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十二
神道碑銘
[編輯]京畿觀察使李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故京畿觀察使李公,以宏厚嚴重之資,抱幹方鎭邊之才,出入中外,聲績卓殊,世數負力量堪大任者,指無得先公屈。廟堂方且虗大司馬位以待公,乃以肅宗丙戌三月十九日疾卒。官居野處,無不驚呼痛惜,以爲「天不憗斯人,國其如何?」後三十八年,族子宜顯謹採輿誦,刻之墓石。其文曰:
公世龍仁人也。鼻祖諱吉卷,始開籍爲太師,自後圭組相望。至諱士慶大司諫,爲母后樹節,後贈吏曹判書,是爲公之曾祖。祖諱後地進士,贈左承旨。考諱河嶽羅州牧使,贈戶曹參判,娶北靑李氏靑興君重老之女,生公。
公自幼已穎特不羣,長而愈騫,顧屢屈公車,至三十五,始升上舍,四十九,文科,時望蔚然。屢遷臺閣,言議硬亢,無所茹吐,柄人頗不喜。垂登玉堂選,而遽加階出東萊,不動聲色,威名自著,方擇藩翰,朝無異辭。旣按嶺南,又加階授關西節,益奮風猷,萬務疏通,如水決刃游,恢恢乎有餘地也。
東萊爲倭人門戶,素艱其任,而蠻俗多詐易怒,亦罕有善其職者。公下車,卽揭榜布諭,申明約條,嚴束商譯,使不得上下其手,倭亦畏服恩信,屛息從化。
舊有鬱島之爭新銀之請,至是又以爲言,公擧理折之。倭遂相率闌出館門,欲以撼公。公怒啓請梟首商譯,商恐嘔血死。於是責倭違約,絶日供,示不以使價相待,申請先正闌出之罪,徐議所要。倭大窘,懇請輸誠贖過。
時有奸民引女口行媒於倭,事覺而逸。公發卒守館門大索,以民舍近館易交通,盡燒滅之,倭望見色動。公威振疆外,終公在任,不敢用其計枝梧。後有我國人入馬島,倭問公動靜,仍嗟歎曰:「廉明有威,當爲萊府百年來第一。」
公久於南,熟知一路利病,及都方岳,必欲大有釐革,報稱任使。謂小民困敝,由於軍額縮而田政紊也,首汰冗食,使任閫者視效,不者啓請加罪,以嚴威臨之,皆恐懼奉令,遂以所餘充補,蔀屋晏然。盡取列州田簿,鉤剔隱漏,得穀萬餘石,增築架山城,鍛敹兵器,爲陰雨備。
慶州有萑符警,朝議過慮,至欲使宿將出鎭。公笑曰:「此所謂爲鼷鼠發機也。」卽以不戢盜罷府官,下令能捕者賞,果有射殺賊者,生獲又百餘人。遂誅渠魁及黨賊吏,餘皆不問,焚其籍,慶盜悉平。
有何人稱漂海來,言語詭異,公一言得其詐誅之。郭氏女將嫁,有賈人稱曾與女奸,左里媼詞證明。公疑之,進媼問不首,公厲聲威喝,始服受賈人金,卽杖配二人,資奩具婚其女。女感刻,後聞公卒,爲位哭,心喪三年。
有至親相䦧者,兩治其罪,訟山者先罪葬師。宰牛者不許贖,用治盜律,在官三載,終不食其肉,各邑無敢冒犯,農牛至郊放經宿。
公聰明絶人,變名再訟者必覺,變形亡逃者遇諸塗便識。文牒一經眼,後過累旬,常如羅列在前,終無遺忘。閭里銖兩之姦必察,有時卒然問曰:「爾輩某事如是,某事如是,其敢爾耶?」咸相顧驚惶帖息,不敢逞。
公爲治,威制豪強,痛繩貪汚,一切用柱後惠文,要使綱紀振肅,民生樂業。尤長於理劇,積案如丘山,頃刻掃盡,號令風生,有令行禁止之效。蓋國朝以來,治嶺南有跡者,以具觀察鳳瑞爲首,公足相埒而剛嚴過之雲。及按關臬,則手益練才益老,沛然若無一事。値歲大歉,力於救民,移粟江都,煮鹽作醬,以乳以哺。
胡使繹續,舌官協同爲姦利,其費無筭,公常痛嫉。至是飭列邑勿給賂紬,胡忿恚肆言,公亟斬通事頭,懸之龍灣館前。羣胡大驚震慄,胡使亦懾伏語舌官曰:「爾國關西伯,卽他日伏節死義之人,吾安敢不敬?」是行,減紬幾累萬匹,定爲永式。
大治慈母城,盛其儲胥,倣營平故事,開屯永柔,偫農器其中,積穀數萬斛。以龜城爲西路咽喉,修城浚濠,祠享勝國名將朴犀。公久綰管轄之重,務爲經遠之圖,不事姑息,聚石平壤城內,以待日後,選善射士,逐月試才,武士競勸,兵力壯實。
有千金子乾沒公貨,姦跡狼藉,啓請誅戮,以除民害,沮撓迭起,終不聽,其守法奉公如此。公治尙嚴,用孔明治蜀法,然刑不濫,無殞命者。部下數百,悉識其材鄙怯勇,指使各當其任。時或盛怒罵詈,至不可堪,其人抗辨不挫,則便回嗔爲笑曰:「爾言良是,吾殆不及也。」其虗懷開納,綽有古人風,以此人人感服,皆樂爲之用。
公宦轍所及,輒著異能,世以公爲國之才臣,余謂此言猶未爲深知公者。所謂才臣,如古之張敞、趙廣漢輩亦足以當之,公則不可只以才臣論也。公事親極其孝,與兄弟極其友,出而事君,忠義奮發。嘗爲海西貳倅,上官設宴邀公,公以聖母幽辱,謝不往。爲臺官,論宗臣杭奉使驕蹇,又論賊臣義徵罪合誅死,引三尺極言,得允乃已。兩賊俱謀害坤聖者也,公議快之。
希載罪犯大逆,柄相曲貸其死,公爭甚力。及希載奴將刑,時相又欲勿問,公據法堅持。或止之曰:「恐大臣不悅也。」公曰:「子欲以聖朝臺臣,爲執政私人耶?」及至辛巳,國有變故,人心靡定,先公時在政府,毅然守正。公歎曰:「吾兄樹立,殆非人人可及,豈不有光門戶乎?」噫!公行修家庭,達於王國,其識見之高,抱負之大,自有所本。故見於日用雲爲者,無非忠君衛國之一端,夫豈區區輇才小局所可倫比也哉?
公諱世載,字持叔。爲人風儀雋偉,軀幹洪碩,有熊豹奇傑之姿,人望之凜然,生怖畏心。少時,婦翁李相國尙眞一見,知其非常人也。公始爲蔭仕,中擢巍第,終登卿列,立朝僅廿二年,得年止五十九。
前後所踐歷,典設司別檢、義禁府都事、掌苑署別提、長興庫主簿、司憲府監察、工曹佐郞、黃州判官、南原縣監、成均館直講、兵曹佐郞ㆍ正郞、侍講院司書ㆍ文學、司憲府持平、司諫院正言、京畿都事、東萊府使、兵ㆍ刑ㆍ禮ㆍ戶四曹參議、承政院同副ㆍ右副ㆍ左副承旨、慶尙ㆍ平安道觀察使、漢城府右尹、戶ㆍ兵ㆍ刑三曹參判、司諫院大司諫、承政院都承旨、兼同知義禁ㆍ備邊司有司堂上、京畿觀察使、陳奏副使也。官未躋八座,壽不及六旬,脩途方騁,長筭遽終,悲夫!
