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15
甲种?下编
[编辑]夏景闺词(有跋)
[南仙吕八双调?步步娇]
梦破秦楼箫声咽,帘外如珪月,雕栏葽字斜。茉莉初簪,点点堆堆雪。宝袜半痕遮,晚凉天,一味儿浑娇怯。
[山坡羊]
度琵琶才弹又歇,厌秦筝才搊又劣。插犀梳才拈又慵,照菱花才架又愣。琤跌趁流萤,新篁小径斜。齐纨戏扑,扯淡还聊且。百合花残,并头莲谢。谘嗟,如何信没些。伤嗟,如何梦没些。
[江儿水]
记得欢娱夜,凉堂浴罢者,掩青团共就荷亭月。那人儿亲自低声说,月盈亏,我和你无圆缺。谁料冤家恶劣,月缺重圆,偏我和你,常常离别。
[玉交枝]
寻思痛切,歹心肠方才觉些。鲛绡曾把盟言写,一行行字脚儿斜。你当初哄我十分呆,我如今判个千般拙。我何曾半点心邪,你枉人心,成何豪杰。
[解三酲]
不记得分疼衬热,不记得翠拥红遮。不记得紫薇花磴罗衣卸,不记得海神爷。下场头看看没半些,本分的欢娱逐旋赊。好亏心者,怎不把鞋跟踮著,脱下空靴。
[川泼棹]
偏是凉添夜,你醉平康竞狭斜。枉教人短叹长嗟,枉教人短叹长嗟,惨斑斑腮边泪血。尽包笼,忍耐些,有苍天,知道些。
[侥侥令]
这恨难分说,全然好似呆。就是你铁打心肠真是铁,怕见了我恓惶,也多断绝。
[尾文]
风流过犯难容赦,奈前世缘牵又难放舍,只是等待归来把他生痛决。
粤自胡元,北声不劲,南音遂歌。诸名家诚不用沈约韵,亦未曾用中原韵,不过以声音相近为韵耳。自后生厌,常喜新而好为苟难,乃极诋沈韵,而必宗中原。夫沈之被驳,以“虞、元”等韵也。一声不谐,遗议千古。况中原废四声为三声,上去入,颠倒错乱,至于如此,而犹可为训乎?五音出于五行,五行有金木水火,而土寄位焉。所以四时有春夏秋冬,而土寄旺焉。然则五声之为四声,自然之理也。废而为三,是为何说乎?将四时亦缺一而可乎?且平、上、去、入,随声自叶,乃天籁之自然,如天、腆、腆、铁,欲少一声不得,欲多一声亦不得。果如中原韵所云,将至“腆”字竟止矣。可乎不可乎?甚矣,中原韵不韵也。要是胡元入主,北声乱华,刚劲乖劣,几不成响。周德清乃因其舛谬著而为书,令人知胡元某字,即中华某字。声音虽有不同,而真是卒不可混。六经音义由此终天不泯,此德清之苦心,当谅之声响之外者也。安得不以意逆志,反以鵙舌为师,而非毁先贤哉!故予尝谓中原韵为攘夷功臣,而亦为贤智戎首。揭帖韵尤为乖戾,予极恨其诡窒。右词偶戏为之,不过严于用韵,以苦难笔墨耳。敢不大伸正论,为词林护法也哉。(自跋)
揭帖韵极难,工此却洒然,至于入情深至,构语秀特,尤见名士风流。(子还评)
痴憨娇怯,宛为佳人写照。拟其姿韵,所谓意似近而既远,若将来而复旋者耶。(韩有一评)
感亡妓?和暗生作(有序跋)
张九娘名冠烟花,些些多罢。顾三郎笔挥珠玉,字字可怜。说凄凉,则生前死后,恼心肠无可奈何。道儆悟,则影外身中,这面目似曾相识。十年痴梦总是无,何有乡满眼狂花,毕竟非安顿处。古今是一纸休书,谐老的夫妻还假。人世乃千场戏本,装成之脚色原非。阎王勾魂帖来时,躲在何处?太上阳生符眼前,活得甚人。今朝之爱种情苗,白日见鬼。后日之妖狐硬鹿,青冢良朋。请看红粉如花,到底恩情在否?好戏绿云埋土,如今冤债填无。盖惟其假合,所以真离,若要破机关,休开情窦。用是续调于词仙,庶使破情于梦蝶。
[南商调?二郎神]
烟花梦,到今日因缘一旦空,粉债花魔闲打哄。从今以后,春花夜月秋桐,那个是当年人面孔。空剩粉遗香荒冢,风流种。分付与春老啼鹃,一阵东风。
[集贤宾]
持行姊妹悲远送,须臾换白穿红。但水次新添一个冢,早又被路人说动。描情画宠黄泥里,些些何用?真没用,一任那老鸦调弄。
[黄莺]
萦网破窗红,旧穿衫衣架东,可怜犹是衣香重。容销镜铜,鞋空绣弓,梅花帐底人无梦。隅花丛,鹦哥唤你,不见你开笼。
[猫儿坠]
千年长夜,春梦了残钟。桃李无言岁岁风,牛羊践踏耍顽童,杉松。好一个腻粉浓香,断送其中。
[尾文]
可怜一觉烟花梦,仔细思量何用,休把你爱子情苗心上种。
暗生词云:“鹦哥不见,空架挂厢东”。予曰:“鹦哥唤你,不见你开笼”,此语更使人凄然也。九娘朱颜皓齿,花韵莺喉,种种可怜。予一见销魂,颇有倚玉之意。而幽期一误,竟不重来。不一月已为商人妇,更期月而绿阴生子矣,且竟坐是死矣。红颜薄命,可痛可惜。为填诔词,作他生缘耳。(自记)
花貌棘心,千古薄命。暗生云:“年来年去,白日老青铜”,子野云:“千年长夜,春梦了残钟”,皆可怜句也。马东篱“百岁光阴”应谢不敏。(彦容评)
风情?和彦容作
[南中吕?驻云飞]
䩄腆逡巡,惯向人前卖至诚。略把栏杆凭,留下弓鞋印。亲,道你是逢迎,又未知心性。且按纳痴心,花下潜身等。一阵风筛花露冷,几阵衣衫风露冷。
[前腔]
等个黄昏,躲在沉香六角亭。大胆捱身进,他并不来瞅问。亲,你是俏人人,该做些身分。著实偎他,略略蒙回应。道偏是冤家慌得紧,偏是酸丁馋得狠。
[前腔]
夜半三更,人在衾窝唤小名。梦里轻轻应,所事频频问。亲,两意软而温,枕头作证。莺耐春酣,柳耐风儿紧。真是萧娘心性稳,还是萧郎心地忍。
[前腔]
悄悄冥冥,偷启南轩小角门。送出苍苔径,犬吠花儿影。亲,低嘱两三声,心期重订,句值千金。白地容支领。莫道书生是薄福人,岂敢蒙恩做薄幸人。
沈青门《唾窗绒》率多此体。少白既已属和,予复为之效颦。今得子野作,如村姑里妇见毛嫱西施,自觉掩袂无色,请一切抹杀。(彦容评)
摹写曲尽,比《西厢月下佳期》折,似犹有未到处。(五如评)
赠人(有跋)
[南仙吕八双调?步步娇]
一自匆匆相逢后,配定鸳鸯偶。霞笺灯下修,倩做媒人,略展偷花手。字字泪花浮,折成方胜同心咒。
[山坡羊]
■⑶蓝桥琼浆未𥬠,署河阳花星未偶。寡临邛,命抵杨花,病文园,人比黄花瘦。要图他鸳配共鸾俦,判教使尽,使尽机和彀。懒向茶前,愁添酒后。难休,似引线风筝怎肯休。难丢,似上钓鱼儿怎肯丢。
[五更转]
喜相逢,朱明候。载卿卿,一叶舟。相携素手,素手当胸扣。只见清盻流波,轻颦低岫。一时间忙了心和口,几回错唤、错唤名儿谬。当不起臂晕双鬟,香沾罗袖。
[园林好]
住兰桡寻芳小洲,印弓鞋苔前半钩,早把香茵蹴皱。花落处,露钗头。花密处,溜钗头。
[江儿水]
小步金莲困,清歌玉版浮。软娇娇杨柳和腰瘦,热惺惺檀纽莲心扣。淡睃睃,秋水和眉皱,把俺骨髓春风熏透。两袖双笼,只觉臂环频溜。
[玉交枝]
秦楼楚岫,尽风流齐肩并头。枕前亲解芙蓉扣,猛撩人被底鞋勾。梦回窗外兔痕收,微微香喷金猊兽。喜今宵书生志酬,怕今生娘恩未酬。
[玉胞肚]
佳期迤逗,恰相逢骊歌马头。鸳鸯湖㶉𫛶孤飞,姑苏台云雨凝愁。只见远山叠叠水悠悠,人在天涯无尽头。
