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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吟杂录 (四库全书本)/全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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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吟杂录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十
  钝吟杂录总目     杂家类六杂编之属卷一
  家戒上
  卷二
  家戒下
  卷三
  正俗
  卷四
  读古浅说
  卷五
  严氏纠谬
  卷六
  日记
  卷七
  诫子帖附社约
  卷八
  遗言
  卷九
  通鉴纲目纠缪
  卷十
  将死之鸣
  等谨案钝吟杂录十卷
  国朝冯班撰班字定远号钝吟居士常熟人卷首自署曰上党从郡望也是书凡家戒二卷正俗一卷读古浅说一卷严氏纠缪一卷日记一卷诫子帖一卷遗言一卷通鉴纲目纠缪一卷将死之鸣一卷班著述颇多殁后大半散佚其犹子武捜求遗稿仅得九种裒而成编家戒多涉历世故之言其论明末儒者之弊颇为深切正俗皆论诗法读古浅说多评诗文日记多说笔法字学皆间附杂论严氏纠缪辨严羽沧浪诗话之非诫子帖多评古帖论笔法末附以社约四则皆论读书之法遗言将死之鸣皆与家戒相出入纲目纠缪未成书仅标识五条武录而存之耳大扺明季诸儒守正者多迂骛名者多诈明季诗文沿王李锺谭之馀波伪体竞出故班诸书之中诋斥或伤之过激然班学有本原论事多达物情论文皆究古法虽间有偏驳要所得者为多也乾隆四十四年二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一
  常熟冯班撰
  家戒上
  读李习之答朱载言书云其理是而词章不能工者太公家教也今此书不传习之所谓不工者我不能与之覆较顾尝思之矣谓之家教是父兄以教其子弟者也不应雕饰文词其理是矣则于圣人之所谓修身齐家入以事父兄出以事长上者必有当焉矣是天下之良书也惜哉我不及见不得采取以善我身教我子弟可胜叹耶我无行少年不自爱不堪为子弟之法式然自八九岁读古圣贤之书至今六十馀年所知不少更历事故往往有所悟家有四子每思以所知示之少年性快老人谆谆之言非所乐闻不至头触屏风而睡亦已足矣无如之何笔之于书或冀有时一读未必无益也是即李习之所谓词章不工者勿以文字求我
  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只如此便完全是个尧舜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俗人只为不知学问识见浅薄遇要紧处料理不来任情随俗做得不好便把人品弄坏但孝悌二字甚不易料理没有十二分学问举手动足便错了
  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此是儒者功夫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是儒者学问蒲团上𫘤坐殊不了事
  程子教人读书曰一部论语未读时是这般人读了只是这般人便是不曾读一般此言最恳切最难读者论语圣人说话简略说得浑融一时理会不来是难读也亦最易读读一句是一句理会得一分是一分是易读也不似他书认错了要误人赵普用半部论语治天下大是会读书如吾所见只一二句便终身受用不尽庄子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亦是一句说话但此是道家学问不如易云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积字最妙积善成名不是虚名这名便不害事若为恶于冥冥者不有人祸必有天殃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恶字一毫来不得如老子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却好小人只看了疏处不曾看他不漏处便去放肆是他识见不济看理不明也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便是积的工夫
  俗语亦有益人处吴人谚云风潮过了世界在吾一生用之虽经历事变至今无大患但众人汹汹时不可随他自己有个把捉汹汹的定了便受用
  太平时做错了事却有救乱世一毫苟且不得一失脚便送了性命
  信而好古温故而知新是读书得力处
  儒者有一种门户有一种习气须洗得尽方是好学的人方是真儒
  君子之孝莫大于教子孙教得好祖宗之业便不坠于地不教子弟是大不孝与无后等
  儒者之业莫如读书记诵以为博是读书病处亦强似不读
  读书有一法觉有不合意处且放过去到他时或有悟入不可便说他不是
  君子立身行己只要平实不行险则无祸患不作伪则无破败此是实实受用儒者功夫不是老生常谈君子居易以俟命不愿乎外只是一个平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方是实
  士人读书学古不免要作文字切忌勿作论成败得失古人自有成论假令有所不合阙之可也古人远矣目前之事犹有不审况在百世之下而欲悬定其是非乎宋人多不审细止如苏子由论蜀先主云据蜀非地也用孔明非将也考昭烈生平未尝用孔明为将不据蜀便无地可措足此论直是不读三国志宋人议论多如此不可学他 致堂胡氏作读史管见其论人也如酷吏之狱词见法辄取不原情不考事君子恶称人之恶此便是他心不正癖于恶人而不知其美斯言之玷也孔子每言仁孟子并言仁义义字难体认有硁硁小人之义有匹夫匹妇自经于沟渎之义更有刺客游侠盗贼奸人之义君子不可不明辨也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贤臣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孝子也偾国事灭家族以死求名者贼儒也乱臣逆子之尤者也
  所欲有甚于生者死有所不敢爱儒者之死忠死孝仁之至义之尽也然子死孝父必不全臣死忠君必有患忠臣孝子平居无事不忍言之近代有平居无事处心积虑冀君父之有难以成其名者其人名不便言此乱臣贼子之不若也让千乘之国好名者君子犹不取况乎幸君父之有难社稷苍生六亲九族一切不顾而可曰仁义乎好名之患真有不可言者
  曹孟德将杀陈宫谓之曰公台如卿老母何宫曰老母在公不在宫也婉而不屈然竟全其母方孝孺将死曰必无十族此为不如陈宫矣孝孺虽逊词亦不免九族然亦不至于十族矣
  诵农黄之书用以杀人人知为庸医也诵周孔之书用以祸天下而不以为庸儒我不知何说也庸儒者非孔子之徒也不惟一时祸天下又使后世之人不信圣人之道
  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君子当大难亦不徒死也持其危扶其颠尽心力而为之事穷势极然后死焉斯可以言事君之节矣文文山其人也
  君子有心于古道慎无以学术误天下
  乐无与于衣食也金石丝竹先王以化俗墨子非之诗赋无与于人事也温柔敦厚圣人以教民宋儒恶之汉人云大者与六经同义小者便丽可喜言赋者莫善于此诗亦然也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咏之何害 风云月露之词使人意思萧散寄托高胜君子为之其亦贤于博奕也以笔墨劝淫诗之戒然犹胜于风刺而轻薄不近理者此有韵之谤书唐人以前无此不可不知也君子不亲教延师亦是难事气习相染师不如友爱子弟者必慎其所与得淳厚有家风者为上其次则自好喜读书者市井轻薄最不可近
  先兄谓我曰见利思义义不胜利小人必不能自克我应之曰不若见利思害无故之利害之所伏也君子恶无故之利况乎为不善以求之乎君子固穷不求利所以无害则利莫大焉
  或曰裴晋公之功名富贵可谓盛矣还带小善恐不足以致之余曰大人君子好义为善其根伏于胸中如火之伏于薪下也特未发耳一发则燎原矣晋公之致福亦犹火发之燎原也事之大小非所计也匹夫匹妇一事之善如将枯之禾偶得一溉其福微矣然必胜于不为一善者
  韩商之道其用民也残其养民也狭施之于乱世可以徼利事平则受其祸矣秦二世而亡是也天道神明好此术者必有殃
  君子以礼义安人养人俗儒则以礼义桎梏天下不知礼义之本也汉儒释经不必尽合然断大事决大疑可以立可以权是有用之学去圣未远古人之道其有所受之也宋儒视汉人如雠是他好善不笃处
  谈性命叙人伦茍无宋儒人其为鬼魅乎但于世事上少疏施之于事不见作用朱子尝自说如此
  尚论古人不是与古人争是非好讥评者其为学必不得益
  昔人有作中山狼传者为负恩者喻也中山狼所在有之但无与老牸枯树语则可矣斯言也不更事者不知也小人之敢于为恶有助之者耳天下惟助恶者为无人心
  祸福之来天与人相参诗曰自求多福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一委之于命者愚人也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其所以亡也
  盛怒不可饮酒
  凡人之是非当决之于君子儒者之是非当裁之以圣人之言茍不合于仲尼虽程朱亦不可从也 圣人好读书豪杰好读书文人亦好读书惟宋儒不好读书夫子曰性相近也孟子曰性善较说得透爽夫子曰习相远也朱子曰气禀所拘人欲所蔽较说得圆满虎狼好搏噬是气禀所拘父子不相食是性善相近处正是善相远处即是恶大抵恶是第二层念头善念是独发的恶念是有对而发的须知甘食悦色亦是善方可言性善好甘不好苦好美不好恶自爱也未有不自爱而能爱人者君子有时损己以益人只从自爱处推出阮嗣宗至慎不臧否人物陶渊明诗篇篇说酒不及时事
  顾仲恭先生不能作诗尝自言不解其故余告之曰温柔敦厚先生似不足
  道家有雷门忠孝一派其说曰精炁者身之本也不爱精炁者为不孝心者身之君也不敬其心者为不忠我最爱此说
  君子处人骨肉之间不可无作用亦不必多巧只是一个平恕一个忍耐
  六亲不和有孝慈君子不可不勉
  婢妪用事则妇女生变外家太亲则兄弟疏
  嫁女娶妇但择儒素有家法者最善古人云娶妇当娶其不如我者嫁女当择其胜我者此言大有病外家贫薄为累最重不可以一端尽且妇女之性罕能自卑只如婢妾此不如我家亦甚矣一旦得宠目无正嫡不如我家不足恃也胜我之家娣姒必多富贵妇女以家势相轧我家子女必为所薄则一日不能安矣胜我不如我相形争之道也儒者论事多空中揣量不试实事故多败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须是实实体贴空中揣摩便是白面书生不通事势为天下安用腐儒谓此辈也孝经孔子之行也小学朱子之行也但朱子有小疵处醇儒不习事也亦不过一两段耳此良书不可不读宋儒有四大病近代犹甚不喜读书则君子小人渐无别不作文字则词气鄙倍而不自知不事功业则无益于世不取近代事则迂疏
  君子使人可爱不如使人可敬敬人者人恒敬之未有可敬而不可爱者也
  孟母敬姜千古难得妇人教子未有不败坏者也父欲教子者必不可使母搀一字
  庄生喜言上古上古之风必不可再得于今日徒使晋人放荡不事事宋儒専言三代其于三代之事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徒使方孝孺辈迂执不通其言不同误天下苍生则一也
  为子弟择师是第一要事慎无取太严者师太严子弟多不令柔弱者必愚刚强者怼而为恶鞭扑叱咄之下使人不生好念也凡教子弟勿违其天资若有所长处当因而成之教之者所以开其知识也养之者所以达其性也年十四五时知识初开精神未全筋骨柔脆譬如草木正当二三月间养之全在此际噫此先师魏叔子之遗言也我今不肖为负之矣
  子弟不可把世间刻薄事教他子弟刻薄一时无所展其恶必先施于父母则不孝必先用于兄弟一家不和则万事瓦裂矣兄弟至亲至近不和便伸手动脚不得外人不和只一遍相争便走开去了兄弟不和终身并做一处有许多不便世人之不睦于兄弟者自以为得计我不知其何心
  子弟小时志大言大是好处庸师不知一味抑他只要他做个庸人把子弟弄坏了又有一种人一味奖誉都不课实后来弄得虚骄都不成器子弟小时极难调养与君子交当以恕君子或有不如人意时也与小人交当以敬小人好侮人也
  不为快意语不作快意事人世尤悔十分便减却七分言有近正而实不近人情不合圣人之道者儒者多有之大略近于隘狭便不是好话
  释氏言地狱报应儒者矫之遂言无鬼无鬼非圣人之言即为异端若无鬼则圣人宗庙之礼愚且诬矣此种议论大害事能知阮宣子是异端可与言儒矣
  俗人说通变只是小人而无忌惮不是君子之时中文人儒者大有异端不信五经喜毁古贤人招合虚誉立党败俗皆圣人之罪人少正卯之流也
  善气迎人亲于兄弟逆气迎人惨于戈矛
  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然亦有一法大略取其平和近人情者则十得六七矣
  周孔之道是谓之儒人不可不学儒学儒必从师师最难得不近人情不通世务不读书者便是小人儒 俗儒多傲便不合孔子之道儒者必谦俗儒多短见故好非古人
  凡学问皆须实见实行不可虚空揣摩
  吾见人家教子弟未尝不长叹也不读诗书云妨于举业也以余观之凡两榜贵人粗得名于时者未有不涉猎经史读书好学之士不幸而踬于场屋犹为名于一时为人所宗慕其碌碌不知书者假令窃得一第或鼎甲居翰苑亦为常人其老死无成者不可胜计岂曰学古不利于举业乎又不喜子弟学道脱有差喜言礼义者呼为至愚不知所谓道者只在日用中惟不学也居家则不孝不悌处世则随波逐浪作诸不善才短者犹得为庸人小有才者往往陷于刑辟中世网而死其人不可胜屈指也见三十年前士人立身尚依名教相见或言诗书论经世之务今则绝无矣有一老儒见门人读书则杖之罚钱一贯斯人也竟困于青衿而死亦何益哉