公之治理,不多敎條,唯持大體,氷蘗自飭,克繩先美。使燕,厲操益苦,爲殊俗歎服,奉職恪勤,其所耿耿,只在補益公朝,晩歲薄違之政,亦得綱節。其他思欲建發筵席籌畫廟廊者,盤紆在腹,十未一宣,君子重以爲歎也。上亦聞公訃,悼慟不已,特下隱卒之敎,斯可以觀君臣之際矣。
公雅不喜黨論,平生口不出適莫語,友道甚簡,所與深者,唯李留守喜茂、李參判徵明數公而已。我先公秉公絶私,與世寡合,公獨一心敬仰,每事必咨稟而行。先公亦深加倚重,不避內擧之嫌,屢有尉薦。及公望實愈隆,世益服先公鑑賞之明也。
公葬於廣州之牛山,以夫人全義李氏祔。無子,有繼子宜龍,宜龍亦無子早死,子宗人子普喆。公之後事陵替至此,亦天道之不可知者也。
公以先公之故,愛余殊甚,常有知遇之感,今於墓文之託,烏敢不罄竭微誠?顧荒拙是懼。
銘曰:
維人所秉,莫尙倫彝,亙古靡虧。
在家而篤,於邦則達,衆美斯括。
於惟我公,旣厚其本,壯厥關鍵。
黃樓辭席,栢臺誅兇,歲寒知松。
義辨崢嶸,聿著勁脊,蜒酋褫魄。
鰲山增重,浿水揚淸,底績於京。
如雷震地,若風行空,何往不通?
訖其外庸,坦道在前,望實俱全。
揆庭之須,鬼伯忽催,朝右色灰。
有瑩斯石,太史作銘,髣髴英靈。
颺休紀善,庸告來後,永世不朽。
刑曹判書李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昔周之康王,稱揚文、武之遺烈,以誥諭臣民曰:「則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蓋文、武之德,固至矣,苟無勇敢忠實之臣,戮力而夾助之,則卒無以得僝其治功矣。
洪惟我肅宗大王久道化成,羣才畢登,廼簡拔李公弘述於璿籍中,爲訓鍊大將,一以輦下親兵畀之。於時兇賊堵立,國勢危疑,公一朝佩將印領羣弁,而衆心帖然以安。於是中外人庶咸一口言曰:「我聖上旣得干城之將,任以心膂,國事其無虞矣。」
公掌訓局五年,而肅廟上陟,兇孽乃吐氣相賀曰:「吾輩可以逞矣。」倖相九萬之黨,遂與鑴、積餘黨協謀,陰伺𡼏巇。是時景廟新卽位無嗣,宦妾用事,憂端澒洞。會臺臣上章請建儲,大臣金公昌集、李公健命、李公頤命、趙公泰采入對申請。上入告東朝,承慈旨,封今上爲王世弟。命下,諸糾結幽奧者,憤然不平,遂有逆臣鳳輝疏,泰耈、世良疏繼之,意愈兇慝。已又一鏡、眞儒、弼夢、明誼等諸賊,率其徒聖時、宗廈、楷,托以應旨,聯章投匭,宦妾從中應和,事機尤有不忍言者。
俄特擢一鏡秩,大行屠戮,首下備忘記,以爲「李某奸兇蔑倫,陰懷不測之心,不可置之將任」,發遣宣傳官,奪符以來。亡何,司諫眞儒請究問公陸玄事。蓋公時兼捕盜廳,玄爲盜所引,變名幻服,情跡叵測,旣輸結黨爲盜,而徑斃於杖。兇黨刱蜚語,以爲玄知金公昌集陰事,公受金公嗾,撲殺使口絶,乃杜撰也。
時公與金公共奬王室,渠輩有謀,不敢動,甚忌之,欲先殺將相,仍行大事。旣粧出玄事,又做宮城扈衛之說,危逼東宮,遂以淫刑加公,公時年七十六。臨刑,辭氣凜烈不少屈,金吾軍卒,無不吐舌驚歎。
兇徒又收徐德修,且誘且喝,德修卽東宮嬪之姪也。兇徒乘德修昏絶,出一案,使德修強押,又恣意脅。公大言曰:「死易耳,吾豈誣服者哉?」竟卒於桁楊之下,寔壬寅五月十七日也。
先是兇賊輩嗾逆竪虎龍,上急變書,書中誣及聖躬,語極狼藉,令人髮竪。其收德修意在證成虎龍書,以上浸東宮,而又必欲受公誣服,以實兇言。其後鏡賊敎文所謂「若遂宮城之陳兵」一句語,卽指此也。眞儒族弟眞洙,又骫法請施孥籍之典。
上之元年,首誅鏡、虎,屛黜羣兇,追伸四大臣寃,不待考案而復公官。又命贈崇政大夫議政府左贊成兼判義禁府事世子貳師,又命祠官賜祭。
粵二年丁未,兇黨復得志,盡仍前案,壬獄之誣自如,而公之官贈,亦被還奪。羣兇方排布內外,釀成戊申之亂,凡係聖誣,無不煽俑,終爲擧兵,羣醜之倡導。由是兇孽益肆,義理滅絶,國之不亡,亦幸耳。
至歲辛酉,天誘聖衷,誕降大訓,命燒壬寅誣案,並還追削諸公職,而公之復官贈爵,又復如初。於是辛壬義理,昭揭如日星,而忠逆之分,不待百年而定。此公終始伸屈之大略也。
公字士善。中宗大王子德興大院君,宣祖之本生考,而河原君鋥、唐恩君引齡、凝川君潡三世襲封。至諱錫漢,始離宗籍,贈吏曹判書,卽公之考也。妣贈貞夫人慶州金氏,護軍光翼女。
公三歲失恃,事判書公,克盡誠孝。爲人沉毅,寡言笑富氣槪,善騎射。二十九,登乙卯武科。丁外憂,以善喪聞,制除,用射藝陞緋,連爲慈山ㆍ平山ㆍ昌城ㆍ宣川四府使、所江防禦使,因褒啓陞嘉善,爲黃海兵使。己巳,爲權兇所忌,左遷吉州、會寧二邊守。甲戌更化,爲平安兵使、統制使。自後再爲摠戎使,一爲御營大將,爲北兵使、京畿統禦使。庚寅,有西顧憂,再出平安兵使,入爲漢城左尹,出水原府使。丙申,遂有訓局之命,連貳刑、兵二曹,又特陞資憲。以肅廟入耆社,推恩陞正憲,拜判尹、刑曹判書。公自以宗戚之臣,蒙被聖上之倚任,必欲以一死報答知遇,遭罹時變,誓心瀝血,卒成殉國之大忠,嗚呼偉矣!
余嘗謂公之死,有絶異於凡人者有三,持危定傾,一心炯然,則以大行而死;殺機蹶張,終不易辭,則以震器而死;陰謀密計,亘十數年未已,則以三百年祖宗鐘簴而死焉,不但以一身一節死也。
公抱負經奇,志慮貞確,義所當爲,奮不顧後。少時,息菴金公錫胄嘗期以國士,申公汝哲簡亢少許可,獨深推許公。公於末年,有大樹立,百世可傳,先輩鑑識之明,夫豈偶然也哉?
