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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川先生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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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迟川先生集
卷之八
作者:崔鸣吉
1664年
卷九

疏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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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典礼箚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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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少时。专事剽窃文字。以为缀文之资。幸而早捷科第。遂废读书。中间亦尝有志于圣贤之学。取四书及程朱诸说而观之。则粗似有省悟处。不幸而身婴痼疾。工夫中废。至今四十而空空如也。至于礼家文字。尤所蒙昧。故顷年私庙议礼时。金长生,朴知诫相继陈章。论议纷然。而臣未尝求见其疏。甲子冬间。金长生贻书于臣及张维,赵翼诸人。多所论难。而臣不曾仔细看过。但以不知为答。盖臣意如此大礼。自有老于礼学者。非人人所敢轻议故也。上年冬启运宫证势危重。人皆忧之。臣适于其时。忝拜玉堂。而病未出谢。张维简臣曰。事若不讳。议礼之责。先归玉堂。虽病不可不强出。预为讲空云。臣心甚忧闷。欲为辞退。而呈告非时。臣始取馆中所藏礼记丧服付卷考之。则乍见古文。茫如捕风。独其中所谓天子诸侯之庶子为天子诸侯。则为其母缌云者。略似仿佛于今日。臣拈出以示同僚。过数日。闻郑经世往大臣家。为服缌之论。臣喜其同也。即见郑经世问之。则经世出案上仪礼庶子为父后者为其母缌一条示之。仍引据他书。辞说甚多。且曰。闻玉堂亦有此论。幸甚云。臣素知经世熟于礼学。且其言与礼记所载相合。即信之不疑。谓曰。或有议礼之事则当以此为定。虽圣意不欲。吾辈当合力争之。遂与相约而还。又数日。张维以小札问之曰。闻令力主服缌之论。此礼与今日迥然不同。须待面讨。臣又往见之则维曰。母固有适母庶母。父亦有适父庶父乎。借使今丧为大院之丧。则亦可以此为证乎。臣闻而大悟。即见郑经世传此语。经世怃然称善。自此其论遂止。臣又闻大臣及礼官以为人后不杖期为定云。而且见汉书。宣帝时有司言为人后者为之子。降其父母不得祭。臣以为孙继祖者降其父母。已有古人定论。无复可疑。遂从不杖期之论。其后又见张维言此意。维曰。今日事与汉宣帝不同。不可以为人后论。宜从父在母丧之义服杖期云。臣初不以为然。久久思之。其言果是。仍又自疑曰。既非为人后。则父母之服。自当三年。其谓杖期者何也。盖张维已知群议之不是。而又疑宗统所压。不可无降。故为此义起之论也。臣反复诘之。则维又曰。三年之说。可以东可以西。臣谓维曰。天下宁有可以东可以西之礼文乎。臣自此始知诸臣议礼之言。皆未的当。始取仪礼,礼记及诸传记。反复参考。晓夜思量。积数十日。豁然若见得分明。触处皆通。无可疑者。盖臣不至不辨皂白。亦不至专昧文理。而又能不以先入为主。虚心察理。唯是是求。又能耐久咀嚼。苦心力索。故良知之天。一朝开悟而不可掩也。于是出而语人曰。今日之礼。当以三年为定。闻者大骇。到处指笑。臣又疑之曰。岂有举世同然而不为公论者。无乃吾见之或差乎。于是杜门反省者亦累日。而后益有以自信。而举世攻之。而不能动臣之一毫。盖臣心存于公。不自适莫。故其未知也。屡变而不以为耻。既知之也。千万人非之而不可移也。但见士夫间相传。为今日三年之论者。当受他日追崇之罪。臣诚不免顾惜身名之念。且思国家莫重之礼。不当以一人之见。作阻于举国之议。故臣不得不联名压降之请。不料降杖立丧主之论次第而出。将使殿下失礼之中又失礼焉。则臣心诚有所不忍者。故引疾还家。构箚欲论。而以公以私。思虑万端。趑趄数日。旋即焚稿。顷日陈箚。迫不得已略见己意。非敢与朝廷相角。而白简随至。斥以异论。盖廷议既已错看礼经。认为士论。今日之攻臣。亦非出于他意。固不足介然于臣心。但臣之偏见。终不可回。而今日之事。又非些少失礼之比。知而不告。告而不尽。俱非人臣事君勿欺之道。臣诚不容不一言而死也。臣窃念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斯乃天地之常经。而不可改者也。然而礼有隆杀。情有屈伸。故考之于经。母之服应降者三。庶子为父后则为其所生妾母服缌。父在母丧及为出母。服杖期是也。父之服应降者一。为人后则为其本生。服不杖期是也。臣窃见仪礼斩衰条为人后章下子夏传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何如而可为之后。同宗则可为之后。何如而可以为人后。支子可也。雷氏云此文当云为人后者。为所后之父。阙此五字者。以其所后之父或早卒。今所后。其人不定。或后祖或后曾高祖。故阙之也。不杖期条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章下子夏传曰。何以期也。不贰斩也。何以不贰斩也。持重大宗者。降其小宗也。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曷为后大宗。大宗者。尊之统也。大宗者。收族者也。不可以绝。故族人以支子后大宗。夫诸侯之别子为祖。而别子之子祭其别子者。谓之大宗。别子之庶子不得祭其别子。而其子孙各立祢庙者。谓之小宗。以其枝派虽分。而皆以别子为始祖。故小宗之事大宗。有同臣之事君。而大宗之治小宗。亦同君之临臣。故大宗者。尊之统。然则曰大宗曰小宗者。乃兄弟分派之名。非父子之谓也。曰同宗曰族人者。乃三从以上之亲。非祖孙之谓也。其或大宗无后将绝。则取同宗族人中支子以为后。而其为后者。为其尊祖之义甚重。故谓所后为父母。而不敢以本生父母为父母。故其服降而同于伯叔父之服。斯所谓不贰斩也。斯所谓持重大宗者。降其小宗也。且所后之父早卒。则为其所后之父之父若祖。代行三年。一如适孙之为祖后。斯所谓或后祖或后曾高祖者也。今之议者。以亲孙为祖后者。拟之于族人之支子后大宗之例。此臣之所未晓也。夫人。有子则传子。子死则传孙。理之常也。不幸而无子又无孙。然后不得已取同宗之支子以为后。二者之相去。不啻千里。而论者强以同之。何哉。且所谓不贰斩者。以其服斩于所后。故降期于所生。何则不贰本也。非为人后而降其父母则是无一斩也。无一斩则无本也。岂其可乎。或者曰。今大王大妃在上。而服斩于今丧。是亦贰斩也。此又无理。祖在而遭父丧者。其可诿以不贰斩而降其父之服乎。礼曰。大夫降其庶子。其孙不降其父。注云大夫为庶子服大功。而庶子之子则为父三年也。又云尊可以降卑。卑不可以降尊也。尊指祖卑指孙。此言父可以庶其子。子不可以庶其父也。礼又云祖不压孙。盖以父之服无可降之义也。压于父而降其母之服。则臣固闻之矣。压于祖而降其父之服。则臣未之闻也。故臣以为设令今日宣祖大王在世。此服犹不当降也。或曰。士大夫家则固如是矣。今则宗统为重。不可无压云。臣请有以明之。礼。受国于曾祖者。其父早卒则为其废疾之祖。代丧三年。故子夏传曰。父卒然后为祖后者斩。夫受国于曾祖者。是为曾祖后也。而又谓之为祖后。则疑于贰统矣。然而礼文如此。盖以直统相传之次。初不以传重有无而为之轻重故也。然则所谓压于宗统。降其父母云者。未知出于何经乎。或曰。废疾之祖父虽未为君。而位在适嗣。封为世子。故其服不降。今大院君位不在当立之次。不可与此同例云。此又不然。礼长子条父为长子三年传曰。何以三年也。正体于上。又乃将所传重也。疏云虽承重而不得三年者有四种焉。一曰正体不得传重。谓适子有废疾。不堪主宗庙也。二曰传重非正体。庶孙为后是也。三曰体而不正。庶子为后是也。四曰正而不体。适孙为后是也。又适孙条曰。凡父母于子。将不传重于适及将所传重者非适。则服之如众子。以此观之。废疾之祖父既不得传重。则其不得封为世子。而其服与众子同也审矣。其祖虽以众子待其子。而为其孙者不敢不以父待其父。初非以当立而服之者也。且彼所谓当立云者。乃所以明其受国于曾祖之由。非谓当立故服之。所重在于君之父母。而不在当立。详其文义则自可见也。彼废疾之祖父。若非其孙为君。则特一众子耳。有何从服之礼。今之议礼者不能通晓文意。反以注解中合立二字致疑今日。真所谓痴人前说梦也。昔晋蒋万问范宣曰。适孙亡无后。次子之后可得传祖重否。宣答曰。礼为祖后者三年。不言适庶则通之矣。无后犹取继。况见有孙而不承之耶。庶孙之异于适者。但父不为之三年。祖不为之周。而孙服父祖。不得殊也。此条问答。分明画出今日事者也。又服制令曰。无适孙则适孙同母弟。无同母弟则众长孙承重。详此二条则殿下乃承重者也。非出继也。为祖后也。非为人后也。兹岂非灼然明甚者乎。大抵无论适孙庶孙。其为受国于祖则一也。无论当立不当立。其为君之父母则一也。宁有适孙承重则得以父其父。而庶孙承重则不得父其父者乎。李贵,朴知诫之论以大院君为当立之父。盖其意以为光海未废。则大院君固为宣庙之众子。而殿下亦为宣庙之众孙矣。光海父子以幽废母后。弑兄杀弟之故。得罪于宗社臣民。于是殿下以宣庙长孙。奉大妃之命为宗社之主。向使大院君在世。亦必为玄宗之相王云。