  仁义圣人之道也徐偃王宋襄公以之败亡而儒者犹称之斯亦仁义之惑也韩文公作徐偃王碑公羊称文王之师是已近代建文君又不及此二君者也至今好事者犹惜之或曰仁义足以败亡乎余曰此徒慕而为之其心则善矣实不得圣人之道也如燕哙之让子之亦慕尧舜也此亦可称乎建文君有大罪今人不知耳夫子言孟庄子之孝以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为难能也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建文不孝不孝足以亡国但其心实慕善当时臣下果于行其所学颠覆典刑遂以至于亡也尧典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建文之九族何如是乌能法尧舜哉人各有业所以为生也祖父之业生而习焉长而安焉废而习其所习败而无成者十八九矣读书业之美而贵者也奈何其废之乎
  人于其所业当竭一生之力而为之毋求其便者必为其难者吾少年学举子之业教我者曰此敲门砖也得第则舍之矣但猎取其浅易者可以欺考官而已远者高者不足务也必无人知则踬矣后从魏叔子先生见缪当时先生二先生之言曰欺人者欺之以所不知也尽天下之人方竭才力以为举业谁不知者而子欲欺之以浅易子其困矣始知向来之误也农必为良农贾必为良贾工必为良工至于士人之业乃欲为其不良者何也 为人之所不能为知人之所不能知尽心力而务之不得利必得名人皆不如我我得名利也 鼔钟于宫声闻于外天下未有有其实而无其名者 何云有文名时人重之然无名者其人妒嫉同学者恶之也妒嫉极损名如张汤有后可以为法
  俗人多不喜子弟习技只是一个俗如书射自是正经学问如何不知他如琴奕之类近雅者亦不妨为之我见一周叟投壶百发无误意甚爱之二郎好画我不以为不可但有一说不精而为之便是废日茍能精之则古人亦如此也先君子不读星命之书多为日者所欺然犹无大害有一郭春卿其父葬得吉壤生春卿读书数行俱下不过二遍则暗诵矣后为恶人所误言不吉发之紫藤纒棺斩之流汁如血春卿归读书强记不复如前矣竟以一老青襟卒先兄为俞仰桥所欺徙先祖母墓我家遂贫此大误也如医亦是要事毛斧季患𠻳以夏月多饮水冷痰在膈中医以为痨药有天冬我见之愕然曰服此将甚已而果剧易医而痊钱履之冬月病痢医用黄连其人腑脏素患虚寒我与钱夕公皆云不可履之不信也后得名医来夕公以其意告之投桂附而痊不然几毙如此类不可尽述君子不可不知医不知则为庸医所欺害至于杀身读农黄之书操死生之权或以为贱业何哉但不精亦误人学之须审耳我未尝自用药有所鉴也
  为学全在小时年长便不成然年长矣亦不可不勉为惠而望报不如勿为此结怨之道也
  小人至恶然其所为可以情理揣量必有不利彼亦不为也惟愚人为不可知愚者自以为智其恶往往出人意外不可防也先兄每戒人勿近愚人吾始谓不然及更事多然后信之不惟愚人老而耄者亦不可近终日言人之善人未必信然所益多矣恶人所为有人不肻信者必不可言待其自露可已友人有狎一小人者吾谏之再三至掩耳而起后经半年始谢吾曰果如尊言盖悔之也











  钝吟杂录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二
  常熟冯班撰
  家戒下
  好伐恶者老子所谓代大匠斵也希有不伤其手者矣朱夫子云君子之待小人不恶而严世有傲慢于此辈者自以为严过矣严者须敬以处身
  为善无他法但处心平易使常有喜气自然无不善天主教人言杀生无报应吾应之曰儒者方长不折草木无知岂有冤报只自全其仁心而已王梵志云辛苦因他受肥甘为我须莫教阎老判自取道何如
  粗中者不可以诉情好奇者不可与虑事辩口者不可与言理
  凡为天下国家虽有善法美意行之必有次第不知缓急先后则害事
  廉者量多窄其病在酷而无所容所以清官无后为上不宽圣人所戒 君子不为不可继事有便于一时而后世为弊者不可不知也
  古人之善意可师也然临事亦须审其所急如南宋之时岌岌将亡矣而儒者方讲井田封建岂当时所可行耶又非薄管仲亦何益于事我读陈同甫文集未尝不恨也君子使人也器之如管仲子产遇汤武岂不为贤臣乎 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禽罪在嬖奚不在王良儒者好言范吾驰驱而不计功业皆嬖奚而加之以愚者也此言非欲诡遇也正谓范吾驰驱非失禽之道也使王良御后羿操弓虽若丘陵可矣儒者做事不来须要还我一个嬖奚若只是自己无能则孟子之言非藏身之地 儒者多言管仲诡遇非也五伯假之也正假这个驰驱之法仁义是也管仲范吾驰驱而假者也诡遇是决做不得的若使王良复为之亦恐不能善其后东野之败驾可见矣我尝读史见小人之好为诡遇者其后必有大败
  毋友不如己者取友之道也毋求备于一人使人也器之为上之道也
  君子有容人之量所以可重然有人焉不可情求不可以理喻不可以势御更不可利结此人之难容者也斯人也所为如此不有人祸必有天殃且宜待其自及勿与争也
  小人之怒气衰则止惟君子之怒不可犯
  终身让行不枉一舍此至言也荀子曰君子让而胜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况于古人乎儒者曰三代已后无完人后儒因之遂不肻学三代以后之事噫三代之事其传者百不一存也不法后贤其于天下之事不知者多矣
  一家之人各以其是非为是非则不齐推之至于天下是非不同则风俗不一上下不和刑赏无常乱之道也李卓吾者乱民也不知孔子之是非而用我之是非愚之至也孔子之是非乃千古不易之道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部春秋不过如此
  好今而不知古则俗知近而不及远则陋俗陋之人难以语道矣
  读古人之书不师其善言好求诡异以胜古人者愚之首也
  人有好事必成就之勿沮败也佐饔者尝焉我将获其利
  过情之事虽善不可为
  临事不可有成心然志于善不为恶其立志亦不可不定也
  为政不以方略而曰我不贵权诈此君子之过也戒谕愈繁而民不从无权略也君子之有方略所以便民不以诈也
  盲者处平而不陷深谿愚者守静而不陷危险是谓善避其所短为人不可不自知其短
  好更张者不知为政喜事者难与为善
  好以言欺人者无口者也言虽辩人不听之则辩无益也言即诚人犹疑之如是则诚亦不行矣此与喑哑者同
  孟子曰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与自杀之也一间而已呜呼辱人之父兄人必辱其父兄今之好骂人者不思而已
  近火先烧近水先湿好利之人不可近我必丧其利也好伤人者人皆知避之矣不知好利之至未有不伤人者
  好小利必有大不利
  百里奚之功业远不如管仲孟子贤之却胜于管仲则不免刻论此有说也使管仲当七国必并天下而王矣然管仲得志则汤武之事其遂绝于后世乎汉唐以来可见矣如萧何即管仲之亚也汉道不如三代孟子病其如此故不得不痛抑之又商君之流皆自托于伯术亦仲之流弊也孟子之言以救时也饭牛之污当时说客以自托者多矣孟子贤百里奚而辩之亦救时之论耳宋人不知也
  今之儒服者其为善也皆不取孔子之道而好言释氏儒教衰矣儒教衰则生民受其弊此不在学释氏也好善之念未尝忘于人心有释氏而不学儒也韩文公亦自不得不辨学者能以儒道治天下齐家修身则不在辨释氏儒者亦自有性命之学颜鲁公学道学释不妨为忠臣为儒者
  君子之道即圣人之道也子产有君子之道四乃云子产于道槩乎未有闻朱子之言我有所不敢信事上敬行已恭养民惠使民义此四者终身由之亦恐未必能尽不知朱夫子内省于此何如
  杀人如草却买螺蚬放生以此为为善吾不解也近有夺母弟之生业而饭僧以求福者此何心哉此何心哉读书当读全书节抄者不可读
  大儒之为义也苍生受其福小儒之为义也不惜其身以祸天下此不讲于义之过也此亦不读书之病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故不更事者不能读书霍子孟不学无术有才德者又不可以不读书
  宋人不以读书为学故曰颜鲁公子产管仲不学不知此诸君子者立身行已均天下治国家一块纯是读书中来圣人极教人读书子路云何必读书夫子以为佞也
  儒有好学而不能立功立事者不是读书无益只是不会看书观其尚论古人处皆是以意是非不曽实实体验如此则读书无益斯言也儒者必不信请以一事为证只在论语注中也程子论讨陈恒乃曰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其言甚正以实考之则是虚论夫子尚不能得于鲁哀公能请之周天子乎当时无方伯不知程子欲告何人恐不免要告晋人则夫子不能得于三家能得于六卿乎三家甚苦陈恒自陈氏得政鲁人无岁不被兵于讨陈恒则不可若晋之六卿其善陈恒也至矣岂可告乎又云率与国以讨之霸者为会盟有诸侯故能搂诸侯以伐诸侯鲁人将与何国乎此并不曽实实考究思量程子千古之儒宗我岂敢少之哉只于考论文字少工夫大略近来儒者为正论多是硬板死局不考实势所以做不得事小人茍且趋利诋薄大儒亦为儒者有此一种议论与此辈作口实也 孔子云以鲁之众加齐之半程子不曽思量耳齐之不与陈恒者则是齐之义士其与陈恒者是小人怀其施惠而不知大义者也因齐之义士以伐其不义者正是王道非兵家较力之说也
  能修身则六亲宜之朋友敬之虽末世薄俗无害也能齐家则上下有节衣食有度虽贫而不困也圣人之道只在日用间
  有所不为则人信之
  多能鄙事则为人役亦要酌量艺之劳而贱者身之灾也
  隐士不避贱业能自贵也有才能而自晦谓之隐无能之人只谓之不肖
  善人为善极有受用处无过一个心安
  人畜守狗为人用也畏虎而恶之为其噬人也虎岂不如狗乎先兄取人好虎而恶犬临难所以不救也我至今以为叹
  君子一饮一食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未有不让子路率尔而对夫子哂之汉文即位东向让者三南向让者再礼也自藩王为天子可无让乎儒者讥之为不知礼矣若如所论则一部仪礼大半是伪周公亦可讥乎临大难当大事不可无学术
  熟看廿一史便知自古天下之不治皆由于家不齐然后可以看大学不然便以为架子说话
  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儒者务本只在这里做工夫去尽心则知性知性则知天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如此便可以观心扩而充之便是尽心程子云本来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何尝有孝弟这句话不晓得饭是米做如此说本来混成无名无字又何尝有仁义礼智然程子亦非无所见只是他不会做文字语言说得爽口便有滞处学者当会他意思便晓得他不错
  存心养性只在慎独工夫
  看朱夫子注易知王弼殊不济看诗却不如毛公诗是八面看得活泼泼的朱子以文害词以词害志一肚皮不信看得死了狭了便无用毛公虽不必尽得却有来历说得开阔郑公亦无大发明朱夫子之易更胜似程子他人非所论也朱子大略于文字处粗诗是一部文章
  初随俗看性理雅不服朱子后读朱子语类始知先儒俱是天下第一等人但未免大醇小疵后儒专取他那小疵处便不好看可恨集性理的全无见识今日后生轻躁非薄古人皆不知学问者也朱子引京房易传性理疑似误字当时人不学如此
  韩子爱今文而古之欧阳子爱古文而今之古之弊有限今之弊不可胜言有心于古文者能稍变今日之俗文易之以古则善矣虽然吾惧其不能行也古文之绝已久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我爱其礼文章者儒教之饩羊也儒者恶文字恶读书恐天下之人皆化为市人矣不读书何以知圣人之道不作文字何以教后人如儒家语录率然之语往往意是而词有病后人读之误认便害事不修文字也程子云做得文章好便是不幸此只是为东坡而发不知有文章者未必知道知道者却须能文孟子子思曾子文字俱好宋文不尚理所以儒者不爱文
  贾子过秦班孟坚正其失昭明选文遂去一篇古人文字好恶俱要论理如宋人则任意乱说只錬文字谢叠山文章规范犹非他专以诬毁古人为有英气此极害事
  君子见贤思齐如读春秋于易牙竖刁之事则当思贤臣之言不用其祸如此王景略之于苻坚桓公之于管仲是也如卫灵公之于史䲡则善矣读李习之幽怀赋则当思韩门文字如此韩退之化也其有功于万世如此读唐史见阳道州之事则当思谏臣之道不在屑屑言琐碎茍塞责以取厌人主如用宰相国之大事君子去小人进国家存亡所关事无急于此者诸葛公云亲小人远贤臣后汉所以倾颓是也裴延龄不为宰相道州之力如此则读书有益若欧公上范司谏书苏公管仲论皆不足取欧公读李翺文是一篇大关系文字但云韩吏部得一饱而足非君子之言也吏部为人见唐史文集具在岂不如习之乎欧公性不好善要求古人过失说话带口病此是大过其去谗人佞夫不能一寸诬善游词君子勿为也
  有一禅者好狎娈童又好赌博我讥之严武伯酷辨以为禅者不妨其论甚高我不习禅不解也问之一法师乃曰居士视此人所作是慧是痴若只是痴便做不得我见其人两目有颣相法当淫乃自以为重瞳思做天子尤可怪
  福德报应之书颇多肤浅然尝读之使人多发善念亦养心之一助
  米元章论书不喜颜鲁公正书苏子瞻论文不喜扬子都听他不得
  儒书尚实行不离日用欧阳子云圣人教人性非所急不知日用间喜怒哀乐那一件不是性修道之教教个甚么
  不爱人不仁也不知世事不智也不仁不智无以为儒也未有不知人情而知性者
  张子言无极即在鹅湖所言太极内亦不曽差只是意见不同耳如列子更増出许多层数亦不差只是易所谓太极凡看异说如译语人晓得不同处未尝不同便会看书省却许多诤论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君子之戏如虚舟之触可喜也而不可怒戏语毋伤人心人有所讳不可不避好讦人之讳忌祸之道也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事之难者也若晓得人所不欲已虽不以为苦亦不得施于人方是恕
  小人做恶事只是见事不透君子为善只是看理透看理不透虽有善意往往成了不美之事
  持论刻则使人不乐为善
  小人无所容君子惧不免如此未有不败者也
  我目所见二君子皆不得中道赵侪鹤不容小人黄石斋不容君子二君俱不可居上者也不宽也惜乎君子也未闻孔子之大道也
  读书须求古本近时所刻多不可读