夫人廣州金氏,贈承旨廷鐸女,與公合窆於楊州玉流洞。生一男二女,男世禧,女適沈壽徵、趙明復。世禧無嗣,有繼子明翼,以公任爲參奉。外孫趙德中水使。明翼有三男,亨德、亨國,餘幼。
銘曰:
天潢貴派,厚厥亭毒。
篤生駿雄,佑我邦國。
早事韜鈐,藝妙穿楊。
西州留績,統南北方。
中權笠轂,恩顧殊特。
擢長三軍,倚如柱石。
逝將需公,以擬艱棘。
景宗元二,國事罔極。
狐鼠窟穴,挾以腐子。
盤互辟倪,鬼陰神秘。
沉沉黃土,鬱鬱丹衷。
公歸帝所,手抉雰雺。
三案痛洗,五倫昭晣。
玉流之阡,堂斧嶻嵲。
有衘未洩,光氣熊熊。
堂堂丈夫,間世一逢。
或時發現,又罹鞠訩。
臨危永念,已矣難作。
我述遺美,以慰毅魄。
維千百禩,過者必式。
左議政寒水齋權先生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肅宗御世之四十三年,上有疾,臨浴溫陽之溫泉。寒水齋權先生新承貳公除旨,不敢退處私次,進住槐山村舍,上章待罪,上優批慰諭,命史官偕來。上必欲致先生,許遞職名,以布衣入見,恩禮出常。先生不得已準行宮扈駕義,戎服入對。上喜甚,使之前,勉留勤懇,問治安之術。先生對曰:「天下事,無一不本於人主一心,治心之法,又本於一直字。臣師宋時烈臨命,亦以此訓門人。」仍陳尤菴先生所秉《春秋》大義,勉上繼述孝廟志事。又言「殿下勿以聖筭晩暮,懈有爲之志,昔衛武公九十,猶作《抑戒》」,上動容嘉納。
亡何,留疏徑歸,晉右揆陞左,亦力辭不拜。肅廟眷遇終始不替,數遣人餽問,有讒惎者,亟加罪斥。景宗元年辛丑八月二十九日考終,館學儒生,皆走位哭,門人加麻者數百人。肅宗旣上賓,兇黨復用事,素有怨毒於肅廟,一反肅廟處分,使謀逆誅死人之孫致雲誣毀先生,削其職名。今上卽位,復官致祭,不用狀,特諡文純,聽建院祀享。
先生諱尙夏,字致道,系出安東,高麗太師幸之後。簪組蟬嫣,入我朝,參判克和、參贊襄平公瑊俱顯。至獒樹察訪諱霔、善山府使諱聖源、司憲府執義諱格,先生之三世也。執義公亦以直道顯,娶都正李楚老女,以崇禎辛巳生先生。天稟卓異,自幼已有鉅人器量,市南兪公賞之。二十一,中進士。先生蚤游尤菴、同春兩先生門,及遭艱,遂永絶世紛,專意爲己學。憂吉,從尤菴華陽,講四書、《啓蒙》、《繫辭》、《洪範內篇》。乙卯,尤菴北謫,偕諸門人疏辨,盡室入淸風峽中,靜居潛翫,俯讀仰思,終身不復出。
庚申,尤菴自海島還,先生往省之。自此十年強半,在華陽門下,商訂程、朱書。尤菴深喜爲吾道得人,題先生居室曰「遂菴」,取薛文淸語也。又命之曰「寒水齋」,蓋用朱子《感興》詩語,以示心法相傳之意,其託付之重,可見矣。
先生自少,已以大義自任,出處雖與尤菴差異,其道則一,蓋尤菴不遇孝廟,則亦必不起也。且甲戌後,尹拯之黨,挾幸相而起,祖述鑴賊,又庇護希載,長其兇逆。先生見世道日入長夜,遂冞堅介石之志,而未嘗以微意示人,故人鮮有知之者矣。
先生始除恭陵參奉,又除順陵,轉義禁府都事、尙衣院主簿、工曹正郞。擢拜司憲府持平,轉掌令、執義、成均館司業、侍講院進善、宗簿寺正。戊寅,特陞戶曹參議,移吏曹參議,兼贊善、祭酒。癸未,又陞戶曹參判,拜大憲、吏參。壬辰,特除判尹,移長天官。此皆先生前後除授之官爵而力辭不受者也。
當尤菴之受禍也,先生往迎中路。後命至,先生入就訣,尤菴握先生手曰:「吾嘗以『朝聞夕死』爲期,今終無聞而死,此後惟恃致道矣。學問當主朱子,事業當主孝廟大義。」又擧前日告訣書直字義,申告之。其所眷眷托以斯道者,皆法門要訣,授受之丁寧如此。
上欲復魯陵及愼妃位號,令百官議,又問先生。先生議略曰:「靖難之際,魯山讓德傳位,尊爲上王,初非放廢,而末後處置,亦非世祖本意也。今若追復位號,可得無憾於神人。」又曰:「愼妃以中廟潛邸時元妃,無罪見廢,在當時則金淨、朴祥請復之論,實爲正當。旣終廢棄,未行封典,則此爲先王廢妃。今若追配,恐違子思所訓。」上遂命只復魯山。
先是朴世堂毀朱子四書註,撰李相景奭碑,誣辱,李相之孫又申加誣辱。先生疏辨,因斥世堂毀經事。
尤菴嘗以我東於神、毅二皇恩義,俱不可忘,有意祠享,在耽羅,以此托先生,至是卒成之。士類或不能無疑於義起,樂禍者又持之。先生以爲義關尊周,不少撓,就華陽立祠,以毅皇殉國歲正月始祀。上又欲廟祀國中,以問先生,先生力贊之。朝議多不一,上意未已,竟築壇祀之,今大報壇是也。上嘗御講筵,從容語先生弟尙游以願見先生意,上心之傾嚮至矣。
初先生與尹拯同事華陽,拯自其父附賊鑴,貳於師,旣以墓文事構隙,轉肆誣悖,先生惡而絶之。至乙未《源流》事作,拯之心跡,敗露無餘。《源流》者,市南所纂輯禮書也。市南使拯修整之,後市南孫相基欲入梓,拯推託不許。蓋是書編纂,拯父亦嘗助之,拯之推託,故有意也。末乃以朝令刊行,相基索淨本,拯與其子行敎匿其書不出曰:「此吾家書也。」
相基以初本刻之,求序於先生,先生聲罪拯甚嚴,至曰:「父事之地,用此蘇、張手段。」又曰:「邢七狼狽,本來伎倆。」鄭公澔亦跋其下,罪拯亦同,書進御,上怒特罷鄭公。鄕儒覘上意,疏詆先生。先生拜章請譴曰:「拯祭兪棨文,謂『先生子視拯,拯父事之』,恩義之篤可知。生前受託,死後相背,臣謂蘇、張手段者此也。拯於四十年服事之師,誣毀斥絶,視若讐人,今於棨亦然,臣謂邢七狼狽者此也。」上久不報,及賜批,大有未安意。正言趙尙健力諫被竄,賊臣眞儒乘機進窾言,被奬納。賊臣鳳輝與其黨鄭栻玷玉堂箚,誣先生,上命罷先生職。
已拯徒崔錫文等發拯辛酉擬與尤菴書,詆辱及於先生。館學儒生次第疏卞,或書進尹宣擧墓文,或論卞擬書。上一切拒之,蓋聖心於此始不能無惑。及至甲乙爭論,事實自白,漸有開悟。亡何,屛黜邪黨,索入拯擬書、宣擧墓文,特命收敍先生。賊臣命尹等稱泮儒,上右拯疏,亟罪之,敎曰:「昔年下敎,在墓文、擬書未見之前,旣見,乃有今日處分。予心一悟,是非自明,雖謂之有辭後世,可也。父師輕重之說,今不當更提。」下旨追罪拯,別作文字,著爲公案,使後王勿撓。肅廟以英明之姿,閱歷世故,雖不免一時過擧,苟見義理是當,改之不淹時刻,雷厲風發。大聖人所作爲,夫豈常情所可測哉?嗚呼偉矣!
先生墓在忠州束谷,與夫人李氏合窆。夫人郡守重輝女,婦德咸備,宜爲君子之配。有子煜府使,煜生二子二女,養性、定性俱郡守,女爲士人李思徽、觀察使黃梓妻,而濟應、震應,二郡守出也。先生又有旁出子女而不並錄。
先生狀貌魁傑,宇量宏大,及至年尊學成,德義深厚,氣象嚴重。制行未嘗有斬截崖岸,而防限不違;言議未嘗有激訐峻隘,而剖判必確。前後居憂,哀慟不欲生,至於鬒變。友兩弟甚至,事傍尊克篤,以至閨門之內,倫理恩愛兩無所憾,此則內行爲之本也。
若其論學,則嘗著《理氣互發辨》,又斥草木禽獸皆具五常之說,且辨陰陽升降之說,具載文集,後學皆可取正而考信焉。先生講明義理,該括靡遺,晩更深造,亦多究前人所未究者。至若經綸之資,實出天得,智慮旣周,濟以經術,上泝千古,下及當世,要其終自有一部活局,不可與世儒固滯者比論矣。宋先生之學,得自栗谷,究極考亭,而先生承正矱,益窮其蘊奧,守成軌,自合夫節度,遂與師道同其屈伸。雖禍事有輕重,而其以拒詖闢異爲己任,使世道有賴,斯文增重,蓋與宋先生略同,殆難以差殊觀矣。嗚呼盛哉!