如是立论。亦自有理。然臣不以为是者。抑有说焉。古人有言曰。国家安则先适长。危则先有功。又曰。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殿下当伦纪斁绝生灵涂炭之日。躬倡大义。以除祸乱。宗社托之。不归于殿下而归于何处乎。殿下既已直嗣祖统。无所旁继。则不以大院君为父而以谁为父乎。既已殿下之父则非君之父母而何哉。然则区区适庶长少之说。固不当与论于今日也。且当初礼官献议之日。既以称考称子为请。而朝议皆以为可。则是已知不可以为人后论也。至于今日。反引为人后之说。以为降服立丧主之证。是何前后之矛盾也。臣窃见合司就臣箚中语逐条论辨曰。父为士。子为天子诸侯。祭以天子诸侯云者。乃指始受命之君云。臣考本注则未有此语。不知何所祖述而云也。第见汉平帝元始中。王莽请毁悼皇考庙时有此说。彼文饰经术。移汉九庙者之言。两司必不肯取而为证。无乃别有先儒之论。而臣未之见耶。且中庸所谓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及王制所谓自天子达于庶人。丧从死人。祭从生者云者。则亦将何说而攻之耶。又曰。必欲于礼书中。求得亲孙为祖后者降其父母之语。以为今日定制云。此则是矣。若礼书中果有此一款文字。则臣何敢不服乎。孙为祖后者。徒以其父早卒故。以孙承重。初非斥其父而后祖者也。彼后祖之孙。其父虽死而其母尚在。则果可以为祖后之故而以旁亲待其母乎。此必无之理也。礼书中安得有此说乎。又曰。罪多而刑五。丧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也。今日之礼。亦当上下附列而定之云。此盖不得明的文证。自知不足以服人。而为此苟且之言。可谓惑之甚也。夫所谓上附下附云者。即临川吴氏所称。其或刑书礼书所载不尽者。以例通之之谓也。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云者。昭在礼经。炳如日星。何待上下附列而定之乎。噫。三年之过。迅如隙驷。孝子之情。宁有穷已。而其不得径情直行者。盖为先王制礼。不敢逾越。故抑其至情而俯就之耳。今者先以私意横在胸中。既不得明文的证。则又曲为之说而求其必降。是诚何心哉。臣又见郑经世前后启箚中。多有作意删减圣贤之言。以附己说处。如引丧服小记父为士。子为天子诸侯。其尸服以士服之文。则截去中间祭以天子诸侯一句。引大传自义率祖顺而下之至于祢之文则截去其上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一句。盖以此二句为今日所讳故也。其引仪礼斩衰条为人后章下雷氏注。则又截去其上所后之父或早卒一句。而曰后父后祖。其人未定。其引不杖期条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章下子夏传。则又截去其下族人以支子后大宗一句。而曰凡所谓为人后者。不必指族人而言。此等手段。尤为未安。圣贤之言。体用俱备。先儒注释。首尾相应。今乃或截其上。或截其中。或截其下。没其主意。而资其取证。不亦异哉。论道理文字。与缀文之法不同。缀文者。虽断章取义。润色其言。尽亦不妨。至于论道理处。差却一二字。本意便别。今经世欲以缀文之法。移行于礼学。此文人才子之事耳。岂所望于经世者哉。噫。以子承重者。谓之为父后。其子早卒而以孙承重者。谓之为祖后。大宗无嗣将绝而取族人为后者。谓之为人后。其可比而同之哉。若不求本意。而徒泥于为后二字。则礼所谓为祖母后者。但为祖母后而不祭其祖。为慈母后者。即为慈母子而不父其父乎。以经世之专门礼学。而其言之无据至此。其他又何说。且经世如以殿下真为人后。则顷年在玉堂陈箚时。极陈称考之为可。何也。为人后而称考于本亲。此礼见于何经。称考而降其三年之服。亦见于何经乎。前日之称考是则今日之降服非也。今日之降服是则前日之称考非也。二者必居一矣。或曰。丧则或可以三年。至于丧主则尤不可。臣请以受国曾祖一条。推而明之。礼。孙为祖服期。唯承适之孙代父三年。彼受国于曾祖者。为其祖服斩。则是以适孙自处也。安有以适孙自处而不主其丧者乎。亦安有既主其丧而不主其祭者乎。丧服小记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庶子王亦如之。山阴陆氏注曰。此言王者。后世或更衰乱。统序既绝。其子孙有特起苦汉光武。复有天下。既立七庙。则高曾祖祢当别立庙祀之。故曰庶子王亦如之。正为庶子不祭。庶子王然后祭耳。盖光武即刘演之弟。而南顿君之庶子。特以身为天子之故。夺宗而祭之者也。然而光武上继元帝称为考庙。而考南顿君。难免两考之嫌。今殿下特起。同于光武。而无两考之嫌。虽非大院君之长子。犹当夺宗而祭之。况本以承重之子。乃反移宗于弟而不主其祭乎。不得称考则已。既已称考则宁有王者之父而不享王者之祭者乎。丧服小记又曰。庶子不以杖即位注云适庶俱有父母之丧者。适子得执杖进阼阶哭位。庶子至中门外则去之。今绫原为丧主而压于殿下。不得以杖即位。则是不成丧主者也。绫原以杖即位。而殿下不敢以杖即位。则是殿下以庶子自处也。殿下与绫原俱以杖即位。则是丧有二孤也。孔子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未知其为礼也者。不幸近之矣。曲礼曰。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注云祖祢庙在适子之家。庶子贱不敢辄祭。若宗子有疾。不堪当祭。则庶子代摄可也。犹必告于宗子然后祭。殿下既父大院君。而使绫原主祭。则是又以支子自处。而以宗子待绫原也。且殿下必不以身为王者之故。绝其父而不祭。则必将时有亲祭之举。其祝辞将称以孝子乎。将称以介子乎。欲称孝子则绫原已称之矣。欲称介子则天地易位矣。不称孝不称介。则又不成为子矣。此将何以处之乎。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言正其父子之名也。今已称以父子则名不可谓不正矣。乃于丧制之礼。颠倒至此。臣未知今日所谓名者何名耶。大槪不为称考则今日之礼。事事皆顺。既已称考则今日之礼。节节难便。朝廷必欲殿下降服立丧主。则不若初不称考之为愈也。称皇祖于宣庙。而称伯叔于大院君者。金长生之论也。称考于宣庙。而称伯叔于大院君者。赵相禹之论也。一则疑于无本。一则涉于祢祖。臣未知其可也。大槪父子祖孙。乃万古不易之定名。固不可傍而出之。又不可截而断之。诚非人力之所得容也。夫人情。有子则喜者。何也。不以其将有孙乎。有孙贤则又加喜焉者。何也。不以其能孝于亲而推及于其祖耶。然则子之有子。乃其祖之所喜。未闻斥其子而子其孙也夫。殿下何以得有此位。不以其得为宣庙之孙乎。何以得为宣庙之孙。不以其得以大院君为父者乎。宣庙何以得以殿下为孙。不以其得以大院君为子者乎。然则大院君之有殿下。固宣庙之所喜。而殿下之尽孝于大院君。亦宣庙之所加喜焉者也。尚何嫌逼之有哉。礼曰。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夫尊祖敬宗。何莫非亲亲之推。而议者反欲以尊祖。废亲亲何哉。今之攻臣者。必以张璁,桂萼为言。臣请明其不然也。盖嘉靖皇帝。即孝宗之从子而武宗之从弟也。武宗崩无嗣。于是嘉靖皇帝奉太后之命入嗣大位。而以礼无兄弟相后之文。故不继武宗。而以孝宗为考。于礼为顺。谁敢异议。乃一朝因璁,萼之论。追崇其父兴献帝为皇考。而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悖伦乱礼。莫此为甚。于是河孟春等数百人。哭于阙门之外而呼曰。孝宗孝宗。盖悲孝宗之无后而诉冤于天者也。今大院君本为宣庙之子。而殿下本为大院君之子。一朝无端自托于为人后之例。而降其父母。则不但大院君不得为宣庙之子。宣祖大王亦将不得为殿下之祖矣。不但殿下不得父其父。宣祖大王亦将不得子其子而孙其孙矣。祖宗在天之灵。皆将致怪于冥冥之中矣。一举而父子祖孙之伦颠倒失次。岂非人伦之变乎。使孟春生于今日。其肯号宣祖而诉冤于天矣乎。臣知其必不为也。即为之。是亦妄人而已。曷足贵哉。臣窃考往籍。自古帝王。皆父子相承。而或有变故。失次而立者亦多矣。然而未尝无称考之处。如晋简文帝以祖继孙。而其父则元帝也。唐宣宗以叔继侄。而其父则宪宗也。光武以疏族继统。则托于为人后之义。称考于元帝。盖以光武于元帝。为侄行故也。其后桓帝以章帝曾孙嗣位。而于顺帝为再从侄。灵帝以章帝玄孙嗣位。而于桓帝为三从侄。则皆有称考之处矣。以从孙立者一。汉宣帝是也。此则无称考之处。虽为人后。而亦不可谓祖为父。实为难处之变礼。于是大臣魏相建议。以史皇孙为考而以昭帝为祖。夫史皇孙非昭帝之子。则宣帝既后昭帝。又考史皇孙。虽无两考之失。亦有二本之嫌。故先儒或以为非。或以为是。或不敢定其是非。而曰当俟通儒而质之。至今在于疑信之间。以太孙立者三。齐废帝郁林王,元成宗及皇明建文帝是也。成宗之事。家无史籍。未及考见。齐帝追尊其父为世宗。而纲目无贬辞。建文追尊其父为兴宗。而其时学士如方孝孺者亦无异论。盖以封为太子故也。其以藩王入承祖统者则不可殚举。而皆继伯叔父之后。故祖其祖而不得父其父矣。祖其祖父其父矣。而初非适嗣者。上下数千年间。独殿下一人而已。然则今日之礼。虽与郁林,建文之以适相承者。不无差等。而实为一体之相连。其视汉宣帝之为后从祖者则判若天渊。故臣尝曰宣帝之称考立庙。施之于宣帝则容有是非之可议。施之于今日则至当而不可易也。昔晋侍中孔注问于徐邈曰。宣帝以悼园为考。乃其称谓耳。不足以明服轻重。向使宣帝登祚后有本父母丧。亦不得行重服。邈曰。祖考之名。非可谬立。且其时立非一帝。而恭皇汉哀帝尊其父定陶王为恭皇,德皇汉安帝尊其父清河王为德皇皆不得称考。