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十二
神道碑铭
[编辑]京畿观察使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故京畿观察使李公,以宏厚严重之资,抱干方镇边之才,出入中外,声绩卓殊,世数负力量堪大任者,指无得先公屈。庙堂方且虗大司马位以待公,乃以肃宗丙戌三月十九日疾卒。官居野处,无不惊呼痛惜,以为“天不憗斯人,国其如何?”后三十八年,族子宜显谨采舆诵,刻之墓石。其文曰:
公世龙仁人也。鼻祖讳吉卷,始开籍为太师,自后圭组相望。至讳士庆大司谏,为母后树节,后赠吏曹判书,是为公之曾祖。祖讳后地进士,赠左承旨。考讳河岳罗州牧使,赠户曹参判,娶北青李氏青兴君重老之女,生公。
公自幼已颖特不群,长而愈骞,顾屡屈公车,至三十五,始升上舍,四十九,文科,时望蔚然。屡迁台阁,言议硬亢,无所茹吐,柄人颇不喜。垂登玉堂选,而遽加阶出东莱,不动声色,威名自著,方择藩翰,朝无异辞。既按岭南,又加阶授关西节,益奋风猷,万务疏通,如水决刃游,恢恢乎有馀地也。
东莱为倭人门户,素艰其任,而蛮俗多诈易怒,亦罕有善其职者。公下车,即揭榜布谕,申明约条,严束商译,使不得上下其手,倭亦畏服恩信,屏息从化。
旧有郁岛之争新银之请,至是又以为言,公举理折之。倭遂相率阑出馆门,欲以撼公。公怒启请枭首商译,商恐呕血死。于是责倭违约,绝日供,示不以使价相待,申请先正阑出之罪,徐议所要。倭大窘,恳请输诚赎过。
时有奸民引女口行媒于倭,事觉而逸。公发卒守馆门大索,以民舍近馆易交通,尽烧灭之,倭望见色动。公威振疆外,终公在任,不敢用其计枝梧。后有我国人入马岛,倭问公动静,仍嗟叹曰:“廉明有威,当为莱府百年来第一。”
公久于南,熟知一路利病,及都方岳,必欲大有厘革,报称任使。谓小民困敝,由于军额缩而田政紊也,首汰冗食,使任阃者视效,不者启请加罪,以严威临之,皆恐惧奉令,遂以所馀充补,蔀屋晏然。尽取列州田簿,钩剔隐漏,得谷万馀石,增筑架山城,锻敹兵器,为阴雨备。
庆州有萑符警,朝议过虑,至欲使宿将出镇。公笑曰:“此所谓为鼷鼠发机也。”即以不戢盗罢府官,下令能捕者赏,果有射杀贼者,生获又百馀人。遂诛渠魁及党贼吏,馀皆不问,焚其籍,庆盗悉平。
有何人称漂海来,言语诡异,公一言得其诈诛之。郭氏女将嫁,有贾人称曾与女奸,左里媪词证明。公疑之,进媪问不首,公厉声威喝,始服受贾人金,即杖配二人,资奁具婚其女。女感刻,后闻公卒,为位哭,心丧三年。
有至亲相䦧者,两治其罪,讼山者先罪葬师。宰牛者不许赎,用治盗律,在官三载,终不食其肉,各邑无敢冒犯,农牛至郊放经宿。
公聪明绝人,变名再讼者必觉,变形亡逃者遇诸涂便识。文牒一经眼,后过累旬,常如罗列在前,终无遗忘。闾里铢两之奸必察,有时卒然问曰:“尔辈某事如是,某事如是,其敢尔耶?”咸相顾惊惶帖息,不敢逞。
公为治,威制豪强,痛绳贪污,一切用柱后惠文,要使纲纪振肃,民生乐业。尤长于理剧,积案如丘山,顷刻扫尽,号令风生,有令行禁止之效。盖国朝以来,治岭南有迹者,以具观察凤瑞为首,公足相埒而刚严过之云。及按关臬,则手益练才益老,沛然若无一事。值岁大歉,力于救民,移粟江都,煮盐作酱,以乳以哺。
胡使绎续,舌官协同为奸利,其费无筭,公常痛嫉。至是饬列邑勿给赂䌷,胡忿恚肆言,公亟斩通事头,悬之龙湾馆前。群胡大惊震栗,胡使亦慑伏语舌官曰:“尔国关西伯,即他日伏节死义之人,吾安敢不敬?”是行,减䌷几累万匹,定为永式。
大治慈母城,盛其储胥,仿营平故事,开屯永柔,偫农器其中,积谷数万斛。以龟城为西路咽喉,修城浚濠,祠享胜国名将朴犀。公久绾管辖之重,务为经远之图,不事姑息,聚石平壤城内,以待日后,选善射士,逐月试才,武士竞劝,兵力壮实。
有千金子干没公货,奸迹狼藉,启请诛戮,以除民害,沮挠迭起,终不听,其守法奉公如此。公治尚严,用孔明治蜀法,然刑不滥,无殒命者。部下数百,悉识其材鄙怯勇,指使各当其任。时或盛怒骂詈,至不可堪,其人抗辨不挫,则便回嗔为笑曰:“尔言良是,吾殆不及也。”其虗怀开纳,绰有古人风,以此人人感服,皆乐为之用。
公宦辙所及,辄著异能,世以公为国之才臣,余谓此言犹未为深知公者。所谓才臣,如古之张敞、赵广汉辈亦足以当之,公则不可只以才臣论也。公事亲极其孝,与兄弟极其友,出而事君,忠义奋发。尝为海西贰倅,上官设宴邀公,公以圣母幽辱,谢不往。为台官,论宗臣杭奉使骄蹇,又论贼臣义征罪合诛死,引三尺极言,得允乃已。两贼俱谋害坤圣者也,公议快之。
希载罪犯大逆,柄相曲贷其死,公争甚力。及希载奴将刑,时相又欲勿问,公据法坚持。或止之曰:“恐大臣不悦也。”公曰:“子欲以圣朝台臣,为执政私人耶?”及至辛巳,国有变故,人心靡定,先公时在政府,毅然守正。公叹曰:“吾兄树立,殆非人人可及,岂不有光门户乎?”噫!公行修家庭,达于王国,其识见之高,抱负之大,自有所本。故见于日用云为者,无非忠君卫国之一端,夫岂区区辁才小局所可伦比也哉?
公讳世载,字持叔。为人风仪隽伟,躯干洪硕,有熊豹奇杰之姿,人望之凛然,生怖畏心。少时,妇翁李相国尚真一见,知其非常人也。公始为荫仕,中擢巍第,终登卿列,立朝仅廿二年,得年止五十九。
前后所践历,典设司别检、义禁府都事、掌苑署别提、长兴库主簿、司宪府监察、工曹佐郞、黄州判官、南原县监、成均馆直讲、兵曹佐郞ㆍ正郞、侍讲院司书ㆍ文学、司宪府持平、司谏院正言、京畿都事、东莱府使、兵ㆍ刑ㆍ礼ㆍ户四曹参议、承政院同副ㆍ右副ㆍ左副承旨、庆尚ㆍ平安道观察使、汉城府右尹、户ㆍ兵ㆍ刑三曹参判、司谏院大司谏、承政院都承旨、兼同知义禁ㆍ备边司有司堂上、京畿观察使、陈奏副使也。官未跻八座,寿不及六旬,修途方骋,长筭遽终,悲夫!