銘曰:
天有大道,惟人則之,終古如斯。
乃生偉男,惠我東隅,與世作模。
德業崇廣,經緯浩博,範圍斯廓。
潛思實踐,弗失尺寸,積厚發遠。
屢辭商聘,不改囂囂,人仰高標。
出處之義,吾有所受,夫豈屑就?
巴溪一曲,江漢秋陽,德音不忘。
刱祀二皇,大義昭煥,先生攸贊。
再斥尼奸,力抗師道,克正嚮導。
猗歟大案!俾後勿撓,特降訓敎。
懷賢發夢,庶幾來覲,恩禮殫盡。
溫泉之幸,爰遂利見,握手繾綣。
薪膽遺恨,弓劍遽捐,此義黯然。
昔衛武公,九十抑抑,宜益警飭。
上尙其忠,擢之三事,百僚改視。
摡厥平生,寔稟間氣,本末有煒。
四七之辨,陰陽之說,申析縷列。
發前未發,其旨密微,如旅得歸。
我諗良史,誰述儒林,以垂來今?
蘂丘肅肅,有谷淸幽,遺芬永留。
刑曹參判金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公諱相稷,字汝時,延安人,麗朝號爲蘿葍山人濤之後也。蘿葍公有文章,入中朝登第,負盛名於世。是生自知,始仕我朝,至大官,諡文靖。二世而友臣爲成廟潛邸師,官知中樞,諡胡簡。胡簡子領議政詮相中宗,以淸白稱,諡忠貞。三世而諱悌男,以宣祖朝國舅,被禍於光海時,後諡懿愍,卽公之高祖也。曾祖諱珪,進士,與懿愍公同禍。祖諱弘錫,安城郡守。考諱澋,漢城府右尹。妣南陽洪氏,通德郞處久女。
公出自名家,蚤有華聞。己巳,痛母后廢,不赴擧。洎復位,始登乙亥別試,時望蔚然。選承文院,屢陞至博士,兼奉常直長,例陞典籍,轉兵曹佐郞。自此出入臺閣,爲正言、持平、獻納、掌令、司諫、執義。又入春坊,爲司書、文學、弼善、輔德。庶司則兵曹正郞、司藝、掌樂ㆍ司僕正,選三字衘。以暗行御史,廉問慶尙道。甲申,擢拜承旨,屢轉至左。間爲禮ㆍ工ㆍ戶ㆍ刑ㆍ兵曹參議ㆍ參知、僉知中樞、大司諫,以冬至副使赴燕。出爲星州牧使、谷山府使、江原ㆍ咸鏡兩道觀察使,漢城左尹、刑曹參判、都承旨。
公爲人端詳雅靖,外溫內勁。當其初入臺也,李公頤命新拜諫長,以其兄名在丹書,歷暴情勢,詞旨甚哀。上疑意在伸雪其兄,有此探試,亟命遠竄,雷威震疊。時適値引對,入侍者無不戰慄失措。公進伏榻下,極諫天怒之太過,上又下嚴責。公遂引避而退,擧止雍容,甚可觀也,同入者與公異趣,而亦稱歎以爲不可及。
李玄紀以護逆竄絶島,會遭喪,有請骫法寬假者,劾之。論咸鏡監司李東郁圖得廟薦、備局堂上權是經素乏名稱,並請遞罷。是時柳尙運、崔錫鼎等當國,務寬己巳以後諸兇罪,公又繳還睦來善、李玄逸、權大運、金德遠、柳命賢、睦昌明、宋尙周、李玄紀、希載奴業同宥赦之命。當仁顯遜位,武人蔡以章欲率軍校,上章爭之,黯黨沈季良誣以發兵,以章將被戮,羣情憤痛。至是季良因此流竄,時輩又貰之,公爭論不已。
始上屛黜權兇,起南九萬爲相,九萬覘上春秋向晩,意「一朝晏駕,則今日討倫紀賊之大臣,將不得保其軀命」。時希載謀害坤宮之罪已發露,希載者,後宮張氏之兄也,九萬反復救解而白出之。尹趾完又言「張氏曾履尊位,當別加供奉之節」,事機漸至危亟。希載意「張氏之未復位,特以仁顯在也,仁顯若不在,張氏之位,自可復矣」,遂恣行蠱呪,仁顯竟薨。旣薨,黯黨吳始復等,至欲聯章請復張氏位,九萬黨吳道一亦關通謀議。柳尙運初不與九萬事,及見時勢變遷,乃投疏自首,九萬之出脫希載,實與同議,一世尤嗤駭之。
公偕持平李東彥、正言黃一夏等,請竄九萬、尙運、道一,嚴鞫始復。又論大司諫李益壽伸救南、柳之罪,並與趾完而罷之。上英明冠古,處置嚴正,討罪誅慝,俱協物情,羣下頌服。而公等之奉承將順,使邦綱克樹,人心大定者,其功亦有不可掩者矣。
時有鄕儒柳沆者,受指時輩投匭,以辛巳獄爲誣,公又論請加罪。又論姜世龜、李命世、朴萬鼎、朴涏之罪。世龜當辛巳處分時,力救張氏,而妄引曹叡子母鹿事爲言,語極不祥。命世爲張氏立節,以辛巳比之己巳黃裳之變,尤極悖逆。故俱斥其扶護者,而兩朴,卽承趾完後而同其意者也。
公處臺閣幾十數年,遇事必言,言必硬切,流輩莫不推許之。尤於名義一節,不敢放過,前後論爭,率是關係倫常之重者。尤敦尙儒學,朴世堂譏侮朱子,轉而悖辱及於尤菴,公辨斥益嚴,斯文有賴焉。至若處禁掖而匡正君違,居外服而蘇剔民隱,又其耿耿方寸者也。嘗極言崇儉厲廉之道,因論嬪御第宅宏侈,用度不節。又言省謁陵寢,不念乘危之戒,春宮講學,不宜久停以貽十寒之慮,皆蒙嘉納。
以旱荒,請蠲畿邑除役之弊。自衣繡還,以別單陳列一道積瘼,多所更革。賑飢南邑,多聚米穀,極意濟活,民無捐瘠者,方伯以聞,特錫馬以奬。公屢任藩府,必先定規模,不求浮譽,惟以愨實無僞自飭,儕友初頗笑其拙,後乃大加歎服。蓋公性本淡素,其於世所希慕繁華盛觀,雅尙不存,故自能如此也。爲東伯也,撰詞頭者,稱公以「氣度溫醇,實內堅於操守,見識通敏,不自衒其才能」,觀者皆歎之曰:「此二句於某令公,可謂善形容矣。」
其任星州,余爲方伯,書其考曰「政淸如水」,語幕僚曰:「吾今不愧筆矣」。赴燕時同行,頗以刻廉皎厲自喜,於公特敬重,不敢有加。徐相國宗泰甚賞公廉白,至作詩而贈之。李公縡聞公喪貿布以斂,歎曰:「才自北還,其貧若此,可敬也。」
公以辛丑三月二十七日卒,享年六十一。葬於楊州金谷,以貞夫人淸州韓氏祔左。夫人承旨構女,德行俱備,內助克虔,後公十九年卒。育五男一女,男熀、�、𪹓、𪺅、熽,女適李蓍老。熀生子載尙、載祿、載淨而末庶也。�無子,子載祿。𪹓生子載望、載恆、載崇。𪺅生子載彥、載俊。熽亦無子,子從兄子載文。李婿子文濟,文科察訪。玄孫以下及幼者外裔,並不錄。
公自幼有美質淑行,不假修飭,自成軌則。尤勤於學業,未成童,已淹貫四書三經,誦數殆至千百,而《心經》、朱書,尤是平生用工得力者也。傍及詞章古文,如莊、馬、《國》、《策》等書,亦皆泓涵演迤,以爲己用。以是學殖甚富,文思不匱,人謂是少年不可當。公則粥粥若無所能,恬靜自修,索居絶游,擧世嚇腐,曾不一睨。事父母,孝誠天至,常侍傍側,隆寒盛暑,未嘗退在私室,有疾,寢處其側,雖夜艾,一呼卽對。右尹公晩年喪子,悲疚甚,公以是時登第,大慰親意,人歎公孝感。公嘗爲養乞郡,未及拜而右尹公卒,肅廟爲親製誄文,以道嗟恨意,是則公之孝又感動於聖主矣。
銘曰:
惟公挺世,綽有茂資。
孝出天得,淸畏人知。
立朝秉直,名義是扶。
屢典藩州,治理卓殊。
惟勤惟恪,一心端介。
衆趨之塗,吾自挹退。
胡不少假,俾究厥施?
