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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古论/酌古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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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古论二 酌古论三
作者:陈亮 南宋
酌古论四

诸葛孔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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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之士,能为智者之所不能为,则其未及为者,盖不可以常理论矣。骐骥之马,足如奔风,升高不轩,履湿不濡,度山越堑,瞬息千里。而适值一马盖亦能然,则虽有此骏而不足以胜之也。于是驾以轻车,鸣以和鸾,步骤中度,缓急中节,锵锵乎道路之间,能行千里而能不行。虽无一时之骏,而久则有万全之功,何者?吾乖其所能,而出其所不能,可以扼其喉而夺之气也。且谲诈无方,术略横出,智者之能也。去诡诈而示之以大义,置术略而临之以正兵,此英雄之事,而智者之所不能为矣。故夫谲诈者,司马仲达之所长也。使孔明而出于此,则是以智攻智,以勇击勇,而胜负之数未可判。孰若以正而攻智,以义而击勇?此孔明之志也,而何敢以求近效哉!故仲达以奸,孔明以忠;仲达以私,孔明以公;仲达以残,孔明以仁;仲达以诈,孔明以信。兵未至而仲达之气已沮矣。八阵列于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进无速奔,退无遽走,突兵不能触其膺,竒兵不能缭其背,伏兵不能冲其胁,追兵不能袭其后,谍间无所窥,诈谋无所用。当之则破触之,则靡锋未交,而仲达之能已乖矣。夫仲达,出竒制胜,变化如神,天下莫不惮之。虽孙权亦以为可惮,而仲达亦自负其能也。孔明以步卒十馀万,西行千里,行行然求与之战。而仲达以劲骑三十万,仅能自守,来不敢敌,去不敢追。贾诩等常逼之战矣,兵交即败,不敢复出。姑以待毙为名,而其为计者不过日夕望其死,而无他术也。彼岂孔明敌哉?论者以孔明制戎为长,竒谋为短,虽知者亦止以为知其短而不用。吾独谓其能为而能不为,将以乖仲达之所能,而出其所不能也。故吾尝论,孔明而无死,则仲达败,关中平,魏可举,吴可并,礼乐可兴。请遂言之:

夫仲达,以所能要其君,压其同列,而夸其国人。今敛重兵而自守,姑曰待其毙。然孔明始试其兵,或以饥退,晩年杂耕渭滨,为久住之基。木牛流马日运而至,则其毙不可待矣。迟之一二年,仲达将何辞哉?不战则君疑之,同列议之,国人轻之。其身不安,其英气无所骋。固不免于战,战则败耳,败则魏人破胆,郡县响震,引兵略地,关中可有,分慰居民,彰明汉德。然后举兵而临关东,势如破竹,所攻者下。关东平,则谕以信义,燕赵可指麾而定矣。至五六年而魏明即世,齐王践位,上下相疑,萧墙衅起。引兵合进,可以一举而覆其巢穴,俘其君臣,分定州县,安集流亡。魏既举,则吴人胆破矣。况权之末年,猜疑益甚,果于杀戮,虽陆逊不能自明。至十年而逊没,其后步隲、朱然、全琮之徒复相继云亡,权之勇决之气亦已就衰,适庶分争内不能制。于是使蜀汉之师顺流而下,荆襄之师乘势而进。一军出夏口,一军出皖城,一军出广陵。吴之群臣无亮敌也,攻城略地,孰能御之?尽一年之力而吴可举。江东既平,天下既一,偃武修文,彰善瘅恶,崇教化,移风俗。数年之间,天下略治。然后兴典礼,修正乐,斯民复见太平之盛矣。且孔明之治蜀,王者之治也。治者,实也;礼乐者,文也。焉有为其实而不能为其文者乎?人能捐千金之璧,而不能辞逊者,天下未之有。吾固知其必能兴礼乐也。不幸而天不相蜀,孔明早丧,天下犹未能一,而况礼乐乎!使后世妄儒得各肆所见以议孔明者,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诸葛孔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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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伊周之徒也。而论之者多异说,以其适时之难,而处英雄之不幸也。夫众人皆进,而我独退,雍容草庐,三顾后起,挺身托孤,不放不摄,而人无间言。权偪人主而上不疑,势倾群臣而下不忌。厉精治蜀,风化肃然,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帝者之政也。以佚道使人,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怨。杀者,王者之事也,孔明皆优为之信,其为伊周之徒也。而论者乃谓其自比管乐,委身偏方,特霸者之臣尔。是何足与论孔子之仕鲁与自比老彭哉!甚者至以为非仲达敌,此无异于儿童之见也。彼岂非以仲达之言而信之耶?而不知其言皆谲也。仲达不能逞其谲于孔明,故常伺孔明之开阖,妄为大言以谲其下,论者特未之察耳。