[玉山颓]
分离未久,泪珠儿何曾暂休。好姻缘今在天涯,细思量早向眉头。般般得愁,守几个黄昏时候。白鸥飞抹处,见伊舟,把离恨从前一笔勾。
[三学士]
当日里分飞渡头,谁承望聚首楼头。重将张敞眉亲画,手把韩家玉再偷。鸳枕梦回初月上,人俱在小云兜。
[解三酲]
忘不得灯前命酒,忘不得花底藏钧。忘不得枕边字字同心咒,忘不得惜嫩怜柔。忘不得殷勤亲把香囊绣,忘不得含笑频回扇底眸。些些有,把些些恩爱,记在心头。
[川拨棹 ]
结得姻缘就,这门就直到头。尽熬他别恨离愁,尽熬他别恨离愁,终有日兰房画楼。软心肠,分外柔。慢工夫,著意守。
[嘉庆子]
早见朵朵莲花谢小洲,又见新笋成班粉泪流。那人儿何处淹留,也应须粉怨红愁,病染相思甚日瘳。一分儿眉上头,十分儿心上头。
[侥侥令]
青鸾应有匹,丹凤岂无俦。我你海誓山盟须著手,笑杀那妒风流,巧舌头。
[尾文]
从今耐著心儿守,直到成双始甘休,不枉了一样心肠两处有。
予幼有所惑,相闻未见,便挑以小词,不知作词人为何如面目也。越三日,始往访焉。正如荣阳生坠策时,相对恍然。更十馀日,乃以一叶载之,往来东西二佘,及天马细林诸山中。未几,遂有金阊檇李之别。“莫乐之新知”翻成“莫悲之生别”。情至文生,不能已矣。因综其事,以长言写之。虽词不甚工,然情案不可不存也。(自记)
此非绮语,当是慧业。“叹娇娇杨柳和腰瘦”等句正元词,所谓通身旖旎,彻胆风流也。比西厢“呖呖莺声花外啭”更为警策。(彦容评)
此予少作也,但媚中欠老耳。至其尖秀处,亦自不俗。(又自记)
集彦容舟中(时苏、王二姬在坐,有序)
季春八日,风日和美。彦容乃折简招宾,携樽命妓,若苏,若王,皆松之冠也。彦容能使之来,且能使不去,其为弦管尊罍,生色多矣。是时雨过燕忙,芹肥水香,乃放舟中流,随潮上下。每过树则绿不见天,逢花则红欲妒面。兼之远山如眉,岸草若带。池春甫萍,小风微波。而浴鸥出没,如与人戏。此时之乐,不言可知也。未几月上,词客影乱而琵琶按拍犹未慵休,客有欲醒不能,辞醉不肯者。古称“佳人可以夺命”,不已信乎。嗟夫!吾辈于白驹隙里,偷取百年。如此胜会,自算有几。若不纪以笔墨,恐又作梦中花耳。聊写数言,情境未露。正如画家粉本,略得其梗概也。癸丑季春十二日、且闲亭识。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江潮雪赚堤,岸草烟铺地。绿柳阴中,撑个船来至。诗筒和酒卮,更歌姬,浪用春光好似泥。好山留我从教住,啼鸟催人未许归。春滋味,一觞飞罢一觞飞。只见酒晕蛾眉,酒污罗衣,真宠骄花队。
[前腔]
郎情色眼饥,妾貌花心忌。一对尊前默默团欢喜,清歌隔水西。日低时,烟里山光晚更奇。船为歌舞攒排处,岸是烟花簇就的。归还未,前村树里酒旗低,索要烂醉如泥。再典春衣,共了理春生计。
[前腔]
船如一叶飞,人似双花倚。自不由人,醒也浑如醉。春香透玉肌,扑微微,略嗅教人也是迷。支持郎眼千般媚,更衬起春光一倍奇。如何呢,除非沉醉可酬伊。须知道,醉听新词,醉拥名姬,就醉死,谁回避。
[前腔]
看看月上时,对港将船刺。再洗尊罍,供奉多能事。纷纷醉拂衣,斗琴棋,杨柳梢头月渐低。晚妆换了逾精神,细细韵生时半忸怩。迎如避,艳歌浅笑总相宜。只见客要辞归,未肯辞归,醉又到,醒田地。
秀艳如花,新裁似锦。摹情写景,宛转入妙,可谓极文人之致矣。(君泰评)
秋闺
[南商调?二郎神]
西风里,这一对愁眉越惨凄,屈指光阴能有几。与他别后,又早是木樨开矣。几次曾将书寄伊,为何的伊书不寄。朦胧地,可下得红楼十里,有个人儿。
[啄木儿]
非伊歹,我命低,嫁做风流荡子妻。他只管卖弄青春,却谁知我玉容憔悴。春山不似当时翠,秋波浑改前头媚,怕这样容光,怎见伊。
[三段子]
当初问伊,这芳春如何别离。他的性痴,说今年多应未归,恩情似海无穷际。可能瞧得能容易,带上同心,也怎生忘记。
[前腔]
玉孙路迷,老蘼芜天涯马蹄。金风又凄,刺鸾针闺中授衣。看看又做冬生计,寒衣好倩谁人递。把眼底思量,做梦中欢会。
[滴溜子]
此日里,此日里,愁伊恨伊。何日里,怜伊惜伊。共在夜香深处,西窗密语。时指著花枝教觑,花开出去,怎直到花老才归。
[尾文]
佳期未审何时是,日日江头盼望伊,只怕花老依然人未归。
怨而不怒,哀而不饮,伤其国风之遗乎。(公选评)
别石城罗采南?和彦容作(有序)
彦容素豪侠,不善饮而喜看人饮酒,不好色而喜游戏声妓,然未免一二染指者。近岁好道,几乎木鸡。今年,予善病,半载不相见,谓彦容真沾泥絮矣。适金陵归,出小词相示,是又何为者。吾拟规之,但其词丽婉绝伦。予既不忍不和,而使多作药语,予又不得为韵人。故依其声和之,而寓吾意于末。或者“檀板敲残,两耳听熟,听至卒章,忽进一步。”一切色胆,其当下空花乎。虽然,规者百之一,顺者十之九,未必无益,或正有损。人将曰:“抱薪救火火益炽”。吾将曰:“长君之恶其罪小”。
[南商调?字字锦]
勾消宿世缘,撞见风流脸。如何不爱他,宫扇和羞掩。可怜人曾见,万万千千,千千个不似伊家可怜。谁知缘悭分浅,枕边人儿水边,方才水边,看看天际远。把一对共巢鸾,做一对各天鸳。好个凄凉你俺,你还须念俺,你还须念俺。今宵那里,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况又是思思想想,愁愁闷闷。痴指望,梦中相见。
[不是路]
路远天绵,渐不见人儿只见船。况船不见他芳心一片,在江南是何年。翠帏香里重酬,锦绣丛中再插肩。君休看,满江烟水和离眼。怕倚栏一篇,忆人千篇。
[鹊踏枝]
吾乡远,日头边。吾乡远,日头边。便有信也难传,宾鸿也待明春转。从今去,从今去,一日儿三年。真个是,要见他也难,要梦他也难。巨耐苍天,不行方便,偏生的,风顺开船。
[尾文]
郎才女貌人中选,配定前生夙世缘,只怕世上空花一斩眼。
宋元人填词,每用叠字,乃祖《文选》诸赋体也。李易安《声声慢》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西厢记》云:“悄悄冥冥,潜潜等等,待那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姐姐莺莺。”赵明道云:“燕燕莺莺,花花草草。攘攘劳劳,多多少少。媚媚娇娇,亭亭袅袅。鸾凤交,没下梢,空耽些是是非非,受了些烦烦恼恼”。又云:“他风风韵韵,艳艳妖妖。月月朝朝,雨雨云云。”乔梦符云:“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徐甜斋云:“山山水水,诗诗酒酒,古古今今。”若此之类,不可尽述,然以填南曲更难。子野则云:“今宵那里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况又是思思想想,愁愁闷闷。痴指望,梦中相见。”俊舌巧心。宛似神工鬼斧,正《贵耳集》所谓“公孙大娘舞剑手”矣。(彦容评)