遠駕方騁,天奪韁轡。
惟其令名,載玆貞石。
於千萬年,永爲後式。
右議政益興君洪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顯宗大王十一年己酉,擢南陽洪公,爲議政府右議政,從人望也。公諱重普,字遠伯。南陽之洪,出自高麗太師殷悅,訖麗朝五百祀,奕世載烈,屢公屢卿,事蹟斑斑見史書。爰曁我朝,有八葉科甲之盛。至諱聖民,事我宣祖,職太宰典文衡,以德行爲士林領袖,諡文貞,寔號拙翁。而其子諱瑞翼,値昏罔顯,止分貳騎曹,歸成二嗣。諱命耈,以關西伯殉節虜難,特諡忠烈,命夏位上相,卽世所稱沂川文簡公者也。忠烈娶參判申鑑女,以萬曆壬子生公。
公幼有氣度,蚤詣夙就,技藝亡不通。騎曹疾革,命公彈琴,年纔九歲,人異之。乙亥,魁進士,聲譽藹鬱。次年,虜東搶,忠烈率兵勤王,遇虜金化,力戰死之。公聞報,拚死奔赴,殯斂如禮,終事無憾。及奉靷返舊山,路遇風幾危,公哀號祈祝,俄而風定,遂利涉,人謂之孝感。服闋,除康陵參奉,不就。又除英陵,移東宮侍直。已遭承重喪,守制鄕里。
公自禍變後,決意廢擧,因大夫人力勸,勉就功令,中乙酉庭試。前一年,沂川公亦釋褐,至是朝野皆賀得人。選補槐院,拜注書,薦入史局,例陞典籍。由是出入春坊、臺閣,爲司書ㆍ文學、正言ㆍ持平ㆍ獻納。間爲兵曹佐郞ㆍ正郞、禮曹正郞,出爲星山縣監、京畿都事。
公屢入臺垣,遇事盡言,不避觸忤。孝廟新卽位,將賜故相尹昉諡,相臣趙翼撰節惠狀,以文字失察,命金吾照律,竄配議諡玉堂。公言「人之罪犯,有故有眚。故者有意而發,雖輕必罪;眚者無情之失,雖重可恕,古所謂眚災肆赦者,正指此也。今此不察,眚也非故,老病大臣,尤所當恕,儒臣流配,亦涉過中。」上嚴批不允。
其在縣邑,又釐革弊政,一境大治,以長子尙主徑遞,民惜去,立碑追思。選入玉堂,爲修撰、校理。逆臣自點自先朝結奧援用事,至是公議齊發,竄逐遐裔,以赦令量移,公力爭。亡何,巫蠱事發,實自點與先王後宮趙氏母女同謀而爲之者也。公又詣閤請正法,其守三尺不撓如此。
用廟堂薦,陞拜水原府使,丁內憂,旣吉,爲承旨,陞至左,貳兵部。公雅負才具,及任圻輔巨鎭,益著撫綏軍民之效。時上方有大志,銳意修攘,主眷時望,上下交注,以爲保障重寄,非公莫可任,遂晉秩爲江華留守,襲先勳封益興君。公節財用修城池,鍛敹兵甲,鍊束軍校,各得其宜,周歲而文武大龢,咸可卽戎。遞入爲戶、兵、工、禮、刑五曹參判,爲都承旨者四,大司憲者三,大司諫者二。
上與母弟麟坪大君㴭,友愛至篤,每源源相見,及聞疾㞃,再往問之,喪,又終夕臨視,哀動中外。又有明日動駕之命,公爭之曰:「國朝以來,未聞有親臨臣喪之儀,蓋情有所節,禮有所裁而然耳。今殿下連日駕幸,任情悲痛,不顧聖躬之損傷。殿下縱自輕,奈宗廟慈殿何?」一日至於三啓,上終不聽。世龍妻者趙女也,逆節狼藉,而屈法流竄,至是命放釋,公又繳爭不已,俱諫長時事也。
兼南漢守禦使,及登八座,歷長工ㆍ刑ㆍ禮ㆍ戶,屢爲都憲、參贊政府,專綰籌司事務,久任樞轄,應手沛然,恢有餘地,尤長於韜略,故前後四入本兵,積資至輔國崇祿大夫,屢兼判義禁。顯廟有疾,連五歲臨浴溫陽湯泉,公隨駕至四,備著忠勞。
公周流六卿,殆至十載,望實並隆,左右俱宜,衆歎枚卜之遲,及大拜命下,羣情翕然,公三上箚懇辭,上批之曰:「卿之德量,允合輔弼。」
次年,承命往審北關諸陵,旣還,陳列關防利害、沿路民瘼,多所更革,請褒錄死虜者與有孝行者,並允,北人感悅。公之爲相,惟持大體,不以鉤摘刻深爲能,一意寬民,務令鞏固邦本,緩急得力,尤扶植言路,必請上包容。掌令趙世煥誣辱公非常,上怒甚,將施大譴,亟上箚伸救甚至,人服其量。
公常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爲心,適値比歲兇歉,積有傷憊,竟以辛亥四月二十日,卒於位。
夫人李氏,判書顯英女,與公同年生,其德亦克類。公卒之十一年,將改葬公於驪州,夫人自京往會,遽卒於山上,遂更卜地,與公合窆於砥平花谷之新岡,於是乎神道人事兩無憾矣。
有子男女俱三人。男得箕尙孝廟女,封益平君,生子致祥主簿。次得禹觀察使,娶副提學金慶餘女,生子致中領議政,女適郡守朴聖漢、左議政李台佐、士人權熽。次得周娶判書林㻼女,早夭無嗣。女適郡守韓如愚、寺正李寅爀、士人任陞,而牧使韓世箕ㆍ永箕ㆍ鎭箕ㆍ別提顯箕、李定坤ㆍ厚坤、任士元,其出也。曰贈持平泰猷,主簿之子。參奉濟猷、府使晉猷,領相之子。而泰猷生縣監益宗、奉事益大、正言益三。濟猷生參奉益彬、進士益弼。晉猷生益喆。益宗無子,以益三子相殷爲後。益彬子相胤。餘幼者與外出遠者俱不錄。
公爲人襮順而裏方,用和而持正。平居恂恂,孺子可狎,當大是非,輒裁以義理,毅然有不可犯者。自經虜難,至痛在心,無出世之意,而旣迫於慈訓,屈志朝簪,則惟以劉子羽自期,務一心徇國,以陰贊薪膽之圖。
仁祖之末,勳貴鴟張,互相擠援,一隊淸流,又與山林遺逸,交勖以激揚之道,卒之標榜各樹,分裂已甚。公則介特不倚,超然於色目之外。又以姻連王室,深自鞱晦,不欲混跡於名塗馳驟之塲。及夫出入中外,才猷渙發,遂致年除歲遷,終臻大僚,而乃其一心,只在於登進儒賢,以輔聖德。其於二宋先生,扶翊薦揚,殆無餘力,古所謂「斷斷無他,惟彥聖是好」者,公實庶幾焉。
公常慮宿衛單弱,請就畿內軍兵,抄揀精勇,上從之,命公掌其事,公親加操鍊,名以精抄。是後凡有動駕,輒以精抄軍隨衛,上見其軍容之盛,大加稱賞曰:「此卿力也。」至肅廟朝,改稱禁衛營,仍屬兵曹,爲大軍門,始之者實公也。