公之治理,不多教条,唯持大体,冰蘗自饬,克绳先美。使燕,厉操益苦,为殊俗叹服,奉职恪勤,其所耿耿,只在补益公朝,晩岁薄违之政,亦得纲节。其他思欲建发筵席筹画庙廊者,盘纡在腹,十未一宣,君子重以为叹也。上亦闻公讣,悼恸不已,特下隐卒之教,斯可以观君臣之际矣。
公雅不喜党论,平生口不出适莫语,友道甚简,所与深者,唯李留守喜茂、李参判征明数公而已。我先公秉公绝私,与世寡合,公独一心敬仰,每事必咨禀而行。先公亦深加倚重,不避内举之嫌,屡有尉荐。及公望实愈隆,世益服先公鉴赏之明也。
公葬于广州之牛山,以夫人全义李氏祔。无子,有继子宜龙,宜龙亦无子早死,子宗人子普喆。公之后事陵替至此,亦天道之不可知者也。
公以先公之故,爱余殊甚,常有知遇之感,今于墓文之托,乌敢不罄竭微诚?顾荒拙是惧。
铭曰:
维人所秉,莫尚伦彝,亘古靡亏。
在家而笃,于邦则达,众美斯括。
于惟我公,既厚其本,壮厥关键。
黄楼辞席,柏台诛凶,岁寒知松。
义辨峥嵘,聿著劲脊,蜒酋褫魄。
鳌山增重,𬇙水扬清,底绩于京。
如雷震地,若风行空,何往不通?
讫其外庸,坦道在前,望实俱全。
揆庭之须,鬼伯忽催,朝右色灰。
有莹斯石,太史作铭,髣髴英灵。
飏休纪善,庸告来后,永世不朽。
刑曹判书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昔周之康王,称扬文、武之遗烈,以诰谕臣民曰:“则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盖文、武之德,固至矣,苟无勇敢忠实之臣,戮力而夹助之,则卒无以得僝其治功矣。
洪惟我肃宗大王久道化成,群才毕登,廼简拔李公弘述于璿籍中,为训炼大将,一以辇下亲兵畀之。于时凶贼堵立,国势危疑,公一朝佩将印领群弁,而众心帖然以安。于是中外人庶咸一口言曰:“我圣上既得干城之将,任以心膂,国事其无虞矣。”
公掌训局五年,而肃庙上陟,凶孽乃吐气相贺曰:“吾辈可以逞矣。”幸相九万之党,遂与鑴、积馀党协谋,阴伺𡼏巇。是时景庙新即位无嗣,宦妾用事,忧端澒洞。会台臣上章请建储,大臣金公昌集、李公健命、李公颐命、赵公泰采入对申请。上入告东朝,承慈旨,封今上为王世弟。命下,诸纠结幽奥者,愤然不平,遂有逆臣凤辉疏,泰耈、世良疏继之,意愈凶慝。已又一镜、真儒、弼梦、明谊等诸贼,率其徒圣时、宗厦、楷,托以应旨,联章投匦,宦妾从中应和,事机尤有不忍言者。
俄特擢一镜秩,大行屠戮,首下备忘记,以为“李某奸凶蔑伦,阴怀不测之心,不可置之将任”,发遣宣传官,夺符以来。亡何,司谏真儒请究问公陆玄事。盖公时兼捕盗厅,玄为盗所引,变名幻服,情迹叵测,既输结党为盗,而径毙于杖。凶党刱蜚语,以为玄知金公昌集阴事,公受金公嗾,扑杀使口绝,乃杜撰也。
时公与金公共奖王室,渠辈有谋,不敢动,甚忌之,欲先杀将相,仍行大事。既妆出玄事,又做宫城扈卫之说,危逼东宫,遂以淫刑加公,公时年七十六。临刑,辞气凛烈不少屈,金吾军卒,无不吐舌惊叹。
凶徒又收徐德修,且诱且喝,德修即东宫嫔之侄也。凶徒乘德修昏绝,出一案,使德修强押,又恣意胁。公大言曰:“死易耳,吾岂诬服者哉?”竟卒于桁杨之下,寔壬寅五月十七日也。
先是凶贼辈嗾逆竖虎龙,上急变书,书中诬及圣躬,语极狼藉,令人发竖。其收德修意在证成虎龙书,以上浸东宫,而又必欲受公诬服,以实凶言。其后镜贼教文所谓“若遂宫城之陈兵”一句语,即指此也。真儒族弟真洙,又骫法请施孥籍之典。
上之元年,首诛镜、虎,屏黜群凶,追伸四大臣冤,不待考案而复公官。又命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世子贰师,又命祠官赐祭。
粤二年丁未,凶党复得志,尽仍前案,壬狱之诬自如,而公之官赠,亦被还夺。群凶方排布内外,酿成戊申之乱,凡系圣诬,无不煽俑,终为举兵,群丑之倡导。由是凶孽益肆,义理灭绝,国之不亡,亦幸耳。
至岁辛酉,天诱圣衷,诞降大训,命烧壬寅诬案,并还追削诸公职,而公之复官赠爵,又复如初。于是辛壬义理,昭揭如日星,而忠逆之分,不待百年而定。此公终始伸屈之大略也。
公字士善。中宗大王子德兴大院君,宣祖之本生考,而河原君锃、唐恩君引龄、凝川君潡三世袭封。至讳锡汉,始离宗籍,赠吏曹判书,即公之考也。妣赠贞夫人庆州金氏,护军光翼女。
公三岁失恃,事判书公,克尽诚孝。为人沉毅,寡言笑富气槪,善骑射。二十九,登乙卯武科。丁外忧,以善丧闻,制除,用射艺陞绯,连为慈山ㆍ平山ㆍ昌城ㆍ宣川四府使、所江防御使,因褒启陞嘉善,为黄海兵使。己巳,为权凶所忌,左迁吉州、会宁二边守。甲戌更化,为平安兵使、统制使。自后再为摠戎使,一为御营大将,为北兵使、京畿统御使。庚寅,有西顾忧,再出平安兵使,入为汉城左尹,出水原府使。丙申,遂有训局之命,连贰刑、兵二曹,又特陞资宪。以肃庙入耆社,推恩陞正宪,拜判尹、刑曹判书。公自以宗戚之臣,蒙被圣上之倚任,必欲以一死报答知遇,遭罹时变,誓心沥血,卒成殉国之大忠,呜呼伟矣!
余尝谓公之死,有绝异于凡人者有三,持危定倾,一心炯然,则以大行而死;杀机蹶张,终不易辞,则以震器而死;阴谋密计,亘十数年未已,则以三百年祖宗钟簴而死焉,不但以一身一节死也。
公抱负经奇,志虑贞确,义所当为,奋不顾后。少时,息庵金公锡胄尝期以国士,申公汝哲简亢少许可,独深推许公。公于末年,有大树立,百世可传,先辈鉴识之明,夫岂偶然也哉?