春闺月夜
[南商调?集贤宾]
珠帘半卷窥月明,照珠箔银屏,冷浸楼台高下影。秋千院宇,沉沉鸦栖不定,怕要睡花心难稳。人寂静,粉墙上,一线痕生。
[啄木儿]
登楼望,傍砌行,恰是疏钟第一更,倚栏杵学曲奏筝,猛照出只身另。记当年曾把双肩并,正花梢墙角蟾生晕,笑拔下金钗赌雨晴。
[黄莺儿]
音信未分明,说来的欠个真,空教人向嫦娥问。问他几声,何曾应声?多应合受凄凉运。笑痴心嫦娥,今夜早也悔长生。
[猫儿坠]
晚妆初罢,和月坐弹琴。旧曲离鸾入手生,凄凄楚楚一声声。薄幸,怎的负此良宵,一刻千金。
[黄莺儿]
小妹袖笼灯,唤烧香,祷月明。沉烟一缕迷花径,轻轻诉声,欲言又停。堤防小妹乖心性,没心情。低头无语,长叹两三声。
[猫儿坠]
隔花深处,小犬逗金铃,吠过沉香六角亭。秋波斜泥认谁人,何曾无过柳影花阴,露滴三更。
[尾文]
远将旧事从头省,曾在碧桃花下等,今夜花空筛月影。
春月如珪,残花委霰。金缸微明,绣户半扃。当此凄其,能无怅惋。被词仙一一谱出,宛似儿女语小窗中。几令兰畹不香,玉台失艳,妙绝妙绝。(彦容评)
惜别?和彦容作(有序)
彦容具吾辈眼力,其于水玉眷恋可知,且水玉亦以茂陵属彦容矣。不意为有力者先得,彦容为之动心,形于言色。予谓:“大凡情事,不可不合,又不可不离。”譬如豚羊之属,日在口头,几于嚼■⑷。何如江珧、熊掌,不可致之物,常使人得之想中,为无穷味也。乃缀小词,极道想中味曰:“请君消受”。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眼际人儿分离了,这别如何好。恩情没下梢,恁样前程,梦里谁知道。放了又心焦,猛抬头,总是相思料。
[醉扶归]
生巴巴拆损姻缘号,眼睁睁颠翻彩凤巢。情知你别后准思量,镇争如也不分离好。从今月夕与花朝,怕悲欢,两地空猜料。
[皂罗袍]
多只为伊花貌,俏章台做了恨种愁苗。萧郎从此路人瞧,小名把做真真叫。楚天云外,秦楼自高。檀郎身畔,馀香又消,看看就里无消耗。
[好姐姐]
当初也,愁便抛,就分离、分离忒早。一场花事,顿做了水面瓢。痴心料,除非判死期袄庙,或者乘机守渭桥。
[香柳娘]
记伊家去时,记伊家去时,簇花藤轿,粉腮珠泪纷纷掉。又牵衣几遭,又牵衣几遭,细语絮叨叨,定要郎知道。你从今去了,你从今去了,留下泪鲛绡,越看越烦恼。
[尾文]
朱门一闭青春老,看是分离又两宵,今日明朝怎么好。
情幽微,语尖秀,墨气云流,随处散彩。(德生评)
赠人(有序)
花梦觉来无梦,心禅了处皆禅。忽然遇著旖旎花,乃眼前花耳。偶尔卖弄文字禅,亦嘴头禅乎。
[南南吕?懒画眉]
尊前瞧见那冤家,头一个风流定数他。水晶簪子插梅花,忒煞撩人价,斜刺里,刚刚觑著咱。
[赚]
晕脸潮霞就,害死相思有甚差。温甜话,端详句句绽心花。可怜他,妆非脂粉娇难画,韵做心肌性好拿。相逢乍,他徉羞不揣还相迓,掉他不下,闪他不下。
[皂角儿]
穿一双花帮绣鞋,簇一团著人温麝。把风流尽数收来,扬愁烦耍人牵挂。我本是梦馀花,泥里絮,病相如,慵内翰,也有些尴尬。银河咫尺,何年泛槎。肯许我桃花渡口,饭否胡麻。
[尾文]
道人也说风情话,岂是情痴未醒耶,便算做情痴题寄者。
“道人也说风情话”,正王辰玉所谓“豪杰簿上写相思,神仙眼里滴红血”也。从来有根器人,每于粉黛丛中,认取本来面目。不知者,便以为火宅矣。(眉公记)
韵人作俊语,自然字字韶令。若第强作解事,恐未免带学究气、文人气耳。(君深评)
有寄
[南仙吕?桂枝香]
支颐独坐,支筇独步。不晴不雨时光,不痒不疼情绪。你文君寡居,俺相如著书。奈满地落花飞絮,况满眼暮云春树。寄双鱼,你肯偿花债真予美,俺不负心期是丈夫。
[赚]
也者之乎,难道中间一件无。且把痴人做,安排真正做儿夫。抱妍姝。绣帏锦帐重重护,解下香罗见白玉肤。要夫妇,挥毫自把催妆赋。俺此心才足,此心才足。
[长拍]
曾向灯花,曾向灯花,倾心暗许,从此花枝有主。设盟设誓,写心言亲记图书。并不厌寒儒,怎使俺这几日相思受苦,似口嚼黄莲没处吐。怕苦尽甘来还是虚,空教人打卦与占课。竟不知鸳鸯号牒里,命福何如。
[短拍]
俺是文魔,俺是文魔,伊真花祖,得成双是美玉沽诸,何用更踟躇。第一个痴人是汝,第二个痴人是我,怎生的花事模糊。
[尾声]
媒人也不得闲张生,自把衷肠自说与,待他日,成双做折证符。
直如白话(自记)
凡词中用叠句,极不宜耳。根《桂枝香》,应用两叠句,今予改为二骈语,虽与旧似谱讹,然于音律实协当,不见诃于词林也。卷中有《祝如姬词》“越恁好”叠句,亦已改去。大荒中有修月户,予便为人世间修词手,不亦可乎。(又记)
幽期(有跋)
[南南吕?香遍满]
蟾勾趄影,花阴悄然门已扃。把指弹弹挥不应,弓身潜自听。轻轻嗽一声,回头,怕有人闪过荼蘼径。
[懒画眉]
香风一阵触人心,忽听得东角门开猛一声。看他刬袜下阶行,未敢高声问,怕色眼昏花认错人。
[二犯梧桐树]
娇痴不肯行,蹩杀檀郎命。似朵仙花,到手还难近。殷勤陪笑深相倩,告诉娘行。可惜教人守二更,看他两眼全迷晕。教道先行,怕前面人来不稳。
[浣溪沙]
芭蕉做裀,书囊做枕,会风流一对知音。穷酸饿鬼贪春甚,把玉洞桃花味细寻。魂不定,只见那一双儿花下影,看看髻乱钗横。
[刘泼帽]
风情今夜才亲领,笑从来口说无凭。攧掀风里杨花紧,口问心,莫不是神仙境。
[秋夜月]
低低诉声,是奴命应招恁。一自相逢怜奇俊,时时只怕无奴分。到今夜勾消,方才是意稳。
[东瓯令]
合拜跪,告卿卿,可是伊家没眼睛。花枝倒有卑人分,许我和香寝。安排一片至诚心,尽付海山盟。
[金莲子]
转花阴,弓鞋小,不支花径,行不动,郎心怜甚。直送到转回廊,又惺惺絮语进朱门。
[尾文]
门闭了仍孤另,空斋衾枕冷于冰,从教不睡到天明。
沈青门有“宝栏杆十二玉亭亭”之阕,适在泖上,客有酷称其幽艳者,馀不胜心热,姑妄言之,不觉直欲夺沈之坐。时坐客十馀人,大声呼妙,争取予稿。予乃人书一通,犹是争攘不已。有一友兼得四纸,有四人不得一焉。(自记)
丽情不难淫艳,而难于不俗。青门词非不艳绝,而中间“亲亲气命”等语,几堪哕人矣。于此可知二词优劣。(公选评)
摹写曲尽,波澜无穷,子野久已闻道,如此绮语,亦应忏悔。(妙喻师)
舟次?赠云儿
[南商调?二郎神]
春云卷,看冉冉飞来逐水仙。曾记襄王宫里见,轻盈腻滑最堪怜,似玉如绵。忽一阵轻风生暴暖,早添上晕霞如线。情性软,抵多少,花间嫩雨轻烟。