公坦易明白,未嘗爲布被之行以沽時譽,而顧有畏人知之淸。貴主嘗造獻羊裘寢帳,以與族戚之貧者,以至服食器用,不見其有異。鑑識絶人,賊鑴飾貌欺人,公獨斥而遠之,尤菴深歎先見之不可及。
歲癸亥,公之諸孫謂不佞曰:「先祖桓楹之文,今以屬公,其屬公之意,公必知之矣。」余曰:「已知之矣。昔我先君屈跡蔭路,公一見而器重之,語之曰『君毋以官小自沮。異日扶顚之責,非君誰任?』已又尉薦於朝,先君沒身有知遇之感。今以狀德之文屬我者,殆以是夫!然不佞年今七十加五,精神消亡,特屍居餘氣耳,其何以綴成大文字,用副深望?」辭之不得,輒敢力疾而爲之銘。
其辭曰:
洪在我東,累世奕舃。
至於南寧,奮義殉國。
有嗣克賢,遺美是式。
屈志纓弁,慈訓攸迫。
芥視榮塗,名利匪樂。
維昔子羽,槪同心跡。
遭遇明聖,左右儒碩。
永安詔頒,公志亦索。
遲徊眷顧,黽勉鼎軸。
不安於朝,天奪又速。
究厥抱負,十未一暴。
世故沄沄,益思舊德。
瞻彼九原,恨甚難作。
我追先誼,紀公徽績。
尙俾來者,徵玆顯刻。
判中樞洪公神道碑銘幷序
[編輯]在昔穆陵之季,昏君嗣位,幽廢母后,屠戮王子,彝倫墜地,國脈將絶。維時我仁祖大王倡率四方忠義之士,起而大正之,指顧之間,天地昭明,協氣流行。斯雖由於聖人之作興,而苟無賢俊應運,齊效力能,曷以見大業之亟就若是哉?於是紀之旂常,列爵維三,其一曰奮忠贊謨靖社功臣、崇祿大夫、判中樞府事、兼判義禁府事、五衛都摠府都摠管、南陽君、贈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ㆍ弘文館ㆍ藝文館ㆍ春秋館ㆍ觀象監事、世子師、南陽府院君洪公。諱振道,字子由,系出京畿之南陽府。
有諱先幸始仕麗,爲金吾衛尉,九傳而子儆官參判。曰副提學泂、經歷彥光、吏曹判書貞孝公曇、贈判書宗福、同知敦寧熹,連世有人。敦寧寔爲具文懿公思孟女婿,公於仁廟,爲從母兄弟。
公幼已有氣度,人遇諸塗,驚曰「夢見兒乘龍捧日,此眞是也」,大貴其徵此乎!壬辰之亂,隨文懿,往留龍灣,時年九歲,動止如成人。癸丑,筮仕別提,轉金吾,被白沙李公賞識,遷四五官,出宰木川縣,爲政,不撓豪右。
時兇徒鴟張,有啗以科利者,立卻之。仁廟戱曰:「何不少屈?」對曰:「得此科何用?」仁廟笑之。公於上,屬親而情密,初潛受知忒深。及光海益悖,公係念王室,慨然有匡復之志,與中表具宏、申景禛諸公密謀。弟振文亦預其議,衛護周防,筭無遺策,勞勩最著。光海以疑殺綾昌君佺,仁廟以同氣,朝夕方虞其及,而又疑第宅有王氣,仁廟卽納其宅,無可往,公乃空其家以獻。會元宗薨於私邸,光海又伺察弔客,公晝夜相守,斂襲必親。仁廟泣謂:「親在,盍少避?」曰:「禍福有定,安用避?」
癸亥三月十三日,與諸公會西郊,大勳旣集。仁廟躬詣西宮,庭立候慈旨,門扃夜深,公曰:「當此危疑之時,何可不隨入?」公旣入,承旨史官亦隨。時仁廟見公至,色乃安,遂奉仁穆大妃復位,以命廢光海,策仁祖登寶位,首拜公工曹佐郞。及第功也,上見公名列三等,訝之敎曰:「洪某等何卑也?」陞僉樞,出沔川郡守。
適造叛,上幸公山,命一臣押光海移配濟州,其人託疾,公替受命,行至泰安,賊平,仍令公還置舊配。間多棼錯,事有至難,而談笑處之,夷然若無事,人服其機智。
已陞嘉善,封南陽君,微文坐罷,民追思立碑。次年,爲富平府使,秩滿,又循借寇願,入爲副摠管。拜公州牧使,用鋤莠勞,陞嘉義。由右尹拜南陽府使,大有治譽,周年而遞。丙子,邊遽至,方議去邠,又將移光海喬桐,朝議欲送公,上以獨賢難之,諸大臣皆言「此時此人不可出外」,遂改命。
公則隨駕,常在上左右,多所咨決。上幸虜營,與定要約。旣還都,公白上曰:「此後必有大難處之事。皇明再造之恩,彼亦知之,不可不預有質定。若或不聽,更諭以『後有強隣,脅以不義,其將從之耶』,如是譬曉,其意可動而我義亦伸矣。」上曰:「善。其言之廟堂。」時廟堂方主和事,不欲擧皇明,遂不應。公歎曰:「後其悔是哉!」及有徵兵事,主和者乃謝公曰:「不用公言,吾輩過也。」噫!當冠屨倒置之日,以皇朝舊恩,明言於朝廷者,惟公一人而已,餘皆噤默,彼哉何足道也?公勳戚也,素與申、具諸公親好,又與士論異趣,故人或有執跡疑公者,而廟堂一言甄義凜然,不勞辨理,公心自白,斯可見本末之無可憾矣。
丁丑,以執靮錄勩,陞資憲。連丁內外憂,前後持制,哀毀踰禮,絶而復蘇。制訖,拜都摠管、全州府尹、知敦寧,兼知義禁。以奏請副使,奉命出疆,上宣醞西郊,軫其衣敝,特賜錦段,異數也。還陞正憲,參鞫會盟,又進二階,拜判尹,兼判義禁,守三尺忤上意,人以爲難。已拜判中樞。
己丑五月,仁廟升遐,遺命專任喪事,備經勞傷,病日甚,至臘月晦,卒於家,享年六十六。訃聞震悼,遣中人護喪,別賜棺木,葬南陽淸明山先塋。至今上甲子,稽國典,用「危身奉上」、「布德執義」二法,諡曰「忠穆」。
配贈貞敬夫人坡平尹氏,參判重三女。男溥平市令,庶男泫。溥男聖元僉知、達元、學元,女適尹以煕,庶男贊元文科縣令。聖元男璛文科參判南溪君,達元男琢、琬、璉、玧武科,學元男璟、瑀、𪻙。璛男麟祚進士,鳳祚文科大司諫,龜祚進士,龍祚文科觀察使。琢男德祚,琬男永祚、命祚、鼎祚,璉男謙祚、啓祚。瑀男益祚、履祚。麟祚男樗郡守,鳳祚男樸、榏,龜祚男梓,龍祚男櫟、檍。
公宏偉有局度,不侵爲然諾,居家敦孝悌,立朝秉忠純,慮事饒籌略,刑家御衆,內外斬斬。上倚毗特盛,由骯髒少可,進塗多躓,惜也。惟其好廉自克,位益高而礪操冞堅,嗚呼!是可銘也已。
銘曰:
洪於我東,厥有二宗。
一出唐城,屢著勳庸。
維公之先,寔祖金吾。
學士亢亢,名節卓殊。
貞孝之生,際我昭敬。
純行潔操,克裕後慶。
倫圮之世,忍作去就?
整頓乾坤,有血一斗。
雰翳旣廓,日月光明。
此功此志,孰敢比幷?