始,孔明出祁山,仲达出兵拒之,闻孔明将芟上邽之麦,卷甲疾行,晨夜往赴。孔明粮乏已退,仲达谲言曰:“吾倍道疲劳,此晓兵者之所贪也。亮不敢据渭水,此易与耳。”夫军无见粮,而转军与战,纵能胜之,后何以继?此少辨事机者之所必不为也。仲达心知其然,外为大言以谲其下耳。已而孔明出斜谷,仲达又率兵拒之,知孔明兵未逼渭,引军而济背水为垒。孔明移军且至,仲达谲言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阵。若西上五丈原,诸军无事矣。”夫敌人之兵已在死地,而率众直进来与之战,此亦少辨事机者之所不为也。仲达知其必不出此,姑诳为此言,以妄表其怯,以示吾之能料。且以少安其三军之心也。故孔明持节制之师,不用权谲,不贪小利。彼则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凡此者,皆伺孔明之开阖,妄为大言,以谲其下。此岂其真情也?

夫善观人之真情者,不于敌存之时,而于敌亡之后。孔明之存也,仲达之言则然。及其殁也,仲达接行其营垒,敛衽而叹曰:“天下竒才也。”彼见其规矩法度,出于其所不能为,恍然自失不觉其言之发也,可以观其真情矣。论者不此之信,而信其谲,岂非复为仲达所谲哉?

唐李靖,谈兵之雄者也。吾尝读其问对之书,见其述孔明兵制之妙。曲折备至,曽不一齿。仲达彼晓兵者,固有以窥之矣。书生之论,曷为其不然也?孔明距今且千载矣,未有能谅其心者。吾愤孔明之不幸,故备论之,使世以成败论人物者其少戒也。

吕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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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下之大功者,有天下之深谋者也;制天下之深谋者,志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存乎吾之志,则除天下之患,安天下之民,皆吾之责也。其深谋远虑必使天下定于一而后已。虽未一之,而其志顾岂一日忘之哉?汉高帝之失职而西也,天下之人将遂以为不振,而高帝欲东之志嚣乎其未已。故烧绝栈道,使项籍意不复西。而后乘间以定三秦。既又引兵出武关,使籍兵亟南,而复乘间以平诸国。汉日广,籍日蹙,卒能并之而一天下。此其志之大,谋之深,而功亦如之也。