  不学道而好仁不妨忠厚不学道而好义必忮恶皆愚也而有分别
  儒者只说是非不论利害是大病利天下者是也害天下者非也是非莫大于此
  耕当问奴织当问婢毋使人以所不知所不能
  开卷疾读日得数十卷至老死不懈可曰勤矣然而无益此有说也疾读则思之不审一读而止则不能识忆其文虽勤读书如不读也读书勿求多岁月既积卷帙自富经史大书只一遍读亦不尽
  少壮时读书多记忆老成后见识进读书多解悟温故知新由识进也
  尝读文中子问诸葛孔明能兴礼乐否先君子曰上下和辑是乐朝廷军旅有制是礼又尝问曾子一贯先君子曰曾子孝于时闻之悚然后更读孝经大学遂无疑正心诚意至德要道只是这个先君子学识如此而作墓志者殊未及
  书是君子之艺程朱亦不废我于此有功今为尽言之先学间架古人所谓结字也间架既明则学用笔间架可看石碑用笔非真迹不可结字晋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用理则从心所欲不逾矩因晋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则字有常格不及晋人矣宋人用意意在学晋人也意不周匝则病生此时代所压赵松雪更用法而参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为奴书之论者不知也唐人行书皆出二王宋人行书多出颜鲁公赵公云用笔千古不变只看宋人亦妙唐人难得也蔡君谟正书有法无病朱夫子极推之锥画沙印印泥屋漏痕是古人秘法姜白石云不必如此知此君愦愦黄山谷纯学瘗鹤铭其用笔得于周子发故遒健周子发俗山谷胸次高故遒健而不俗近董思白不取遒健学者更弱俗董公却不俗 虞世南能整齐不倾倒欧阳询四面停匀八方平正此是二家书法妙处古人所言也欧书如凌云台轻重分毫无负妙哉欧虞一片神骨极有作用倚墙靠壁便不是欧虞巙巙子山一流人有墙壁所以不好姜立纲尤俗
  恶人必有天报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我耳目所闻见多矣灼然不谬不可不知恶人有隐德好人有隐恶其报更有甚者
  子孙有一贵人不如有一君子生一才子不如生一长者
  处大变与恶人遇当有逊避之道不在悻悻求死临大节而不夺是也求死非也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也孟子曰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中庸曰天下国家可均也中庸不可能也观于管子可见矣然天下不均社稷不安以为君子中庸之道我不信也孟子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一段看差了极误事孟子却不差儒者差耳
  君子失之野宁失之文弑父与君而不知其恶亦从一个野中来野便无礼无礼则无所不至失之文做恶来便有阂手处
  进德修业只懈怠处便是堕落处
  好言所不知自欺也因以欺人德之弃也君子戒之不学而思遂成僻见见处坚固入道之路绝矣今有人焉程子尚是也聪明人用心虚明魔来附之遂肆言无忌至陷王难今有人焉金若采是也儒者言学佛如此二人之误当自提省不可像了他扶鸾降仙道家戒之决不可为惹魔也金若采全坏于此
  少欲则易足易足则身心安乐此是真受用
  人之多欲如火伏于薪下纤红透风则洞然不可扑灭一事引起则诸恶俱发须要铲去其根方妙
  血气盛时起恶念做恶事却把捉得住但存心好善便不难及至血气既衰从前习气一时俱到便把捉不住此是自家实实体验来他人所不知这个只为心体不明从前只是强制所以如此
  劝人为善不要把苦的劝他至于劝老人不可不先安他强他便不好
  初看程夫子说英气害事意不以为然后读朱夫子纲目多不合处似乎议论过当朱夫子自云和气少始知只此便是英气害事
  礼者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生于人心者也荀子言性恶便不知礼他不过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一转便为李斯
  家不齐多由女人女人最难安放
  儒教说话须要征于文献做事须要读书与释教不同儒者不知看书多可笑处譬如论语云治国其如视诸斯乎指其掌中庸云治国其如视诸掌乎省文也岂可曰仲尼不曽指其掌乎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曽子曰唯儒者乃讥子贡曰不能如曽子之唯记有详略安知子贡不曽唯按此书语气亦不消唯曽子曰唯门人能问之子贡若未达如何不问此等皆是宋儒病处
  孟子极近人情与迂儒不同
  苏子瞻韩文公碑妙矣然有一句不好走僵湜籍也如讃孔子云走僵颜闵便非好话即讃苏公走僵少游鲁直可乎皇甫持正之文张文昌之诗亦岂易言
  诗文风刺须有为而发若无端乱说一味骂人便不是人臣讽谏做不得家常说话有时一发则使人感动程子之讲书吾所不取如此能使人主生厌好于本文外生意尤不可
  子路曰可使有勇且知方也治赋如此千古以来诸葛孔明庶几似之不知管仲如何宋儒看得轻只是不晓事曽西云曾子畏子路朱夫子亦云孟子敬子路子路不知是何等人曽子畏他宋儒却为要尊曾子苦苦排抑他宋儒不知不敬子路便是不学曽子当时门人不敬子路夫子亦不然看书时须自省如此大是无谓便是宋儒心不正处
  君子当末世自然不敌小人合君子以攻小人不胜败坏了国家大事这个便是党好君子恶小人公也非党也相攻以误事便为党不可不知














  钝吟杂录卷二
<子部,杂家类,杂编之属,钝吟杂录>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三
  常熟冯班撰
  正俗
  诗之兴也殆与生民俱矣民生而有喜怒哀乐之情情动乎中形乎言言之不足而长言之咏歌之古犹今也凡物有声皆中宫商清浊高下杂而成文斯协于锺石古之有诗久矣仲尼删诗上自文王关雎之事下迄陈灵株林之刺三百五篇王道浃人事备矣于商惟有颂虞夏仅存于尚书语云吾说夏礼杞不足征吾学殷礼宋不足征凖是而言直恐当时虞夏殷之文不如周诗之备非略而不取也梁昭明太子撰文选辞赋始于屈宋歌诗起于荆卿易水之歌权舆于姬孔已后于理为得近代诗选必自上古年祀绵邈真赝相杂或不雅驯又书传引逸诗多不过三数句皆非全篇三百五篇既是仲尼所定又不应掇其所弃昔尝与程孟阳言诗譬之犬之拾骨非徒戏言也锺伯敬掊击王李不遗馀力独于此处不知矫正诗归之作较之诗删殆有甚焉今按诗人之文至屈宋变为词赋汉书经籍志不载五言五言正盛于建安陈思为文士之冠冕潘陆已降迨于唐之中叶无有逾之者至杜子美始自言诗看子建亲苏子瞻云诗至子美一变也自元和长庆以后元白韩孟并出杜诗始大行自后文亦无能出杜之范围者今之论文者但可祖述子建宪章少陵古今之变于斯尽矣诗骚已前不论可也
  古人文章自有阡陌礼有汤之盘铭孔子之诔其体古矣乃三百五篇都无铭诔之文故知孔子当时不以为诗也近世冯惟讷撰诗纪首纪古逸尽载铭诔箴诫祝讃繇词殆失之矣元微之集云诗之流为赋颂铭讃大抵有韵之文体自相涉若直谓之诗则不可矣铭讃箴诔祝诫皆文之有韵者也诗人以来皆不云是诗诗人已后有骚词赋颂皆出于诗也自楚人以来亦与诗画界此又后人所分也
  书曰诗言志诗序曰变风发乎情如易林之作止论阴阳非言志縁情之文王司寇欲以易林为诗直是不解诗非但不解易林也王李论诗多求之词句而不问其理故有此失少年有不然余此论者余谕之曰夫镜圆也饼亦圆饼可谓镜乎易林之不为诗亦犹此耳若四言韵语便是诗诗亦多矣何止焦氏乎
  春秋左氏传国语所载歌谣皆诗也但不协于弦奏不施于礼诗人所不收后人撰诗集乃并取之然未为失也 南北朝以有韵为文无韵为笔至于唐季凡文章皆谓文与诗对言今人不知古称笔语是何物矣古人之诗皆乐也文人或不娴音律所作篇什不协于丝管故但谓之诗诗与乐府从此分区又乐府须伶人知音増损然后合调陈王士衡多有佳篇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事谢丝管则于时乐府已有不歌者矣后代拟乐府以代古词亦同此例也文人赋乐府古题或不与本词相应吴兢讥之此不足以为嫌唐人歌行皆如此盖诗人寓兴文无定例率随所感吴兢史才长于考证昧于文外比兴之旨其言若此有似鼓瑟者之记其柱也必如所云则乐府之文所谓床上安床屋上架屋古人已具何烦赘賸耶又乐府采诗以配声律出于伶人増损并合剪截改窜亦多自不应题目岂可以为例也杜子美创为新题乐府至元白而盛指论时事颂美刺恶合于诗人之旨忠志远谋方为百代鉴戒诚杰作绝思也李长吉歌诗云韶工人皆取以协金石杜陵诗史不知当时何不采取杜文苑英华又分歌行与乐府为二歌行之名不知始于何时晋魏所奏乐府如艳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大略是汉时歌谣谓之曰行本不知何解宋人云体如行书真可掩口也既谓之歌行则自然出于乐府但指事咏物之文或无古题英华分别亦有旨也
  伶工所奏乐也诗人所造诗也诗乃乐之词耳本无定体唐人律诗亦是乐府也今人不解往往求诗与乐府之别锺伯敬至云某诗似乐府某乐府似诗不知何以判之秪如西汉人为五言者二家班倢伃怨诗亦乐府也吾亦不知李陵之词可歌与否如文选注引古诗多云枚乘乐府诗知十九首亦是乐府也汉世歌谣当骚人之后文多遒古魏祖慷慨悲凉自是此公文体如斯非乐府应尔文明二祖仰而不迨大略古直乐工采歌谣以配声文多不可通铙歌声词混填不可复解是也李于鳞之流便谓乐府当如此作今之词人多造诡异不可通之语题为乐府集中无此辈语则以为阙乐志所载五言四言自有雅则可诵者岂未之读耶
  沈约谢脁王融创为声病于时文体不可増减谓之齐梁体异乎汉魏晋宋之古体也虽略避双声叠韵然文不粘缀取韵不论双只首句不破题平侧亦不相俪沈佺期宋之问因之变为律诗自二韵至百韵率以四句一绝不用五韵七韵九韵十一韵十三韵唐人集中或不拘此说见李赞皇穷愁志首聨先破题目谓之破题第二字相粘平侧侧平为偏格侧平平侧为正格见沈存中笔谈平侧宫商体势穏协视齐梁体为优矣近体多是四韵古无明说仆尝推测而论之似亦得其理也聨绝粘缀至于八句虽百韵亦止如此矣如正格二聨平平相粘也中二绝侧侧相粘也音韵轻重一绝四句自然悉异至于二转变有所穷于文首尾胸腹已具足得成篇矣律赋亦八韵文苑注中已备记之兹不具论诗家常言有聨有绝二句一聨四句一绝宋孝武言吴迈远聨绝之外无所解是也古人多有是语四句之诗故谓之绝句宋人不知乃云是绝律诗首尾目不识丁之人妄为诗话以误后学可恨之极如此议论亦非一事也玉台新咏有古绝句古诗也唐人绝句有声病者是二韵律诗也元白集杜牧之集韩昌黎集可证唐人集分体者少今所传分体集皆是近日妄庸人所更定不足据宋人集所幸近人不肯读古本多存中亦有分律诗绝句者如王临川集首题云七言律诗下注云绝句甚分明唐人惟有元白韩杜等是旧次今武定侯刻白集坊本杜牧集亦皆分体如今人矣幸二集尚有宋板新本亦有翻宋板可据耳高棅唐诗品彚出今人不知绝句是律矣高棅又创排律之名虽古人有排比声律之言然未闻呼作排律此一字大有害于诗吾友朱云子撰诗评直云七排五排并去律字可慨也
  齐梁声病之体自昔已来不闻谓之古诗诸书言齐梁体不止一处唐自沈宋已前有齐梁诗无古诗也气格亦有差古者然其文皆有声病沈宋既裁新体陈子昂崛起于数百年后直追阮公创辟古诗唐诗遂有两体开元已往好声律者则师景云龙纪矜气格者则追建安黄初而永明文格微矣然白乐天李义山温飞卿陆龟𫎇皆有齐梁格诗白李诗在集中温见才调集陆见松陵集题注甚明但差少耳既有正律破题之诗此格自应废矣皎然作诗式叙置极为详尽允当今人弗考聩聩已久古诗二字牢入人心今之论者虽子美称庾开府太白服谢玄晖必欲降而下之云古诗当如此论也至于唐人虽服膺鲍谢体效徐庾仰而不逮者犹以为无上妙品云律诗当如此论吁可慨己
  阮逸注文中子不解八病知宋时声韵之学已微有一恶书名曰金鍼诗格托之梅尧臣言八病绝可笑王弇州卮言不能知其谬也古书多亡余所见书又少沈休文谢灵运传讃刘彦和文心雕龙统论梗概牵于文势不得分别详言诸书所言时有可征今略记于此后有博学之士为吾详之郭忠恕佩觿云雕弓之为敦弓则又依乎旁纽按徴音四字端透定泥敦字属元韵端母雕字属萧韵端母则是旁纽者双声字也九经字样云纽以四声是正纽者四声相纽东董冻督是也刘知几史通言梁武云得既自我失亦自我为犯上尾两我字相犯也平头未详蜂腰鹤膝见宋人一诗话偶忘其书名乃双声之变也上下二字俱清中一字浊为鹤膝上下二字俱浊中一字清为蜂腰大韵小韵似论取韵之病大小之义所未详也沈侯云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韵之中轻重各异详此则八病俱去亦不在曲折分其名目也
  今本玉篇前有纽弄之图列旁纽正纽甚明序引声谱恐是沈隐侯四声谱闻世间尚有是书应论八病事恨求之不得耳今人律诗但作偶对于此处全不详何以称律
  唐人律诗有八句全不对者亦有用仄韵者
  律诗始于沈宋于时文体不以用事为嫌今人有言五言律不可用事者大谬
  七言歌行盛于梁末梁元帝为燕歌行群下和之今书目有燕歌行集北朝卢思道从军行全类唐人歌行矣至唐开元中渐变其体王摩诘尚有全篇作偶句者高常侍多胸臆语尽改古格至李太白远宪诗骚割截三祖近法鲍明远而恢廓变化过之云蒸霞郁奇中又奇千古以来莫能逮矣词多风刺小雅离骚之流老杜创为新题直指时事如掣鲸鱼于碧海一言一句皆关世教后有作者皆本此二家遂为歌行之祖非直变体而已也
  太白虽奇然词句多本古人杜多直用当时语然古人皆言杜诗字字有出处不可不知也
  古诗之视律体非直声律相诡筋骨气格文字作用迥然不同矣然亦人人自有法无定体也陈子昂上效阮公感兴之文千古绝唱格调不用沈宋新法谓之古诗唐人自此诗有古律二体云古者对近体而言也古诗十九首或云枚叔或有傅毅词有东都宛洛锺参军疑为陈王刘彦和以为汉人既人代未定但以古人之作题曰古诗耳非以此定古诗之体式谓必当如此也李于鳞云唐无五言古诗陈子昂以其古诗为古诗立论甚高细详之全是不可通祗如律诗始于沈宋开元天宝已变矣又可云盛唐无律诗杜子美以其律诗为律诗乎子昂法阮公尚不谓古则于鳞之古当以何时为断若云未能似阮公则于鳞之五言古视古人定何如耶有目者共鉴之
  古诗法汉魏近体学开元天宝譬如儒者愿学周孔有志者谅当如此矣近之恶王李者并此言而排之则过矣顾学之何如耳近代只学王李而自许汉魏盛唐我不取也恐为轮扁所笑耳