尤有大焉,不忘壬辰。
我用篆之,昭示千春。
碑銘
[編輯]金剛山雲坡堂大師碑銘幷序
[編輯]余里居楊州之陶山,日與田更野叟,徜徉阡陌間,忽有緇衣者,詣前求謁。問之,則曰:「貧道杆城乾鳳寺僧雙式也。竊有所懇匃,不計道路遠近,敢以見。」
余曰:「山人無求於世,又何有於余而辛勤若是?」式曰:「佛敎以無爲爲宗,無爲故無求。然闡明師道,傳之來後,亦法門之所不廢也。今將鐫吾師靈蹟,以誇耀叢林,願得夫子一言,是以來。」
余曰:「余儒也。儒釋不同道,吾蔑與爲之力焉,且吾病,未能也,爾姑去。」式頂禮再三,固要請,不肯去。余曰:「爾師果何人而感爾之深至此?抑其有承繼之可稱、妙悟之可言者歟?」式曰:
吾師名淸眼,字法藏,號雲坡,姓全氏。系出旌善,而自麗朝徙居杆城,仍爲郡人。父曰忠亮,母嚴氏,嚴氏夢呑明珠而娠。旣生,肌膚自香,甫六七歲,卽不喜羶葷,見燖炙禽獸肉,輒悲惻不忍食。與同隊嬉戱,必聚沙作佛,人已知其爲出世兆也。
年十三,入金剛山楡岾寺之大寂菴,服事虗谷大師。虗谷名懶白,春坡堂䨇彥之高足弟子,而䨇彥出松月堂應祥;應祥出四溟堂惟政;惟政出淸虗堂休靜,此其臨濟正嫡然也。
越二歲,祝髮受戒,遍習竺典,深得祖印,餘事文筆,亦超軼其倫。中歲,攜一筇遊嶺南、湖西。南入雲門山結夏,還入金剛,終卓錫乾鳳,積數十年不出,道益高業益修。
丁酉季冬,以微疾坐化,前數日,夢老宿引去昇天。旣化,顔色如生,茶毗之夜,祥光洞徹。得靈骨一片,藏於石鍾,世壽六十七,禪臘五十三。
吾師宗派之端的如此,道力之精進如此,而瑞應之炫熀又如此,俱不可不識。此貧道所以反復申請,而不能已者也。
余曰:「爾之鋪張敍述,固勤且至矣。然非吾儒所可道也,去矣。」吾不爲已,仍以一語曉之。
曰:
虗無寂滅佛道雲,生兮是假死是眞。
當其假時縱有聞,死後宣颺非渠忻。
石而文之出儒門,盍因以反存彝倫?
白雲山松川寺先覺國師碑銘幷序
[編輯]以虗無寂滅爲宗,凡天地萬物有形有名之類,一切皆歸之幻化,此浮屠氏之道也。夫旣歸之幻化,則便與飛塵空花無異,其遺餘粗跡,復奚用讚頌之費?然而一遭茶毗,咸思建㙮建碣以崇美之。又必借詞人墨客之筆,極意揄揚,俾永垂於悠綿,何其與渠家所奉眞訣相盭若是哉?余嘗訝惑於斯,屢以叩之其徒,其徒亦不能對也。
我東箕條旣遠,異說交騖,由羅涉麗,唯竺敎是張。以故靑丘一域,伽藍鱗襲,輒享其住社高釋,以風厲緇林,光陽縣白雲山之松川寺,亦其一也。
是寺之創,爲祀新羅僧道詵。道詵,靈巖人,俗姓金,時君尊之爲國師。其妙道慧業,具著麗朝學士崔惟淸撰玉龍寺碑,可以互見,此不復贅述焉。是寺初名松林,而山名爲白雞。後之改稱,厥有所繇,語荒俚不經,非碑文可載。有欲知之,問諸髡輩可也。
大抵師亦一異人也。以其姿稟之高,志力之強,苟能歸依儒術,以求倫常之極致,則融通純粹,顧何所不至?而乃以好箇田地,斷送於窅漠之界,自安稊稗之熟,終已而莫之返,豈其習俗之使然歟?重可惜也。
寺舊有碑,見毀於壬辰倭難時。今南之鶖子,大懼玄躅之久翳,請更爲文以揭,此亦余前所訝惑之一端也。請之力,終不可拒,遂爲之銘。
曰:
惟師之道,不可思議。
直超法海,高視千禩。
靈骨雖蛻,寶光不滅。
心心相照,水中之月。
密陽表忠祠松雲大師影堂碑銘幷序
[編輯]粵我昭敬大王在宥之二十五年,日本賊大擧兵入寇,主上鄙在西陲,兇鋒彌滿八路。中外食焉者,多雉兎逃,賊遂肆意蹂躪。維時松雲大師惟政,佛者流也,飛錫入高城,諭賊勿嗜殺。賊見其儀容凜然,卽起敬,戒其徒。由是嶺東九郡得免屠戮之慘。
旣而慷慨語諸僧曰:「吾等優游飮啄,皆聖恩也。今國危至此,坐視不救可乎?」乃募衆,至數百,亟赴順安。時師之師休靜方總諸道僧兵,辭以老,擧師自代,遂從體察使柳成龍,協同天將,破平壤賊,隨都元帥權慄下嶺南,屢有斬獲。上嘉歎,進階堂上,使隨劉總兵綎入倭營,諭意淸正,三往三返,盡得要領。正問:「朝鮮有寶乎?」曰:「無有。寶在日本,若頭是也。」正色沮。及還,上召至內闥,歷問事情。仍敎曰:「昔劉秉忠、姚廣孝俱以山人,勳在國家。爾若長髮,百里之寄、三軍之命,無所不可。」師辭以不敢。上亦不屈其志,特給武庫鎧仗,俾抄擊餘賊。已又助築城埤飭儲胥完保障,卽上印綬,抗章乞休,不許。
丁酉,倭再逞,從麻、劉二督府,具有勞勩,特陞嘉善,拜同知中樞。辛丑,又築釜山城。甲辰,奉國書,往日本,諸倭相顧驚憚,受約束惟謹,還被虜男婦三千餘口。復命,加階嘉義,優錫賚以奬之。是後年益老乞骸,自雉岳入伽倻山,至庚戌秋示寂,世壽六十七,僧夏五十七。茶毗之夕,得舍利一具,藏之石鍾,建窣堵波。
師豐川任氏也,父守成娶達城徐氏,生師於嘉靖甲辰。幼有異質,稍長讀書,忽有契悟,投黃岳山薙髮,字曰離幻。才思夙詣,爲穌齋、思菴、高峰、霽峰諸名公所賞識,與詩人崔嘉運、許美叔、林子順、李益之輩游。爲詩淸遒可觀,有《四溟集》行於世。
然斯皆師之土苴粃糠爾,固不足道也。唯是稟氣豪逸,自有達識明智,從異敎而不爲其敎所囿,出世而懷弭亂之志,離倫而篤衛國之誠。當賊勢潮驅,雰雺匝天,忠義鬱律,不能自禦,片言折伏羣醜,尺劍建立殊績,有不可以談空說幻之一枯禪,比而倫之。聖敎引古英傑策勉者,蓋亦深知其抱負之不常,則豈不爲一時之毅夫、蓋代之偉男也哉?
嶺南之密陽,有表忠祠以享師,而休師以有最初勘難之功,靈圭以殲賊著烈,終又殉節,與師並腏。肅宗朝命官供祭需,當寧又命給復,所以樹風聲,勸來後也。師嘗存髯不去,其長至帶,亦異矣。今遺像留在祠中。
余雅不喜爲釋子作文字,有來請,輒麾之,唯師事跡絶奇,義難一例斥卻,遂爲之銘。
其詞曰:
人有五倫,一則君臣。
臨難奮義,有國無身。
斯爲正理,名敎攸遵。
呪梵持鉢,佛也匪人。
獨守空門,自甘夷淪。
視世危亂,寧肯嚬呻?
偉哉松雲!跡幻心眞。
存髯至膝,有燁精神。
想厥雅意,不屑緇巾。
蠻警卒起,誓淸氛塵。
裒兵選徒,師律一新。
楡岾救衆,化彼兇嚚。
九郡安帖,全活惟均。
西山讓先,用徹重宸。
歷載從戎,箕壘鼎津。
鹵獲侯多,特侈緋銀。
釜營三返,尤竭忱恂。
說寶語壯,氣薄秋旻。
以舌代鋒,遠懾強鄰。
七年兵戈,功在南民。
聖情眷倚,諭敎諄諄。
曰昔劉、姚,勳比麒麟。
爾能屈志,佑我昌辰。
百里三軍,嘉命可申。
師拜稽首,其敢逡巡?