孙权克仗先烈,雄据江东,举贤任能,厉兵秣马,以伺中国之苦,若将有所为矣。然吾观其命吕蒙之取荆州,未尝不叹其志之不大,谋之不深,而知其无取天下之略也。夫关公,好勇而无谋,恃气而骄功,此其势甚易谲也。胡为乎汲汲然而欲取之?使其攻破樊襄阳,然后徐图之,则汉沔以南皆吾地尔。是则羽之破二城者,吴之利也。然而不遂破之者,吴不能为之声援也。方其擒于禁,枭厐徳,操意甚难之。议徙都以避其锐,而司马仲达说操劝权蹑其后,其议遂寝。夫徙都之议,至下也。守边之士恃操以为无恐。使操徙都渡河,则士气索然不振,淮泗以南可袭而取矣。是则操之徙都者,吴之利也。然而不遂徙之者,吴许其蹑羽之后也。此岂非其志之不大,谋之不深欤?故吾尝论之,方操劝权以蹑羽后,权当显告之曰:“关将军以律行师,为汉家除残扫秽。孤以同盟义,当戮力此言何为至于我哉?”诚如是,则操不知所以为御,而势必至于徙都。羽行行然无东顾之忧,得毕力以攻樊襄阳矣,徐晃岂能遽当之哉?操既徙都,权因自攻皖城,命一将攻广陵,而合吞淮泗之地。羽一破樊襄阳,蒙因率兵以袭三郡,乘其敝而进击之,而尽收汉沔之地。东据淮泗,西据汉沔,土地日辟,形势日张,如此而后可以虎视中原,蚕食青徐也。此则取天下之大略,而权之君臣曾不足以知之。彼其志止于取荆州以固江东,凡蚤夜之所以为谋者,袭关羽而已,何暇为天下虑哉?鲁肃曰:“帝王之兴必有驱除,羽不足忌。”吾窃以斯言为有志,而权乃笑之,信其不能有所为矣。呜呼,使周公瑾尚在,其智必及乎此矣!吾观其决谋以破曹操,拓荆州,因欲进取巴蜀,结援于马超,以断操之右臂,而还据襄阳以蹙之。此非识大略者不能为也。使斯人不死,当为操之大患,不幸其志未遂,而天夺之矣。孙权之称号也,顾群臣曰:“周公瑾不在,孤不帝矣。”彼亦知吕蒙之徒,止足以保据一方。而天下之竒才,必也公瑾乎!

邓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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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英伟之士,乘时而出佐其君。其所以摧陷坚敌,开拓疆土,使声威功烈暴白于天下者,未有不本于谋者也。盖其平居暇日规模术略定于胸中者久矣。一旦遇事而发之,如坐千仞而转圆石,其勇决之势,殆有不可御者。故其用力也易,而其收功也大,非径行无谋,侥幸以求胜也。故夫侥幸以求胜者,幸而成则为福,不幸而不成则为祸,祸福之间相去不能以寸,此君子之论所以无取于斯也。然其间有实出于谋,而其迹若幸,有实出于幸,而其迹者谋者,虽君子不能无惑,何者?疑似易乘也。

桓温之伐蜀也,师次窄桥。李势率众出战,龚护战没。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遂进破之。此其迹若幸也。然温之谋蜀,审其必破,然后进兵而伐之,使鼓吏不误鸣,则温岂将遂退耶?故吾谓温见客主殊势,而势又决死于一战。不若遂因恐惧,姑命退军以懈其心,乘其懈而击之,结阵而前,可以大胜。此曹操之所以破张鲁也。谋未必施而鼓吏误鸣,士卒勇斗,一举荡之。天下之人见其功而不见其谋,皆曰:“窄桥之胜,幸也。”谢玄之御秦也,师次淝水。苻坚拒岸,而军弦使人请坚麾众少退。而坚众相蹂,遂进败之。此其迹若幸也。然玄之拒秦,审其可败,然后进兵而御之。使坚退军整齐,则玄岂将遂已耶?故吾谓弦见众寡不敌,而坚又求奋于一举,不若请其退军进兵求战,佯败反走。俟其半济而击之,挫其前锋,可以得志。此韩信之所以破龙且也。谋未及骋,而坚众相蹂,因引精锐一战覆之。天下之人见其功,而不见其谋,皆曰:“淝水之胜,亦幸也。”夫所谓幸也者,尝试之而后得之也。不幸而或不然,则不能有所处矣。彼二人之所以为谋者如此其久也,制胜之术如此其深也。虽胜之似偶然,使其不然,亦不害其为胜,何名为幸哉?然史氏不能少发之,而二子之志掩抑不伸,非有智者孰能辨之?

