解嗔
  乌石冈头白苎衣几回醉伴夕阳归山中兄弟遥相忆未必天心与我违
  我与东风作主宾忍教负却太平春一觞一咏酬佳景也未输他世上人
  梅迳桃蹊绕荜门半依城市半通村春风一见如相识莫逆于心两不言
  鱼在深渊鸟在山乾坤无物不相关野亭日午支頥坐闲看云天一鹤还
  食罢移床坐小亭细看群蚁夺馀腥倦来莞尔成微笑宇宙茫茫几废兴
  感旧九首
  雄文不见林公辅病眼荒荒何处开将相亦输天上乐多情莫向世间来
  杯酒论心有几人天台张榖旧相亲近来诗句多奇语书比藏真更绝伦
  精通八法杨文遇暗诵五经陈用中挥翰天庭应独步忍饥村巷欲成翁
  翰苑暂归卢太史铨曺已失郑郎中名高金殿龙头选夣忆苍山马鬛封
  林郑为文学我家波澜议论阔无涯两年不见何时到望断嶓江八月槎
  博陵博士才华盛汉上畸人道术卑欲寄一书无雁过相期千古只心知
  立言温粹怀陈采肆笔纵横忆鲍冈若使韩门加接引未容籍湜独升堂
  王郎远逐云中戍许子俄为地下郎重访旧人寻旧迹岭云溪月总堪伤
  多病深知志术荒中年若复厌文章欲图天地相终始肯与时人较短长
  别母舅哭外舅郑公三首
  昔奉安车共入关拟于此路复南还今朝独向江东去泪洒西风草树斑
  女甥携抱远相从骨肉情深反负公南郑江头三尺冢夕阳衰草万山中
  竹帛相期古道深结婚端不为多金自惭非是奇男子恐负侯高择婿心
  中秋对月二首
  双橹鸣江水不波云山无数拂船过夜深把酒问明月月色与愁谁较多
  南郑荒坟草木寒东瓯旧宅桂花丹九秋最好今宵月又向孤舟独自看
  题汉中三寺佛放光
  三寺神灯古有名我来惟见月华清非关佛日今消歇应避文星不敢明
  蜀相像
  羽扇纶巾一卧龙誓匡宝祚剪奸雄图开八阵神机外国定三分掌握中
  买臣妻墓
  青草池边一故丘千年埋骨不埋羞丁宁嘱付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
  二乔观书
  深闺睡起读兵书窈窕丰姿若个谁千古周南风化本晚凉何不诵关雎
  王节妇
  两月孤儿百里坟一灯风雨几黄昏可怜玉帐豪华客不识金沙节义门
  郑义门
  丹诏旌门已拜嘉千年盛典实堪夸史臣何用春秋笔天子亲书孝义家
  彭山道中
  烟鸟归林已夕阳野人相引度高冈马头一片青山影经过𫄨衣似水凉
  夜度桑洲驿
  山路弯弯石甃平碧天凉露下三更无端一夜西风恶吹着新愁上紫荆
  客至
  竹里烹茶费屡呼携壶沽酒绕村无同飡麦饭无难色风槩知非浅丈夫
  闻卢原质表兄廷试探花郎授编修喜而寄之
  奉天殿上榜初开共贺江南得秀才好是青萝居士说近来文运属天台
  送义乌龚叔安给事归省
  鸡舌同含侍紫宸朝回东阁每相亲片帆忽逐西风去鸳鹭行中少一人
  绣湖烟雨正宜秋之子还家喜得游忠孝堂前旧明月相随重到凤池头
  谈诗五首
  举世皆宗李杜诗不知李杜更宗谁能探风雅无穷意始是乾坤绝妙词
  前宋文章配两周盛时诗律亦无俦今人未识昆仑𣲖却笑黄河是浊流
  发挥道徳乃成文枝叶何曾离本根末俗竞工繁缛体千秋精意与谁论
  大历诸公制作新力排旧习祖唐人粗豪未脱风沙气难诋熙丰作后尘
  万古乾坤此道存前无端绪后无垠手操北斗调元气散作桑麻雨露恩
  览陈先生见和诸诗戯题
  孔璋挥翰檄曺公烈日秋霜格力雄白发云孙千载后新诗尚可愈头风
  道者扇
  竞利争名不暂休纷纷尽逐水东流道人心事如松柏阅尽寻常草木秋
  题山水隐者先生六岁时作
  栋宇参差逼翠微路通犹恐世人知等闲识得东风面卧看白云初起时
  题山水
  霜落江南木叶丹滔天波浪一舟还何人得似林中叟目送浮云过远山
  修德惠枯木图次韵四首有序
  修徳先生寄惠枯木小幅并以诗留别病中不能追从谨次韵奉答
  远别出门愁见难燕山越水路盘盘将心付与天边月两地清宵一様看
  月明树影落晴波写寄山房古意多已分此身同稿木岁寒相对老岩阿
  百年礼乐愧前贤濓洛微言久不传待子归来同讲习细炊麦饭饮寒泉
  至道无闻昧力行神交千载独周程直教俯仰浑无愧始是堂堂世上英
  见梅
  寒梅冻后放幽姿何事今年花较迟昨日途中春意到溪头才见两三枝
  画梅
  微雪初消月半池篱边遥见两三枝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许寻常草木知
  
  不禁俗物败人意忽见幽篁眼为明记得旧游天上梦连昌宫外听秋声
  题东坡画竹
  内翰何年写画图眼中惊见凤毛孤一枝润带江南雨遂使眉山草木枯
  斑竹图
  湘君泣尽泪痕干翠袖萧萧倚暮寒却忆洞庭为客处满湖风月泛舟看
  墨菊二首
  解印归来鬓已斑故园松菊可怡颜祗縁三径荒凉久特写秋花仔细看
  分根昔日向东篱种近羲之洗砚池几度偶浇池上水花开朵朵墨淋漓
  题菊
  顺流舟楫日边回古木轩窗水际开万里西风数行雁送将秋色过江来
  
  一日曾骑越与燕鼓车随后意茫然圉人何必相羁绊亦未乘龙去上天
  闻燕
  晓夣惊回燕语巢窗前红日在花梢心思佩玉朝天日待漏金门鼓尚敲
  百雀图
  曲巷高檐避网罗朝来饱啄陇头禾但今四海长丰稔不厌人间䑕雀多
  羲之笼鹅图
  内史清真江海情每将高谊动朝廷平生却被能书误更为鹅群写道经
  荷花渚禽
  绝世丰姿不受尘丹霞为质玉为神渚禽莫怪开时晚一洗寻常草木春
  鹦鹉
  幽禽兀自啭佳音玉立雕笼万里心只为从前解言语半生不得在山林
  立春偶题二首
  万事悠悠白发生强颜阅尽静中声效忠无计归无路深愧渊明与孔明
  百念蹉跎总未成世途深恐误平生中宵拥被依墙坐默数邻鸡报五更












  逊志斋集卷二十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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