[集贤宾]
珠帘不卷,春梦远,撩人灯下屏间。雾帐霞衣馀泪藓,有多少暖恩柔怨。香添宝篆,早锦被浪花红乱。重检点,好记取八字庚年。
[黄莺儿]
端的是奇缘,谢娘行,肯见怜。野蜂也得偷花片,怕的是,今宵枕边,明朝路边。路傍人彷佛帘中面,就雁书传,空题再拜,各自在遥天。
[猫儿坠]
檀郎罗袖,亲得藉香肩。常嗅馀香聊自遣,朝云梦断楚山前,人天。怕从此相思,天上人间。
[尾文]
何因借得春风便,吹送春云到枕边,说与他,委实相思难过遣。
醉死香魂,销沉艳骨。风流蕴藉,绝世无双。(君泰评)
决绝词(有序跋)
予旧有情缘,几拼命死,不谓恩情中道弃绝。深杳无垠,莫测侯门之海。栖迟难再,谁回陌上之车。想鹦鹉之在雕笼,时常话旧。叹了香之围绣幄,岁结愁新。入梦相逢,谁知逢处是别,惊鸿待信,翻嗟信里堪疑。一襟血泪,空留下黑心之符。十院灯魂,终无望黄衣之力。盖欢随事去,春与人归。但临风而叹奈何,空销魂惟别而已。只应义命自裁,切莫更寻旧梦。纵有因缘为崇,也须直待来生。虽负心薄幸,似非烈丈夫所为。而守礼闲情,岂作儿女子之态。用是属句澜翻,窃欲命决绝。殆莫可谁何,而为是言,亦不能无恨,而托绮语也。
[南正宫?普天乐]
我才名,伊风韵。天付与,休谦逊。只为我柳苦花辛,拖带你香愁玉损。夫妻两字,兀是名不顺,使俺一对鸳鸯无投奔。你非干负义忘恩,俺非干抛脂恋粉,却缘,何劈雨分云。
[雁过声]
当初你肯我肯,就生死终身愿跟。谁知一语风霜紧,怨谁人,恨谁人。这其间长短,再也休论。俺从头自忖,青楼薄幸谁甘认,且休埋怨别人儿,权自忍。
[倾杯序]
伤神,吐甘甜,食苦辛,脉脉自心头印。想初见如冰,逐渐添温,到热沸如盆,你便心允。这其间,可有你的恩情,俺的辛勤。到如今,你的眼前身畔换何人。
[玉芙蓉]
亲他不可亲,丢你心难忍。把前情想起,耳聋眼昏。几番拼死是心头忿,尚勉强偷生为旧日恩。前生债,今生事,翻指望后世因,笑姻迹倒仗那癸灵神。
[小桃红]
收拾你残脂粉,留下你金莲寸。把花笺,手迹常描润,向衣巾,泪渍时瞧认。记生辰八字推花运,多只是,扯淡殷勤。
[尾文]
告苍天,须帮衬。但愿你鸳鸯睡稳,我甘认萧郎是路人。
吾人未免有情,谁能甘自菲薄。况誓海波干,盟山石烂,弥天怨气,亦复谁能堪此。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义”,此学究之言也,然于此可得补过法。缘至则合,缘尽则离,此因果之说也。然于此可得忍情法,岂应妄求无厌,为风流罪人哉?予此番情案,悠悠成梦境矣。每一念至,气尽魂离,而义命两言,时举为药。所不至于沉疔痼疾者,于此得力多也。小窗暇日,偶检古词,见《四时欢》一阕,乃按其谱律,特制右词。诚思守礼闲情,窃欲因文见志云尔。后之览者,勿以予为薄幸人。若云薄幸,则当有分任其咎者矣。庚申月夕秋水庵重题。(自跋)
字字呕心,当亦有心可呕耳,子野信情种哉。彼云守礼,予曰多情,多情而能守礼,益难。然则子野真可谓守礼君子矣。(湛生评)
有怀
[南商调?黄莺儿]
独坐小灯前,想人人,在那边,依希天远人还远。愁和病煎,云和雨缘,隔墙闪个芙蓉面。暗情牵,丢他不下,心上与眉尖。
[前腔]
只有影相怜,近三更,人未眠,与他分得相思半。蓝桥玉仙,巫山梦缘,终须舍赐些方便。夜如年,今宵过也,明夜又怎流连。
[前腔]
再想一回看,那人人,实可怜,些些是俺亲瞧见。双弯忒尖,双鬟略偏,连娇带嫩和愁怨。告苍天,如成就也,情愿把命儿拼。
[前腔]
想下万千千,问伊家,怜不怜,怕他们忒看相思贱。眉头也攒,心头也酸,当初悔识春风面。问苍天,鸳鸯牒里,端的有几分缘。
秀逸不陈(瑞龄评)
〖注:■①,遄,主代而,古“往”字。■②,衤+冀。(无读音)■③,耳+兮。(无读音)■④,虫+葛,俗“蜡”字。〗
闺律 芙蓉外史 戏编
[编辑]闺律小序
昔陈文简公作《妒律》比附精当,字挟风霜。设闺阁中尽能读此,不必食鸧鹒 之肉而妒疾全消矣。惟罗织太深,不为彼美少留馀地,使周婆制礼,当不若是,昔人谓“妒极是情深”,真温柔乡阅历之语。彼闻诵《洛神赋》而自湛,因叹美而斫桃花树者,此种痴情深入骨髓,可笑亦可怜也。或男子日游狭邪,沉酣声色,娈童嬖妾,粲列成行。为之妻者,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漠焉不加喜戚于其心,妒则否矣,抑何情不相关乃尔耶?予反其意,作《闺律》若干条,于锦衾角枕之旁,寓读法悬书之意,所以保全男子一片婆心,非敢为胭脂虎傅翼,聊为薄情郎作炯鉴耳。道光乙已天孙渡河之夕、芙蓉外史识于眉月楼。
作《闺律》成自题绝句四首
判事何曾习五花,但凭游戏作生涯。
闺房解读申韩律,巾帼人人号法家。
公案新翻比附真,玉台明镜净无尘。
爰书一例归平允,应胜琴堂折狱人。
形影都归约法中,士师权畀绮罗丛。
一条柱杖双行烛,多少男儿在下风。
不妨制礼代周婆,议罚休嫌左袒多。
千古美人齐下拜,买丝争愿绣萧何。
闺律
吏律凡七条
一 、凡青楼女子,无论色艺若何,概不准来往。违者照官员私通外国例,杖一百,发外房门,充当苦差。
判曰:凤子寻芳,易入迷香之洞。鸨儿爱钞,轻抛买笑之钱。一登歌舞之场,遂陷风流之阵。章台柳任人攀折,大堤花惹尔颠狂。须防恶疾缠身,冉伯牛空歌《苤苡》。最恨穷途落魄,郑元和竟唱莲花。律以通寇之条,允当眠香之罪。杖惩既决,戈荷难宽。磨玷有期,赐环不吝。
一、凡男子有事出门,归家以日暮为限。逾时不至,照违限例治罪。若未经禀白,留宿他所,先杖八十,再问有无宿娼情弊,审实另拟。
判曰:花间短晷,盼尽金鸟。楼上寒更,烧残银蜡。妾向空闺待燕,郎如歧路亡羊。悔将羁锁轻开,遂使樊笼巧脱。试问红楼捉醉,何处追欢。且言翠被熏香,谁人伴寝。楚岫之间云暗度,秦台之明镜高悬。既贪良夜之游,合听公庭之谳。供如不实,法定加严。
一、凡遇闺人谴责,不得迁怒小鬟。违者照虐害平民例,笞八十,罚跪一炷香。
判曰:唾面自干,岂复有丈夫之气?翻羹不怒,亦断无宰相之怀。乃我方献其箴规,而彼反遭乎棰楚。秉性依然拗执,借题偏易发挥。身辱泥中,毕竟伊罗何罪。肉登儿上,岂容郎虐无辜。徒因逆耳之言,故作劘牙之势。薄惩不贷,长跪奚辞。
一、凡与闺人聚处,不得嗟声叹气,作种种不悦之色。违者照诽谤朝廷例,杖四十,罚独睡一个月。
判曰:红窥帘隙,初开蠲忿之花。绿满阶前,新种忘忧之草。大抵闺房之地,宜多欢乐之思。有何心事难言,惟见眉痕长皱。岂为莺啼燕语,恼乱情怀。无非楚馆秦楼,牵连愁绪。腹应暗诽,嫌侬拘禁之严。翼果能飞,任尔遨游之便。不须研鞫,徒饰虚辞。决十杖而示惩,请分床而各梦。