  古诗十九首机杼甚密文外重旨隐跃不可把捉李都尉诗皆直叙无作用尤为古朴江淹所拟从军一首最合严沧浪于此处不解也
  陆士衡拟古诗江淹拟古三十首如搏猛虎捉生龙急与之较力不暇气格悉敌今人儗诗如床上安床但觉怯处种种不逮耳然前人拟诗往往只取其大意亦不尽如江陆也
  韵书定于陆法言广于孙勔法言序云与仪同刘臻等夜集论南北取韵不同曰我辈数人定则定矣遂把笔记之按洛下为天下之中南北音词于此取正永嘉南渡洛中君子多在金陵故音词之正天下惟有洛下金陵也然金陵杂吴语其音轻洛下染北音其音浊当法言定韵之夕如薛道衡北人也颜之推南人也当时已自参合南北而后定之故韵非南音也今人但知沈休文是吴兴人耳
  音韵真自难知如南北曲子北词用韵极切南多借音吴江沈璟作南词韵选严于取韵今人宗之不知北人声切开口便见字韵不得不严南人声浮一字或数转故韵可借沈君全不解也惟见程孟阳颇知此意耳周德清中州韵所据者止是当时语音自云尝于都会之所闻人间通济之语也自沈谢至元时已数百年语音讹变岂可以今时俗间语追定古人声律耶千载之下知古人音词正赖于韵书耳既不准信则流俗方言日讹日改何以正之止如诗云思齐太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母妇二字自应读如韵书矣德清尚不知不学如此而讥沈休文岂不可叹或难曰周德清诚不知古音矣陆法言辈亦应是当时语言随时可矣何必古人应之曰古人经学相传皆有韵读汉末已有翻语观陆德明经典释文可知也休文多学定四声时自应有本颜之推小学甚深家训有音词之篇与法言共定韵书其裁之审矣不如德清直以意突也侏儒问天于长人以为犹近之若问于僬侥则无此理矣德清之论阴阳是也然字音乃有可阴可阳者亦不别出今制词者都不知诚斋又有琼林雅韵全用北音又与周韵不同诗赋古人之业自当以沈韵为主词曲用周德清可矣
  吴才老韵补余初时不伏以为秦汉古书多韵语不应多据唐人也后自为之三十年不成乃知才老此书最得其宜古人不可妄议如此
  安阳姚逸老不知是何人其书迹似元人写一韵书凡古字律诗不便用者尽去之前列韩文公一律赋杜少陵五七言各一首皆详注宫商轻重题云诗赋式此甚有意尝见此书于友人处其人已亡不知存否有暇当更为之初学者所宜用功也
  杜陵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近日锺谭之药石也元微之云怜伊直道当时语不著心源傍古人王李之药石也子美解闷戏为诸绝句不知当今学杜者何以都不读
  余不能教人作诗然喜劝人读书有一分学识便有一分文章但得古今十分贯穿自然才力百倍相识中多有天性自能诗者然学问不深往往使才不尽
  多读书则胸次自高出语皆与古人相应一也博识多知文章有根据二也所见既多自知得失下笔知取舍三也
  今人读书自有通病好以近代议论裁量古人也以俗本恶书校勘古本也胡孝辕朱郁仪号为多学者也胡公论诗是非老杜详其学问所自不离李于鳞诗删朱君校水经精审之极然直以俗本为据意有不安惟小注云宋板作某字耳以二公且如此何尤乎不学小生耶小友钱颐仲喜作快语与客论书或称海岳名言诋颜鲁公颐仲勃然曰吾虽王献之亦不从何况海岳吾于时甚讶此语因征其说颐仲曰公不学右军耶大令自云胜父何可信也我时最赏其能言学问未到古人是非之论且可识之亦不当信甲而非乙若近日妄庸之人大言无愧读其书使人笑来浅学一为所误秕糠眯目天地易位虽破万卷恶识先据于胸中终不解一字矣
  锺伯敬创革弘正嘉隆之体自以为得真性情也人皆病其不学余以为此君天资太俗虽学亦无益所谓性情乃鄙夫鄙妇市井猥媟之谈耳君子之性情不如此也
  王李李何之论诗如贵胄子弟倚恃门阀傲忽自大时时不会人情钟谭如屠沽家儿时有慧黠异乎雅流















  钝吟杂录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四
  常熟冯班撰
  读古浅说
  六籍裁于圣手然秦火之馀诸儒传录岂无讹窜然大体不失生于千载之下方欲追而定之非愚则妄矣意有不安存疑可也宋人纷纷之论多有不信六经处就其所得亦无大益一有僻失则得罪于名教欧公不信系词朱子深辩其谬以愚论之更不必多言只问欧公能作系词否不信系词又何功于天下万世欧公只是不曽细读
  儒者于六经如法吏之于三尺一字动揺不得法吏定罪必据三尺儒者论事必本六经自儒者之是非六经也所以邪说竞作更无以压之宋朝诸君子直是未睹其害耳读六籍心有不合如见父母之过口不得言也初读时多不合久后学问进便觉得自家粗浅
  讦也讪也称人之恶也宋人谓之英气君子之所恶也一部读史管见都是谤毁古人
  读孟子有与论语不同处当信孔子读程朱之书有与孔孟不合处当信孔孟
  程子论左传云信其可信者如愚则不然不如阙其所疑
  夫子曰信而好古宋人读书未闻好古只是一肚皮不信
  太史公之于道吾未之审也此公自是一代贤者只不消得开卷便苦口指摘须不比扬墨吾于此甚不平于扬子云只是妒他如诋词赋为童子之为亦是妒相如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者大学问若于这个下不得手只是正心诚意处不曽细细理会
  孟子不为管仲他的时节霸道救不得南宋人也学他说却是风痹不知痛痒说话
  作文不可不识字如贯穿去声字不应作串听字不应作听体字不应作体皆别字也谇讯一字也王弇州误重用祝咒古今字也今人有误作二字皆文字大病读书不可先读宋人文字
  夺胎接骨宋人谬说只是向古人集中作贼耳冷斋称王荆公菊花诗千花万卉凋零后始见闲人把一枝以为胜郑都官十日菊谬也荆公诗多渗漏上句凋零二字不妥下句云一枝似梅花闲人二字牵凑何如微之云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语意俱足郑诗亦混成非荆公所及
  看齐梁诗看他学问源流气力精神有远过唐人处或问如何是谢朓惊人句答之曰叔源失步明远变色千古会看齐梁诗莫如杜老晓得他好处又晓得他短处他人都是望影架子话
  庾子山诗太白得其清新老杜却得他纵横处
  今人说李太白都不知他学问来历
  或问老杜学何人答之曰风雅之道未坠于地贤者得其大者不贤者得其小者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千古惟老杜可配陈思王
  敖陶孙器之评诗如村农看市都不知物价贵贱论曹子建云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只此一语知其未尝读书也
  宋人诗逐字逐句讲不得须另具一副心眼方知他好处大约唐人诗工夫细宋人不如也看明人诗却须一字一句推敲方知他不好处
  东坡书有坏笔诗有坏句大家举止学他不得 嘻笑怒骂自是苏文病处君子之文必庄重苏公自有大文字今小人只读坡仙集
  有一钦聚三自许甚高论诗云必得如杜子美余戏之曰当今人才冠绝千古或问其说余曰千古只一陈思王谢康乐云天下人才都得一石陈思王独得八斗又云我亦得一斗则康乐不敢当陈王也至唐有老杜始云诗看子建亲是千古只一子美也今聚三论诗但不及子美便云不足观小儿女子皆须若此天下诗人多矣不知今日如何生得许多子美呜呼此正是不知子美耳杜诗不可不学若要再出一个老杜恐不可得不读书人读文字一味都是虚气
  有一塾师浩叹曰郑子产亲遇圣人而不闻圣人之道应之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吾丈有几变色曰朱夫子曾说来应之曰吾丈不是朱夫子
  文人有讥诃前人处须细细点勘不可便随他一样说扬子云曰淮南圣人无取焉斯言过矣刍荛之言圣人择焉君子不以人废言如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斯言也诸葛孔明尝取之矣
  陶彭泽之人品高矣美矣其诗文亦称其为人欧文忠公云晋无文章惟有归去来词一篇岂得言晋人都无文字但爱之至不知其称之过也后人亦学他说话便是吠声之犬
  新唐书高祖本纪书禁浮屠老子之学当时只沙汰僧道耳未尝禁其学也老子是唐人之祖如何禁得此言若在唐以前人不妨传笑一代矣宋人却多如此只是后代人不读书易欺不敢驳正耳
  学者意不诚心不正所以不能论古人只如夫子直道而行无毁无誉处都不曽理会
  功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严沧浪之格言也儒者议论好与圣人相反臧文仲孔子所恶却要寻他好处子产孔子所敬专要说他不是儒者信孔子不如信孟子今人信孟子又不如信程朱此事之不可解者柳子厚封建论本于吕氏春秋子厚多学子书作文字少正卯吾不知其何人也据后代之人言之甚似王安石行僻而坚尤相似
  奸雄最难处置无罪而除之则无名待其有罪则天下之事不知被他坏了多少孔子杀少正卯在后世便行不得朱子疑此事为虚只是不曾实实体究不知他害事处奸雄不早除久后便除不得
  汉人八分胜唐人不待智者而知也然汉碑年远多损剥唐碑年近多完好今人喜学汉碑损剥处以为学汉可笑汉碑自有完好者
  杨铁崖诗不解用古事剪截无法比儗不伦句法多不完整工夫浅也
  李太白歌行句句有本
  图騕袅之形极其神骏若求伏辕不免驾款段之驷写西施之貌极其美丽若须荐枕不如求里门之妪万历时王李盛学汉魏盛唐之诗只求之声貌之间所谓图騕袅写西施者也虞山诗人好言后代诗所谓款段之驷里门之妪也遂谓里门之妪胜于西施款段之驷胜于騕袅岂其然乎况今日之虞山诗人挦扯剽剥其弊与王李正同而文不及王李是图款段之马写里门之妪者也宜为世人所笑钱遵王以为诗妖此君亦具眼学书须学真迹不是不看石刻作文要作自家话不是不学古人
  余生仅六十年上自朝廷下至闾里其间风习是非少时所见与今日已迥然不同况古人之事远者数千年近者犹百年一以今日所见定其是非非愚则诬也宋人作论多俗只坐此病
  宋儒议论是非不平便是他心不正处
  不近人情而云尽心知性吾不信也其罪在不仁不知时势而欲治国平天下吾不信也其罪在不智不仁不智便是德不明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宋儒云三代已后无完人于孔子所云择其善者而从之一句都不曽理会但事出三代已下虽极好处亦一概不肻学
  凡人作文字下笔须有轻重论贤人君子虽欲纠正其谬误词宜宛转若言小人奸贼不妨直骂今之作古文者多不理会先君子教人作古文云但熟看春秋便知一字轻下不得后曾与徐良夫言此则云不必且引苏子瞻为证不知此正是苏文字不好处不惟子瞻唐人已有此病
  扬子云引天下之文字归之六经有功于圣人之门变于苏氏父子至近代王弇州李于鳞而扫地无馀矣古人学问可敬可信学者不可不知然大谬处亦宜仔细如欧公以八分为隶字此不待赵明诚章惇而后知其误也今人从而不改不知何故近孙子长好以杨用修言语驳正文字许夫人作燕子诗用金镂楣者子长以为误云是金楼楣此事出吴越春秋初非僻书子长不知盖为用修所误用修好妄而健忘其著书几于一字不可信恃名欺人不顾万世之笑用修人品不妨可敬其文字欺妄非痛驳不可
  余于前人未尝敢轻诋老人年长数十岁便须致敬况已往之古人乎然有五人不可容李秃之谈道此诛绝之罪也孔子而在必加两观之诛矣程大昌之演繁露妄议纷纷杨用修之谈古欺天下后世为无一人此公心术欠正于此可见谭元春锺惺之论诗俚而猥不通文理不识一字此乃狭邪小人之俗者名满天下真不可解
  南北朝人以有韵者为文无韵者为笔亦通谓之文唐自中叶已后多以诗与文对言 愚按有韵无韵皆可曰文縁情之作则曰诗诗者思也情动于中形乎言言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歌之有美焉有刺焉所谓诗也不如此则非诗其有韵之文耳礼有汤之盘铭孔子诔春秋左氏传有卜筮𦅸词皆有韵三百篇中无此等文字知古人自有阡陌不以为诗也
  汉人墓碑多云诔词末多有乱曰蔡卞刻曹娥碑改为铭曰此公不学可笑今世传升平帖可考然陜西所刻亦改之矣汉人碑铭亦云是诗其体相涉也然古人文字自有阡陌终是碑文非诗也唐人亦多言铭诗祖汉人也
  赋出于诗故曰古诗之流也汉书云屈原赋二十五篇史记云作怀沙之赋骚亦赋也宋玉荀卿皆有赋荀赋便是体物之祖 赋颂本诗也后人始分屈原有橘颂陆士衡云诗縁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诗赋不同也宋人作著题诗不如唐人咏物多寓意尚有比兴之体梁末始盛为七言诗赋今诸集不传类书所载可见王子安春思赋骆宾王荡子从军赋皆徐庾文体王司冦杨状元不知概以为歌行弇州云以为赋则丑此公误耳
  古人七言歌行止有东飞伯劳歌河中之水歌魏文帝有燕歌行至宋齐多有杂言诗梁元帝作燕歌行一时文士争和郑渔仲通志艺文志有燕歌行集今其书不存庾信集有一篇可见北人卢思道有从军行皆唐人歌行之权舆也七言歌行唐人相袭虽少变于开元天宝然其体至今见行杨状元王司冦辈不以为异至赋则不习遂以为丑语云少所见多所怪岂不然欤近有一人言沈休文八咏以为似赋不知诗赋体相涉也晋人又有五言之赋幸此辈不见见则不胜其讥笑矣
  古人坟籍散亡略尽仅有存者多被后人改坏不可据凡古人文字中所用事与今所传不同者古书有之今人不见耳如张博望乘槎事古人通用焦弱侯以为杜诗之误不知此出东方朔外传见太平御览自与博物志所记不同焦公未知也
  东坡云鲧盖刚而犯上者耳如左氏之言皆后世流传之过若如所论则尧典洪范皆不足信耶宋人好立异论不肯详考熟思大略如此至程子之说则尤甚矣太史公云诸家言黄帝多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其不好奇明矣扬子云不知何见讥以好奇如子云作蜀本纪其书虽不传然所言上古蚕丛已来奇事颇有存于他书者皆非六艺所述恐太史公不必信也伯夷传云学者载籍极博必取信于六艺此一言也郑渔仲苏子由皆不知观子由古史直似未尝全读史记者可怪也
  或曰史记叙下宫之难不取左氏岂非好奇乎余曰不然也赵亡去汉兴未远此国之大事赵氏所由存亡虽秦火之后其文献必犹有可徴者且云公孙杵臼程婴赵氏庙祀之此千古义人太史公时计其祀或应未绝史有传疑不可尽削如孟子叙子濯孺子事亦与左传不同岂得便驳孟子 汉时有公羊穀梁外传今皆不知所言何事太史公当时岂左传之外便无所据乎苏子由言太史公不学正以其专信六经不取异说耳至于此辈事又必以左传驳之甚矣太史公之不为后人所容也