夫人广州金氏,赠承旨廷铎女,与公合窆于杨州玉流洞。生一男二女,男世禧,女适沈寿征、赵明复。世禧无嗣,有继子明翼,以公任为参奉。外孙赵德中水使。明翼有三男,亨德、亨国,馀幼。
铭曰:
天潢贵派,厚厥亭毒。
笃生骏雄,佑我邦国。
早事韬钤,艺妙穿杨。
西州留绩,统南北方。
中权笠毂,恩顾殊特。
擢长三军,倚如柱石。
逝将需公,以拟艰棘。
景宗元二,国事罔极。
狐鼠窟穴,挟以腐子。
盘互辟倪,鬼阴神秘。
沉沉黄土,郁郁丹衷。
公归帝所,手抉雰雺。
三案痛洗,五伦昭晣。
玉流之阡,堂斧嶻嵲。
有衘未泄,光气熊熊。
堂堂丈夫,间世一逢。
或时发现,又罹鞠讻。
临危永念,已矣难作。
我述遗美,以慰毅魄。
维千百禩,过者必式。
左议政寒水斋权先生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肃宗御世之四十三年,上有疾,临浴温阳之温泉。寒水斋权先生新承贰公除旨,不敢退处私次,进住槐山村舍,上章待罪,上优批慰谕,命史官偕来。上必欲致先生,许递职名,以布衣入见,恩礼出常。先生不得已准行宫扈驾义,戎服入对。上喜甚,使之前,勉留勤恳,问治安之术。先生对曰:“天下事,无一不本于人主一心,治心之法,又本于一直字。臣师宋时烈临命,亦以此训门人。”仍陈尤庵先生所秉《春秋》大义,勉上继述孝庙志事。又言“殿下勿以圣筭晩暮,懈有为之志,昔卫武公九十,犹作《抑戒》”,上动容嘉纳。
亡何,留疏径归,晋右揆陞左,亦力辞不拜。肃庙眷遇终始不替,数遣人馈问,有谗惎者,亟加罪斥。景宗元年辛丑八月二十九日考终,馆学儒生,皆走位哭,门人加麻者数百人。肃宗既上宾,凶党复用事,素有怨毒于肃庙,一反肃庙处分,使谋逆诛死人之孙致云诬毁先生,削其职名。今上即位,复官致祭,不用状,特谥文纯,听建院祀享。
先生讳尚夏,字致道,系出安东,高丽太师幸之后。簪组蝉嫣,入我朝,参判克和、参赞襄平公瑊俱显。至獒树察访讳霔、善山府使讳圣源、司宪府执义讳格,先生之三世也。执义公亦以直道显,娶都正李楚老女,以崇祯辛巳生先生。天禀卓异,自幼已有钜人器量,市南兪公赏之。二十一,中进士。先生蚤游尤庵、同春两先生门,及遭艰,遂永绝世纷,专意为己学。忧吉,从尤庵华阳,讲四书、《启蒙》、《系辞》、《洪范内篇》。乙卯,尤庵北谪,偕诸门人疏辨,尽室入清风峡中,静居潜翫,俯读仰思,终身不复出。
庚申,尤庵自海岛还,先生往省之。自此十年强半,在华阳门下,商订程、朱书。尤庵深喜为吾道得人,题先生居室曰“遂庵”,取薛文清语也。又命之曰“寒水斋”,盖用朱子《感兴》诗语,以示心法相传之意,其托付之重,可见矣。
先生自少,已以大义自任,出处虽与尤庵差异,其道则一,盖尤庵不遇孝庙,则亦必不起也。且甲戌后,尹拯之党,挟幸相而起,祖述鑴贼,又庇护希载,长其凶逆。先生见世道日入长夜,遂冞坚介石之志,而未尝以微意示人,故人鲜有知之者矣。
先生始除恭陵参奉,又除顺陵,转义禁府都事、尚衣院主簿、工曹正郞。擢拜司宪府持平,转掌令、执义、成均馆司业、侍讲院进善、宗簿寺正。戊寅,特陞户曹参议,移吏曹参议,兼赞善、祭酒。癸未,又升户曹参判,拜大宪、吏参。壬辰,特除判尹,移长天官。此皆先生前后除授之官爵而力辞不受者也。
当尤庵之受祸也,先生往迎中路。后命至,先生入就诀,尤庵握先生手曰:“吾尝以‘朝闻夕死’为期,今终无闻而死,此后惟恃致道矣。学问当主朱子,事业当主孝庙大义。”又举前日告诀书直字义,申告之。其所眷眷托以斯道者,皆法门要诀,授受之丁宁如此。
上欲复鲁陵及慎妃位号,令百官议,又问先生。先生议略曰:“靖难之际,鲁山让德传位,尊为上王,初非放废,而末后处置,亦非世祖本意也。今若追复位号,可得无憾于神人。”又曰:“慎妃以中庙潜邸时元妃,无罪见废,在当时则金净、朴祥请复之论,实为正当。既终废弃,未行封典,则此为先王废妃。今若追配,恐违子思所训。”上遂命只复鲁山。
先是朴世堂毁朱子四书注,撰李相景奭碑,诬辱,李相之孙又申加诬辱。先生疏辨,因斥世堂毁经事。
尤庵尝以我东于神、毅二皇恩义,俱不可忘,有意祠享,在耽罗,以此托先生,至是卒成之。士类或不能无疑于义起,乐祸者又持之。先生以为义关尊周,不少挠,就华阳立祠,以毅皇殉国岁正月始祀。上又欲庙祀国中,以问先生,先生力赞之。朝议多不一,上意未已,竟筑坛祀之,今大报坛是也。上尝御讲筵,从容语先生弟尚游以愿见先生意,上心之倾向至矣。
初先生与尹拯同事华阳,拯自其父附贼鑴,贰于师,既以墓文事构隙,转肆诬悖,先生恶而绝之。至乙未《源流》事作,拯之心迹,败露无馀。《源流》者,市南所纂辑礼书也。市南使拯修整之,后市南孙相基欲入梓,拯推托不许。盖是书编纂,拯父亦尝助之,拯之推托,故有意也。末乃以朝令刊行,相基索净本,拯与其子行教匿其书不出曰:“此吾家书也。”
相基以初本刻之,求序于先生,先生声罪拯甚严,至曰:“父事之地,用此苏、张手段。”又曰:“邢七狼狈,本来伎俩。”郑公澔亦跋其下,罪拯亦同,书进御,上怒特罢郑公。乡儒觇上意,疏诋先生。先生拜章请谴曰:“拯祭兪棨文,谓‘先生子视拯,拯父事之’,恩义之笃可知。生前受托,死后相背,臣谓苏、张手段者此也。拯于四十年服事之师,诬毁斥绝,视若雠人,今于棨亦然,臣谓邢七狼狈者此也。”上久不报,及赐批,大有未安意。正言赵尚健力谏被窜,贼臣真儒乘机进窾言,被奖纳。贼臣凤辉与其党郑栻玷玉堂箚,诬先生,上命罢先生职。
已拯徒崔锡文等发拯辛酉拟与尤庵书,诋辱及于先生。馆学儒生次第疏卞,或书进尹宣举墓文,或论卞拟书。上一切拒之,盖圣心于此始不能无惑。及至甲乙争论,事实自白,渐有开悟。亡何,屏黜邪党,索入拯拟书、宣举墓文,特命收叙先生。贼臣命尹等称泮儒,上右拯疏,亟罪之,教曰:“昔年下教,在墓文、拟书未见之前,既见,乃有今日处分。予心一悟,是非自明,虽谓之有辞后世,可也。父师轻重之说,今不当更提。”下旨追罪拯,别作文字,著为公案,使后王勿挠。肃庙以英明之姿,阅历世故,虽不免一时过举,苟见义理是当,改之不淹时刻,雷厉风发。大圣人所作为,夫岂常情所可测哉?呜呼伟矣!
先生墓在忠州束谷,与夫人李氏合窆。夫人郡守重辉女,妇德咸备,宜为君子之配。有子煜府使,煜生二子二女,养性、定性俱郡守,女为士人李思徽、观察使黄梓妻,而济应、震应,二郡守出也。先生又有旁出子女而不并录。
先生状貌魁杰,宇量宏大,及至年尊学成,德义深厚,气象严重。制行未尝有斩截崖岸,而防限不违;言议未尝有激讦峻隘,而剖判必确。前后居忧,哀恸不欲生,至于鬒变。友两弟甚至,事傍尊克笃,以至闺门之内,伦理恩爱两无所憾,此则内行为之本也。
若其论学,则尝著《理气互发辨》,又斥草木禽兽皆具五常之说,且辨阴阳升降之说,具载文集,后学皆可取正而考信焉。先生讲明义理,该括靡遗,晩更深造,亦多究前人所未究者。至若经纶之资,实出天得,智虑既周,济以经术,上溯千古,下及当世,要其终自有一部活局,不可与世儒固滞者比论矣。宋先生之学,得自栗谷,究极考亭,而先生承正矱,益穷其蕴奥,守成轨,自合夫节度,遂与师道同其屈伸。虽祸事有轻重,而其以拒诐辟异为己任,使世道有赖,斯文增重,盖与宋先生略同,殆难以差殊观矣。呜呼盛哉!