一、凡遇闺人责罚婢女,不准代为乞免。违者照属员请托上司例,杖四十,即以该婢应得之罪罪之。
判曰:摧花折柳,侬岂心甘。惜玉怜香,郎何情重。倘念娇肢费力,不妨代我挥拳。怎当怒气填胸,辄欲为伊缓颊。护身符巧为遮饰,覆盆冤转替呼号。毫无皮肉相连,何关痛痒。只觉心肠太软,惯发慈悲。乞宽解网之恩,恐有同衾之好。谅甘身代,难徇情私。饶舌可憎,扑臀非枉。
一、凡男子外间有事,不能陪侍闺人,一日须至闺中起居数次。违者照无故不朝参公座例,笞四十,拘禁内房一个月。
判曰:影隔罘罳,已等山遥水远。身逾闺闼,便同雁杳鱼沉。既违共食之常,兼失问安之礼。纵谈有客,难教鹦母呼君。独绣无人,只剩狸奴伴我。可惜香围翠幕,蜂惯离衙。缘何灯灺银红,燕才归垒。比拟朝参之失,允符吏议之公。加以拘挛,申明法度。
一、凡婢女分食糕果,不得从旁乞取。违者照簋簠不饬例,姑免笞责,罚银二两充公。
判曰:红梨白枣,羞分奴辈之甘。剩饼残糕,耻作乞儿之相。岂是清馋莫解,不禁流涎。并非异味难尝,也思染指。徒贪谑浪,愿食嗟来。虽饥渴之常情,亦风流之小过。倘使分羹示惠,易起黏花惹草之端。如其与愧蒙惭,定学紾臂牵衣之状。既官箴之有玷,宜阃法所难宽。刑杖姑饶,罚锾休缓。
户律凡六条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或留婢女在家,看守房屋,不得乘机引诱。违者照抢夺良家妇女例,加一等,杖八十,枷号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荆蛮跋扈,常存问鼎之心。阳虎倡狂,时作窃弓之想。徒以捍掫之密,难为寇盗之乘。乃侬因留以巡营,才可离夫戎帐。而郎已勇于挑战,竟思抉彼重关。事悔疏防,罪难曲贷。侵边有禁,那容函谷偷开。专阃独严,不许陈仓暗度。褫裈重责,囊木加刑。毋使息肩,庶期革面。
一、凡婢女在旁给使,不准语言戏谑,眉眼传情。违者照拐骗人口例,杖八十,罚跪一炷香,再听发落。
判曰:弄月嘲风,怪尔言多轻薄。撩花拨柳,禁他性不颠狂。惯来鹦鹉窗前,戏挽游语。怕向樱桃树下,密订私期。纵非有意留情,亦觉旁观不雅。莫谓偶然调笑,个男儿盛德无伤。须防从此缠绵,小鬼头春心亦动。剥肤自取,大杖难逃。屈膝谁怜,瓣香应奉。
一、凡亲戚年轻妇女往来,虽准其相见,然宜引嫌离坐,不得挨近身体,恣意谈笑,致生事端。违者照强娶有夫妇女未成例,杖八十,枷号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朱鸟窗前,原不禁刘桢平视。青绫幛外,亦堪共道韫清谈。惟是礼别巾椸。岂可掎裳连袂。何况嫌多瓜李,那容浪谑狂言。虽然彼美坚贞,自切投梭之拒。只恐个人佻达,妄邀解佩之欢。随身未及周防,出语总嫌唐突。合褫衣而重责,并荷校以示惩。
一、凡闺人妆奁中物,如钗环钿钏搔头约指之类,概不许私自送人。违者照偷盗仓库例,拶一次,敲八十,原物追还。
判曰:镂凤雕龙,钿盒是定情之物。嵌珠点翠,簪环多赔嫁之资。倘逢沽酒留宾,金钗愿拔。那许借花献佛,彤管私贻。因为杂佩之投,来作大弓之窃。奁开碧玉,钱讶蚨飞。箱启翠云,杯疑羽化。探丸自得,只图挥霍之豪。胠箧偏工,岂任慢藏之咎。事同蚕食,律并鼠偷。聊示薄刑,责归原璧。
一、凡庭前杂莳花卉,只供闺人插戴,不许折赠邻家姊妹。违者照糜费钱粮例,拶一次,敲四十,原物追还,婢女传送并罪。
判曰:采兰赠芍,无非钻穴之媒。报李投桃,总是逾墙之渐。自会眉边染黛,何须锦上添花。任他淡淡梳妆,岂干卿事。要尔纷纷馈送,去助谁娇。思凭满苑芳菲,暗递隔墙消息。漫劳樨蝶,引来窥玉之人。拟托狂蜂,带去偷香之客。扑臀姑免,械指须严。春从镜里追回,罚比泥中加等。
一、凡男子需用箱笼中物件,须谘禀闺人,亲手检付,不得擅令婢女启钥。违者照亏空帑银例,笞八十,婢与同科。
判曰:巧瞒鹦母,偷开翡翠之笼。私唤丫环,轻启葳蕤之锁。不顾衣裳颠倒,任将箱笼腾翻。可知室有小君,取携甚便。莫谓家无长物,搜索何妨。青衣之侧媚堪憎,赤棒之严威何在。因援汉律,同糜内府之金。试问秦人,谁掌北门之管。虽非鼠窃,终觉狐疑。先责擅奴,次惩菊婢。
礼律凡七条
一、凡尼庵女观,不准借烧香为名,私行游玩。违者照奉行邪教例,杖六十,锁禁外房门一个月。至僧道寺院不问。
判曰:青豆房中,巧凿藏香之窟。黄花观内,私开行雨之场。名为剪发披缁,皈依清净。实则贪爱风月,引诱轻狂。只知弥勒龛深,不顾金刚杵猛。岂愿郎登莲界,惟防婿夺瑶光。佛门广大而能容,阃法森严而莫挽。蒲鞭既试,木索须关。如从释道往还,不在闺房例禁。但无留宿,概免深求。
一、凡外间妇女私赠表记,如荷包、手绢、香串等物,概不许携带入房。违者照士子怀挟入场例,杖八十,追赃入官。
判曰:酒边喝雉,赌来妙伎香囊。枕畔闻鸡,偷得佳人罗帕。缘订衾裯之好,遂邀琼玖之贻。贪看绣凤描龙,夸他心巧。受嗅零香断粉,惹尔魂迷。藏诸怀袖之间,已觉罪无可逭。拦入闺房之内,尤为法所难容。试援议置之条,允合科场之弊。宜加重杖,并索真赃。暂令小婢收藏,以备下人赏赐。
一、凡遇闺人训饬,当帖耳顺受,深自悔过,不许哓哓置辩。违者以鼓噪公堂例,笞一百,罚跪一炷香。
判曰:诲尔谆谆,不靳耳提面命。听馀诺诺,还防口是心非。缘何舌竟翻澜,居然强项。不信头难点石,太觉顽皮。惟闻一派胡言,藐视三章约法。岂是无疵可索,侬故吹毛。须知有迹堪凭,郎难置喙。欲惩狡辨,姑予薄刑。曳近床头,痛加鞭背。更令泥辱,用肃堂规。
一、凡遇亲戚闲话,不许谈论闺人短处。违者照卑幼辱骂尊长例,杖四十,批颊八十,罚饮洗脸水一碗。
判曰:烁金口众,但凭人吐雌黄。护玉情深,当为侬分皂白。岂有同衾凤侣,反来止棘蝇谗。浪云:“性情乖张,心坚似石”。动谓:“容颜粗丑,眉远非山”。不嫌外客多疏,背谈可恨。即使细君有过,面刺何妨。居然娓娓堪听,不啻申申其詈。杖臀难宥,抉舌姑宽。应将靧面香汤,为尔湔肠妙药。休言脂腻,定要杯干。
一、凡男或因闺人约束过严,有意捏造旁人讥讪之辞,冀耸听闻。察出照妖言惑众例,笞六十,批颊四十,罚饲犬三日。
判曰:虿尾兴歌,要尔关心只甚。蛾眉见嫉,任他嚼舌何妨。乃因防范之严,故作招摇之语。术工捣鬼,志在吓人。岂真川溃难防,不容掩塞。纵使风闻是实,也合包荒。何来诡计多端,假说谤书盈箧。郎自启谗夫之口,侬宁受悍妇之名。罪合敲牙,刑先杖脊。罚供贱役,庶儆刁风。
一、凡遇闺人将有差遣,得不预先躲匿。违者照临场规避例,笞八十,罚跪一炷香。
判曰:叠被铺床,自有丫头服事。煎茶换水,敢令夫子当差。偶然对镜盘云,花须尔戴。或者开帘拜月,香要郎烧。无非权当娇鬟,不算轻劳贵手。岂意狡同兔脱,翻嫌驱使之烦。居然巧比鱼潜,预作迷藏之计。不甘供役,偏爱偷闲。例以校士规条,无异临场丐免。竹刑宜服,鞠跽从宽。