  太史公书班固论之极当其所云抵牾疏漏注家已详后人不当洗垢索瘢更加锻炼以求其过然孟坚云先黄老而后六经便是合父子之论而一之扬子云更不研审过矣太史谈在文景时故尚黄老太史迁在武帝时故重儒亦随时而已然子长不为无心于儒学左氏太文子长质而不俚然序论形势指说人情分明如画文亦有馀也欧阳永叔文太略所以不及史记韩吏部之文古文也欧文忠公只是今文不如唐人四六尚有古意在
  欧阳公作冯道传平叙而人品自具不激不矫无溢美亦无溢恶古人不过也此文胜于唐六臣传
  平生不喜新唐书列传迩日读之其论讃大有不可及处宋公未可轻议也欧阳公文甚高然用心不平作史论则不便
  苏子瞻表忠观碑真子长之文矣或云苏文妙在不学古人何耶坡公作补孟嘉登高文便似晋文此公真才兼千古公四六最妙
  张文昌之诗皇甫持正之文坡公以为走僵而不能为韩公者也然坡公视此二人其工夫精细处坡公或不如他坡公才大自可上掩古人但前人有工夫坡公所不及也
  余尝读尔雅有儒者相规曰此等学问支离琐碎不足劳心呜呼此书乃诗书之义训不读此如何读诗书此小学也夫子曰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非此书则诗人之兴遂不可解矣其人徒众皆戅然如市中小人自以为高而不可谏既不识字所行便多乖谬噫尽如此辈君子小人无别矣
  韩吏部言文从事顺浅者以为口实便云古文不尚艰深不知此语正谓樊宗师也樊宗师之文殆不可句矣樊公著述之富宋时已不全至今日则仅有如越王楼诗今唐诗纪事有此文以石本校之讹字且数十宜其难通也然讲而读之文未尝不从事未尝不顺所以为工今之自附于欧苏者浅薄通率号为古文讲之其文不从事不顺文既不文古亦不古更诋韩文以为尚有古语不如欧苏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诗文雅颂多艰深国风则通易风或出于里俗雅颂大文多朝廷作者为之虽有如寺人孟子之类然得列于雅亦必是当时能文者尚书是朝廷文字语多难解非特古今言语不同盖古之文人锻炼文字其体如此不以平易者为美也孔丛子中已有明说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孔子学之周公仲尼之道未坠于地散在诸子二戴撰集以遗后人崇祯间有一妄人上疏请更定礼记我不知此人欲使何人定之士大夫不察或惜其言之不行所谓多见其不知量也
  我读论语得为文之法曰草创之讨论之修饰之润色之讨论之事至宋人而废矣或疑其说应之曰子以苏子由何如曰善矣子由论刘先主曰用孔明非将也据蜀非地也考蜀志孔明在先主时未尝为将至南征始自将耳若不据蜀便无地可以措足此语乃不讨论之过也宋文多如此而读者不以为怪故知当时论文无讨论之功也如韩退之绝无此等病累
  荀子言杀诗书焚书之渐也历诋诸儒坑儒之渐也荀子好言礼实不知礼礼者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生于人心者也先王因人心而制礼岂以其违性者强之乎荀子言性恶则其所谓礼者政刑之末耳非礼也古人所以制恶人者也李斯之学全出于荀卿坡公论之不详也
  论语醇乎醇者也孟子大醇而小疵扬子醇疵半荀子时有可采耳
  今人看史记只看得太史公文集不曾看史
  汉书儒林传伏生济南人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时伏生年九十馀老不能行诏朝错往受之颜师古注引卫宏定古文尚书序云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晓也使其女传言教错齐人语与颍川多异错所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宋儒多惑于卫说致疑于尚书今按卫宏之言妄也汉书艺文志尚书经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欧阳经二十二卷师古曰此二十九卷伏生所传者又云秦燔书禁学伏生独壁藏之汉兴求得二十九篇因以教齐鲁之间云壁藏而求之得二十九篇是伏生自有本不假口传明矣又考儒林传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欧阳生字伯和千乘人也事伏生夏侯都尉从济南张生受尚书以传族子始昌始昌传胜则是欧阳夏侯二家汉人所列于学官者自是伏生亲传非朝错所受之本明矣又伏生有孙以治尚书征伏生有孙则应有子何至令女传言若其子幼不能传书则伏生已九十馀矣安得有幼子乎且其女能传言亦应通文字何至朝错不能得者且十二三乃以意属读之邪又余尝身至颍川济南其语音绝不相远虽古今或不同大略亦可知何至言语不相通耶卫宏不足责颜师古注汉书最详谨亦赘列此语疑误后人可怪也
  不信尔雅正以书难通也不信则诗俱不通矣但以相传常用之字读三代以前之书不通则云有误惑也自孔子删诗书弟子相传书所释义训伏生必有所本不足疑也孔安国亦因伏生耳
  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是伏生所藏之书与孔壁之书其竹简字数相应也古文非孔安国所造明矣又诸书所引尚书今文有者皆相同古文有者或有异盖伏生相传有所本孔书出壁中安国隶古于时蝌蚪不行已久未免有误若是伪造直以古书所引窜入必无误若有所不知则应都不同亦不当小异其文章与今文亦有难易之不同恐安国当只取易通者传之其不可解者盖阙之也所以只得其半若是伪造不妨全作一本不肻有阙也宋人虽多疑然亦未敢直言其伪近代则放言无忌矣若释氏之言不妄此辈应堕拔舌地狱姜尧章之论书严沧浪之论诗似高而实麄白石于书全欠工夫 定武兰亭全是欧法姜白石都不解董宗伯云王右军如龙李北海如象不如云王右军如凤李北海如俊鹰
  宋儒多不解诗朱紫阳诗人也然所得颇浅比兴乃诗中第一要事二字本出大序大序出于毛诗齐鲁韩皆无此序朱子既不信序文却不应取此二字既用二字又不应不用毛解毛止有兴也本是意兴之兴非兴起之兴又比兴是诗中作用诗人不以比兴分章朱子谬甚如朱说则兴者乃是说了又说重复可厌又如此解兴字亦鄙而拙 宋人不解小学如关关噰噰和也关关二字只取其声不取其义朱子云雌雄相应以关字立义陋甚也又检俗传王昌龄诗话亦此解此伪书也出于朱子之后检宋史经籍志无此书可知文字鄙陋非王作也近代多伪书初学误信之文字引用为识者所笑如天禄阁外史湘烟录于陵子晋之乘楚之梼杌子贡诗说石经大学之类日増月益不可枚举又有古书宋人以为伪者却自可用不必以宋儒之说为疑也读书当求古本新本都不足据又古书字多不同不可以此证彼














  钝吟杂录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五
  常熟冯班撰
  严氏纠谬
  嘉靖之末王李名盛详其诗法尽本于严沧浪至今未有知其谬者今备论之如左
  以禅喻诗沧浪自谓亲切透彻者自余论之但见其漫漶颠倒耳具疏之如左
  沧浪曰禅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已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晩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盛唐之诗临济下也学大历已还之诗曹洞下也
  纠曰乘有大小是也声闻辟支则是小乘今云大历已还是小乘晩唐是声闻辟支则小乘之下别有权乘所未闻一也 初祖达磨自西域来震旦传至五祖忍禅师下分二枝南为能禅师是为六祖下分五宗北为秀禅师其徒自立为六祖七祖普寂以后无闻焉沧浪虽云宗有南北详其下文都不指喻何事却云临济曹洞按临济元禅师曹山寂禅师洞山价禅师三人并出南宗岂沧浪误以二宗为南北乎所未闻二也 临济曹洞机用不同俱是最上一乘今沧浪云大历已还之诗小乘禅也又云学大历已还之诗曹洞下也则以曹洞为小乘矣所未闻三也 凡喻者以彼喻此也彼物先了然于胸中然后此物可得而喻沧浪之言禅不惟未经参学南北宗派大小三乘此最是易知者尚倒谬如此引以为喻自谓亲切不已妄乎至云单刀直入云顿门云活句死句之类剽窃禅语皆失其宗旨可笑之极
  沧浪云不落言筌不涉理路 按此二言似是而非惑人为最夫迷悟相觉则假言以为筌邪正相背斯循理而得路迷者既觉则向来之言还归无言邪者既返则向来之路未尝涉路是以经教纷纭实无一法可说也此在教家已自如此若教外别传则绝尘而奔诚非凡情浅见所测吾不敢言也至于诗者言也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歌之但其言微不与常言同耳安得有不落言筌者乎诗者讽刺之言也凭理而发怨诽者不乱好色者不淫故曰思无邪但其理玄或在文外与寻常文笔言理者不同安得不涉理路乎沧浪论诗止是浮光略影如有所见其实脚跟未曽点地故云盛唐之诗如空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种种比喻殊不如刘梦得云兴在象外一语妙绝又孟子言说诗者不以文害词不以词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更自确然灼然也呜呼可以言此者寡矣沧浪只是兴趣言诗便知此公未得向上关捩子
  沧浪一生学问最得意处是分诸体制观其诗体一篇于诸家体制浑然不知今列之于后
  沧浪云以时而论则有建安体云云 按此一段虽无大谬然愦愦无所发明多有疏赘
  建安体云汉末年号魏曹子建父子及邺中七子诗按一代文章惟须举其宗匠为后人慕效者足矣泛及则为赘也子建公干文章之圣仲宣休琏多有名作仲宣七哀从军休琏百一皆后人之师也若元瑜孔璋书记翩翩不以词赋为称子建有孔璋不闲词赋之言建安诗体似不在此人不当兼言七子也又五言虽始于汉武之代盛于建安故古来论者止言建安风格至黄初之年诸子凋谢不存止有子建兄弟不必更赘言又有黄初体也
  永明体齐梁体 永明之代王元长沈休文谢朓三公皆有盛名于一时始创声病之论以为前人未知一时文体骤变文字皆避八病一简之内音韵不同二韵之间轻重悉异其文二句一聫四句一绝声韵相避文字不可増减自永明至唐初皆齐梁体也至沈佺期宋之问变为新体声律益严谓之律诗陈子昂学阮公为古诗后代文人始为古体诗唐诗有古律二体始变齐梁之格矣今叙永明体但云齐诸公之诗不云自齐至唐初不云沈谢知其胸中愦愦也齐时如江文通诗不用声病梁武不知平上去入其诗仍是太康元嘉旧体若直言齐梁诸公则混然矣齐代短祚王元长谢玄晖皆殁于当代不终天年沈休文何仲言吴叔庠刘孝绰皆一时名人并入梁朝故声病之格通言齐梁若以诗体言则直至唐初皆齐梁体也白太傅尚有格诗李义山温飞卿皆有齐梁格诗但律诗已盛齐梁体遂微后人不知或以为古诗若明辨诗体当云齐梁体创于沈谢南北相仍以至唐景云龙纪始变为律体如此方明此非沧浪所知
  元和体 东坡云诗至杜子美一变按大历之时李杜诗格未行至元和长庆始变此亦文字一大关也然当时以和韵长篇为元和体若以时代言则韩孟刘柳韦左司李长吉卢玉川皆诗人之赫赫者也云元白诸公亦偏枯大略沧浪胸中不了了每言诸公不指名何人为宗师参学之功少也
  以人而论至云云 按此一段漏略疏浅之甚标星宿而遗羲娥知此人胸中不通一窍不识一字东牵西扯而已
  建安以后诗莫美于阮公咏怀陈子昂因之以创古体何以不言阮嗣宗体
  潘张左陆文章之祖前言太康体似矣以人言则何以缺此四君
  文章之变潘张左陆以后清言既盛于时诗人所作皆老庄之赞颂自颜谢鲍始革其制元嘉之诗千古文章于此一大变请具论之汉人作赋颇有模山范水之文五言则未有后代诗人言山水始于谢康乐也陆士衡对偶已繁用事之密始于颜延之后代对偶之祖也三百篇言饮酒虽云不醉无归然以成礼合欢而已彼醉不臧则有沈湎之刺诗人言饮酒不以为讳陶公始之也国风好色而不淫近代朱子始以郑卫为男女相悦之词古人不然楚词美人以喻君子五言既兴义同诗骚虽男女欢娱幽怨之作未极淫放玉台新咏所载可见至于休鲍文体倾侧宫体滔滔作俑于此永明天监之际鲍体独行延之康乐微矣今谢康乐之后不言颜延之则梁人之又不言沈谢则齐梁声病之体不知所始矣不言鲍明远则宫体红紫之文不知所法矣虽言徐庾是忘祖也于时诗人灼然自名一体者有吴叔庠边塞之文所祖也又如柳吴兴刘孝绰何仲言皆唐人所法何以都不及子美颇学阴何又云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则子坚之体不可缺齐梁已来南北文章颇为不同北多骨气而文不及南邺下才人卢思道薛道衡皆有盛誉自隋炀有非倾侧之论徐庾之文少变于时文多正雅薛道衡气格清拔与杨处道酬唱之作李义山极道之唐初文字兼学南北以人言之道衡亦不可缺
  宋人颇学唐人沧浪叙唐人差整彼有所受之也然沈宋之前不云李峤苏味道王右丞以后不言钱郎刘随州李商𨼆以下不言温飞卿元白之下不言刘梦得皆缺也
  又有所谓选体云云 此一段叙论驳杂讹乱不可尽正
  云玉台体沧浪注云玉台徐陵所集汉魏六朝之诗皆有之或者但谓纎艳者为玉台体其实不然 案梁简文在东宫命徐孝穆撰玉台集其序云撰录艳歌凡为十卷则专取艳诗明矣又其文止于梁朝今云六朝皆有谬矣观此则于此书殆是未读也
  云西昆体注云即李义山体然兼温飞卿及杨刘诸公而名之 按西昆酬唱集是杨刘钱三君倡和之作和之者数人其体法温李一时慕效号为西昆体其不在此集者尚多至欧公始变江西已后绝矣及元人为绮丽之文亦皆附崑体李义山在唐与温飞卿段少卿号三十六体三人皆行第十六也于时无西昆之名按此则沧浪未见西昆集序也
  云有一句之歌注云汉书枹鼓不鸣董少年又汉童谣千乘万骑上北邙 按汉书董少平不作少年鸣平是韵二句之歌也又云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是三句不是一句沧浪读误本汉书又健忘所言童谣失却二句可笑
  云有琴操注云古有水仙操辛德源作别鹤操高陵牧子作 按琴操岂止二篇水仙操亦不始辛德源观此则沧浪不知琴操也琴操今此书虽亡然乐府诗集所载可见
  云有八病注云作诗正不必拘此敝法不足据也 按八病出于沈隐侯古人亦有非之者然齐梁体正以声病为体律诗则益严矣沧浪既云有近体有律诗又云不必拘不知律诗律字如何解盖声病之学至宋而讹故阮逸注文中子云八病未详也如今金鍼诗格及周密所言皆以意妄测误也已经考证此不具今人则但以对偶为律矣