铭曰:
天有大道,惟人则之,终古如斯。
乃生伟男,惠我东隅,与世作模。
德业崇广,经纬浩博,范围斯廓。
潜思实践,弗失尺寸,积厚发远。
屡辞商聘,不改嚣嚣,人仰高标。
出处之义,吾有所受,夫岂屑就?
巴溪一曲,江汉秋阳,德音不忘。
刱祀二皇,大义昭焕,先生攸赞。
再斥尼奸,力抗师道,克正向导。
猗欤大案!俾后勿挠,特降训教。
怀贤发梦,庶几来觐,恩礼殚尽。
温泉之幸,爰遂利见,握手缱绻。
薪胆遗恨,弓剑遽捐,此义黯然。
昔卫武公,九十抑抑,宜益警饬。
上尚其忠,擢之三事,百僚改视。
摡厥平生,寔禀间气,本末有炜。
四七之辨,阴阳之说,申析缕列。
发前未发,其旨密微,如旅得归。
我谂良史,谁述儒林,以垂来今?
蘂丘肃肃,有谷清幽,遗芬永留。
刑曹参判金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公讳相稷,字汝时,延安人,丽朝号为萝葍山人涛之后也。萝葍公有文章,入中朝登第,负盛名于世。是生自知,始仕我朝,至大官,谥文靖。二世而友臣为成庙潜邸师,官知中枢,谥胡简。胡简子领议政诠相中宗,以清白称,谥忠贞。三世而讳悌男,以宣祖朝国舅,被祸于光海时,后谥懿愍,即公之高祖也。曾祖讳珪,进士,与懿愍公同祸。祖讳弘锡,安城郡守。考讳澋,汉城府右尹。妣南阳洪氏,通德郞处久女。
公出自名家,蚤有华闻。己巳,痛母后废,不赴举。洎复位,始登乙亥别试,时望蔚然。选承文院,屡陞至博士,兼奉常直长,例陞典籍,转兵曹佐郞。自此出入台阁,为正言、持平、献纳、掌令、司谏、执义。又入春坊,为司书、文学、弼善、辅德。庶司则兵曹正郞、司艺、掌乐ㆍ司仆正,选三字衘。以暗行御史,廉问庆尚道。甲申,擢拜承旨,屡转至左。间为礼ㆍ工ㆍ户ㆍ刑ㆍ兵曹参议ㆍ参知、佥知中枢、大司谏,以冬至副使赴燕。出为星州牧使、谷山府使、江原ㆍ咸镜两道观察使,汉城左尹、刑曹参判、都承旨。
公为人端详雅靖,外温内劲。当其初入台也,李公颐命新拜谏长,以其兄名在丹书,历暴情势,词旨甚哀。上疑意在伸雪其兄,有此探试,亟命远窜,雷威震叠。时适值引对,入侍者无不战栗失措。公进伏榻下,极谏天怒之太过,上又下严责。公遂引避而退,举止雍容,甚可观也,同入者与公异趣,而亦称叹以为不可及。
李玄纪以护逆窜绝岛,会遭丧,有请骫法宽假者,劾之。论咸镜监司李东郁图得庙荐、备局堂上权是经素乏名称,并请递罢。是时柳尚运、崔锡鼎等当国,务宽己巳以后诸凶罪,公又缴还睦来善、李玄逸、权大运、金德远、柳命贤、睦昌明、宋尚周、李玄纪、希载奴业同宥赦之命。当仁显逊位,武人蔡以章欲率军校,上章争之,黯党沈季良诬以发兵,以章将被戮,群情愤痛。至是季良因此流窜,时辈又贳之,公争论不已。
始上屏黜权凶,起南九万为相,九万觇上春秋向晩,意“一朝晏驾,则今日讨伦纪贼之大臣,将不得保其躯命”。时希载谋害坤宫之罪已发露,希载者,后宫张氏之兄也,九万反复救解而白出之。尹趾完又言“张氏曾履尊位,当别加供奉之节”,事机渐至危亟。希载意“张氏之未复位,特以仁显在也,仁显若不在,张氏之位,自可复矣”,遂恣行蛊咒,仁显竟薨。既薨,黯党吴始复等,至欲联章请复张氏位,九万党吴道一亦关通谋议。柳尚运初不与九万事,及见时势变迁,乃投疏自首,九万之出脱希载,实与同议,一世尤嗤骇之。
公偕持平李东彦、正言黄一夏等,请窜九万、尚运、道一,严鞫始复。又论大司谏李益寿伸救南、柳之罪,并与趾完而罢之。上英明冠古,处置严正,讨罪诛慝,俱协物情,群下颂服。而公等之奉承将顺,使邦纲克树,人心大定者,其功亦有不可掩者矣。
时有乡儒柳沆者,受指时辈投匦,以辛巳狱为诬,公又论请加罪。又论姜世龟、李命世、朴万鼎、朴涏之罪。世龟当辛巳处分时,力救张氏,而妄引曹叡子母鹿事为言,语极不祥。命世为张氏立节,以辛巳比之己巳黄裳之变,尤极悖逆。故俱斥其扶护者,而两朴,即承趾完后而同其意者也。
公处台阁几十数年,遇事必言,言必硬切,流辈莫不推许之。尤于名义一节,不敢放过,前后论争,率是关系伦常之重者。尤敦尚儒学,朴世堂讥侮朱子,转而悖辱及于尤庵,公辨斥益严,斯文有赖焉。至若处禁掖而匡正君违,居外服而苏剔民隐,又其耿耿方寸者也。尝极言崇俭厉廉之道,因论嫔御第宅宏侈,用度不节。又言省谒陵寝,不念乘危之戒,春宫讲学,不宜久停以贻十寒之虑,皆蒙嘉纳。
以旱荒,请蠲畿邑除役之弊。自衣绣还,以别单陈列一道积瘼,多所更革。赈饥南邑,多聚米谷,极意济活,民无捐瘠者,方伯以闻,特锡马以奖。公屡任藩府,必先定规模,不求浮誉,惟以悫实无伪自饬,侪友初颇笑其拙,后乃大加叹服。盖公性本淡素,其于世所希慕繁华盛观,雅尚不存,故自能如此也。为东伯也,撰词头者,称公以“气度温醇,实内坚于操守,见识通敏,不自衒其才能”,观者皆叹之曰:“此二句于某令公,可谓善形容矣。”
其任星州,余为方伯,书其考曰“政清如水”,语幕僚曰:“吾今不愧笔矣”。赴燕时同行,颇以刻廉皎厉自喜,于公特敬重,不敢有加。徐相国宗泰甚赏公廉白,至作诗而赠之。李公縡闻公丧贸布以敛,叹曰:“才自北还,其贫若此,可敬也。”
公以辛丑三月二十七日卒,享年六十一。葬于杨州金谷,以贞夫人清州韩氏祔左。夫人承旨构女,德行俱备,内助克虔,后公十九年卒。育五男一女,男熀、�、𪹓、𪺅、熽,女适李蓍老。熀生子载尚、载禄、载净而末庶也。�无子,子载禄。𪹓生子载望、载恒、载崇。𪺅生子载彦、载俊。熽亦无子,子从兄子载文。李婿子文济,文科察访。玄孙以下及幼者外裔,并不录。
公自幼有美质淑行,不假修饬,自成轨则。尤勤于学业,未成童,已淹贯四书三经,诵数殆至千百,而《心经》、朱书,尤是平生用工得力者也。傍及词章古文,如庄、马、《国》、《策》等书,亦皆泓涵演迤,以为己用。以是学殖甚富,文思不匮,人谓是少年不可当。公则粥粥若无所能,恬静自修,索居绝游,举世吓腐,曾不一睨。事父母,孝诚天至,常侍傍侧,隆寒盛暑,未尝退在私室,有疾,寝处其侧,虽夜艾,一呼即对。右尹公晩年丧子,悲疚甚,公以是时登第,大慰亲意,人叹公孝感。公尝为养乞郡,未及拜而右尹公卒,肃庙为亲制诔文,以道嗟恨意,是则公之孝又感动于圣主矣。
铭曰:
惟公挺世,绰有茂资。
孝出天得,清畏人知。
立朝秉直,名义是扶。
屡典藩州,治理卓殊。
惟勤惟恪,一心端介。
众趋之涂,吾自挹退。
胡不少假,俾究厥施?