一、凡遇闺人对镜理妆,须在旁手进钗梳,不得与小鬟从背后扮作鬼脸。违者照朝贺失仪例,杖四十,罚倒洗脸水两个月。
判曰:笔尖染黛,画眉争羡张郎。奁角凝香,碾粉曾传箫史。只要多情之夫婿,便留佳话闺房。乃毫无玩爱之心,反而作挪揄之状。似谓鬟非堕马,何须贴翠涂黄。定嫌貌愧沈鱼,不配淡妆浓抹。妄议绿窗之梳洗,致干鸟府之纠弹。有忝朝仪,须绳阃律。官刑罔贷,婢役速供。
兵律凡九条
一、凡男子未曾禀命,私自买妾,别置房屋,潜往食宿。察出,照谋反叛逆已成例,杖一百,夹一次,发灶下婢为奴,永不许入房,妾发官卖,房屋器具衣饰等物,查抄入官,知情不举者坐。
判曰:握雨携云,别筑藏娇之馆。偎红倚翠,新翻得宝之歌。暗将桃叶迎来,偷把珍珠量去。鸳帏密拥,忍抛并蒂之莲。兔窟潜营,巧护旁生之蔗。黑心符谁能遣此,白头吟于汝安乎?纵云买妾无妨,娶何不告。可识停妻有罪,法更难容。须服上刑,痛惩大逆。即交爨婢,俾作钳奴。既无伉俪之情,宜绝绸缪之爱。杨枝立遣,瓜蔓全抄。根究加严,株连并逮。
一、凡男子有事他适,先至闺中禀白,不准私自出门。违者照武弁擅离汛地例,笞四十,严加审讯。若与妇女有约,乘间窃往,再杖八十,锁禁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柳巷花街,固非君等遨游之地。茶寮酒肆,亦岂文人征逐之场。只贪微服而行,不告当官之假。寻尔来纵去迹,累侬挂肚牵肠。先予薄惩,更加严鞫。可是玉扉轻叩,潜为花底之游。或因金锁偷开,巧赴桑中之约。非西曲之名倡暗诱,即东邻之美女私招。供状既真,爰书立判。朱签再掣,黑索牢栓。
一、凡婢女年已及笄,应听闺人远嫁,不得从中牵制。违者照阻挠军务例,杖六十,婢仍遣。
判曰:怀春有女,刚逢嫁杏之期。独处无郎,将及摽梅之候。只合售同玉衔,倩彼雉媒。岂宜秘共珍藏,迟他鸳偶。侬方申结缡之诫,尔偏存留带之思。倘非欲炙涎流,何因越俎。不是看花眼热,那用遮阑。分明意在偷欢,遂致事多掣肘。杖宜立决,法不容挠。速遣催妆,毋劳妄想。
一、凡闺中情事,不得与外人谈论。违者照泄漏军情例,批颊八十,罚倒脚盆水十次。
判曰:闺房之事,有甚画眉。床第之言,何堪逾阈。徒以供人谐谑,遂同笑柄谈来。居然卖尔风流,不碍和盘托出。博得哄堂大噱,争禁满座倾听。细摹雨意云情,郎颜太厚。尽吐花盟月誓,妾面增羞。爰征拟罪之条,恰合漏师之例。扑臀姑恕,批颊难饶。试倾豆寇之汤,俾识莲花之味。
一、凡遇闺人访问外间情事,须据实供吐,不准隐瞒。违者照地方官讳盗例,杖四十,再讯。
判曰:女子善怀,难免寻踪问迹。男儿薄行,须防窃玉偷香。然来温峤之犀,形原莫遁。照出秦宫之镜,胆亦应寒。乃不将实事招承,而反用虚言搪塞。非比捕风捉影,那容露尾藏头。虽然自己含羞,终当告我。岂有外人可道,偏要瞒侬。既图掩饰之工,须下榜棰之令。事宜根究,语莫支吾。务得真情,期成信谳。
一、凡男子差遣婢女,须先向闺人禀明何事,何往,方准出门。违者照擅调官军例,笞六十,再问有无潜往所处馈送物件,传递消息等弊,审实另拟。该婢不即首告,私自奉行,并罪。
判曰:威原独擅,私藏阃内之符。令岂自公,谁击军中之鼓。不谓无端之差调,反为有意之隐瞒。岂欲请命而无从,遂至甘心于获咎。应是报琼贻玖,暗通黄犬之书。或因密约幽期,藉作青鸾之使。重加榜掠,速即招供。彼非恃为腹心,焉肯效其臂指。即无受贿,亦是献勤。并制官刑,俾知闺禁。
一、凡闺人委办事件,立即奉行,不得迁延观望。违者照违误军机例,笞四十,事仍发。
判曰:下璿闺之将令,严若雷霆。发香阁之兵符,急于星火。传命比邮签之速,克期防羽檄之迟。是宜踊跃以趋公,岂得因循而误事。何用瞻前顾后,徒存玩法之思。依然阳奉阴违,显蹈失机之咎。既干军政,应隶刑书。须遵帷幄之谋,莫待桁杨之至。速图后效,以赎前愆。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将次回家,须在门首恭侯,不得远离。违者照迟误驿站例,笞四十,罚煎茶三夜。
判曰:香飘翠幰,乘来油壁之车。影艳红窗,迎到沙棠之楫。微遮金扇,生怕人看。低揭珠帘,应闻郎笑。岂是重门寂寂,徒劳犬吠花阴。缘何深院沉沉,但听鹦呼架畔。殊失趋承之节,应干疏慢之愆。究从何处陶情,不甘久待。试问今宵挽颈,可要双眠。姑予轻笙,罚司香茗。欲寻鸳梦,须进龙团。
一、凡遇闺人灯下针黹,须在旁陪伴说笑,不得托故先睡。违者照营务废弛例,笞四十,罚独睡一个月,有病免究。
判曰:铜荷小剔,红摇一穗之灯。绣谱闲翻,彩杂五纹之线。倘肯同消良夜,何妨伴我读书。纵教闲坐深更,也合迟侬就枕。岂是宿醒未解,不禁倦态难支。先登行雨之峰,身倩谁伴。孤拥熏香之被,梦亦何甘。试听寒漏声遥,不顾空房胆怯。宜加惩创,以醒瞢腾。既贪永夕之安,且识独眠之况。如逢小极,合示优容。
刑律凡七条
一、凡闺人年不过四十以上,不准起意蓄妾。违者照图谋不轨例,杖一百,徒半年。期满释回,再听发落。
判曰:白傅之买樊素,已在暮年。坡公之纳朝云,亦非壮岁。大抵比房之置,恒为暖老之谋。乃今则妾尚朱颜,采葑竟遗下体。郎犹青鬓,贪花莫禁狂怀。妄思取媚争妍,只是喜新厌故。逆端既兆,春秋严诛意之条。香梦徒萦,帷幄重诘奸之任。宜惩官杖,俾隶鬼薪。伫待及瓜,再归司李。
一、凡婢女年过十四以上,男子不得入其卧房。违者照夤夜入人家非奸即盗例,仗八十,枷号一个月。若系该婢勾引,依律减一等,婢发官卖。
判曰:颠狂粉蝶,只防深入花丛。隐现金鳞,偏爱潜藏水底。彼已及破瓜之岁,尔或存啖蔗之心。须知贱列青衣,承恩最易。莫谓近连朱闼,越境无嫌。棒喝先施,枷惩不贷。或者态工狐媚,妄夸西子之颦。因而语学莺偷,思擅东君之宠。郎宜末减,婢定难容。速倩蜂媒,售充鱼媵。
一、凡娈童兔客,以及年少优伶,概不准交接。违者照结纳匪类例,杖一百,罚倒马桶一个月,与文人往来,听。
判曰:花阴解佩,私邀断袖之欢。席畔飞觥,遽密分桃之爱。别有兔园可入,居然鸟道能攀。洞许寻源,不顾阴阳颠倒。战夸背水,任教云雨掀翻。只因恋彼后庭,遂至虚侬前席。事同胯辱,罪合肉刑。既喜纳污,宜令涤厕。倘使交来文字,提尘谈诗。不妨款以壶浆,杀鸡为黍。无庸鼓瑟,速遣调羹。
一、凡外间使令,皆用苍头,不得私蓄俊仆。违者无论有无情弊,俱照鸡奸例,杖八十,枷号一个月,该仆逐出。
判曰:忍笞不去,难求颍士之收。饮水偏甘,谁似子渊之仆。只要履箱解捧,垢面何妨。但期诗料能驮,蓬头亦可。只是寻常之役,何须婉娈之僮。分明爱彼卯宫,遂欲藏诸甲帐。熏香婢周防有我,免尔探花。读书堂照顾无人,任伊钻李。既贪乌合,须置象刑。先挞尻轮,次加颈木。乱风必儆,祸水速除。