史皇孙称考。当实有义。宣帝超继上代。无别所承。故本亲不降也。夫宣帝既为人后。则服斩于本亲。实为可疑。孔注之问所以发。而徐邈之对。臣不敢以为然也。故臣又尝曰。今日之丧礼。施之于今日则固为无据。而施之于宣帝则至当而不可易也。臣窃见顷日殿下答李贵之教曰。予无不父先君之事。朝廷亦无不以父待之之言。臣窃以为未安。夫人子之于父母也。生而尽其甘旨之奉。死而尽其丧祭之礼。斯可谓之能父其父矣。今殿下尊为王者。而不幸大院君早世。又不幸而有今日之丧。不得以一国之养养其父母。此诚殿下之至恸也。今后殿下之所自尽者。只在丧与祭。而又迫于朝廷之议。不得自由。大院君之庙尚在闾阎。而不得享诸侯之祭者三年有馀矣。今日之丧。又降而期矣。又不得为丧主矣。不得为丧主则将不得为主祭矣。不得为主祭则又将终不得致诸侯之祭矣。如是而谓之待之以父母。臣未敢信也。殿下之诚孝。通于神明。凡在朝野。无不感动。真可谓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也。但因廷臣错看经义。有此失礼之举。如使后世不知殿下之心。执迹而议殿下。则今日廷臣亦将三司交章。百僚廷请。以发明殿下之心于千载之后乎。此臣之所以痛心腐肠。而食不甘味夜不安枕者也。昔周世宗以柴氏之子。为周太祖养子。嗣为皇帝。故不敢父其父。以元舅待之。其父尝以小忿杀人。纲目书之曰周主之父光禄卿致仕柴守礼犯法。周主不问。书法曰罪周主也。曷为罪之。不正名之过也。正名其父。奉之别宫。守礼岂止横于外哉。发明又曰。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理之正也。然父有天下。无或子之可传。子有天下。或难于尊其父。岂非礼之变乎。夫尧授天下于舜。舜固有瞽瞍存焉。然舜不敢尊其父而君之者。天下者。尧之天下。舜不得以私其父也。舜虽不得以私其父。而孝养之礼则有加焉。父其父而不敢君其父。此舜之所以为孝也。世宗不父其父。而天性之道亡矣。今日之事。虽与此大相不同。而先儒所论。有可取以为今日证者。故臣敢幷采而献焉。夫舜之父其父而不敢君其父。非今日之所当法者乎。所谓父其父而不敢君其父者。何也。生则养之以父。殁则丧之以父。祭之以父。而不敢以帝王之号。加于其父之谓也。公羊云父母。子之天也。子不得爵命父母。此言子之于父母。不敢加之以爵者。乃所以为尊之至也。况宣祖大王于大院君。盖尝封之为君矣。实未尝命之为适嗣。则程子濮议所称先朝之封。岂陛下之敢易。爵秩之命。岂陛下之敢加云者。正为今日道也。则追崇之不可。固已章章明矣。礼又云士大夫不得祔于诸侯。注云公子公孙之为士为大夫者。不得祔于先君之庙。夫宗庙者。祖宗之庙。非后王之所得私者也。今大院君。以殿下视之则父母之尊也。以祖宗视之则亦一诸王子耳。殿下之私尊。岂得容于其间乎。况大院君入庙则将有祧迁之主。大院君之灵。必不敢自安。而将不享殿下之祭矣。是则殿下之尊亲。适使其亲得罪于祖宗也。然则祖宗之所不禁。而殿下之所自尽者。其唯丧祭乎。或曰。既不得追崇入庙。则诸侯之祭。将安所施乎。曰别立庙可也。于古有之乎。曰有之。宣,光行之矣。宣,光中古之主。而谓之古礼可乎。曰周公亦行之矣。周礼大司乐。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妃。先妃者姜嫄也。姜嫄感神灵而生后稷。是周之先母也。周立庙。以后稷为始祖。故姜嫄无所配。特立庙而祭之。谓之閟宫。诗曰。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是生后稷。降之百福。奄有下上。俾民稼穑。夫岂非礼而周公为之。夫不可入庙。而又不可以无祭。则此别庙之所由设也。呜呼。苟非通幽明之故。达礼乐之本者。何足以语此乎。或曰。别庙则固可矣。其题主及祝辞。当何以称之乎。此系变礼。未可轻议。然一以意推之。当称皇考定远大君。而其祝辞则称孝子国王。似为得中。且其冢墓称陵则上逼祖宗。称墓则下同士庶。宜仿戾园,濮园故事。称之以园。而加以美号。优置守冢人。俾无未尽之悔可矣。或曰。礼官献议。称考而又不加皇字。称子而不加孝字。已为朝廷定论。今加二字何也。臣曰。窃见程子论濮王典礼。议言祭告当曰侄嗣皇帝某。敢昭告于皇伯父濮国大王云。今此所论。非臣之言。乃程子之言也。况诸侯之祭。必殿下自主然后方可行之。则孝子之称。在所不已者也。或曰。今使绫原主祭。而自官备物。供其祭需。亦可以不悖于祭以诸侯之礼乎。曰不然。所谓诸侯之礼者。非特牲牷黍稷之谓。凡笾豆之陈。轩架之设。悉用王礼之谓也。昔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特赐伯禽天子礼乐以祭之。先儒以为赐与受皆非也。孔子曰。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又谓季氏曰。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又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今宗庙礼乐。岂宜设于绫原之家乎。或又曰。大院君在别庙则四代而迁。在绫原则百世而不迁。二者之得失。不亦远乎。曰此则利害之言。非臣之所敢知也。乃臣之言则以为诸侯之父。自当享诸侯之祭。礼文所载。何敢违也。礼。远庙为祧。去祧为坛。去坛为𫮃。去𫮃为鬼。代渐远而礼渐杀。此固列圣之所不免。何独于大院君疑之。况代尽之后。因其旧庙为藏祧之室。以时祀享。如永宁殿之仪。亦何不可之有哉。或曰。若如此言则无乃有妨于尊祖之义乎。臣曰。不得追崇。不得入庙。已为尊祖之至。而降杀之极。降之不已而降丧祭。则父子之情安在哉。或又曰。举国争之以为不可。而独任一人之偏见。以抗满朝之议。恶得为公论乎。臣曰。今日议礼之臣。非耆年宿德臣所尊师者。则乃是一时名流臣所敬重之人。况其所论。非出于一毫私意。但欲纳君于无过之地。是以触犯天威。抵死力争而不知止。此诚古人之所难。而一时之所共许。臣非病风丧心之人。岂不知循例随波。依阿其间。以赌美名之为得计乎。第以今日之事。名虽继体。义同始封。兹实数千年乃一有之变礼。而朝廷胶安濮王兴献帝之馀论。直承祖统而目之以人后。君之父母而待之以旁亲。其弊将至于毁先王之礼制。灭父子之大伦。可不惧哉。昔人见有被发而祭者。叹曰不出百年。此其戎乎。野人之无知。何足深责。而识者犹以为忧。况满朝名流。举蹈无父之罪而不知悟者乎。然不知而犯者。其罪唯轻。知而犯之者。罪通于天。此臣所以甘为一时之弃人而不暇顾者也。却悔当初看得礼文太仔细也。昔滕文公欲行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独孟子劝之。晋武帝欲行三年之制。为杜预,裵秀等所沮。既葬而除服。及将拜陵。议以衰经行。群臣又奏既除而复服。义无所据乃止。中军将军羊祜语人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因此明先王之法。不亦善乎。魏孝文帝欲行三年。在廷之臣。莫不沮遏。至期而除之。先儒胡氏以为是用古者父在母丧之服。不中节矣。以此观之。举朝之所是。而一人或非之。无讥于当世。而或见非于后人。唯在其言之是非而已。岂必多者为公。而寡者为私乎。或又曰。此言则然矣。人臣之事君。贵于防微。他日如有追崇入庙之举。则是今日别庙之议有以启之也。到此地头。将以独力救之乎。即不能救。将不免为后世之罪人矣。臣曰吁。此言实为今日士论之所自出。真传所谓矫枉过直。先儒所谓虽合做底事。若作有心为之。是亦不免于私者也。事君之道。固贵于防微。亦贵于务实。何可忧后日之失礼。而不救目前之失礼乎。亦何可忧吾身之得罪于他日。而使君父失礼于今日乎。况以殿下之明圣。凡百施为。动惬物情。又安有他日之虑乎。或又曰。君子之所惜者名节也。今世之人。未必尽为知礼。而同声相应。犹恐不及。间或有不能无疑于心。而不敢立异者。盖避迎合之嫌也。今虽自以为是。独不念避嫌之义乎。臣曰唯唯。岂不然乎。昔孔子以公冶长妻其女。而以南容妻其兄之女。或者以为公冶长之贤不及南容。故圣人薄于己而厚于兄。程子曰。此以己之私心。窥圣人也。避嫌之事。大贤所不为。况圣人乎。今臣虽甚无状。乃所愿则学圣贤者也。何敢自顾一身之嫌。而不尽其所见乎。夫名者。实之影也。而循名以责其实则失之者多矣。迹者。心之著也。而执迹以求其心则失之者亦多。故牧野之征。名似逆也。而其实则奉天而讨罪也。葵丘之会。名则是矣。而其实则假仁而自利也。狄仁杰之事武后。其迹则近于失节。而其心则唐也。冯道之事五季。其迹则同于狄仁杰。而其心则贪恋富贵而已。何可执一而论也。呜呼。今世之所尚者名也。而臣之所务者实也。世之所论者迹也。而臣之所信者心也。世无真儒。是非混淆。风俗浇薄。乃臣欲以区区之力。行古人之道于衰叔之世。宜其动辄得谤而无所容也。然不容何病。顾在我者何如耳。抑今日朝廷之攻臣。臣固不敢以为憾。而亦不能无怪焉。传曰。议礼之家如聚讼。盖人之所见。固自不同。只在博收而精采之而已。昔后魏尚书都令史陈终德遭祖母之丧。欲服三年则未有代爵之重。下同诸孙则恐违后祖之义。请求详正。博士孙景邕等议以为适孙后祖。宜持重三年。太常卢芳议无适孙为祖持重三年正文。且适孙传重。乃士以上之礼。今终德未登士秩。宜同诸孙服周。景邕等又议云受国于曾祖。废疾之祖无重可传。而犹三年。不必由重也。丧服经虽无适孙为祖三年正文。而有祖为适孙周。岂有其祖以适服已。而已与庶孙同为祖周。其义可服祖三年。尚书郉銮奏依芳议。有诏从景邕议。夫终德一令史耳。其持服之际。必求合礼。而其时议礼之官。往复设难。至再至三。古人之重丧制也如此。况此莫重之礼。何可无一二异同。而朝廷之见斥至此。何哉。且卢芳所称礼无适孙为祖三年正文者。何也。