远驾方骋,天夺缰辔。
惟其令名,载玆贞石。
于千万年,永为后式。
右议政益兴君洪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显宗大王十一年己酉,擢南阳洪公,为议政府右议政,从人望也。公讳重普,字远伯。南阳之洪,出自高丽太师殷悦,讫丽朝五百祀,奕世载烈,屡公屡卿,事迹斑斑见史书。爰曁我朝,有八叶科甲之盛。至讳圣民,事我宣祖,职太宰典文衡,以德行为士林领袖,谥文贞,寔号拙翁。而其子讳瑞翼,值昏罔显,止分贰骑曹,归成二嗣。讳命耈,以关西伯殉节虏难,特谥忠烈,命夏位上相,即世所称沂川文简公者也。忠烈娶参判申鉴女,以万历壬子生公。
公幼有气度,蚤诣夙就,技艺亡不通。骑曹疾革,命公弹琴,年才九岁,人异之。乙亥,魁进士,声誉蔼郁。次年,虏东抢,忠烈率兵勤王,遇虏金化,力战死之。公闻报,拼死奔赴,殡敛如礼,终事无憾。及奉靷返旧山,路遇风几危,公哀号祈祝,俄而风定,遂利涉,人谓之孝感。服阕,除康陵参奉,不就。又除英陵,移东宫侍直。已遭承重丧,守制乡里。
公自祸变后,决意废举,因大夫人力劝,勉就功令,中乙酉庭试。前一年,沂川公亦释褐,至是朝野皆贺得人。选补槐院,拜注书,荐入史局,例陞典籍。由是出入春坊、台阁,为司书ㆍ文学、正言ㆍ持平ㆍ献纳。间为兵曹佐郞ㆍ正郞、礼曹正郞,出为星山县监、京畿都事。
公屡入台垣,遇事尽言,不避触忤。孝庙新即位,将赐故相尹昉谥,相臣赵翼撰节惠状,以文字失察,命金吾照律,窜配议谥玉堂。公言“人之罪犯,有故有眚。故者有意而发,虽轻必罪;眚者无情之失,虽重可恕,古所谓眚灾肆赦者,正指此也。今此不察,眚也非故,老病大臣,尤所当恕,儒臣流配,亦涉过中。”上严批不允。
其在县邑,又厘革弊政,一境大治,以长子尚主径递,民惜去,立碑追思。选入玉堂,为修撰、校理。逆臣自点自先朝结奥援用事,至是公议齐发,窜逐遐裔,以赦令量移,公力争。亡何,巫蛊事发,实自点与先王后宫赵氏母女同谋而为之者也。公又诣阁请正法,其守三尺不挠如此。
用庙堂荐,升拜水原府使,丁内忧,既吉,为承旨,升至左,贰兵部。公雅负才具,及任圻辅巨镇,益著抚绥军民之效。时上方有大志,锐意修攘,主眷时望,上下交注,以为保障重寄,非公莫可任,遂晋秩为江华留守,袭先勋封益兴君。公节财用修城池,锻敹兵甲,炼束军校,各得其宜,周岁而文武大龢,咸可即戎。递入为户、兵、工、礼、刑五曹参判,为都承旨者四,大司宪者三,大司谏者二。
上与母弟麟坪大君㴭,友爱至笃,每源源相见,及闻疾㞃,再往问之,丧,又终夕临视,哀动中外。又有明日动驾之命,公争之曰:“国朝以来,未闻有亲临臣丧之仪,盖情有所节,礼有所裁而然耳。今殿下连日驾幸,任情悲痛,不顾圣躬之损伤。殿下纵自轻,奈宗庙慈殿何?”一日至于三启,上终不听。世龙妻者赵女也,逆节狼藉,而屈法流窜,至是命放释,公又缴争不已,俱谏长时事也。
兼南汉守御使,及登八座,历长工ㆍ刑ㆍ礼ㆍ户,屡为都宪、参赞政府,专绾筹司事务,久任枢辖,应手沛然,恢有馀地,尤长于韬略,故前后四入本兵,积资至辅国崇禄大夫,屡兼判义禁。显庙有疾,连五岁临浴温阳汤泉,公随驾至四,备著忠劳。
公周流六卿,殆至十载,望实并隆,左右俱宜,众叹枚卜之迟,及大拜命下,群情翕然,公三上箚恳辞,上批之曰:“卿之德量,允合辅弼。”
次年,承命往审北关诸陵,既还,陈列关防利害、沿路民瘼,多所更革,请褒录死虏者与有孝行者,并允,北人感悦。公之为相,惟持大体,不以钩摘刻深为能,一意宽民,务令巩固邦本,缓急得力,尤扶植言路,必请上包容。掌令赵世焕诬辱公非常,上怒甚,将施大谴,亟上箚伸救甚至,人服其量。
公常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心,适值比岁凶歉,积有伤惫,竟以辛亥四月二十日,卒于位。
夫人李氏,判书显英女,与公同年生,其德亦克类。公卒之十一年,将改葬公于骊州,夫人自京往会,遽卒于山上,遂更卜地,与公合窆于砥平花谷之新冈,于是乎神道人事两无憾矣。
有子男女俱三人。男得箕尚孝庙女,封益平君,生子致祥主簿。次得禹观察使,娶副提学金庆馀女,生子致中领议政,女适郡守朴圣汉、左议政李台佐、士人权熽。次得周娶判书林㻼女,早夭无嗣。女适郡守韩如愚、寺正李寅爀、士人任陞,而牧使韩世箕ㆍ永箕ㆍ镇箕ㆍ别提显箕、李定坤ㆍ厚坤、任士元,其出也。曰赠持平泰猷,主簿之子。参奉济猷、府使晋猷,领相之子。而泰猷生县监益宗、奉事益大、正言益三。济猷生参奉益彬、进士益弼。晋猷生益喆。益宗无子,以益三子相殷为后。益彬子相胤。馀幼者与外出远者俱不录。
公为人襮顺而里方,用和而持正。平居恂恂,孺子可狎,当大是非,辄裁以义理,毅然有不可犯者。自经虏难,至痛在心,无出世之意,而既迫于慈训,屈志朝簪,则惟以刘子羽自期,务一心徇国,以阴赞薪胆之图。
仁祖之末,勋贵鸱张,互相挤援,一队清流,又与山林遗逸,交勖以激扬之道,卒之标榜各树,分裂已甚。公则介特不倚,超然于色目之外。又以姻连王室,深自鞱晦,不欲混迹于名涂驰骤之场。及夫出入中外,才猷涣发,遂致年除岁迁,终臻大僚,而乃其一心,只在于登进儒贤,以辅圣德。其于二宋先生,扶翊荐扬,殆无馀力,古所谓“断断无他,惟彦圣是好”者,公实庶几焉。
公常虑宿卫单弱,请就畿内军兵,抄拣精勇,上从之,命公掌其事,公亲加操炼,名以精抄。是后凡有动驾,辄以精抄军随卫,上见其军容之盛,大加称赏曰:“此卿力也。”至肃庙朝,改称禁卫营,仍属兵曹,为大军门,始之者实公也。
公坦易明白,未尝为布被之行以沽时誉,而顾有畏人知之清。贵主尝造献羊裘寝帐,以与族戚之贫者,以至服食器用,不见其有异。鉴识绝人,贼鑴饰貌欺人,公独斥而远之,尤庵深叹先见之不可及。