  云有古诗全不押韵者古采莲曲是也 按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田莲是韵间字古韵通何言全无韵也
  云有后章字接前章者注云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按三百篇已有此体
  云有绝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 按律诗有粘不知所起河岳英灵集序云虽不粘缀是也又韩致光有聨缀体沈存中梦溪笔谈有偏格正格之论是其说也今云折腰而不言何谓折腰亦漏略也折腰者如绝句平仄平仄或仄平仄平不用粘者是也
  诗法
  云用事不必拘来历 按此语全不可解安有用事而无来历者
  云参活句勿参死句 按禅家言死句活句与诗法全不相涉也禅家当机煞活有时提倡有时破除有时如击石火闪电光有时拖泥带水若刻舟求剑死在句下不得转身之路便是死句诗人所谓死活句全不同不可相喻诗有活句𨼆秀之词也直叙事理或有词无意死句也隐者兴在象外言尽而意不尽者也秀者章中迫出之词意象生动者也禅须参悟若高台多悲风出入君怀袖参之亦何益凡沧浪引禅家语多如此此公不知参禅也
  云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己诗置之古人集中识者观之不能辨则真古人矣 沧浪之论惟此一节最为误人沧浪云于古今体制若辨苍素又云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沧浪言古人不同非止一处由此论之古之诗人既以不同可辨者为诗今人作诗乃欲为其不可辨者此矛盾之说也
  云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台作两首自越鸟巢南枝以下别为一首当以选为正 按玉台集北宋本正作一首永嘉陈玉甫本误耳
  云仙人骑白鹿之篇予疑苕苕山上亭已下其义不同当又别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按此本二诗乐工合之也乐府或一篇诗止截半首或合二篇为一或一篇之中増损其字句盖当时歌谣出于一时之作乐工取以为曲增损以协律故陈王陆机之诗时谓之乖调未命乐工也具在诸史乐志沧浪全不省乃云郭茂倩不辨耶
  云楚词惟屈宋诸篇当读之外惟贾谊怀长沙淮南王招隐操又云九章不如九歌九歌哀郢尤妙 按九章有怀沙贾太傅无怀沙也招隐士亦非操哀郢是九章九歌是祀神之词何得有哀郢沧浪云须熟楚词今观此言楚词殊未熟亦恐是未曾看彼闻贾生为长沙王傅自伤而死遂以为有怀长沙不知怀沙非长沙也彼知屈子不得志于怀襄而死意哀郢必妙不知九歌无哀郢也望影乱言世人为所欺何哉















  钝吟杂录卷五
<子部,杂家类,杂编之属,钝吟杂录>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六
  常熟冯班撰
  日记
  史汉当时皆是分书多假借字与汉碑上字正同不可改也今刻板多失体宋书有梁时字亦与今人不同后人好改古书只是学浅
  王右军正书多古字东方朔画讃序字作□乐毅论杀字⿳𣅽大氺 -- 𣊻字黄庭经耶字遗教经⿱字今皆不行晋时书体如此六朝唐碑存者多与今人书不同今人所用只是宋元体曹娥碑犹古陜西传摹尽去之矣
  古人作小正书与碑板诰命书不同今人用碑板上大字作小书不得体也祝希哲常痛言之
  或云右军行书圣教序是集成若寻常作书须大小相参此说亦有理然右军官奴帖小字亦无大小相参者唐宋人碑上行书亦自匀整
  荐季直表不必是真迹亦恐是唐人临本使转纵横熟视殆不似正书徐季海似学此也
  背私为公自环为私止戈为武会意字也古说不可改或云武字从亡声尤不通
  印章上字或可用隶书不纯用小篆也世人多以为讹字
  李阳冰篆不依说文
  周伯琦郑渔仲赵㧑谦三人皆不解篆郑尤妄
  唐人说文与今宋说文不同
  汉分书不纯方唐分书不纯匾王司冦误论只看孝经与劝进碑耳
  蝌蚪大篆今绝矣古钟鼎上字杂用不得梁千秋刻印章名重一时用字愦愦古篆杂不得隶书今人不知也秦人隶书今不知者亦以为篆
  邯郸淳书唐人已无今却有二印同钮小篆工绝非汉人不能作也
  八分书只有汉碑可学更无古人真迹近日学分书者乃云碑刻不足据不知学何物
  余教童子作书每日只学十字点画体势须使毫发毕肖百日已后便解自作书矣
  虞世南庿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师
  汉人分书多剥蚀唐人多完好今之昧于分书者多学碑上字作剥蚀状可笑也
  顾云美云唐人分书极学汉人此论最佳可破惑者贫人不能学书家无古迹也然真迹只须数行便可悟用笔间架规模只看石刻亦可
  学草书须逐字写过令使转虚实一一尽理至兴到之时笔势自生大小相参上下左右起止映带虽狂如旭素咸臻神妙矣古人醉时作狂草细看无一失笔平日工夫细也此是要诀
  颜书胜柳书柳书法却甚备便初学
  姜白石论书略有梗概耳其所得绝粗赵松雪重之为不可解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古(⿰钅义)-- 钗脚如拆壁痕古人用笔妙处白石皆言不必然又云侧笔出锋此大谬出锋者末锐不收禇云透过纸背者也侧则露锋在一面矣
  古人作横划如千里阵云黄山谷笔从画中起回笔至左顿腕实画至右住处却又趯转正如阵云之遇风往而却回也运腕太疾起处有顿笔之迹今人于起处作点殊失势也
  张长史云小字展令大尽笔势为之也大字蹙令小遏锋藏势使间架有馀也今广平府有颜鲁公仪门字门字小仪字大却相称殊不见有异奇迹也
  东坡谈书皆笃论过于黄米米老喜作快口语不知执之多为所误山谷止自言其所得耳
  左去吻右去肩欧阳兰台不用此法
  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
  晋人书尽理唐人尽法宋人多用新意自以为过唐人实不及也
  娄子柔先生云米元章好割截古迹有书贾俗气名言也
  坡书有病笔唐人无此
  作书忌俗字人皆知之不知亦忌古字正书与小篆不同犹小篆与大篆不同也略言一二可知矣如维字石鼓文作佳大篆也峄山碑作维小篆也今作小篆自然不用佳字如华字本花叶字今为律诗乃有重押二韵处岂可用华字耶自应作花也
  经史古书多有古字自应按本写之若自作书正用干禄字书为得
  今人讹字有不可行者切忌之如然字本火然泉达之然也借作然诺字取声不取义也今去火作肰是何说肰自是犬肉字无然诺义也贯穿本穿字读作去声串本是贯字诗云串夷是也今俗误读作穿鸟正书皆作四点从大篆也今人作二点从小篆古人殊不然惟王右军遗教经有一字作⿱与⿱雁字相乱又难用也字有篆书有而隶书无者隶有而篆无者小篆有而大篆无者周伯琦作六书正讹大愦愦
  唐人碑板刻手亦有工拙然胜于宋人
  佳佳丽字也佳鸟短尾也近时人作佳丽字尽误不习二王下笔便错此名言也
  汉书东方朔传来来先生分书枣字作重来今人改作束字误也见沈括笔谈
  俗人读书不多好以意改古书如邑人五川杨仪号为多读书名士也得其万卷楼所藏书雌黄处皆不足据他人可知矣
  颜鲁公书磊落嵬峩自是台阁中物米元章不喜颜正书至今人直以为怪矣
  吾衍子行作学古编多误人语此公无学浅而自信太甚轻于持论其书不足据也
  子字分书横画不飞倚人直笔不向左挑起人字加三撇是古升字
  汉隶分韵以汉人石刻校之多不合不足据也不如汉隶字源
  延陵十字碑李阳冰所祖不必仲尼要非后人所能作吾子行不解大篆
  张迁碑昜作易误也古碑如此亦不可用亦不可不知黄长睿疑智果书不真此不习南朝书法也
  欧阳公不信遗教经东坡殊不以为然
  宋人蔡君谟书最佳今人不重只縁不学古耳
  平生喜教人刻印章用汉法者施于名字藏书印用元人斋堂楼阁唐人有法诗句作印起于近代用文三桥法一两字大印苏尔宣所作多用古人碑额上字为得体亦一长也不可以其人而忽之字多者板拙不堪观宋人间用古篆作印元人尤多变态其式有用古钟鼎琴様花叶之类今人皆不行瓢印颇有用者亦随时可耳唐人名印有学汉法者皆圆润工致宋人多劲古元人或失之野今皆以为汉印失之矣余所见如此更与博雅者商之
  今人不解宋元学古印皆以为汉印顾氏印薮中往往有之
  书法无他秘只有用笔与结字耳用笔近日尚有传结字古法尽矣变古法须有胜古人处都不知古人却言不取古法直是不成书耳
  千字文自是梁人文字法帖中有汉章帝书误也欧公名重千古而不知此何耶
  米元章论古人真伪好恶自是一家议论抑扬过当殊不足据初学切忌读此等书
  余见欧阳信本行书真迹及皇甫君碑始悟定武兰亭全是欧法姜白石不知也
  毛斧季以东坡子昂二真迹见示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逼之若将飞动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坡书真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态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维摩经小楷直逼季海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
  作书须自家主张然不是不学古人须看真迹然不是不学碑刻
  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苏斜川却云不然我信山谷唐人用法谨严晋人用法潇洒然未有无法者意即是法
  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本领极要紧心意附本领而生
  邑人严道普名泽家藏有右军二谢帖有王能民者妄人也曰谁见右军执笔作此字余曰能作此字即右军矣使右军不能作此字我亦不重右军
  古人文字少多假借文义两通处则有疑后人多作别字以别之至有本字为借义所专本字却用别体者听字俗以为听体字俗以为体串字俗以为穿去声此不可用
  祝字有去声后人别作咒诅字王弇州不知作文字不可不讲字学
  秦权上字秦之隶书乃篆之捷也与今正书不同然非分书也盖隶书本如此后渐变为今正书耳欧公以此似今八分遂呼汉人分书为隶既知其不同且疑薛尚功摹之失体误也今人作正书是锺王法然锺王古字亦多与今不同世传六朝唐初碑上字分隶相杂疑当时正书如此至唐中叶已后始变如今法后人纯学锺王也
  读宋人书其称述前人者当审思之至于讥刺古人往往不近理不可苟信或疑此说应之曰欧公不信易系辞王临川不信春秋此亦可信邪大略读书不应先看宋人议论
  韩吏部变今文为古文欧阳公变古文为今文
  史迁极重仲尼史谈乃重老子父子异论
  宋人云太史公敢乱道却好班孟坚不敢乱道却不好迁史只是游侠货殖二篇为孟坚所讥耳谓之乱道可乎不知孟坚如何云不好如唐子西真乱道也
  先君云读书须从上读下先看后人书于古人好处便不相入
  虞舜完廪浚井二妃教以龙工鸟工见于书传者非一处宋儒以为无此事今列女传刻本已刊去之宋儒所芟也此犹可说也至吴夫差亡国之君奢侈之迹遍于吴中史记载其无道此何足疑今孟子注疏引史记勾践进西施夫差幸之市人欲见者投金钱一文今史无此文盖亦宋儒所去也宋人不通理大略如此古书所存无几如史记者后人岂知其不全乎
  有古诗不妨有律诗有古文不妨有四六欧阳公作尹师鲁墓志不言杨镏之失达识也
  文章无定例只在合宜王荆公论仲尼不应作世家只是不知变例以死板法为例文章便无意只是不曽学春秋
  今人读史记只是读太史公文集耳不曽读史
  沈存中笔谈论律诗偏正格甚详但不知所本盖相传如此唐人绝句不粘者为折腰体河岳英灵集序中有粘缀字韩偓香奁云聨缀体盖唐人之法疑始沈宋也朱子言礼称郑康成后儒不从也却用陈澔注礼记程子极信诗小序后儒不从也从朱子二程朱子格言微论可敬者多矣后人所引用都是他不稳当处好处都没却可慨儒家语录多有意是而文不妥者只为他不做文字读者不知往往信差了误人
  史记叙事如水之傅器方圆深浅皆自然相应宋人论文有照映波澜起伏等语若著一字于胸中便看不得史记
  近日顾朗仲讳云鸿名儒也读史记每题一字用重圈别之以为文字之贯至郦食其传题一懦字便贯不去真西山文章正宗谢叠山文章轨范唐人论文绝无此等议论
  近代王李之文归震川痛排之王李妄庸处人都不解只是被他倒了六经架子言不本于圣人妄也不知理义庸也










  钝吟杂录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七
  常熟冯班撰
  诫子帖附社约
  鲁公书如正人君子冠佩而立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米元章以为恶俗妄也欺人之谈也
  颜书要画中有筋其用笔与徐季海父子相同多宝塔是少年时书点画皆有法不知者学之正如布算相似须要看他墨酣意足处与朱巨川诰参看最得
  书至成时神奇变化出没不穷若功夫浅得少为足便退落如严天池二三十岁时好后来便可厌只为从前功夫不多也大略初学时多可观后来不学便不成书耳
  宋人作书多取新意然意须从本领中来米老少时如集字晚年行法亦不离杨少师颜鲁公也 本领精熟则心意自能变化
  字有二法一曰用笔汝用笔疏硬而骨枯非法也看禇书便知血脉处极细而有笔意也二曰布置左右向背上下承盖半阔半细半高半低分间架在布白处汝豪无法但直写而无意不成字也可勉之 布置用笔千古来讲之者多矣赵子昂专言此汝可寻思
  汝有玄秘塔否我要紧用不然汝智永千文在否凡学书人千文少不得此是右军旧法得此便有根本如二王法帖只是影子惟架子尚在可观耳书有二要一曰用笔非真迹不可二曰结字只消看碑要知结字之妙明朝人书一字看不得看了误人事行书从二王起便是头路真行用羲之法以小王发其笔性草书全用小王大草书用羲之法如狂草学旭不如学素此吾法也教人作书吾便于柳法今日殊不快意无柳帖也谢二书只学赵自馀一步不窥所以全不合古法也然用笔如锥画沙细而有姿媚汝短处正在此不可不用功也若死学柳书其病亦正同耳悟得柳公学古处二王欧虞褚薛打做一块方好也至嘱至嘱