盖仪礼斩衰条只言为人后者三年。而不言为祖后者三年。所谓为人后者。即族人之支子后大宗之谓。非以孙后祖之谓。故卢芳之言如此。今之为祖三年者。盖因不杖期条子夏传所称父卒然后为祖后者服斩及礼记所称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等语而推之。实非本经正文也。今之论者。乃以为祖后与为人后合而一之。则是本经已有为祖三年正文。又何以云无也。岂今人之看礼。反有详于古人者耶。此又臣之所未晓也。今有讼者。一人持经官文记。而一人持伪造文记。而未有就讼之地。则曲直无所辨。不过以势之强弱。为胜负而已。今臣之所论。节节皆有考证。廷臣之论。出于强辨而实无片言只字可以为据者。如有刚明讼官许其两造。先问其所引之语出于何经。次考经文本意如何。先儒注释云何。及其言果合于今日事实与否而决之。则真伪自难逃矣。其如世无讼官。何哉。要之百年之后。有真儒出而是非乃定耳。呜呼。今之失礼。奚但此也。士友间有父母丧。凡在相知。无不往哭。而其哭必哀者。人情之常也。今君父遭罔极之恸。而不为一番会哭。乃曰哭则近于国丧。不亦反常情乎。昔汉安帝遭邓太后母新野君之丧。新野君于帝为外曾祖母。帝服缌而百官素服。晋孝武遭其舅王镇军之丧。帝为之制服三日。仆射以下从服。此虽非礼之正。而君父有服则为其臣者不可无从服也。夫从服者。礼所谓臣从君而服君之党。以其与彼本无恩义。而从此而服彼。故谓之徒从。而所从亡则已也。传又曰。臣从君服。例降一等。设令今日期年为正服。其比缌服已加四等。而丧之六日。君父成服于殡前。百官易吉于外庭。而曰从服则近于国丧。噫。若是国丧。群臣自有正服。又何以云从也。晋武帝时羊太后崩。宗庙废一时之祀。天地明堂去乐。孝武帝时将烝而皇女亡。侍郞范甯奏曰。丧服传言有死于宫中。则三月不举祭。皇女虽曰婴孩。臣窃以为疑。于是使三公摄行。夫婴孩之丧。礼尚如此。而况于君母乎。贺循祭议云在丧者不祭。非但吉凶不相干。亦祖祢之情。同其哀戚。故于死者无服则祭。今日之丧。于宣庙实为子妇之丧。则岂无哀戚之情。而殡敛才讫。祀享如平日。其于情礼。何如也。臣愚以为从服虽不可追行。而百官并宜素服从事。既葬而后除之。祭享虽不可废。而卒哭之前。毋得用乐可也。臣窃考传记。古者天子诸侯居丧。齐斩之制既葬而除。谅阴以终三年。又云诸侯既卒哭。有聘享朝会之礼。既执玉服彩。不宜复以服麻。故去衰麻服缟素。晋武帝虽从易月之制。而犹以缟素终三年。故前史美之。今日丧礼。幸而不许去杖以寓压降之义。则父母之名犹在也。而其比易月之制则又已多矣。今虽不能尽三年之服。亦宜缟素临朝。以终三年。犹为不失古礼也。臣又见顷日礼曹启辞有曰。未葬之前。祭从死者。既葬之后。祭从生者。此言似合于卢植所论虞祔练祥皆从死者之言。似不为无据。但见郑玄本注曰。从死者。谓棺椁衣衾。从生者。谓葬祭牲器。解者曰。葬前谓之丧。葬后谓之祭。皆一时之事。而包吉祭在其中云。以此观之。棺椁衣衾之外。凡干祭葬悉从生者。岂有分别葬前葬后之理乎。且既不主丧而祭用诸侯。于礼无据。礼官于此。又失礼矣。且所谓祭以诸侯者。岂但馔品之谓乎。孔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叙德行厚风俗之本。无大于丧死一节。与其失于薄。宁失于厚。况经文所载。俱有明据。本非可疑者乎。我国之人。心性偏隘。动多拘忌。有同妇人小儿。惑于近似而乏真实之见。过于谨严而少忠厚之实。亦是风气所致。何独今日为然哉。昔在宣庙初年私亲议礼时。清士满朝。务从抑损。宰臣白仁杰言其太过。以此见弃士论。终身不容。仁杰先朝遗直。年过七十。有何所求。而其时士论至此。不相恕甚矣。昔朱子有言司马温公于濮安懿王边。礼数太薄。先正臣李珥亦言宣庙之待德兴太薄。濮王与德兴。降为傍亲。非今日此。而先贤之论如此。此岂有所迎合而言之者哉。噫。处人父子之间。良不易矣。于敌以下。犹宜详审。况在君父。彝伦攸叙。礼乐之宗。天叙天秩。皆从此出。其于丧祭之际。如有一毫未尽。不但贻圣上无穷之恨。亦将书之史册。垂示来代。所系岂不重哉。今日廷臣。无非忠孝之士。只缘所见未到。唯以降杀为正论。而不知过与不及。均为失礼之归耳。然人心至虚。天理难诬。如使朝廷平心和气。勿着私意。取仪礼为人后章。从头至尾。细细寻看。待其开发之后。则将惕然惊惧。反躬自责之不暇。攻击异论之心。何从而生乎。但恐世人心鹿。不肯着眼看文字耳。昔人有持玉而献于王者。王以为石也。怒而刖其左足。再献而又刖其右。三献而后剖之。果玉也。今臣之足。固已刖其左矣。而犹不知止者。反复思量。自信尤笃。冀殿下之终剖之也。伏愿圣明。下臣此箚。令大臣礼官及二三知礼之臣。会于朝堂。各以所见逐节论难。勿为雷同。各陈奏箚。如其所论。果有以服臣之心。则臣虽万被诛戮。亦无所辞。万一臣言不诬。亦须翻然而改。以求至当之归。何必执迷文过。终日呶呶。而终为后世之所笑乎。古人云再斯可矣。又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臣之区区。亦不能无望于圣朝也。臣素多疾病。中经忧患。年才强仕。便成老态。牙齿缺脱。口不能嚼食。顷年犹吃软饭。今则只啜稀粥。羸骸残骨。岂得久住人间。如蒙圣恩记念前日微劳。曲为之所。则补一僻郡。纾其妻子之忧。仍得看书养病。支过数年之命。是臣区区之至愿。如不可得。亦愿退归田野。逍遥林,泉。以毕馀生足矣。臣本有此计。而感恋天恩。怜爱士类。踌躇至此。未敢遽决。到今益无在朝之兴。归意滔滔。自不可遏。伏愿圣明。怜臣至情。择于二者而处以善便之地。兹实古昔圣王体群臣之道也。臣无任瞻天恳祷之至。取进止。

辞备局堂上箚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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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不才无状。忝在备局末席。出讣发虑。多失机宜。公议之发。臣实自取。臣虽万死。无以自赎。而圣恩如天。尚保职名。梦寐之外。召命到门。惊喜茫然感。泪交零。但臣素患偏虚之症。数日转剧。左臂痿痛。专不收拾。冒风出门。必致颠死。兹不得趁时趋命。臣罪至此尤大。伏乞圣明。特递臣备局堂上之任。以便公私。不胜幸甚。取进止。

辞职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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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曾在江都。重被物议。揆以常理。决不可一日在朝。而艰虞之际。恩召叠至。些少廉耻。臣不敢顾。而既已出仕之后。又不敢自存形迹。以自陷于负国之罪。开口发言。辄遭人谤。曾未旬月。添得数件口说。前愆未洗。新谤滋兴。朝廷之上。众目睽睽。闾巷之间。群言籍籍。譬如湿地引水。空穴来风。既不可家道而户喩。又不可登山而入海。处身之难。一至于此。古人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已。又云止谤莫如自修。今臣尽节事君而人不以为忠。至诚忧民而民不以为德。是必交际之间。信义未孚。施为之际。举措乖宜。种种悔吝。皆臣自取。内省多疚。何敢尤人。为臣今日之计。惟有退处散地。杜门省愆。以谢众口而已。臣幸年齿未暮。馀日尚多。诚得数年优闲。读书勉业。觊有分寸长进。则今日之退。未始不为进。而桑楡之效。或可收于他日。不然而一向强梁。与众为斗。全昧于屈伸消长之理。则祸败之至。计日可待。臣身不足恤。其如偾国何。伏乞天地父母。察臣危恳。特递臣本职及备局有司堂上之任。以便公私。取进止。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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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自在上年。备将狼狈之状。屡陈章牍。请得退闲。而温旨连降。慰谕丁宁。不啻若家人父子之亲。臣常感激流涕。不知死所。臣之愚意。窃以为此身之不可复进。较然明甚。岂圣明有所未烛而然哉。特以愚臣前后所犯。出于识见之不逮。事虽可罪。心实无他。故君臣之间。不欲遽示迈迈。盖将有以善其退也。故循例呈告。冀得无迹而去。乃者还给呈单之命。又出于意虑之外。臣诚惶恐闷蹙。益不知所以为处也。盖臣之有去志也久矣。至于今日。形势之难。已到十分地头。虽欲仰体圣意。黾勉随行。其势决不可得矣。臣行身无状。为世所轻。发言处事。不见是于朝廷。二年之间。连被台评。而始则罪名不重。犹可以容也。今乃斥之以专擅。称之以误国。律之以窜黜。而三司多官。无一人异同其间者。是臣真有误国之罪。而窜黜之请。实为公共之论也。宁有身负窜黜之罪。而晏然齿列于朝班者乎。臣虽无状。犹有一端廉耻。亦尝粗闻古人出处进退之义。时乎可行则毕志效诚。以展素蕴。固其愿也。世不我与。则退处江湖。鱼鸟为邻。亦一乐也。若乃推挤不去。任他蹴踏。胁肩谄笑。以求取容于当世。虽死不忍为此态也。然臣之处地。与他人有别。而尚幸圣心未厌。眷顾不替。何敢高蹈远引。慕古人长往之风。今臣所望。唯在退就散班。杜门谢事。国家升平则读书以求志。莳药以养生。以终臣之年。脱有危难则执羁靮以从君。与宗社同存亡。斯可以无憾于臣节。而乐行忧违之义。自寓于其中矣。臣宁被逋慢之诛。决不敢冒耻行公。以取辱身之诮。伏乞圣明。加意察纳。亟递臣本职及备局有司之任。以成匹夫之志。取进止。