岁癸亥,公之诸孙谓不佞曰:“先祖桓楹之文,今以属公,其属公之意,公必知之矣。”余曰:“已知之矣。昔我先君屈迹荫路,公一见而器重之,语之曰‘君毋以官小自沮。异日扶颠之责,非君谁任?’已又尉荐于朝,先君没身有知遇之感。今以状德之文属我者,殆以是夫!然不佞年今七十加五,精神消亡,特尸居馀气耳,其何以缀成大文字,用副深望?”辞之不得,辄敢力疾而为之铭。
其辞曰:
洪在我东,累世奕舃。
至于南宁,奋义殉国。
有嗣克贤,遗美是式。
屈志缨弁,慈训攸迫。
芥视荣涂,名利匪乐。
维昔子羽,槪同心迹。
遭遇明圣,左右儒硕。
永安诏颁,公志亦索。
迟徊眷顾,黾勉鼎轴。
不安于朝,天夺又速。
究厥抱负,十未一暴。
世故沄沄,益思旧德。
瞻彼九原,恨甚难作。
我追先谊,纪公徽绩。
尚俾来者,征玆显刻。
判中枢洪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在昔穆陵之季,昏君嗣位,幽废母后,屠戮王子,彝伦坠地,国脉将绝。维时我仁祖大王倡率四方忠义之士,起而大正之,指顾之间,天地昭明,协气流行。斯虽由于圣人之作兴,而苟无贤俊应运,齐效力能,曷以见大业之亟就若是哉?于是纪之旗常,列爵维三,其一曰奋忠赞谟靖社功臣、崇禄大夫、判中枢府事、兼判义禁府事、五卫都摠府都摠管、南阳君、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领议政、兼领经筵ㆍ弘文馆ㆍ艺文馆ㆍ春秋馆ㆍ观象监事、世子师、南阳府院君洪公。讳振道,字子由,系出京畿之南阳府。
有讳先幸始仕丽,为金吾卫尉,九传而子儆官参判。曰副提学泂、经历彦光、吏曹判书贞孝公昙、赠判书宗福、同知敦宁熹,连世有人。敦宁寔为具文懿公思孟女婿,公于仁庙,为从母兄弟。
公幼已有气度,人遇诸涂,惊曰“梦见儿乘龙捧日,此真是也”,大贵其征此乎!壬辰之乱,随文懿,往留龙湾,时年九岁,动止如成人。癸丑,筮仕别提,转金吾,被白沙李公赏识,迁四五官,出宰木川县,为政,不挠豪右。
时凶徒鸱张,有啖以科利者,立却之。仁庙戯曰:“何不少屈?”对曰:“得此科何用?”仁庙笑之。公于上,属亲而情密,初潜受知忒深。及光海益悖,公系念王室,慨然有匡复之志,与中表具宏、申景禛诸公密谋。弟振文亦预其议,卫护周防,筭无遗策,劳勚最著。光海以疑杀绫昌君佺,仁庙以同气,朝夕方虞其及,而又疑第宅有王气,仁庙即纳其宅,无可往,公乃空其家以献。会元宗薨于私邸,光海又伺察吊客,公昼夜相守,敛袭必亲。仁庙泣谓:“亲在,盍少避?”曰:“祸福有定,安用避?”
癸亥三月十三日,与诸公会西郊,大勋既集。仁庙躬诣西宫,庭立候慈旨,门扃夜深,公曰:“当此危疑之时,何可不随入?”公既入,承旨史官亦随。时仁庙见公至,色乃安,遂奉仁穆大妃复位,以命废光海,策仁祖登宝位,首拜公工曹佐郞。及第功也,上见公名列三等,讶之教曰:“洪某等何卑也?”陞佥枢,出沔川郡守。
适造叛,上幸公山,命一臣押光海移配济州,其人托疾,公替受命,行至泰安,贼平,仍令公还置旧配。间多棼错,事有至难,而谈笑处之,夷然若无事,人服其机智。
已陞嘉善,封南阳君,微文坐罢,民追思立碑。次年,为富平府使,秩满,又循借寇愿,入为副摠管。拜公州牧使,用锄莠劳,升嘉义。由右尹拜南阳府使,大有治誉,周年而递。丙子,边遽至,方议去邠,又将移光海乔桐,朝议欲送公,上以独贤难之,诸大臣皆言“此时此人不可出外”,遂改命。
公则随驾,常在上左右,多所咨决。上幸虏营,与定要约。既还都,公白上曰:“此后必有大难处之事。皇明再造之恩,彼亦知之,不可不预有质定。若或不听,更谕以‘后有强邻,胁以不义,其将从之耶’,如是譬晓,其意可动而我义亦伸矣。”上曰:“善。其言之庙堂。”时庙堂方主和事,不欲举皇明,遂不应。公叹曰:“后其悔是哉!”及有征兵事,主和者乃谢公曰:“不用公言,吾辈过也。”噫!当冠屦倒置之日,以皇朝旧恩,明言于朝廷者,惟公一人而已,馀皆噤默,彼哉何足道也?公勋戚也,素与申、具诸公亲好,又与士论异趣,故人或有执迹疑公者,而庙堂一言甄义凛然,不劳辨理,公心自白,斯可见本末之无可憾矣。
丁丑,以执靮录勚,升资宪。连丁内外忧,前后持制,哀毁逾礼,绝而复苏。制讫,拜都摠管、全州府尹、知敦宁,兼知义禁。以奏请副使,奉命出疆,上宣酝西郊,轸其衣敝,特赐锦段,异数也。还陞正宪,参鞫会盟,又进二阶,拜判尹,兼判义禁,守三尺忤上意,人以为难。已拜判中枢。
己丑五月,仁庙升遐,遗命专任丧事,备经劳伤,病日甚,至腊月晦,卒于家,享年六十六。讣闻震悼,遣中人护丧,别赐棺木,葬南阳清明山先茔。至今上甲子,稽国典,用“危身奉上”、“布德执义”二法,谥曰“忠穆”。
配赠贞敬夫人坡平尹氏,参判重三女。男溥平市令,庶男泫。溥男圣元佥知、达元、学元,女适尹以煕,庶男赞元文科县令。圣元男璛文科参判南溪君,达元男琢、琬、琏、玧武科,学元男璟、瑀、𪻙。璛男麟祚进士,凤祚文科大司谏,龟祚进士,龙祚文科观察使。琢男德祚,琬男永祚、命祚、鼎祚,琏男谦祚、启祚。瑀男益祚、履祚。麟祚男樗郡守,凤祚男朴、榏,龟祚男梓,龙祚男栎、檍。
公宏伟有局度,不侵为然诺,居家敦孝悌,立朝秉忠纯,虑事饶筹略,刑家御众,内外斩斩。上倚毗特盛,由肮脏少可,进涂多踬,惜也。惟其好廉自克,位益高而砺操冞坚,呜呼!是可铭也已。
铭曰:
洪于我东,厥有二宗。
一出唐城,屡著勋庸。
维公之先,寔祖金吾。
学士亢亢,名节卓殊。
贞孝之生,际我昭敬。
纯行洁操,克裕后庆。
伦圮之世,忍作去就?
整顿乾坤,有血一斗。
雰翳既廓,日月光明。
此功此志,孰敢比幷?