  学书当有晋人法然真迹难得看石刻极不易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
  赵文敏为人少骨力故字无雄浑之气喜避难汝须参以张从申徐季海方可季海筋在骨中晩年有一种如渴骥奔泉之势老极所以熟而不俗张书古甚拙处人不知其妙也 颜行如篆如籀苏米皆学之汝宜留心昨法书多失体布置匀直少势锺公云点不变谓之布棋画不变谓之布算最是大忌如真字中三笔须不同佳字左倚人向右右四横亦要俯仰有情今俱如算子大似无讲贯也今后千万不可草草嘱嘱
  日来学作虞法觉其和缓宽裕如见大人君子全得右军体今日刻本黄庭都不是但惜不见原本笔画俯仰处甚遒翻多失之与永师千文参看方有得只是见来如此下笔苦粗而板写了便要涂去又无人商量闷极也强作数行汝试评之不是处须说
  米颠作颜行兼用杨景度有散仙入圣之致坡公须带二徐
  本领千古不易用笔学锺结字学王
  晋人循理而法生唐人用法而意出宋人用意而古人之理法具在知此方可看帖
  用意险而稳奇而不怪意生法中此心法要悟
  行书王右军正有兰亭及官奴帖献之辞中令表米元章云但取圣教序学之更学右军诸札使大小相杂便成书此言甚有会然兰亭官奴字无大小正如唐人碑上字耳唐人多兼二王张从申所云右军风规下笔斯在者也然今所存颇似大令徐季海有筋骨如渴骥奔泉怒猊抉石东坡云细筋入骨无人知此言极妙米海岳以为过老诋之偏见也米黄论书殊不及坡然今人多信米所谓痴人前不可说梦米黄俱好为快语非笃论也我尝谓苏黄论诗米元章论书不为无见但抑扬太过使人不乐闻耳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董似未成字在文下云云以下不全
  赵松雪书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绝也自近代李桢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便羞言模仿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耳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如桢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近日读书多有所见与人不同前有草稿为窦伯取去甚好意也然意中颇有所欲更定处不可漫留以误后人也
  乐天见李义山云他生愿与此人作儿故义山名子为白老今许贞服自云学醉吟乃轻薄温李斯何说耶又好唐子畏不知唐诗自学罗江东不学白也小儿辈妄言使人发恶
  学为古文词不得有近代俗语著于胸中此最损文格吾年七十因气成病颇有恶梦想不久矣特力疾作遗嘱此我末后之语汝宜听之遵之我有微名汝袭之似易勿废吾业也汝诗全不是只路头已正耳今详告汝先看毛诗离骚则六义风刺晓得根本来历朱子注看不得浅薄易入人一入此门路便不会做诗耳戒之戒之朱子诗注全不是经只是一部山歌曲子俗人拙文字耳五言始于汉盛于魏曹植千古之师也勿云不及苏李苏李作用少也诗人说色说酒说山水皆在晋末陶酒鲍色谢山水而对偶用事颜延之为祖此后世诗人之祖也子美中兴使人见诗骚之义一变前人而前人皆在其中惟精于学古所以能变也此曹王以后一人耳汝学诗不必慕高但得体格成就理不背于诗骚言之成文便足名家近代已来能如此者不过一二十人不为不高也汝书无作用勉之而已
  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拏把汝学赵松雪若从徐季海李北海入手便古劲可爱见汝行书如挽秋蚓意不喜试以我言用功何如汝学颜书大署书乃有似东坡处此从上学下也汝作多宝塔体多用死笔所以不好要看他活处如贝字有字横处全无俯仰如一张梯此失也小处用功便不死
  诗至贞元长庆古今一大变李杜始重元白学杜者也元相时有学太白处韩门诸君兼学李杜韦左司自是古诗与一时文体迥异大略六朝旧格至此尽矣李玉溪全法杜文字血脉却与齐梁人相接温全学太白五言律多名句亦李法也与瞿邻凫
  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所谓本领只是规模古人然须有取舍不得巧拙兼效虽欲博涉诸家然须得通会不可今古杂出唐人尚法用心意极精宋人解散唐法尚新意而本领在其间米元章书如集字是也至蔡君谟则点画不茍矣坡公立论亦雅推君谟
  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度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须映带匀美
  学古人书不可失其本趣如近代王履吉书行草学孙过庭全失过庭意正书学虞全不得虞笔虞云先临告誓后写黄庭夫子庙堂碑全似黄庭履吉不知也过庭与右军殆无别矣履吉多险怪全无右军体白雀帖尤恶
  尝学蔡君谟书欲得字字有法笔笔用意又学山谷老人欲得使尽笔势用尽腕力又学米元章始知出入古人去短取长今老矣不能复成其技以此三言为赠与叶祖徳
  古之名人皆是博学大才一时重誉所传文字又经历代具识审鉴以至今日其有遗缪乃是万中之一近世轻薄之流果于非古非惟贻笑将来亦惧有损盛德凡我同人读古有疑恐是思之未至毋惮博访详问慎勿任意诋呵也以下四则是社约
  杜子美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涉览既多才识自倍资于吟咏亦不专在用事今之律诗始于永明成于景龙既以俪偶为文又安得以用事为讳况迩世坟籍不全师匠旷绝假令力学犹惧未到古人凡我同人纵使嗜好不同慎勿自隐短薄憎人学问便谓诗人不课书史也
  陶公读书止观大意不求甚解所谓甚解者如郑康成之礼毛公之诗也世人读书正苦大意未通耳今者朝读一书至暮便竟问其指归尚不知所言何事自云吾师渊明不惟自悮更以教人少年倦于讨求从之而废凡我同人若遇此辈所谓损友绝之可也
  古人议论自有异同或由同时嫌隙或由时代悬远风尚乖隔或是救时之言矫枉过正或一时快言不为笃论假如王安石不信春秋李泰伯不喜孟子此亦可从耶凡我同人古人所称自当研求遇所诋刺且宜存而不论毋事逐声也












  钝吟杂录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八
  常熟冯班撰
  遗言
  读神农黄帝之书而杀人者庸医也读周孔尧舜之书而乱天下者庸儒也庸医人恶之庸儒至于丧天下其祸烈矣儒者犹歌颂而尸祝之何哉
  少正卯吾不知何如人若吾夫子之言则王安石似之若少正卯生于宋虽有孔子亦不得而诛也
  赵普小人也读论语而用之宋以三百年方孝孺君子也读大学衍义而用之建文君之亡忽焉辟之于奕大学衍义如奕谱有銕网局虽奕秋亦只如此至于对局争胜之时却有靠不著他处论语便句句用得赵韩王若用得论语全便是伊周也
  论语文字甚妙宋儒语录不做文字无讨论润色之功便有沁漏处偏枯过当处不善读者往往认错不免被他误了
  太史谈尚黄老而薄儒术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班固皆以为讥文中子儒者也却云史谈善言九流何耶易曰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然则儒者可大可久只简易而已乌得云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耶史谈只论得后代传经之儒周孔不如是也
  程子云孟子有英气余初不解此语后来见俗儒有非孟者始知英气害事孟子只要说得透快如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㤗此言可也又说王公之尊贤便生出后人许多议论要了他天下罢了连女儿都要他的不免已甚只当云尊其位重其禄行其道让天下者自唐虞以后不可行也孟子说话都说得极透尧舜以道相传天下非所私也古人为道如此三代之下难言矣如桃应问曰一段亦是透顶说话后人便道他行不得便是不知孟子意思
  做得文字好便是不幸程子有为言之也不如孔子云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较说得周匝详稳
  大略浮名最害事
  儒者最忌二事有门户有架子
  不知时势不智也不顾人情不仁也不智不仁而言先王之道去之远矣
  庄子云虎狼仁也父子不相食只此便是性善假令下愚不移他也有澌灭不尽处荀子说性恶都不曽在源头上理会
  虫鸟犹有一伦焉五伦不备何以为人
  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没而大义亏处士横议九流沸腾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生于其心发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非圣人不能辨也如管子有儒家说话有道家说话又有刑名家说话然其好处自没不得孟子曰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然则诵诗读书尚论古人只应求他善处宋人论古事如酷吏案罪见法辄取不肯原情考实此无他只是好善不诚心不正恶而不知其美之其所贱恶而辟焉者也太史公识见极高从百世之后论百世以前之事而曰某事可信某事不可信非愚则诬矣一本于六艺则无失虽有疏略亦史阙文之义也苏子由古史全不解此意
  儒者之言曰食取其充腹无事于膏粱也衣取其御寒无事于文绣也文贵其达意无事于华绮也应之曰不得膏粱而食葵藿不得文绣而衣疏布盖不得已也必葵藿疏布而后衣食则惑矣孔孟之文皆如金玉古之人必有道矣齐景公有言曰不见君子不知小人之拙也小人之言鄙其极也必至于倍君子出词气必远于鄙倍矣
  平常说话其中亦有文字欧阳公云见人题壁可以知人文字则知文字好处正不在华绮儒者不晓得是一病
  圣人之所是贤人之所非吾必从圣人凡有是非而无证者虽先儒所言吾有疑焉存而不论可已
  吹毛求疵洗垢索瘢君子不为况于古人乎况于古之贤人乎如孟子之辟扬墨不得已也世之诬古人以成其文者斯言之玷乎
  诗曰巧言如流孔子曰巧言令色谓佞人之口也如左丘明做得文字好子产为命岂是巧言儒者或误认今有郡邑于此赋税不均民困盗起用子产乎儒者曰用子游子贱噫不得子游子贱不免于用庸人也君子使人也器之不当求备
  原阙 者以真天真地立教其言曰自地以上皆尘也非真天也应之曰自足以上皆血肉也头非其真头乎
  原阙曰微尘真地也应之曰真者假之对也必微尘为真大地为假乎合之为大地散之为微尘真则俱真假则俱假
  原阙 谓其门人曰使古无宓戏八卦我能画之也徐子仪以告冯子冯子曰京房郭璞儒者所讥也彼之所知原阙 犹未知焉能画卦乎
  太史公曰学者载籍极博必取信于六艺又曰诸家言黄帝文多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其不爱奇也明矣芟之或未尽耳扬雄以为多爱不忍非也
  汉初文字驳杂至扬子云压之以五经驱天下之文尽归之于孔孟后之文人不敢乱说扬子之功也韩退之曽南丰皆极重之是也儒者颇讥之吾以为此人有心于圣学但其人文士于圣人立身行已之道讲之不尽止知惟寂惟寞不汲汲于富贵便谓了事此其所短也比之孟子则过矣直以为有罪无功亦未平
  观战国文字圣人之道绝矣惟词赋尚有诗人之遗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子云云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班孟坚则云相如之文与诗人之讽刺不异请与知者论之
  子云云长卿文丽用寡则是矣并言贾谊则甚矣读书而言古人之不善不如称其善之有益于人管子一生好处全在不王天命已绝人心已去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也天命未绝人心未去而求王则是反而已矣若以管子不王为器小商鞅其大乎请隧召王亦可以无讥矣然则云器小何也曰论语已明言之矣大抵器小者易盈伊尹周公自视欿然也管子之量不胜其功不觉过分僭妄其量已满论语亦要做文字两个或曰跌得极醒
  或曰孟子不为管仲不知孟子亦不为颜渊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观于书盖亦不道齐太公之事儒者以六艺为法经传以千万数不如老子之约司马谈之言也司马迁之书继春秋而作子长盖儒者也子云言之不分别班固亦然何也谈生汉景之世时尚黄老故其言如此子长在武帝时则不然矣
  孔子作世家老子与韩非同传列国世家书孔子卒不先黄老而后六经明甚
  今之儒者皆曰禹稷契皋陶何书可读孔子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何也又曰圣人之学不是读书孟子曰尚友古人则曰诵其诗读其书颜子言孔子教人博以文约以礼论语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这都是甚的是故恶夫佞者
  书契以来便应有书禹稷契皋陶亦怕不是不识字的三坟五典九丘八索已不可见只如伏羲八卦亦是书宋人说话只要说得爽快都不料前后
  朱子曰有文王之易有孔子之易吾亦曰有朱子之易朱子之言他实实有见处方有以言其得于易者深矣然易已言之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今之妄人不去理会伏羲之易只去寻文王孔子不是处于朱子之语便不曽理会也
  朱子云公羊穀梁善说道理今之读春秋者可不知道理乎
  苏威好古物文中子讥之曰古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财谅哉言乎然钟鼎珪玺可以观礼君子尚之可也不知书而好古器者贾人而已评其价值加之以作伪非贾人而何更有可恨者修改割截以求利古器之贼也