一、凡婢女传送茶汤,不得牵拽衣袖,梭扼手腕。违者照强奸良家妇女例,杖八十,罚楼板上睡十夜。
判曰:不是临歧执别,何须揽子之祛。并非拯溺从权,岂得援人以手。私递双眉之语,阴图一握之欢。婢子情多,定必随郎宛转。女儿肤好,岂容任尔摩挲。但教低捧金瓯,非供调笑。倘使频沾玉体,难免横陈。因萌染指之思,致取剥肤之痛。休嫌席地,不准同床。
一、凡交游聚处,不许谈论他家妇女姿色及一切秽亵之事。违者照诬告平民例,批颊四十。与谈之人立即逐出,永不许往来。
判曰:手挥尘尾,居然自诩风流。目艳惊鸿,辄欲共评月旦。妄议瘦肥之态,兼工淫亵之辞。言之若甚快心,闻者皆将掩耳。修肩广额,徒供谐谑之资。断雨零云,总属荒唐之语。君偏乐道,侬已私听。事涉闺帏,罪同诬蔑。姑从宽典,仅置薄刑。宜严逐客之条,永著绝交之令。
一、凡遇闺人卧病,须终日在房料理汤药,并听使唤,不得托故躲匿。违者照罪人逃亡例,杖四十,锁禁内房,候病起释放。
判曰:禁寒惜暖,全凭熨体之人。丸药和羹,较胜粗心之婢。欲识恩情之重,但看疾疢之时。如其怜我呻吟,当必为侬憔悴。岂意潜藏阃外,不管医来。翻因宛转床头,巧从郎便。匿迹只图安逸,捧心谁替摩挲。任教顣额颦眉,蒺藜久困。忍使呼浆索茗,鹦鹉空应。刑象难逃,圈豚立禁。待离鸳枕,始赦鸡竿。
工律凡四条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房中扃锁箱柜,不准私自开动。违者照侵蚀公项例,拶一次,敲四十,再问有无偷盗情弊,依律重拟。
判曰:守藏人虚,空有鱼键之设。洞垣术巧,忽来狗盗之谋。或因情急呼卢,思偷凤钏。岂是计图换酒,故索鹴裘。漫为荩箧之搜,竟等严关之夺。私开金钥,撩乱衫裙。重检香奁,抛零环钿。作贼断无空过,得赃那许终瞒。仅施敲扑之威,未蔽穿窬之罪。再从严讯,冀获真情。
一、凡闺人委辨物件,须挑选上等精细之物充用,不得以低烂不堪者塞责。违者照承办工程不力例,笞四十,发回另办。
判曰:翠钿珠环,只怕炉工欠巧。杏衫蓉带,总宜花样翻新。虽然粗蠢容颜,无须爱好。争奈娇痴心性,偏欲争高。缘何闺阁之需,必较锱铢之值。不是侬贪钱费,须知佛要金装。鬓添时式之钗,人因增媚。身曳旧裁之锦,郎亦无光。加以鞭笞,破其悭吝。再令适市,勿惜倾囊。
一、凡闺人给予物件,如荷囊绣带等类,不许私自送人。违者照盗卖官物例,杖四十,原物追缴,给过之物,一并夺还。
判曰:新挑锦线,绣成五彩之囊。巧度金鉴,刺就百花之带。中有同心之缕,暗藏比翼之思。只宜密系郎腰,岂得轻抛人手。捐同佩玦,徒为敝屣之遗。投并瓜桃,竟作弁髦之弃。传观尚可,脱赠奚甘。倘非索自丁娘,定必贻之子国。唾绒犹剩,枉教工费春纤。佩韘何存,不仅威收夏楚。须严杖比,务使珠还。
一、凡婢女衣裙鞋膝及簪环等物,俱凭闺人赏给,男子不得私制擅与。违者照擅自造作例,杖六十,追赃入官。
判曰:操来箕帚,何须体被罗裳。捧到盘匜,不配额安花钿。只要衣衫无垢,乌容环瑱生光。乃侬方高德曜之风,不嫌粗服。而郎岂有石崇之富,故遣华妆。分明爱彼丽娇,因欲投之香饵。倘更施其膏沐,直将宠以专房。法必防微,惩宜从重。仍令返朴,毋许诲淫。
续艳体连珠 明 沈宜修 撰
[编辑]眉
盖闻远山有黛,卓文君擅此风流。彩笔生花,张京兆引为乐事。是以纤如新月,不能描其影。曲似弯弓,可以折其弦。
眼
盖闻将军之号,乃喻其大。美人之容,实惊其艳。是以新柳之青垂垂,春风谁识。双凤之丹点点,秋水何长。
腰
盖闻楚宫饿死,因婀娜之难求。沈郎瘦时,知飘遥之有托。是以邯郸学步,此后无人。金谷衔杯,怜卿独我。
脚
盖闻白绫三尺,玉笋枝枝。金莲一双,沉香步步。是以回风曲罢,窅娘真是可儿。凌云态浓,飞燕呼为仙子。
粉奁
盖闻飘零致感,蝶翅飞来。涂饰何多,燕支湿处。是以何郎掩袖,不妨重数秦台。虢国扫眉,何必徒讥臣里。
镜台
盖闻光能照胆,一毫不逃其形。影每羞鸾,六宫辄悲无色。是以乐昌巧合,可以慰其流离。温峤深缘,可以结其痴想。
玉钗
盖闻遍结同心,频劳罗带。惊成折股,本是花枝。是以剔开红焰,飞蛾之救能传。贴上香钿,金凤之声欲坠。
金环
盖闻宝石垂金,风前玉立。明珠成串,月下人来。是以照见银灯,却等璜琮之价。听残夜漏,错疑骅骝之镳。
真珠兜
盖闻龙山风起,飘飘如仙。沧海波深,处处是宝。是以驴背访梅,名士与美人并重。蚌胎得月,闲愁与离恨同量。
金烟袋
盖闻紫玉何归,离魂天上。层台高筑,流水人间。是以术传吐火,考其源得自西方。异可辟寒,售其值却同连璧。
雕毛扇
盖闻新秋风到,何处迎凉。曲槛人归,频呼拾翠。是以纨扇见捐,班姬之辞太苦。风尘能出,谢传之望犹浓。
花露水
盖闻荷叶田田,香能彻骨。罗衣薄薄,冷太欺人。是以龙脑成灰,休唤海棠睡起。鲛人有泪,空随铜狄同流。
胜朝彤史拾遗记 清 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编辑]卷一
彤史者,后宫女官名也。其制:选良家女子之知书者充之,使之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用示劝戒。而惜其书不外传,予幼时,得先子石阡府君教授所藏《宫闱记闻》一卷,自洪武至万历,凡十三朝,可谓小备,虽所阙亦无几。第载事未确,其文不雅驯。予承乏为史官,值修《明史》,常阄题起草,得顺、成、弘、正四朝《后妃列传》。因历探中秘,以为必有异闻畸事,可补疏略。而遍搜史宬,但得详册封年时,及后妃崩薨、丧葬诸礼节,而他无所有。乃不得己,仍取外史所记,与实录稍不符者,草成应之。而拾其馀剩,归而杂之先子之所藏,复为斯篇。大抵事取可验,甯阙勿备,谓之“拾遗”。既无彤史,称“彤史”者,曰非史官之正史焉。
〖太祖朝 洪武〗
孝慈高皇后马氏,宿州徐王马公女也。马之先有宋太保默者,家于宿之新丰里,(一作闵子卿新丰里)数传及公,以赀豪里中,善施而贫。元至顺间,其母郑媪生后,卒。公杀人避仇,投所好友定远郭子兴,以后托焉。会江淮乱,子兴起兵据濠州,太祖在军中。子兴妻张氏,奇太祖,力劝子兴妻太祖以后。曰:“是人有异相非常,当借此收之,且马公不可负也。”子兴以为然,遂赘太祖于其家。独子兴子三,与太祖不相能,数数构太祖,间以他事幽太祖别室,绝口食。后窃怀铛底饲之,值烝馍饠热,后乘热窃其一,怀之薄乳傍,乳为之糜。幸张氏怜后意,皇急阴解之(原评曰:“阴解”不属上一节,然急接此句,又急接下一段,则与后册后谕言照映。警切)。时诸军四出多卤献,独太祖无有,子兴怒。后密丐张氏婉转,且以枣脯荐子兴,子兴置不问。后善承人意,而知书精女红。太祖每出军,一切军状皆属后。籍簿井井,虽逾时询之不少遗。暇即率诸校妻缝纫衣裲,以备不给。至太祖渡江,后多智,恐元兵蹑其后,必相隔。不俟太祖命,急率诸校妻过太平,止繁昌陈迪家。而元兵果扼渡如后虑,后遂于迪家生皇长子焉。时吴汉接境,战无虚日。后时时赞太祖规画,尝谓太祖曰:“定天下在得人心,人心者,天下之本也。”又曰:“用兵焉能不杀人,但不嗜杀人,则杀亦罕也。”太祖深然之。