辞备局堂上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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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伏见右赞成李贵箚子。深攻备局回启之失。而归罪于有司堂上。至曰庙堂只信未经事有司之构草。又曰勿以备局一有司之言为可信。又曰既知其失宜则为其时有司堂上者。所当引咎待罪云。如此等语。似是专指臣身。臣不胜惶恐未安之至。臣自遭谤议以来。过于征羹。久已刺舌。加以家有切迫病患。自夏徂秋。长在忧苦之中。虽不得以私废公。往往参坐。而精神不全。思虑多错。尤不敢与论军国之重。此庙堂诸臣之所共知也。李贵箚子回启时。相臣分付于臣处。臣再三固辞。终未见许。则臣于大臣体臣相会处。逐条禀议。定其可否。构草之后。亦经相臣手笔添删。臣则少无主张于其间。此亦诸宰之所共知也。而李贵之言如此。必李贵近日不参备局之会。故未悉其间曲折而然也。李贵箚中所陈。多至数十条。何能每条尽善。设令皆善。人之所见。本自参差。何得一一符合。第其中西路筑城之太早。各道营将之难便。臣之妄见诚亦如此。故再次引见时。榻前论难。亦颇详悉。退而争于大臣体臣者不止一二。至于逃军减律之不可。臣于当初上箚论之。而及其言未见采。事已施行之后。则只当姑从群议。待观成效。臣何敢自信己见。呶呶于既往之后乎。李贵以勋旧重臣。素有高识。凡有所见。不惮烦渎。尽诚号呼。固其职分也。而忠愤所发。未免太过。往往身遭困厄亦多矣。若使如臣者。效嚬而为之。则臣之一身固不足惜。岂不大损于朝廷体面乎。况专擅二字。实为愚臣今日之厉阶。而形迹孤危。日以益甚。方务退默随波。冀补前愆。而今此李贵箚辞。有若以臣为担当时事者然。此岂知臣情势者哉。且臣新遭丧患。心死形存。忧伤之过。重感风邪。精神恍惚。伏在床席。泯然若将尽之人。夙夜之劳。已无可望。筹画之任。尤难自勉。伏乞圣明。俯加怜察。递臣本职及备局有司之任。以便公私。不胜至恳。取进止。

论典礼箚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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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曾在丙寅之春。猥陈一箚。大触时议。几不得自保。而幸赖圣上曲垂矜恕。刑章不加。反蒙采纳。如园号之加。诸侯之祭。及既期之后。仍御素服。皆臣箚中之意也。独立庙一款。未蒙施行。臣意窃以为殿下之圣明。岂有见得不到之理。而重违群议。姑示迟延。其必有待于三年之后。故闷默不言。以至于此。今闻禫日已过。毓庆神主方将合祔私庙。节目已下。时日已卜云。臣闻来错愕。不觉失声大号。伏惟圣上。试垂察焉。臣闻天子立七庙。高曾祖祢之上。更祭三代。诸侯五庙。高曾祖祢与太祖而为五。大夫祭三代。庶人只祭祢。虽尊卑不等。隆杀有差。而由亲及疏。自近及远之意则无贵贱一也。唯支子贱不敢立庙。而助祭于宗子之家。故礼曰庶子不祭祢。明其宗也。盖所以尊祢庙而重宗法也。贱而不敢祭者固有之矣。以子之贵而托其祢于支子者。臣未之闻也。由祢而推之及于高曾者。固理之常也。祭祖而不祭祢者。臣未之闻也。世之论者。皆曰义重尊祖。理宜降屈。臣请明其不然也。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有三纲也。君为臣之纲。父为子之纲。天为妻之纲。臣无降君之礼。子无降父之礼。妇无降夫之礼。故谓之三纲。纲者。尊无以尚之称也。如其可降。岂可谓之纲乎。故孝经曰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虽以帝王之尊。不能超越于三纲之外。而屈其尊于所尊之地者。斯可见矣。礼者。圣人所以扶植三纲之具也。今之廷臣。徒知君上之尊。而不知三纲之重。徒知尊祖之义。而不知尊祢之礼。父母之丧则必欲降而为期。祭祢之礼则必欲降属支子。因一时所见之差。为万古贻笑之资。可胜痛哉。朝廷必欲使殿下降服降祭。则何不别求称考之地。而伯叔于兴庆乎。苟有称考之地。则名正言顺。宁有异议。而今不能去其父母之称者。盖亦有见于旁继直承之义。各自不同。而父子祖孙之名。有不可易者也。既有其名。斯有其实。以祖事祖。以祢事祢。此乃人理之当然。岂可以降之一字。加于无所后之父母乎。自汉文短丧之后。历代人君。皆从易月之制。其中奋然树立。克遵古制。见称于史笔者才数君。而或数月而除衰。或期年而即吉。未免为后世之嗟惜。唯我殿下孝感神明。德迈今古。位居帝王之尊。躬践曾闵之行。初虽不得不动于尊祖降祢之谬议。而后乃挥斥群言。执礼益坚。释麻之后。仍御别殿。临朝用玄袍。朔望必亲祭。起居语默之节。无异高宗之谅暗。名虽降服。实行三年之丧。真可为百王之法。而独恨祢庙久阙。祀典未正。致有朝野之议。臣窃惑焉。孝子之丧亲。哀慕之情。与时渐杀。而祭祀之报。终始如一。今也不然。始则奉安于新阙。称以魂宫。终乃降祔于旧第。称以私庙。此岂情理之所得安乎。苟为如是。则园号不可加。参奉不可设。诸侯之祭。不可用也。生曰父。死曰考。庙曰祢。其名虽殊。事之则一也。有身斯有父矣。有庙斯有祢矣。父而可降。不成为父。庙而不祢。不成为庙。自有经籍以来。果见有可降之父而无祢之庙者乎。高曾祖祢不易之定位。不可多。亦不可少也。而大本一差。节节难处。在殿下则有祖而无祢。千秋万岁后。至东宫之时则有曾有祢而无祖。次次相传。每阙一位。其于礼。何如哉。当初议礼诸臣。但见圣上超继祖统。略同汉宣。而不悟其直孙与从孙事体自别。谬引程子之说为今日证。听者未暇细求其故。同声应之。朴知诫一人之外。无不入于俗论科臼之中。直似一时公论。殿下之未免勉从固也。噫。旁支继统。谓之为人后。一体直传。谓之为祖后。为人后则所生为伯叔。为祖后则父虽殁而名不易。斯乃古今之常礼也。殿下今日之事。实太孙嗣位之类也。而今欲援而拟之于从孙继统之例。不亦左乎。臣窃见近日以来士夫间所见稍稍开悟。而草野之议。日渐愤发。天理之在人心。有不可诬者如此。改葬之礼。非父母无服。无服则吊服而加麻。故改葬之缌。即初丧之三年。而上年兴庆之迁也。礼官仪注以缌服磨炼。而朝廷无异议。此可见自知前礼之非。而不敢更为降杀之论者也。士君子处心行事。务在光明正大。如知其非。斯速改之。宁容一毫带芥于其间。而廷臣计不出此。因讹袭谬。犹不知变。其故不难知也。盖当初所见不明。致误大礼。到今不免有迟回却顾之心。诿以已定之议。欲为牢守之计。无乃近于耻过作非者耶。近日外间之议。多以追崇入庙为言。而臣之愚见。独异于此。盖追王之礼。始于周公。而舜于瞽瞍。禹于鲧。汤于癸。俱未有王号。殿下之尊亲。得如舜禹汤。斯已足矣。何用靡文为哉。臣愚以为合祔之日。削去绫原傍题。别建一庙。以奉祢祭。依仿园号。加以美称。奏假则别制乐章。祼献则例命廷臣。而四时荐享。勿与宗庙同日。以示差别之意。则其于尊祖尊亲之道。可以两得其宜。而昭穆不亏。彝伦自正矣。兹非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乎。目今边衅外结。逆变内兴。上下忧惶。廷论方张。臣之此论。诚似非时。不知者谓臣为妄。其知者亦必以为迂矣。但念三纲五伦。人道之大经大本。于此一差则人不人而国不国。故酒色荒淫。未必败人之家。兵革寇难。未必亡人之国。自古宁有伦纪紊乱而能保其家国者乎。古人临死而易箦。其不敢一刻安于非礼者如此。况父子之伦序。祖祢之祭礼。是何等大事而乃曰姑待他日乎。兹敢不避斧钺之诛。更伸前说。固知典礼已定。有难轻议。而愚衷所激。不能无庶几改之之望。情亦戚矣。求以回天。不觉触犯忌讳。臣罪万死。伏乞圣明。恕臣狂愚。察臣悃愊。令礼官更议定夺。以正圣朝之祀典。不胜幸甚。取进止。

陈情辞职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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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当有言不信之时。昧括囊无咎之义。开口掉舌。辄生疑谤。遭斥至再。恶言有加。杜门屏迹。恭俟白简。已过数日。尚尔寥寥。彷徨踧踖。进退无据。且惭且惧。若无所容。臣之前后所陈。实是国家大礼。彝伦攸系。是非真妄。圣鉴孔昭。无容更赘他说。至其措语之际。未免微有辞气。盖亦上恃圣明容受之量。下恃诸贤相厚之情。务欲指陈事理。使人易悟。实非有意于排击善类。勒加罪名。如论者之待臣也。噫。知己之难。自古所叹。矧在叔世。谁可凭仗。凡今之人。知臣者固少。而不知臣者多。横逆之来。亦无足怪。使臣不能含垢受屈。乃与二三年少辈。屑屑焉较量曲直。有同邻家妇于。争狠口语。拍掌呼呶之态考。则彼此俱有所损。臣虽愚驽。亦不为此也。顾念身忝宰列。职亚西铨。事体或与庶官有间。而被人讥刺。一至此极。臣若都不介怀。扬扬道路。有同平日。则人其谓臣何如哉。兹敢不惮烦渎。更申愚悃。伏乞圣明。怜臣情热。镌削臣原带职名。以谢公议。不胜幸甚。取进止。