  肉刑三苗之刑也尧舜以来仍而用之遂为帝王之法然汉文已革之矣若今日用之是又为三苗也历代以来无肉刑天下未尝不治废之可也余十二岁时先君子试以肉刑论为之文曰仍而用之则三王之旧法也已废矣创而行之则三苗之淫刑也先君以为知言泼倚卓静坐做工夫儒者如此然亦非教人枯坐也如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事有理须要学知靠静坐不得文中子论人恕论事实宋人恶之非公论也房杜王魏诸君子非懵然不知人者北面事之其人可知
  唐之兴庙堂之上皆河汾诸君子也可以知儒之效矣宋之兴赵普学论语可以知经之用矣
  宋人谈性命真开千古之绝学章句之儒陋矣其论忠孝节义使宇宙间一日无此议论人道其化为鬼魅乎为禽兽乎但论人物谈政事言文章便是隔壁说话读朱子语类朱子全书斯人也尸而祝之可也看诸儒摘他的说话却把好处都芟去了
  欧阳公论朋党真快语也但君子以公义相取不是党君子有党亦害事观东林诸君子可见矣如万历时定储天启时阉祸则诸公者岂非天下之正人乎但实与相处未免重门尸便有私意其间大有可议处
  儒者都好立党有心天下者不可不知只观他论古人便见如曽子畏子路子贡与卫将军文子言称曽子当时何等相重宋儒只为要说曽子传道遇著子路子贡务要寻他短处与他结下冤雠论语说十哲诸书说四友只为中间没了曽子一个便生出许多议论如此见识处班行之间是非不平一味门户自然激出事来不能容小人尚且害事他每亦容不得君子如何不是个偏党私意
  汉人之党君子小人相攻也唐之牛李功名之士攻功名之士也宋之蜀洛君子不相容也
  雍季范我驰驱者也舅犯为之诡遇也用舅犯赏雍季晋文公谲而不正亦不纯尚诈也诡遇而获只可一试常用之则败矣故曰雍季之谋万世之利也治天下国家诡遇不得孟子云未闻手援天下者也五霸假之正是假这个驰驱之法但杂用谲诈有时诡遇耳管子正处多宋人亦说他是诡遇都不曽细细推勘子思子云天下国家可均也中庸不可能也管子之谓也以为诡遇非也
  诗之亡也离骚继之至于汉而丽淫之赋兴矣然苏李五言之作谓之丽以则可也五言讹于晋宋之际自魏末苦清言以老庄为学问名士恣情酒色以为达文人承流而作谢灵运肆览庄易放意山水陶渊明诗篇篇有酒鲍明远创倾侧红紫之文诗人美刺之义渐远矣儒者不解诗多以縁情之作为无益然亦敬杜少陵至匹之郭子仪朱晦庵亦学陶公夫山水之文使人萧远无鄙吝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为之可也陶公言饮酒即七贤之志也彼皆有为而为之君子不可无陶公之志茍非其时则沈湎亦可戒也
  或曰儒者不喜文章亦不是圣人之道也近似墨子之非乐彼云文章无用若如所言则金石丝竹饥不可饱寒不能温先王以之立教何耶文章经世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儒者未之学耳
  韩吏部之原鬼非儒者之言也古之圣人皆不言无鬼若无鬼祭祀为欺人矣
  韩吏部曰荀与扬也大醇而小疵荀不止小疵也言性恶杀诗书与时迁徙与世偃仰一变而为李斯宜也先王顺人情以制礼故天下信之行之礼曰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生乎人情者也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耳若违人情徒以天子之势强而行之必且导之以政齐之以刑异乎儒者之道而近乎刑法家言矣谁谓荀卿知礼者
  荀子之言惟二戴所取为醇也彼有所受之也
  文章之人大者与六经同义其为用也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君臣非此不通朋友非此不合君子以喻其意众人以辨其事言之也有征出之也有伦可以久可以远彬彬乎君子之言也小人则不然拙者则鄙而倍得罪于名教不合于圣人自是而不可谏巧者则顺非谐俗不可以对君子此只是言之不文也儒者好为鄙语而恶文章不知其敝也
  过秦论论之首也昭明止选上篇为班孟坚之言也然则当时选文犹以理之得失为文工拙至宋人而文章一变儒者不喜人作好文字亦怪他不得每见村塾小儿读文章规范意中常发恶此书全不论理今具论其失如左
  大凡学文初要小心后来学问博识见高笔端老则可放胆能细而后能粗能简而后能繁能纯粹而后能豪放谢叠山句句倒说了至于俗气文字中一毫著不得乃云由俗入雅真戏论也东坡先生云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然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然则放言高论夫子不为也东坡所不取也谢枋得叙放胆文开口便言初学读之必能放言高论何可如此岂不教坏了初学
  韩吏部文章之圣也其诤臣论文则工矣未免为失言韩公于是乎不知人矣韩公顺宗实录于阳道州之卒叙其生平此文虽班固不过如此可谓极笔且昌黎之集善文多矣何必选此不惟不爱阳道州亦非所以爱退之也
  欧阳公之文创革杨刘之浮华首变唐人之艰涩千古绝作也至于人品之高见于史册此泰山北斗岂可议乎然有一病其为文也喜称人之恶而不乐道人之善谢枋得云学欧不成必无精采是何言欤乃称其纵囚论上范司谏书二文欧阳公之过也读之使人发上指















  钝吟杂录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九
  常熟冯班撰
  通鉴纲目纠缪
  初命魏斯韩䖍赵籍为诸侯
  胡氏曰善为天下国家者谨于微而已云 云夫如是虽使六卿并起三家辈出莽操懿温接迹于朝效忠宣力之不暇而何有于他患
  按胡氏言谨微是也然周道坏于幽厉非直微而已至六卿并起云 云则谬甚矣舜诛四凶天下咸服凶人不可容也茍莽操懿温可使效忠宣力又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哉家不藏甲都城不过百雉谨微也若三家辈出六卿并起跋扈放恣尾大不掉慎微者有是乎且如曹孟徳以其才为能臣笮其头而用之在太平时可耳若一旦国有大变其人亦难信投间伺隙为龙为蛇亦恐不可制若仲达之阴忮全忠之凶狡此圣人所诛也如王莽者似恭漫天当日之共工也流之幽州犹恐不足尽其恶也假令都无恶意为国宣力其躁扰愚妄则误国殃民亦何忠之可效易不云乎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礼不云乎惟仁人放流之屏诸四夷不与同中国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胡氏儒者言与经背何哉
  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豫让欲为之报雠乃挟匕首诈为刑人入襄子宫涂厕左右欲杀之襄子曰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又伏于桥下欲杀襄子襄子杀之胡氏曰豫让可谓义士矣襄子知其如此而终杀之何以为人臣之劝哉
  阔哉胡氏之言也按史记襄子如厕心动执刑人知为豫让义而舍之又为死人卧桥下襄子过桥马惊得豫让以兵围之曰吾赦子亦已足矣使自为计让请襄子之衣三击之乃自杀待之有礼矣又按贾子让刺襄子五起而不中襄子为之一夕三徙夫晋阳之事曲在智伯襄子无负也其臣为报雠心动马惊天也豫让亦难避矣岂必赦之而后为义正应杀之以成其名耳吾闻古之贤君圣主未尝无征伐也孰无人臣使报雠者必不可杀则人主亦危矣哉周公诛武庚亦何以励臣子乎且舍义士以为人臣之劝亦非所以责分晋之赵氏阔哉胡氏之言也轻身以殉一夫之义如王子庆忌之成要离乃侠士之为非儒者之大道也赵襄子不幸而死赵氏之亡未可知襄子何以见简子于地下哉卫鞅伐魏诱执其将公子卬而败之魏献河西之地于秦徙都大梁魏惠王叹曰吾悔不用公叔之言
  胡氏曰使鞅而杀杀鞅而魏常无患未害为杀无罪以利己仁者不为也况天下不止一鞅可胜杀乎
  甚矣胡氏之无识也杀商鞅犹杀虎也虎之类不可尽遇虎不杀曰天下不止一虎非大愚不为此言也吾闻圣贤之人不世出当丧乱之时才术智能如商鞅者亦不易有云天下不止一商鞅何言之轻也且云杀无罪以利己仁者不为益愚矣小仁大仁之贼也孔子诛少正卯奸人之雄也须其有罪则国家之事受其败矣譬如一虎必须其食人而后杀之仁者岂如是乎秦用商君天下后世受其毒罪亦大矣不早杀之而待其罪罪已成则无及矣逮于欺公子而取河西魏能杀鞅乎大抵书生浅见轻言天下之事轻视天下之人如苏明允云天下有桓公而无管仲吾不信也夫晋文之才过于齐桓五臣者颠颉诛四子亦无及管仲者知举春秋之世盖未有如此人也吾夫子诛少正卯朱子亦疑之皆胡寅之类也英雄干实之人往往恶儒生文士正坐此哉是皆祸于吾道遂使无忌惮之小人肆意妄行轻议诗书腐儒之为患于儒门非小
  汉王夺韩信军
  杨氏曰韩信之军禁防疏阔如此使敌人投间窃发则信可得而掳也
  杨氏之不知兵甚矣韩信汉将也将者汉兵也汉使至必有符验证据然后可入军门非敌人所能为也汉王自称汉使必示以符验证据军门不疑也既入其军取其印符以麾召诸将而易置之莫敢枝梧此亦惟汉王所以能为之当是时信所将诸将如曹参之辈皆汉王旧将见王至自然厌伏故可易置若是敌人军门不可入即入亦不能入卧内夺取其印符即夺之矣麾召易置诸将诸将亦不听二人起此人者可斩也杨氏书生妄言人或信其说可叹可叹
  汉遣侯公说项羽请太公吕后羽乃与约中分天下九月归太公吕后羽解而东归张良陈平曰楚兵饥疲今释而弗击此养虎自遗患也王从之
  程子曰张良才识高远有儒者气象而亦以此说汉王不义甚矣
  程子醇儒也知小义而不知大义夫张子房以五世相韩报秦于博浪沙中义也以祖父事韩君也身事韩王成而楚杀之若汉王西归释羽弗击虽叩头流血以争之可矣程子以为不义且曰不义甚矣此何哉夫楚汉之事英雄相竞以智力耳此固难以儒者之道论即以儒道论之程子之说亦非也请详言之项羽弑义帝汉王至洛阳为义帝发丧哀临三日告诸侯曰寡人愿从诸侯击楚之杀义帝者今若与项羽约分天下而去是失大信于天下也夫君子为义当务其大者项羽剽悍贼害汉王与战不能当也幸其失计窘迫可乘而取之耳使得休息他时卷土再来楚汉之成败不可知天下之民自此涂炭亦未知何时而已使无罪之人肝脑涂地较之失小信于项羽孰大孰小救民于水火者宜如是耶以臣弑君大不义也汤武行之大易以为应天顺人孟子以为诛一夫项羽屠杀之惨桀纣亦不至是区区失小信而取之不义亦微矣救民于水火之中犹贤于汤武之放杀也若曰汤武必不失信又不然高祖有太公父也犹武王有文王也太公执于楚人侯公要之以中分天下曰自鸿沟以西为汉鸿沟以东为楚文王囚于羑里太公散宜生请之于殷必曰殷为天子周为藩臣世世子孙不敢有贰若直告之以发政施仁日辟百里之事文王且烹脯矣及戡黎之日殷人大恐儒者诿之于武王曰此西伯非文王也赫怒奋于阮疆临冲折于崇墉岂亦武王乎奄有其土徙而居之何也如宋儒之见则当请于天子为二国更立贤主乎取之大不义也








  钝吟杂录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钝吟杂录卷十
  常熟冯班撰
  将死之鸣
  忽感小疾遂至沈笃引镜视面殆恐不济年近七十亦无馀憾所可念者汝辈生计贫薄学业无成以为惙惙耳我平生更历患苦见事颇多内省自讼岂惟五十知非今以所见载之于纸汝辈时一省之所益非少长寝之后此书存者如我未死也
  家世素业不可辄废吾家以读书相传业之贵者也变革以来寒进路绝子弟多废书吾每恨之正未之思耳负贩小人知画甲乙能记姓名便与流辈不同况士君子之后何渠无益古人三馀读书亦不妨于诸业也士人染于礼教虽有不令未至十分颠蹶流冗市井所为鄙倍有不可以理格者所知一人颇能治生亦非大不肖一旦尽伐其先垄松柏余惊而止之乃曰去家远守之为难不如伐去用心如此先人不保邱墓矣可不惧哉此无他不学之患也
  士君子不必有奇节惟平惟实可以保身平则无一朝之患实则患至可以不惧然此二字殊不易了素位而行不愿乎外居易以俟命平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实也圣贤亦祇如此
  余生于万历之季当时士大夫子弟举业之外不得通一技触事面墙往往可笑在今日岂得尔语云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一技足以养生也但为之须恒不恒则不成学之须精不精则无名茍碌碌在千百人中亦不可得食也
  放于利而行多怨非保生之道也先兄每云见利思义义不胜利思必不能自克余应之曰不如见利思害先兄浩然而叹以为知言夫有无故之利必有无故之害倚伏之理然也惟有道者知之老子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人识虑浅短惟见其疏不知其不漏为恶无忌以为天道无知积恶灭身受祸惨烈耳目所见吁可畏也其远者乃在子孙如叶林宗何士龙身死无孑遗可以为监明哲保身但问克终何如一时之间小小利钝不足计也亦安知其不为福书易多言善恶之报圣人之言必无欺人
  黠者损人以利己愚者损人以害己黠者可以原阙愚者不可以理格君子避之孔子曰今之愚也诈原阙愚者难防正以其行诈先兄每相戒勿与愚人原阙好酒之人勿与谋事防其醉而泄也吾亲经非常语
  不孝以无后为大有子而不知教不孝殆有原阙继志述事非所责于市井小人常见冠盖原阙
  隶正为子弟无教耳
  古者不亲教盖望之切责之急必至于贼恩原阙最得人情非后世愚儒所解也然今时无良原阙不亲教但勿伤于过严耳过严之弊子弟驯原阙黠慧者则憝鞭朴之下使人不生善念先叔祖原阙三子皆严也此我所亲见恐汝辈不知
  妇人不知男子之事勿令教子
  万历之末士子不学然一时名士亦无顿至愦愦所见如方应祥胡震亨李流芳皆胸有数千卷有一俗儒尝言黄蕴生必不第蕴生连中两榜余戏之曰蕴生竟何如面发赤而走自鼎革以来余游北方士君子好为诗山人词客纵横于道路读书者亦不至饥馁也蕴生名淳耀死节名人也







  钝吟杂录卷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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