尤有大焉,不忘壬辰。
我用篆之,昭示千春。
碑铭
[编辑]金刚山云坡堂大师碑铭幷序
[编辑]余里居杨州之陶山,日与田更野叟,徜徉阡陌间,忽有缁衣者,诣前求谒。问之,则曰:“贫道杆城干凤寺僧双式也。窃有所恳匃,不计道路远近,敢以见。”
余曰:“山人无求于世,又何有于余而辛勤若是?”式曰:“佛教以无为为宗,无为故无求。然阐明师道,传之来后,亦法门之所不废也。今将镌吾师灵迹,以夸耀丛林,愿得夫子一言,是以来。”
余曰:“余儒也。儒释不同道,吾蔑与为之力焉,且吾病,未能也,尔姑去。”式顶礼再三,固要请,不肯去。余曰:“尔师果何人而感尔之深至此?抑其有承继之可称、妙悟之可言者欤?”式曰:
吾师名清眼,字法藏,号云坡,姓全氏。系出旌善,而自丽朝徙居杆城,仍为郡人。父曰忠亮,母严氏,严氏梦呑明珠而娠。既生,肌肤自香,甫六七岁,即不喜膻荤,见𬊈炙禽兽肉,辄悲恻不忍食。与同队嬉戯,必聚沙作佛,人已知其为出世兆也。
年十三,入金刚山楡岾寺之大寂庵,服事虗谷大师。虗谷名懒白,春坡堂䨇彦之高足弟子,而䨇彦出松月堂应祥;应祥出四溟堂惟政;惟政出清虗堂休静,此其临济正嫡然也。
越二岁,祝发受戒,遍习竺典,深得祖印,馀事文笔,亦超轶其伦。中岁,携一筇游岭南、湖西。南入云门山结夏,还入金刚,终卓锡干凤,积数十年不出,道益高业益修。
丁酉季冬,以微疾坐化,前数日,梦老宿引去升天。既化,颜色如生,茶毗之夜,祥光洞彻。得灵骨一片,藏于石锺,世寿六十七,禅腊五十三。
吾师宗派之端的如此,道力之精进如此,而瑞应之炫熀又如此,俱不可不识。此贫道所以反复申请,而不能已者也。
余曰:“尔之铺张叙述,固勤且至矣。然非吾儒所可道也,去矣。”吾不为已,仍以一语晓之。
曰:
虗无寂灭佛道云,生兮是假死是真。
当其假时纵有闻,死后宣飏非渠忻。
石而文之出儒门,盍因以反存彝伦?
白云山松川寺先觉国师碑铭幷序
[编辑]以虗无寂灭为宗,凡天地万物有形有名之类,一切皆归之幻化,此浮屠氏之道也。夫既归之幻化,则便与飞尘空花无异,其遗馀粗迹,复奚用赞颂之费?然而一遭茶毗,咸思建㙮建碣以崇美之。又必借词人墨客之笔,极意揄扬,俾永垂于悠绵,何其与渠家所奉真诀相盭若是哉?余尝讶惑于斯,屡以叩之其徒,其徒亦不能对也。
我东箕条既远,异说交骛,由罗涉丽,唯竺教是张。以故青丘一域,伽蓝鳞袭,辄享其住社高释,以风厉缁林,光阳县白云山之松川寺,亦其一也。
是寺之创,为祀新罗僧道诜。道诜,灵岩人,俗姓金,时君尊之为国师。其妙道慧业,具著丽朝学士崔惟清撰玉龙寺碑,可以互见,此不复赘述焉。是寺初名松林,而山名为白鸡。后之改称,厥有所繇,语荒俚不经,非碑文可载。有欲知之,问诸髡辈可也。
大抵师亦一异人也。以其姿禀之高,志力之强,苟能归依儒术,以求伦常之极致,则融通纯粹,顾何所不至?而乃以好个田地,断送于窅漠之界,自安稊稗之熟,终已而莫之返,岂其习俗之使然欤?重可惜也。
寺旧有碑,见毁于壬辰倭难时。今南之鹙子,大惧玄躅之久翳,请更为文以揭,此亦余前所讶惑之一端也。请之力,终不可拒,遂为之铭。
曰:
惟师之道,不可思议。
直超法海,高视千禩。
灵骨虽蜕,宝光不灭。
心心相照,水中之月。
密阳表忠祠松云大师影堂碑铭幷序
[编辑]粤我昭敬大王在宥之二十五年,日本贼大举兵入寇,主上鄙在西陲,凶锋弥满八路。中外食焉者,多雉兔逃,贼遂肆意蹂躏。维时松云大师惟政,佛者流也,飞锡入高城,谕贼勿嗜杀。贼见其仪容凛然,即起敬,戒其徒。由是岭东九郡得免屠戮之惨。
既而慷慨语诸僧曰:“吾等优游饮啄,皆圣恩也。今国危至此,坐视不救可乎?”乃募众,至数百,亟赴顺安。时师之师休静方总诸道僧兵,辞以老,举师自代,遂从体察使柳成龙,协同天将,破平壤贼,随都元帅权栗下岭南,屡有斩获。上嘉叹,进阶堂上,使随刘总兵𬘩入倭营,谕意清正,三往三返,尽得要领。正问:“朝鲜有宝乎?”曰:“无有。宝在日本,若头是也。”正色沮。及还,上召至内闼,历问事情。仍教曰:“昔刘秉忠、姚广孝俱以山人,勋在国家。尔若长发,百里之寄、三军之命,无所不可。”师辞以不敢。上亦不屈其志,特给武库铠仗,俾抄击馀贼。已又助筑城埤饬储胥完保障,即上印绶,抗章乞休,不许。
丁酉,倭再逞,从麻、刘二督府,具有劳勚,特陞嘉善,拜同知中枢。辛丑,又筑釜山城。甲辰,奉国书,往日本,诸倭相顾惊惮,受约束惟谨,还被虏男妇三千馀口。复命,加阶嘉义,优锡赉以奖之。是后年益老乞骸,自雉岳入伽倻山,至庚戌秋示寂,世寿六十七,僧夏五十七。茶毗之夕,得舍利一具,藏之石锺,建窣堵波。
师丰川任氏也,父守成娶达城徐氏,生师于嘉靖甲辰。幼有异质,稍长读书,忽有契悟,投黄岳山薙发,字曰离幻。才思夙诣,为稣斋、思庵、高峰、霁峰诸名公所赏识,与诗人崔嘉运、许美叔、林子顺、李益之辈游。为诗清遒可观,有《四溟集》行于世。
然斯皆师之土苴秕糠尔,固不足道也。唯是禀气豪逸,自有达识明智,从异教而不为其教所囿,出世而怀弭乱之志,离伦而笃卫国之诚。当贼势潮驱,雰雺匝天,忠义郁律,不能自御,片言折伏群丑,尺剑建立殊绩,有不可以谈空说幻之一枯禅,比而伦之。圣教引古英杰策勉者,盖亦深知其抱负之不常,则岂不为一时之毅夫、盖代之伟男也哉?
岭南之密阳,有表忠祠以享师,而休师以有最初勘难之功,灵圭以歼贼著烈,终又殉节,与师并腏。肃宗朝命官供祭需,当宁又命给复,所以树风声,劝来后也。师尝存髯不去,其长至带,亦异矣。今遗像留在祠中。
余雅不喜为释子作文字,有来请,辄麾之,唯师事迹绝奇,义难一例斥却,遂为之铭。
其词曰:
人有五伦,一则君臣。
临难奋义,有国无身。
斯为正理,名教攸遵。
咒梵持钵,佛也匪人。
独守空门,自甘夷沦。
视世危乱,宁肯嚬呻?
伟哉松云!迹幻心真。
存髯至膝,有烨精神。
想厥雅意,不屑缁巾。
蛮警卒起,誓清氛尘。
裒兵选徒,师律一新。
楡岾救众,化彼凶嚚。
九郡安帖,全活惟均。
西山让先,用彻重宸。
历载从戎,箕垒鼎津。
卤获侯多,特侈绯银。
釜营三返,尤竭忱恂。
说宝语壮,气薄秋旻。
以舌代锋,远慑强邻。
七年兵戈,功在南民。
圣情眷倚,谕教谆谆。
曰昔刘、姚,勋比麒麟。
尔能屈志,佑我昌辰。
百里三军,嘉命可申。
师拜稽首,其敢逡巡?