臣老無能,願垂慈仁。
秪林道塲,猿鳥相親。
是臣本懷,悃欵畢陳。
翩然歸臥,雉岳嶙峋。
恩奬稠疊,表節之純。
毫光遽閟,法運終湮。
㙮廟湧空,玄珠示珍。
凝川報祀,永綏千春。
遺像在堂,爽氣氳氤。
給需賜復,寵章式頻。
惟此一着,蓋飭戎袀。
非如前代,渠敎是因。
三師齊享,共作主賓。
酬功彰烈,施及無垠。
我述其事,刻之貞珉。
爰俾鶖子,師義寔循。
毋泥虗寂,追師濟屯。
碑
[編輯]尤菴受命遺墟碑
[編輯]嗚呼!是爲尤菴宋先生受命之地也。歲己巳,羣兇將行大事,以先生道德爲世宗師,先逞毒手,是年二月,謫濟州。已又交章請拿,至是縣而後命至,六月八日也。嗚呼!在昔孔、朱之聖,猶脫於魋、嚞之禍,今先生不免焉。豈斯道之戹有甚於反袂筮遯之世而然歟?嗚呼痛哉!
先生在途,聞坤極之傾,痛哭絶食,告訣權遂菴尙夏曰:「學問當主朱子,事業遵孝廟遺志,而『忍痛含寃迫不得已』八字,傳授勿失可也。朱子臨終,詔門人一『直』字,吾言亦不外此。」時先生不食已累日,氣漸微,愈自整飭,屢促宣藥曰:「一息垂絶,恐未及受命。」前一日,白氣經天,是夜奎星隕,赤光貫屋。越六年甲戌,上大悟,特復官,賜諡文正。
先生諱時烈,字英甫,恩津人,萬曆丁未生。孝廟有大志,延登儒碩,首加旌招,契合昭融。上薨,退去,屢拜相職,終不起。肅宗初元,以壬人言,竄於海,及還,尊禮益至。已而世道壞亂,百怪騈作,而先生卒被大禍,嗚呼!尙忍言哉?
是縣有先生院宇,以遺躅之在也。南之人士謂此舊址亦不可無識,遂合謀具石,而要宜顯文以敍之。識昧文拙,不敢曼衍爲說,謹記先生臨命時事,以奉告後之過此地者。縣人任漢一、李厚眞始終先生事甚勤,其義俱可尙,並記下方,俾不至泯滅雲。
三川書院廟庭碑
[編輯]全羅道龍潭縣有三川書院,以祀顔子、兩程子、朱子曁諸葛武侯。夫諸路州縣,各有鄕校,祀孔聖,而顔、程、朱四夫子,實配侑焉,旣不合疊祀,且古來英賢亦衆矣,又曷爲獨祀武侯也?蓋是縣之北有所謂顔子洞,南有程子川,西有朱子川,而臥龍巖居其中。原初命名之義,今不可詳,而山川巖洞,皆與昔賢姓字稱號,恰恰符合,事固奇,衣被光榮亦大,則祀不爲無稽。然縣在深峽,習俗椎朴,守宰又無好事而表章之者,歷久載而一任蕪沒,識者恨之。
顯宗七年丙午,南陽洪侯錫爲縣令,侯嗜儒篤古之士也。慨然興慕,倣晦翁南康故事,倡起邑諸生,建祠於縣治龍淵之上,顔、程、朱四夫子祀東,武侯祀西。以翌年六月丁丑,行釋菜禮,尤菴宋先生爲文而記之。於是邑中稍以縫掖名者,咸思自奮,頗砥礪名行,駸駸然進於學,侯之嘉惠潭人多矣。
後二十餘年,方伯守宰有仇嫉尤菴者,移怒昔賢,撤罷其享祠。當是時,栗、牛兩賢見黜文廟,則玆院之厄,固其勢也。一方士論,憤鬱而不敢言。
歲之甲戌,世道大來,治敎一新,先君子忠正公長禮部,因邑士疏籲,亟請復享宣額,上許之。簷楣煥然,觀瞻聳動。噫!平陂往復之幾,有國之所不免,於此一事,亦足以徵其變矣。
今縣令魚君有璜諗於多士,圖樹石紀蹟,表眎後來,而以不佞爲先君子牛馬走,馳書請識。不佞再拜而復曰:「先君子之在禮部也,中外章牘之下本部者,幾乎充棟,而先君子獨先取此而覆奏之。蓋慨世趨之不常,而憫俗尙之漸洿,思欲因是振勵而鼓作之也,其亦衰世之意也。」今時比前時,又加遠矣,儒服弊地,義理愈晦,泯泯棼棼,無復可論。而魚君之事,適在斯會,其義良足感人。余烏可無一言以發揮其美哉?遂不辭而爲之書。
花浦先生遺墟碑
[編輯]花浦洪先生,以下國陪臣,爲皇明抗節虜庭,殺身而弗顧,天下誦其義。其在我國,慕仰褒崇,不待言矣。
先生降生於榮川郡,其地今爲順興府。舊居室屋,毀圮無存,後人爲立小表於遺墟。過者無不瞻敬,而所記只是數字,又將歲久磨滅。先生孫僉知禹錫慨然傷之,爲易石以竪,石面刻「砥柱中流」四大字,以宜顯忝在彌甥之列,使記其後。
宜顯椎不文,固無以效拙,且念先生節義,如日星山嶽,夫人皆知之,又有宋文正所撰碣若傳,將傳之悠久而弗泯,其何敢更贅一言?惟是所刻四字,於先生樹立,可謂允愜而善形容矣。後之欲知先生者,求之於此足矣。
先生南陽人,諱翼漢,字伯升,萬曆丙戌生。天啓甲子,擢文科壯元,仕止司憲府掌令。其殉節之歲,崇禎丁丑也。朝廷累贈議政府領議政,賜諡忠正公。有文集五卷行於世。是爲記。
睡翁宋公紀事碑
[編輯]睡翁宋公在光海斁倫之日,以新進士,立奇節,淸陰金先生銘其碣,稱道甚備。後以男尤菴先生官高,推恩贈爵,準格竪豐碑,尤菴文以識之。肅宗末年,臺臣建言「宋某節義,實與宋朱議郞松紹興斥和事同,其篤生賢哲,紹承聖統,亦同。宜遵宋朝褒崇例,特賜榮諡。」上亟是之,下其章儀曹,屬上寢疾,未覆奏。
至今上丙午,筵臣以前事白,遂命賜諡,如先朝指。大常以「景獻」上,守義不屈曰「景」,嚮忠內德曰「獻」,奉敎可。維月若日,吏部郞金龍慶宣命,於是乎公之德烈,昭揭宇宙而益彰,聖朝追報之典,克媲前昔而無遺憾矣。
公諸孫謂玆事不可不詳載,且公膺領議政加贈,在竪碑之後,亦宜幷記,乃以命宜顯。宜顯辭不獲,敢略敍如右,而若其羣行細大,有原刻在。
欽差都司吳公宗道江華府去思碑陰記
[編輯]萬曆壬辰,倭虜寇我邦,天子大發兵以救之。石樓吳公以欽差官來,勞勩茂著。及丁酉倭再逞,公又屬邢軍門,仍統水兵,久住江華,撫綏島衆,一境安堵。
曁撤師還朝,父老咸有無以公歸之慕,紀蹟貞珉,以期無泐。今過百有餘年,文字剝缺,苔蘚被之,幾不能辨。留後兪君拓基不勝慨然,爲之磨洗剜剔,仍要余記其陰。
噫!自壬辰以來,才閱數紀,戎醜泯夏,滄桑倐變,天下事,更無可言。而此府又經丁丑之搶,冠裳已倒,世界至此,中朝文物,遂不可復覩矣。今留後君欲假荒墟斷石,以寓釜鬵、黍苗之感,其意絶可悲。余又烏得無一言哉?廼掩涕而書之。
吳公字汝行,浙江紹興府人,由武擧出身,素以韜略名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