代延平府院君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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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国家不幸。大狱又起。而窃闻罪人之招。有援举臣家以为证者。臣当即疏陈曲折。而狱体严重。未蒙赐问之前。有不敢轻易开口者。故默默度日以至今矣。继闻臣之姓名。又出于推官引见之日云。臣亦何敢终始不为一言。有若干涉者然哉。上变人宋匡裕之得罪于臣孙李恪之状。众所共知。今不必烦达。但念丁卯秋末。匡裕之妹贻书于李恪处。备陈匡裕行己之悖恶。踪迹之荒唐。又言其将欲上变构陷勋臣之状。盖恐其将成家祸而累及于其身也。臣初欲发其凶计。永断祸根。而或者以为事未至而先发。有未稳当。而适足以致人疑惑云。其言亦似有理。故只以尺书二纸。示之于若干勋宰而止矣。到今思之。当初酝酿祸胎。淹过一年。使凶慝之人。蓄谋设计。费尽机关。侯时而发。致有今日之祸者。无非臣见事不明。不早处置之罪也。臣虽万死。无以自赎。仍窃伏念被告之人。多是湖南巨族。见称士类者。而其中亦有勋臣族属名参举义之人。此辈之遭此祸。实千万梦寐之所不到处。初虽拘于狱体。不可不拿问。而既问之后。匡裕情状。败露无馀。则所当即为分释。以慰一道士心。而狱事支离。将至一朔。使无辜士子。囚系满狱。人情忧骇。气象愁惨。此老臣之所以日夜仰屋窃叹。继之以流涕者也。然臣闻诸鞫厅诸臣之言。匡裕之构捏。极其凶巧。而各人之招。亦颇有各异之处。故虽以圣上日月之明。亦似有不能释然于其间者。而外间亦不无一二疑惑之人。若不洞陈曲折。以解上下之疑。而使许多士子。有一抱冤而死者。则后虽悔之。其可及乎。槩闻匡裕之招。傅会飞语。凑合罗织。猝然见之。诚可疑讶。若非明知其本情。则人情之不免致惑。岂不宜哉。臣请推其根本而言之。大抵湖南士子。自己丑以后。最为朝廷之所摈斥。入仕者辄遭弹劾。赴科者例被停举。结发读书。皓首禁锢。而至于昏朝则又有金克诚,金估诚辈。附托权奸。锻炼组织。无所不至。咸怀惴恐。莫保朝夕。岁月既久。志气顿挫。抑而不扬。而又无先生长者为之倡导。故有志有才者。或放意于诗酒。或流入于旷达。发言行事。颇有不中程式者。自从反正之后。打破党论。王道荡荡。危疑者得释。冤屈者得伸。而立朝之人。又皆素相亲切之人。故此辈自以为千载一时。不可逢之会。殊不知王者一视之仁。无不均覆。而妄谓朝廷偏厚于渠辈。又不知臣子愿忠之心。无间于彼此。而自谓为国之诚。无出于渠辈。乘时吐气。无所畏忌。事虽可笑。而情亦可怜。及甲子适变之后。国势既弱。逆变继起。讹言传播。中外危疑。湖南人士若干人。与道内举义中守令。预先结约。以为闻变赴难之计。而臣孙李恪作宰金沟时。亦参其事矣。乡中不吉之人。有所蓄私憾。而必欲相害者。因此一事。做出不测之说。传播于京外。飞语一播。使人情眩惑。匡裕乘之。得售其说。此其狱事之根柢也。至于许懿怪诞之说铁原聚兵之说曾有都下之讹言而寻之无迹。亦足以眩乱人听。南原杀人契。虽不下涉于士类。而乃是本土恶风实有之事。以此数者。合成一狱。其计巧且惨矣。然王者之狱。贵在原情定罪。则结约赴难之议。虽似浮妄。而其心则不过忧时之过而忠义之激耳。亦不过上恃朝廷。不自觉其为凶人翻案之地耳。以此而陷于逆名。则天下之冤。孰有甚于此者乎。许懿之事。好怪之人。辗转敷衍。以资笑谑。非智者之所宜道。铁原之贼。本为荒说。而南原之杀人契。无赖恶少私相剽劫之类。匡裕乃欲引此以成士林之狱。岂非不似之甚乎。至于其死已久之杜起文称以大将。身在草土之禹甸指为射契。其他种种虚诞之状。不一而足。若此等狱。虽在曩时。犹不可成。况此清明之世乎。臣之所尤痛者。匡裕之祖祀连。本以己卯贤相安瑭一家之人。当己卯士祸之后。安瑭之子处谦等。愤奸臣之陷害善类。有过激不中之言。而瑭实不知也。祀连因此上变。安家父子惨遭刑戮。至今为士林之至痛。岂知恶人之种。复出于今日。而又欲逞其虺蝪之性者乎。安处谦之妄言。颇涉犯上。祀连之告。亦非全然诬罔。而当时以为至冤。后世至于伸理者。知本心无他也。况比匡裕之所告。株连许多士林。非特一安瑭之家。而其所以为说者。亦皆因其忧时闷世之言而增益其语。乘其结约赴难之议而文致其罪。构虚捏诬。以惑圣听。比诸其祖之恶。抑有甚焉。而以殿下之明。犹未及洞烛。至有解枷之命。此老臣之所以不能无惑者也。伏惟圣上。仁同天地。明并日月。前后逆狱。极其钦恤。虽连出贼口之人。苟系干搢绅。情在可原者。则未尝不曲加矜恕。宁失不经。况此无据之狱。岂有未蒙快释之理。而区区过虑至此者。遐远乡曲之人。怯于雷霆之威。置对之际。或有失其常度。使明主不能无万一之疑。往在己丑之狱。故臣崔永庆供称与汝立不一通书。及其书札见捉之后。宣祖下其书于鞫厅。以欺罔之罪。欲加刑讯。其时委官郑澈极力伸冤。竟为放释之后。台谏误以洪廷瑞所传于金晬等之言。为永庆欺罔罪目。请更鞫而还囚。未究竟前。便死狱中。永庆果有自取之道。而朝廷亦无杖讯之事。其死实出于不幸。而人言藉藉。归咎朝廷。至今未已者。知其无情。而痛其死之冤也。无罪之人。当此苦寒。久系囹圄之中。即使不加一杖。臣恐其将有为永庆之死者。而后日之追悔无穷也。目今边患孔棘。国事艰虞。当此之时。国家所恃以为元气者。只两南士气。而湖南之巨族名流。一时被逮。举道之人。魂惊魄褫。皆以为祸且及身。忠义之气。薾然沮丧。其伤元气损国脉。已有不可言者。况可以迟留累朔。有若真有可疑之端者耶。此狱之吉凶迟速。即国家安危之几。而上自大臣下至百僚。只窃忧于私室。不敢显言于朝廷。问其故则曰狱体甚重。不可轻议。臣愚以为不然。使狱事而不虚则已。既知其冤而嗫嚅不言。使明主不得洞察外间之议。一或有不能释然者。而按狱之际。或失于平反。则负君误国之罪。虽欲擢发自赎。其可得乎。此臣之所以宁被妄言之诛而不敢含默者也。臣赋性狂愚。径情直行。唯知事君勿欺。不顾一身利害。事势难易。以此为报效殿下之地。故顷年之狱。李溟,崔瓘皆在于不测之地。人不敢言。而臣终始力争。得蒙原释。其时论者咸谓臣愚妄。而臣不敢顾也。矧今日之狱。匡裕之凶慝士。类之冤枉。人所共知者。而特以踪迹之嫌疑。袖手傍观。不为一言。则是臣事殿下有隐怀。而自负其夙心也。如使此辈有丝毫可疑之实。臣虽无状。何敢一毫容庇。以自取忘君护逆之诛哉。殿下若以臣言为可疑。乞赐召对。使得面陈曲折。俾无一毫未尽之语。则岂但老臣之幸。实惟士林之幸。而宗社之福也。臣不胜忧闷过虑之至。取进止。

请与张维同被罪罚箚己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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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数年以来。屏迹避谤。公坐之外。绝不见人。朝家论议。迫不闻知。近日连接朝报。似有闹端。而臣既未详颠末。何能与论是非。但见昨日政目。大提学臣张维乃蒙特旨补外。臣于此。不得不为世道发一长吁也。维之为人。似无适时才用。而文章节行。冠绝儒林。求之古人。亦不多得。幸遭明时。致身卿相。政柄文衡。隆显极矣。而肫肫退让。自同布衣。门无杂宾。望高一世。可谓人间瑞物。席上儒珍。天固为殿下生此人。而殿下用之不卒。反投之蛮瘴之乡。维素多疾病。不耐烦剧。违弃君亲。恼挠吏事。他日生还。诚所难必。臣窃怜而悲之。臣与维结发交游。到今二毛。名虽朋友。情实兄弟。出处进退。理无异同。维苟有罪。臣固难免。而一日之政。臣除西铨。维斥南州。语默暂殊。荣枯顿异。求厥祸源。臣亦自疑。闷默趋列。独何颜面。伏惟天地父母。察臣情事。镌臣职名。得令与维同受罪罚。则没齿丘壑。臣亦无憾。臣不胜激切恳祝之至。取进止。

论诸学士不为朋党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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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空疏愚劣。百无一长。徒以区区葵藿之悃。偶被明主之谬许。故议礼之初。举朝攻之。而殿下不以为非。号牌之设。一国攻之。而殿下不以为疑。和戎之日。两司攻之。而殿下不以为罪。曲加全活。俾保职名。臣之一毛一发。莫非殿下之赐。天地生成之泽。何物不被。而以臣观之。圣恩所及。还似独偏于臣之一身者。夫恩之所偏加。即谤之所偏集也。故于数年之间。勉强供仕。以答主知。含默苟容。以谢群议。公会之外。专废出入。尤不欲与在显路者相往来。故彼或来见。臣不往谢。或有言及时事者。臣虽不能塞其耳。而亦不敢开其喙。唯思俛首低心。随分效力。以尽在我之职分。图报圣恩之万一者。是臣之本情也。数月以来。廷议失和。人言嚣嚣。一时侪友。次第连累。而臣独不挂于彼此是非之中。虽缘臣久处散地。不能有无之致。而亦不可谓非臣恐惧谨慎之效也。但于顷日张维之贬也。臣自以事同一体之人。虽不能出力伸救。而亦不敢晏然自安。冒上疏章。求与同罪。言非虚假。实出衷赤。而伏承圣批。以臣之辞职为无据。则是圣明不欲以张维进言之罪。延及于亲切之人者也。臣惶恐感激。不敢复言。且臣一年在畿。久违天颜。还朝之后。连有公故。未参筵席。犬马私恋。窃有不自堪。冀得一番入侍。仰聆玉音。仍毕伸前说。以俟进退。而登筵之日。密迩天威。倍切悚惕。趑趄嗫嚅。未敢开口。退而耿耿。达夜不寐。噫。有君如圣明。遭遇如今日。而犹不敢自尽所怀。君臣之际。良亦难哉。夫人君之好恶。士论之臧否。即世道安危治乱之机。涓流之积。终至滔天。一失其机。后必难救。当此之际。臣以受恩最深。休戚与共之人。其可以不在其位为辞。而终始喑默。坐观成则。以负圣明知过之恩也哉。今日之事。起于七月朝讲时榻前之言。而其时臣受由在外。未详曲折。入城之后。始闻其槪。则或以为语侵相臣。或以为语侵铨官。或以为防塞南,李。或以为自作朋党。罪名狼藉。惝恍难测。及见朝讲时注书日记。则相臣语意。专主金世濂铨望之事。而罗万甲朋党之说。挟出于其间。继以形迹未著为言。则相臣本意。有未分晓。万甲设或有罪。其于金世濂之事。条款自别。不相干涉。相臣必不以不相干涉之事。混举而罪之。此则恐是注书记事之误也。其后又见李贵登对时日记。