臣老无能,愿垂慈仁。
秪林道场,猿鸟相亲。
是臣本怀,悃款毕陈。
翩然归卧,雉岳嶙峋。
恩奖稠叠,表节之纯。
毫光遽閟,法运终湮。
㙮庙涌空,玄珠示珍。
凝川报祀,永绥千春。
遗像在堂,爽气氲氤。
给需赐复,宠章式频。
惟此一着,盖饬戎袀。
非如前代,渠教是因。
三师齐享,共作主宾。
酬功彰烈,施及无垠。
我述其事,刻之贞珉。
爰俾鹙子,师义寔循。
毋泥虗寂,追师济屯。
碑
[编辑]尤庵受命遗墟碑
[编辑]呜呼!是为尤庵宋先生受命之地也。岁己巳,群凶将行大事,以先生道德为世宗师,先逞毒手,是年二月,谪济州。已又交章请拿,至是县而后命至,六月八日也。呜呼!在昔孔、朱之圣,犹脱于魋、嚞之祸,今先生不免焉。岂斯道之厄有甚于反袂筮遁之世而然欤?呜呼痛哉!
先生在途,闻坤极之倾,痛哭绝食,告诀权遂庵尚夏曰:“学问当主朱子,事业遵孝庙遗志,而‘忍痛含冤迫不得已’八字,传授勿失可也。朱子临终,诏门人一‘直’字,吾言亦不外此。”时先生不食已累日,气渐微,愈自整饬,屡促宣药曰:“一息垂绝,恐未及受命。”前一日,白气经天,是夜奎星陨,赤光贯屋。越六年甲戌,上大悟,特复官,赐谥文正。
先生讳时烈,字英甫,恩津人,万历丁未生。孝庙有大志,延登儒硕,首加旌招,契合昭融。上薨,退去,屡拜相职,终不起。肃宗初元,以壬人言,窜于海,及还,尊礼益至。已而世道坏乱,百怪騈作,而先生卒被大祸,呜呼!尚忍言哉?
是县有先生院宇,以遗躅之在也。南之人士谓此旧址亦不可无识,遂合谋具石,而要宜显文以叙之。识昧文拙,不敢曼衍为说,谨记先生临命时事,以奉告后之过此地者。县人任汉一、李厚真始终先生事甚勤,其义俱可尚,并记下方,俾不至泯灭云。
三川书院庙庭碑
[编辑]全罗道龙潭县有三川书院,以祀颜子、两程子、朱子曁诸葛武侯。夫诸路州县,各有乡校,祀孔圣,而颜、程、朱四夫子,实配侑焉,既不合叠祀,且古来英贤亦众矣,又曷为独祀武侯也?盖是县之北有所谓颜子洞,南有程子川,西有朱子川,而卧龙岩居其中。原初命名之义,今不可详,而山川岩洞,皆与昔贤姓字称号,恰恰符合,事固奇,衣被光荣亦大,则祀不为无稽。然县在深峡,习俗椎朴,守宰又无好事而表章之者,历久载而一任芜没,识者恨之。
显宗七年丙午,南阳洪侯锡为县令,侯嗜儒笃古之士也。慨然兴慕,仿晦翁南康故事,倡起邑诸生,建祠于县治龙渊之上,颜、程、朱四夫子祀东,武侯祀西。以翌年六月丁丑,行释菜礼,尤庵宋先生为文而记之。于是邑中稍以缝掖名者,咸思自奋,颇砥砺名行,骎骎然进于学,侯之嘉惠潭人多矣。
后二十馀年,方伯守宰有仇嫉尤庵者,移怒昔贤,撤罢其享祠。当是时,栗、牛两贤见黜文庙,则玆院之厄,固其势也。一方士论,愤郁而不敢言。
岁之甲戌,世道大来,治教一新,先君子忠正公长礼部,因邑士疏吁,亟请复享宣额,上许之。檐楣焕然,观瞻耸动。噫!平陂往复之几,有国之所不免,于此一事,亦足以征其变矣。
今县令鱼君有璜谂于多士,图树石纪迹,表视后来,而以不佞为先君子牛马走,驰书请识。不佞再拜而复曰:“先君子之在礼部也,中外章牍之下本部者,几乎充栋,而先君子独先取此而覆奏之。盖慨世趋之不常,而悯俗尚之渐洿,思欲因是振励而鼓作之也,其亦衰世之意也。”今时比前时,又加远矣,儒服弊地,义理愈晦,泯泯棼棼,无复可论。而鱼君之事,适在斯会,其义良足感人。余乌可无一言以发挥其美哉?遂不辞而为之书。
花浦先生遗墟碑
[编辑]花浦洪先生,以下国陪臣,为皇明抗节虏庭,杀身而弗顾,天下诵其义。其在我国,慕仰褒崇,不待言矣。
先生降生于荣川郡,其地今为顺兴府。旧居室屋,毁圮无存,后人为立小表于遗墟。过者无不瞻敬,而所记只是数字,又将岁久磨灭。先生孙佥知禹锡慨然伤之,为易石以竖,石面刻“砥柱中流”四大字,以宜显忝在弥甥之列,使记其后。
宜显椎不文,固无以效拙,且念先生节义,如日星山岳,夫人皆知之,又有宋文正所撰碣若传,将传之悠久而弗泯,其何敢更赘一言?惟是所刻四字,于先生树立,可谓允惬而善形容矣。后之欲知先生者,求之于此足矣。
先生南阳人,讳翼汉,字伯升,万历丙戌生。天启甲子,擢文科壮元,仕止司宪府掌令。其殉节之岁,崇祯丁丑也。朝廷累赠议政府领议政,赐谥忠正公。有文集五卷行于世。是为记。
睡翁宋公纪事碑
[编辑]睡翁宋公在光海斁伦之日,以新进士,立奇节,清阴金先生铭其碣,称道甚备。后以男尤庵先生官高,推恩赠爵,准格竖丰碑,尤庵文以识之。肃宗末年,台臣建言“宋某节义,实与宋朱议郞松绍兴斥和事同,其笃生贤哲,绍承圣统,亦同。宜遵宋朝褒崇例,特赐荣谥。”上亟是之,下其章仪曹,属上寝疾,未覆奏。
至今上丙午,筵臣以前事白,遂命赐谥,如先朝指。大常以“景献”上,守义不屈曰“景”,向忠内德曰“献”,奉教可。维月若日,吏部郞金龙庆宣命,于是乎公之德烈,昭揭宇宙而益彰,圣朝追报之典,克媲前昔而无遗憾矣。
公诸孙谓玆事不可不详载,且公膺领议政加赠,在竖碑之后,亦宜幷记,乃以命宜显。宜显辞不获,敢略叙如右,而若其群行细大,有原刻在。
钦差都司吴公宗道江华府去思碑阴记
[编辑]万历壬辰,倭虏寇我邦,天子大发兵以救之。石楼吴公以钦差官来,劳勚茂著。及丁酉倭再逞,公又属邢军门,仍统水兵,久住江华,抚绥岛众,一境安堵。
曁撤师还朝,父老咸有无以公归之慕,纪迹贞珉,以期无泐。今过百有馀年,文字剥缺,苔藓被之,几不能辨。留后兪君拓基不胜慨然,为之磨洗剜剔,仍要余记其阴。
噫!自壬辰以来,才阅数纪,戎丑泯夏,沧桑倏变,天下事,更无可言。而此府又经丁丑之抢,冠裳已倒,世界至此,中朝文物,遂不可复睹矣。今留后君欲假荒墟断石,以寓釜鬵、黍苗之感,其意绝可悲。余又乌得无一言哉?廼掩涕而书之。
吴公字汝行,浙江绍兴府人,由武举出身,素以韬略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