邓艾攻蜀,自阴平道无人之地数百里,冒险历艰,无所不至。艾则裹毡推转而下将士悬崖,鱼贯而进。卒破诸葛瞻,降刘禅。天下之人皆以艾为能冒险谋胜也。吾尝论之,使瞻能拒束马之险,则艾将不战而自沮;禅忍数日不降,则艾将束手而就缚。彼艾,特以侥幸而成也,何足道哉!宋武帝伐慕容超,引兵直度大岘,卒能破之。彼策超必不能拒故也。艾能策瞻必不能拒乎?唐太宗既破宗罗■〈日侯〉,以二十骑直造薛仁杲城下,卒能降之,彼策仁杲必出降故也。艾能策禅必降乎?艾皆不能素策之,而率兵径进,岂非幸其或成哉?自古幸而成功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邓艾之欺于后世者也。

羊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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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必克而守必固,天下之竒才也。世之言兵者孰不曰:“我能攻,我能守。”而以当坚敌,则不能尽如所言者,此其才必有所格也。夫敌守而我攻之,此非善攻也;敌攻而我守之,此非善守也。善攻者,攻敌之所不守,动于九天之上,人莫得而御也;善守者,守敌之所不攻,藏于九地之下,人莫得而窥也。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天下后世又从而服之曰:“奇才!”反是,则人容有议之者矣。

昔者,羊祜盖一时之良将也。修德行义以倾孙皓之政,推诚示信以怀吴人之心。财之不伤,兵之不耗,而民为之安。此所为国之辅,民之司命也。然而攻守之间容有未善者,岂其才之有所格欤?且祜之守襄阳也,晋委之以谋,吴责之以安边,而祜亦以此自任也。使攻而不皆克,守而不皆固,则犹有戾于其所自任矣。兵法曰:“敌人开阖必亟入之。”西陵者,吴之要害,晋欲之而不可得者也。步阐以之而降,所谓时之一至而不可失之机也。祜当亲率襄阳之兵而急趋其前命。徐嗣率巴东水军而急趋其左。晨夜往赴与之,合势扼险以待吴师。至则乘高而击之,破之必矣。如使抗军先至而吾急攻之于外,阐乘之于内,表里受敌,焉得而不败哉?更数日,西陵可得。得西陵则诱动群蛮,而江陵可图矣。如此而后,可以谓之善攻也。不知出此,乃顿兵不进,而抗兵已围西陵矣。止命杨肇往救之,而身攻江陵者,彼岂以为攻其所必救耶?而江陵坚固非抗之所必救也。已而肇败,阐擒,而祜卒无功,抑何戾于攻敌所不守之义哉?兵法曰:“形人而我无形。”襄阳者,祜所镇守而吴人所不敢窥者也。而江夏益阳,乃敌意吾不守,吾意敌不攻之地也。祜当遣一能将,率精兵数千往戍之。偃旗仆鼓,常若无人。敌以为无备而求肆。侵掠则设覆以待之,诱进而击之去。则因险以要之,乘怠而破之,此出其不意,虽少,犹可以覆众也。覆其一则后虽无兵,而敌不敢窥矣。如此而后,可以谓之善守也。不知出此,廼屯聚不分,而吴之兵得掠江夏矣。虽曰:“地远而不及救。”而始不设备者,彼岂以为地有所不守耶?而江夏切近,岂祜之所当不守也?已而朝廷诘之,而徒能肆辩以对,抑何戾于守敌所不攻之义哉?此则攻守之间容有未善,而人得以议之也。虽伐吴之策如见敌人之心腹而处置之。使杜预王濬资以成功,亦吴之无人而后能为是也。使陆抗尚无恙,祜岂能有所成耶?吾故曰:“祜特一时之良将,而非所谓天下之竒才也。”嗟夫,权谲之事,固君子之所羞为,而亦兵家之所不废也。如使不欲以权谲而攻西陵,则不若明告吴君曰:“据城而叛,非忠臣也。纳叛得城,吾将焉用君?其亟守之。”此则足以彰大信于天下矣。又使不欲以权谲而守江夏,则不若明告吴将曰:“各守尔土,无相窥也。备不可袭,多杀奚为公?其图之。”此则足以推赤心于邻国矣。诚如是,攻守不事权谲,而庶几于王者之举苟为不然,而犹恶乎权谲,使功丧而名亏,则亦智者之所不为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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