则以七八人老少西之说。启达天听。而雷威益震。万甲之罪又加一节矣。至于张维之贬。殿下虽以疏中措语之失。指摘下教。而设使张维实有此失。语言薄过。罪名至此。韩诗所谓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者。无乃近之耶。朴炡尤无身犯之罪。而又下补外之命。虽不知天意之所在。而外人皆以为亦坐此事。其言似不甚远。以此观之。殿下今日之怒。似乎专在于朋党一款矣。呜呼。朋党之坏人国家非间矣。殿下即祚之初。即以破朋党为第一先务。此诚太平之本也。已分之党。方务保合。而又于一边人中生此一党。则真是大愕事。相臣既有所闻。则安得不入告于殿下。殿下亦安得不赫然震怒。思所以痛绝之乎。然而事发之初。天心犹豫。或虑用罚之失当。既问于领右两相。继问于李贵。必欲得实而处之。其爱惜臣邻。钦恤刑章之意。于斯至矣。但领右两相之对。乃以元无此事为言者。近于失实。盖两相年德既尊。罕接后辈。而若干人指日之言。其端甚微。容或未及闻知。设或微闻其语。反而求之。全无事迹。掇拾街巷之言。上达天听。传播远近。有若实有其事者然。非大臣镇定之道也。李贵平生心事。以不欺君为主。而后辈本不借助于李贵。李贵亦不知后辈实情。只据外面所见。街巷所传。认为实状。且语言荒杂。乃其自家病痛。故承问之日。乃以半知半不知之语。挟杂而陈之。既不能发明后辈心事。反致殿下之疑惑。可胜叹哉。臣虽身在局外。闻见不广。而曾在顷年忝居铨地。首尾两载。亦尝侧闻士夫间馀论。而今此指目中人。皆臣之素所相爱。肝肺不隔。情意相通。深知其心事之无它。而追思前日之事。则助成此辈之罪者。臣亦有不得辞其责焉。故敢为殿下推其衅端之所自。而一一陈暴焉。伏惟圣明。勿以烦屑为咎。而试虚心听察焉。臣曾在居闲时。读易至泰之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传曰。包荒者。谓有包荒含秽之量也。用冯河者。谓其刚果足以济深越险也。不遐遗者。谓其不弃僻陋之贤也。朋亡者。谓其绝去朋与之私也。治泰之道。能如是则合乎中行之德。而其道光明显大矣。臣因此思之曰。包荒而不用冯河则过于舒缓而不可以有济。不能朋亡则蔽于近而遐或遗。是四者。相因而相成者也。然非圣人。何能说得圆备至此。仍三复感叹曰。六十四卦之中。独泰为大卦。泰六爻之中。独二为得时。故圣人于此。极言为治之道。以教后人。此诚任世道者之所当服膺而勿失者也。又见李珥文集。当东西构衅之时。连章累牍。竭力周旋。眷眷以保合士论为己任。虽事不如意。卒为人笑。而其忧深虑远。欲扶世道之赤心。蔼然可掬。臣每读至此。未尝不掩卷而流涕也。反正之初。臣以无似。首膺铨任。又得和平公正之人以为长官。而圣明又以破朋党一事。恳恳下教。臣私自喜幸。以为当泰之交。得二之时。此真不负所学之秋也。又念昏乱之馀。法度隳废。政事陵夷。奸宄恣行。百弊俱兴。若不振纲顿纪。痛革弊风。则国事无以收拾。臣于是论治则思所以用冯河也。一时人才。染迹权门。被人嗤点者不止一二。其中或不无情外得谤之人。若不推求本心。抆拭收用。则朝廷多弃才矣。臣于是论人则思所以法包荒也。遐远之人。苟有操心修行。见称乡党者。则随其人器。多所荐擢。其于不遐遗之训。亦或庶几于万一焉。顾惟朋比之习。其来已久。名目苟异则虽贤而不用。情分既亲则有过而不知。实为士夫间膏肓之病。此而不变则士论无时可合。公道无时可行。臣于是益知圣人朋亡之训。最切于今日之朝廷。故既以此自勉。而又以此勉人。常拈出一句话头。劝戒朋僚曰。攻其事。无攻其人。攻其人。无攻其党。所谓攻其事无攻其人者。自非圣人。安能每事尽善。其人虽贤。而苟有过犯。为言官者。不可不随事纠正。而亦不可以小失。废其全德也。所谓攻其人无攻其党者。东西之目。皆自士类而分焉。当初虽不无是非优劣之可言。而及其既久。传子至孙。夫尧之子为丹朱。鲧之子为禹。则固不可以世类论之也。然则一队人中。岂必人人皆贤。亦岂必人人皆非。如使言官嫌于彼此形迹。而不为臧否于其间。则亦非中正之道也。但不可以一人有罪之故。连累于一队而幷攻之也。臣又见自分党之后。当轴者以铨曺为根本。以三司为爪牙。又推其中望重者一人为盟主。凡有通塞人才。是非朝政之事。先就盟主之处。议于私室而行之。故三司论议如出一口。毁誉是非。未有异同。而铨衡之地。弹文不到。主盟之家。鞍马盈门。堂堂公朝。反成植党之私窝。积习成俗。视为当然。反正之后。彼此人才。一时登庸。皆因自己声望。不阶汲引之力。故铨曺之权。自此始轻。而台阁论事。无所禀承。异议间出。前辈中有以为事无统摄。反有所妨云。而臣则以为此亦不害为清朝之美事也。癸亥之夏。台谏因事请推铨曺。首相李元翼语人曰。今日始见盛时事矣。盖闻祖宗朝铨曺之官。困于请推。法府公缄。长在囊中。未有及科受禄之时云。臣因此思之。用人之柄。在于铨曺。而知人则哲。圣人所难。私意之蔽。贤者不免。用舍之间。何能尽合公议。然则盛世台谏之频数请推铨官。以相责勉者。其意甚好。而其后不敢侵及铨曺者。乃护党之弊风也。臣以此每见台官。必以祖宗时事。恳恳言之曰。即我有失。公等轻重纠劾。无着颜情。公等如有所失。我亦不敢相贷。冀以增台阁之直风。革朋私之弊习。臣之本情。固自如此。而三司多官。皆以积年养望之人。新际风云。人人各出意见。论议风生。无能制之者矣。于是朴炡以藐然少年。倡言于同僚曰。欲行公道者。当自所亲始。情疏之地。有过必论。分厚之处。辄相蒙护。非破党之道也。于是首论赵希逸,韩仁及居乡不谨之状。盖赵希逸文学出人。韩仁及少有才华。当初清选之拟。皆出于臣参政席之时。及是闻之则两人者前在湖西。果不免人言云。继闻前辈中有一种论议。以为亲厚之间。指摘微瑕细过。自相攻击。以要直名。非人之情也。后辈之言又曰。赵,韩两人。皆是前辈婚媾所亲。故未免辟于亲爱。好而不知其过。亦不得为公论也。此两款说话。颇传于搢绅间。而右朴炡者居多。故前辈之论不得行矣。朴炡论此两人。虽非臣本心。除拜间。不得不稍抑两人者。盖以居乡不谨。本非大段身累。然既有人言。则姑停清望。徐图收拾。亦未晩故也。然于两人之中。臣尤惜希逸文章。每与侪友论人。辄言希逸不可久废。虽朴炡亦不敢不以臣言为是。而前辈不知臣本情。但见臣之不弃朴炡。或有幷臣而尤之者矣。其后朴炡论金庆征杀人之状。又论赵缵韩落后之罪。盖庆征所杀。乃管下有罪之人。缵韩落后。实缘身有疾病。原其本心。俱涉无妄。而轻重间既有所犯。则台官之一番论劾。何可已也。然其时因缵韩事。亦有一场争端。至形于章牍。而朴炡之见过前辈益深矣。兪伯曾尤以抗直自许。曾在谏院。论尹墀少年时事。可谓过矣。而其时廷议。务在调停。既不废墀。又不斥伯曾。且墀虽盛族。而家有宽厚长者。横逆之来。无几微见于言面。若使廷臣皆如尹家之和平。则虽有胥动之言。亦何自而入乎。南以恭虽曰柳,朴所亲。癸丑以后。与主张废论者作为仇敌。乃以指嗾李元翼为罪名。至于窜谪累年。壬戌冬间。又有救謢士类之功。而且其为人。阅事既久。计虑甚长。实有可取处。向日之愆。乃平日不能择交之致。不可深非之也。况当万化更新。涤瑕荡垢之日。无论彼此。拔其尤者。与之共谋国事。以示朝廷旷荡之意者。未必非收拾人心之一助。故臣在铨曺时。欲拟清望。屡以为言。而僚议难之。金瑬未入铨时。臣往见其家。为言此意。求得一言之助。而瑬之所答。似不甚快。故臣不敢更言。及瑬秉铨于政席上。瑬先发此言。臣遂同席赞助。始拟清望。而为年少辈所不容。将有重论。臣微知其几。缓辞救解。几得停止。会有激之者。其论遂发。因此大生风波。学士三人。一时补外。臣于其时。舍以恭而反救三臣者。非臣所见之变于前者也。但三臣之攻以恭。非欲全弃以恭。只欲不许清望而已。则其言固有斟酌。而其所以论以恭者。亦不无执言之端。独恨其徒守一切之论。而不能深达朝家用人之大体。此则年少气锐之致耳。使朝廷递其职斥其言。而仍用以恭。则以恭亦得自安。而三臣者自不敢复言矣。何必累加摧折。使一时持清议之人。皆怀不平乎。且既以三臣为罪而斥之。则是以以恭为合于清望也。何乃并出之乎。此朝议之所以久而靡定也。故臣见金瑬。辄言罪三臣之过重。见三臣。辄言论以恭之过激。冀得两相调剂。同归和平之域。区区此心。不但相臣与炡辈知之。以恭亦知之矣。炡辈既黜。士夫间不平之气久而未解。数年之后。次第收召。并置台阁。德至厚也。恩至渥也。凡在瞻聆。孰不感激。三人既还。臣窃听其言论。兪伯曾,朴直依旧。朴炡稍自藏晦。罗万甲初若敛气。一日自经筵退。归路过臣家。为诵筵中说话曰。今日始得登对。天颜温甚。真可喜也。勃勃有生气。自此放意论事。常若有恃。盖万甲天性戆愚。妄以忠直自许。而专不晓世路险夷。时势难易。此其所以败也。权俦来自岭南。见此数人者自处以直而悦之。因与相善。自此台阁风采稍张。而高门巨室。屡遭侵逼。清庶拟拜。多被指议。人之有所不堪。势亦然矣。然以朝廷言之。则容此若干任怨之辈。随事匡纠。使人有所畏惮。不亦可乎。自今年春后。金瑬,李贵两家气色尤不佳。臣不欲往来两间。不到李贵之门者久矣。夏间臣偶历李时白之家。李贵先到其处。而其日适有政。李贵投示一纸政目。乃李景稷谏长之望也。贵因大骂景稷。遂及铨相。至以榻前陈达为言。臣曰。鸣吉之不欲往来于台家者。恐有如许事也。不幸今日。又闻此言。因辞出。翌日移书时白。使之力止。久之张维来到臣家。怅然自失曰。近因李景稷之事。颇有不好爻象。深可念也。前辈多疑朴炡主张时论。以我观之。似无此事。而人言云云。不幸之甚也。臣意以为张维平生。口不言时事。而今忽发此言。无乃有大段所闻耶。心窃疑之。而素知维简默。不肯向人尽言。故不复问其详。其后权涛来访臣家。因曰。闻铨相家历数峻论者六人姓名。而吾名亦在其中。深可虑也。臣曰。公等四人。居住接近。时相往来。外人之言。或者近之。姜硕期深居僻村。郑弘溟交往甚罕。何以并言之也。因相与一笑而罢。未久罗万甲到臣家。亦举所闻如权涛之言。臣素知万甲不能慎密。因戒之曰。一代名流之见疑前辈者。至于六人之多。若有浮薄之人。因此指目。以党为名。则祸且不测。诸公自此危矣。十万慎之。万甲闻之瞿然。继而曰。金尚宪叔侄。吾所最亲。必能明我心事。金庆征亦我童稚故人近又时时访我。诚心相待。必无此患云。六月间。臣受由沐浴。辞朝之后。告行于金瑬之家。瑬曰。近来铨曺之政何如。臣答曰好矣。瑬又曰。闻罗万甲有动摇铨曺之言。公亦闻之否。臣答曰。未之闻也。年少辈未有寻见鸣吉者。独万甲以时来访。听其所言。断无他肠。愿相公深察之。慎勿轻信行言也。因辞去。未几风浪作矣。臣既还。金瑬在呈告中。臣又往见。劝其速出。因私谓瑬曰。相公今日举措。似太急矣。且相公苟有此心。当初辞别时。何不明言于我乎。瑬曰。我初无此心。故不言矣。适于朝讲之前夕。有人来传老西少西之说。心甚惊愕。不得不上达天听云。臣于是。始知相臣之见卖于人而有此举也。老西少西之说。士夫间绝无传之者。而独及于金瑬,李贵两人之耳。尤可怪也。大槪数臣者。虽无师友学问之功。而亦皆沾沾自喜。不肯随俗浮沈。遭遇明时。满朝皆贤士大夫。自以为千载一时。且仰恃圣明破党之公心。不计一身利害。刺举无所避。唯欲激浊扬清。挽回公道。敲撼挫揠。不失所守。虽不可以拟古直臣。亦可谓一时之硁硁者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可与进取。狷者有所不为。盖全德之士。自古所罕。故圣人不得已而思其次也。今此数臣。其于包荒之道。或不能无歉。而亦能从事于朋亡之训。所论虽过。其心则公。裁其所过而勉其所不及。共归于中行之道者。或不能无望于此辈。此臣之所以眷眷怜惜不已者也。唯其持论过峻。责人太苛。搏击既多。仇敌渐众。或以为矫激。或以为讦直。或以为浮薄。终乃以朋党之说。流言飞闻。不知其所自出。而听者自生疑惑。一朝机牙卒发。相随而入于罟擭陷䎴之中。可胜叹哉。古语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数臣者之行身处事。诚有过者。谓之矫激或可也。谓之讦直或可也。谓之浮薄或可也。但谓之目为朋党则诚天下之至冤也。夫所恶于朋党者。以其承迎主意。攀附贵近。植党弄权。掩蔽聪明。徇私情而蔑公法故也。今此数臣。上无所藉。下无所攀。独持清裁。守正不阿。勿论亲疏。以法绳之。朋党者果如是乎。他人犹可说。至于权涛。以遐方之人。自称公论。半生孤立。不落名目。乃于今日。与二三年少别作一党。将欲何求。况以领右两相之老成宿德。李贵之心无系著。张维之醇谨寡言。赵翼之和厚无偏。有何爱憎于彼此。而为数臣出力扶救。触天威冒时讳。而不顾公议所在。断可见矣。今日之事。积渐虽多。而事衅之发。外人皆以为由于李景稷谏长之望。景稷是臣侪辈中人。平生心迹。臣亦粗知。请为殿下陈之。景稷少有才名。交游士类。居家事亲。颇有可观。而负才使气。此其病处耳。癸丑狱成之后。贼臣尔瞻得春秋哀姜之事。将欲证成废论。而未敢发之于人也。景稷与尔瞻素有连家之分。一日往见于其家。尔瞻邀入书室接话。适其婿朴自兴自外而入。见两人对坐。疑于密语。兼挟私憾。造言传播。景稷以此得谤甚多。及廷请时。景稷终始不参。几陷大祸。人始知景稷本情。而馀谤犹未尽消。反正之后。一时侪流无不通显。而独不及于景稷者。亦以此也。顷日谏长之拟。既被李贵嗔骂。年少辈亦有间间窃议者矣。罗万甲自闻见疑前辈。心不能安。求解于铨相一家之人。语次间因及政目间事。为铨相一家之人者。其心不在于害万甲。但以所闻传于铨相。铨相又传于相臣。展转讹误。遂成祸胎。朝讲时相臣所谓主张通塞者。盖指此云。万甲求以自解于前辈。而不觉其言反触前辈所讳。疏脱至此。其及宜矣。盖景稷既有可观之行。而书室私语。参证未明。廷请立异。事迹有据。不敢以难明之过。掩其有据之善。前辈之论。尽有所见。虽无酬酢废论之事。而足及权奸之门。终未免瓜田纳履之嫌。则后辈之不欲轻许清望。亦出于公心。不可以此而遽罪后辈也。臣又闻殿下以罗万甲之侵及南以恭为罪云。此则诚然矣。当初既因此事。薄施谴罚。而旋赐收用。君臣之间。有同慈父之教痴子矣。不图自新。又有此言。宜殿下之深怒于斯也。然以政体言之。则凡有新通清望之人。先议于铨席诸僚。次及于一时名流。待其归一。然后始得拟望者。乃所以重公论也。今此南,李二人。未入清拟者久矣。乃于亚席皆空。郞僚未备之日。不询群议。遽尔拟望。诚未免率尔之失。故万甲窃言于铨相之子弟。欲使铨相谨于政体。则亦非全然防塞之意也。如使此辈。实有显言攻击之事则可谓已甚。臣亦不敢相救。然此则臣敢保其必不然也。设或失言。不过屋下私语。以此指摘成罪。岂为圣朝之美事乎。万甲固有病痛。长处终不可掩。今日廷臣中从容端雅。皎皎自好者。固不为不多。至于有力量器局足当大任。不择燥湿。尽心担当者。则如万甲比。臣不多见。殿下他日必自知之。凡臣之所以尤眷眷于万甲者。非私万甲。诚愍其竭心不职。而未蒙殿下之怜察故耳。但后辈之所失。亦有一事焉。臣闻万甲有铨荐之议。相臣招一铨郞谓之曰。万甲若入铨荐。吾当入启而治之。铨郞颔诺而退。适有他嫌。不传于同僚。而遽尔引入。遂使相臣之言。终归虚着。夫铨荐虽在郞官。而相臣既已为言。则为铨郞者何敢违越。此则相臣之怒宜矣。故后辈之议。亦以为甚未安也。然相臣亦不必动于忿懥。多费说话。致令相株连至此也。然此岂相臣本心乎。不过为浮谤所误而不自觉焉耳。甚矣。浮谤之为患也。寻之无迹。察之无形。卒然闻之。若不足信。再至三至。人听必惑。故曰三人成虎。十夫挠椎。群轻折轴。积羽沈舟。众喣漂山。聚蚊成雷。孔子曰侵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诗云乱之初生。僭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臣将此数句语。敢为吾君与吾相再拜而诵之。夫人君操威福之柄。立表率之地。随所好恶。靡不趋风。殿下初以朴炡之是非所亲。为直而宠擢之。自此为朴炡之论者稍稍有之。今又以此为罪而斥之。何其前后好恶之相反也。夫人情。溺于亲爱则顺而易。为公掩私则逆而难。赏之使为其难。犹恐不从。况罪祸随至者乎。臣恐从今以往。朋比成风。自相掩謢。复蹈昔年之涂辙。而清明之治。不复见于殿下之朝也。以他罪为名而罪之。虽或轻重失宜。不过为一时之疵政。如金堉,李行进是也。以党为名而罪之。初虽甚微。终至于举朝见疑。此臣之所以为惧也。噫。末俗浮薄。喜于造言。名目之作。匪今斯今。如辛丑年间有尹西申西之目。反正之初。又有清西功西之目。嚣嚣之说。传播甚多。而终至无事者。其时朝廷。未尝分别其孰为尹西孰为申西。孰为功西孰为清西。而无心以处之故也。今也不然。先着期待之心。以来谗谤之口。不究事迹之实。遽生排击之端。今日窜一人。明日贬一人。又明日斥一人。斥之愈多而人心愈不平。夫不平之积。怨之所由起也。怨起于此。怒增于彼。怨怒相薄。爱憎互形。若此不已。其不为弄假成真之归。亦不可必也。臣之过虑。实在于此。大抵前辈年考既高。阅历已多。故其论常主于宽恕。后辈血气方强。名节自励。故其说常主于清峻。宽恕者或流于情胜。清峻者或失于过激。二者所尚之相反。自昔然矣。孔融之言曰。今之少年。喜评前辈。盖不平之发也。臣幼少时。窃见一队士友中。黄慎,郑晔,吴允谦诸人。以儒学行谊。为前辈所重。金瑬,洪瑞凤,金尚宪诸人。以清名华闻。为后辈所推。而论事之际。缓急不同。讥评前辈之言。盖亦多矣。而前辈处之怡然。终不介意。此所以全交之道也。岁月侵寻。人事渐变。昔之后辈。反为今日之前辈。而又将前日清峻之论。让与一代年少。而自居于受人讥评之地。互换之道。正好一笑。何用相呶呶为也。是则前辈宽恕之道。独及于不能无瑕点之若干人。而不及于一时持清议之人也。何以异于恶舟之倾。而移左以就右者乎。古谚曰。不痴不聋。不可以作家翁。张公艺九世同居之术。惟在数百忍字而已。夫亲戚仆隶。尚不能事皆如意。况朝廷之上。众贤所聚之地。何可必责其同。而不同则怒生焉。怒而不从则罪加焉。于是贤士日疏。而谀言日进。自古秉柄之臣。其初非不欲与士类同事。而终至于不相容者。皆由于责同太过。而交构者得以乘之故也。今之所谓后辈者。其识见才局。虽不及于前辈。夷考其心之所存。则皆士类中人。而亦莫非前辈所亲。设或有往往横越。不能尽遵前辈约束处。而盖亦事在公家。不容不各尽所见者耳。实无攻击前辈之心。苟能诚信相孚。道义相勉。长短相资。缓急相济。些少异同。勿以为嫌。则始虽参差。后必同归。寅协之美。于斯可见。乃以悠悠之谈。遽生疑讶。终至上彻宸聪。傍骇人听。致有今日之气象。何其不幸之甚欤。夫好恶出于心。而是非存乎人。以吾心之好恶。徇天下之是非。则我之所好。即天下之公是。我之所恶。即天下之公非也。如是则公论伸而人心自服。以天下之是非。徇一己之好恶。则我之所好。人未必以为是。我之所恶。人未必以为非。如是则公论郁而危辱至矣。六部百司。各职其职。无相侵夺。而我乃挈持维纲。平章于上。则愚贤巧拙。各尽其用。天下之善。皆我之善也。众人之能。皆我之能也。如是而人心不服。士论不归者。米之有也。臣又闻人主之心。万化之本。如衡之于轻重也。镜之于妍媸也。随感随应。不可适莫于其间。一有适莫之心。则所执虽是。反有所偏而病败出焉。殿下之恶党之心。圣人之公心也。惟其执持大过。不能虚心以应之。故其听易偏而其发常暴。或不能深察事情。而未免为过举者往往有之。岂不惜哉。伏愿圣上。澄心源恢言路。寄耳目于公朝。而独观于昭旷之道。无以一毫偏系之私。致累于清明之德焉。臣病伏私室。心系宸极。悲廉直之不容。惧世道之渐非。窃不胜伒屋之吁。备将前后事迹。耳目所闻睹者。收载箚牍中。冀殿下之按迹而得其情。故自不觉其言之烦猥。而反陷于朋比之诛。虽然。臣岂敢欺殿下者哉。倘蒙殿下谓臣言不诬。而快赐昭释。使包荒朋亡之论。相须共济。打成一片。则朝廷之福也。即不能然。而谓臣为党而罪之。臣亦甘心而不辞。惟明主裁之。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