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册后。既册,谓群臣曰:“昔光武受命,尝回思滹沱麦饭以劳冯异。唐德长孙后,以其能周旋于隐太子构隟之间。今皇后同朕起布衣,阅历忧患,每不惮灼肌体怀热食饲朕,此不止麦饭也。至郭氏猜嫌,几罹不测,后卒能多方弥缝,以脱朕于难,其与长孙之周旋险易何等。语曰:‘妻者,齐也’。又曰:‘家贫思贤妻’。非后德齐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贵忘贫贱哉。”群臣呼万岁,既而语后,后曰:“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陛下不忘妾,妾愿陛下尤不忘群臣百姓。”(原评曰:一段虽似《冯异传》,然文气直逼《西京》,与《后汉》稍异。)乃追封马公为徐王,郑媪为夫人,以无嗣,且不得公媪死所,乃瘗衮冕,置冢户,立庙新丰里,后岁时飨祀哀焉。
清江范孺人者,习女史,后令说古今贤后事,至窦太后,后曰:“黄老者何教?而太后好之。”曰:“黄老者,清静无所为,不必为仁义,而民自孝慈,是其教也。”后曰:“孝慈即仁义也。世有舍仁义为孝慈者哉。”左右诸嫔,有以明德马后比后者,后曰:“吾安所及之,亦效之耳。”第后性本俭,尝命练故织为衾褥,以赐贫民,缉裁馀缯帛及织工治丝有荒类者,纂集为衣帔,以赐诸王公主。身御瀚濯久纰不即易,曰:“此弋绨遣法也。周王之国,遣慈母江贵妃从(一作孙贵妃),赐以己取御纰衣一、杖一,曰:‘王有过,则披衣杖之,即违驰以闻。’”岁灾,六宫皆蔬食,请上赈恤,上许之。后曰:“储备之不先,以致有此。夫赈以恤其后,不如储之备于先为有要也。”上深然其言。上意气豪略,威福多不测,后顺事承指,每从容开导,其所补救,有为外廷所未知者。
先是参军郭景祥总制和州,或言景祥子不孝,尝持槊趣景祥,上曰:“若此,当诛之。”后从容曰:“妾闻景祥止一子,独子者,必骄情也。然亦安至是,且陛下杀一人而遽至绝人之后,此非细也。毋亦廉而后杀之。”及廉之,果不实。上曰:“微后言,几误斩郭氏祀矣。”
李文忠守严州,上听杨宪言,欲召改为扬州守。后曰:“文忠贤,其行信于人,改则失人心。且敌方压境,守将未易动也。”上然之,文忠遂克杭州。
春坊李希颜,为诸王授经,击王额以管。上怒甚,后解之曰:“几有使制锦而恶其翦者。夫曲谨,妇寺之爱也,而以责师傅可乎?”宋濂以学士归里,坐孙罪被逮将刑,后念其有师傅功,急进曰:“宋学士家居,岂知情者。妾闻里塾延一师,尚终身敬卫之,况官家乎?”上曰:“此非汝所知也。”会后侍上食,举七向铏鼎,潸然而却。上问故,后曰:“妾痛宋学士之刑,而欲为诸儿服心丧也。”上闻,投箸起,明日赦濂,改安置茂州。
吴兴民沈秀,赀富侔国,曾为上犒军,而筑都城三之一。上忌,欲诛之,后谏曰:“妾闻法也者,所以诛不法也,非所以诛不祥。民富侔国,民自不祥尔。夫不祥之民,天灾有之,于国法何预焉。”乃释秀戌云南。尝令死囚筑都城赎刑,后曰:“以役赎死,仁也。然以久瘐之囚,而重之力役,得微仍以役死乎?”上为罢其役,释之。
后慈爱性成,而尤持大体,尝曰:“施恩必使遍,然推之有差等也。今民间众庶,固多艰难,独念京朝官,去井里,挈妻子僮仆,奔走事上,而俸入有限,反多遍谪,差禄之谓何?”乃劝帝厚日给,别赐诸饔钱,且请太学生之携妻室者,置家粮,名“红板仓粮”皆后恩也。
后细务必亲,既贵,尤自主馈事。近臣及奏事官,朝罢必会食,后每取尝之。即不旨,必为上言责光禄卿。至御膳日上,后必省祝,宫人请自重,后曰:“事夫亲馈食,礼也,且上性严急,万一偶失饪,吾得承之,汝辈堪此耶。”他日羹寒,上翻羹污后衣,后令燂再进,他无所责。
上尝怒宫人,后亦怒,令付宫正司治罪,上稍解。问后曰:“不自责,付宫人,何也?”后曰:“妾闻赏罚惟公,足以服人,故明主不以喜怒加刑赏。当陛下怒时,恐有觭重,付宫正则酌之矣。即陛下论罪人,亦有司者治之耳。”上曰:“尔怒,何也?”后曰:“妾之怒,所以解陛下怒也。”
后初知书,及贵,益好学,尝谓上曰:“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上曰:“至哉,言也。”命女史书之册。尝俘元宝玉至,陈于廷,后阳认之,曰:“元有是,何以失之?意者,此非宝与?”上曰:“朕知之矣。后多学,必谓珠玉非宝,惟善为宝也。”后拜曰:“如陛下言。”(原评曰:“不以为讽谏,而以为炫弄多学”一语,不可删去。)
洪武十五年八月,后疾,群臣请祷医,后曰:“生死,命也,祷医何益。且医一不效,或致录医,是重吾过也。”上问:“有言乎?”曰:“陛下与妾起布衣,藉陛下神圣,得贵为母后,足矣,复何言。所愿言者,惟陛下求贤人纳谠谏而已。”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上悲悼,终身不再立后。九月葬孝陵(葬日各不同,故不录)。以成穆孙贵妃、永贵妃、江贵妃祔,越日,祔太庙。逾年,宫人思之,作歌曰:
我后圣慈,化行家邦。
抚我育我,怀德难忘。
怀德难忘,于万斯年。
泌彼下泉,悠悠苍天。
后生懿文太子标、秦王樉、晋王㭎、成祖文皇帝燕王棣、甯国、安庆两公主。初谥曰“孝慈皇后”。永乐元年,上尊谥曰“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嘉靖十七年,复上尊谥曰“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高皇后。”
初,后生成祖,有龙见于寝。尝梦微时野归,遇贼皆红冠追之,成祖以马进,扶后执鞚,贼见成祖皆避去。后以故钟爱之,然勿言所梦。及上厌太子柔弱,曰:“非继体也。”后始以梦告,仍戒勿泄,而其后卒有靖难之事。
贵妃孙氏,陈州人,父和卿,以仕元,偕妻晁氏至常州家焉。元末兵乱,妃父母相继死,独长兄瑛,有材干,辞家远游,久未归。妃年十三,随其次兄璠,避兵江都。将以次北还,而江都城陷,璠又死。元帅马世熊妻,得妃育为女,年十八,未字也。上求有容德者纳宫中,人或以妃告,及按,果然,遂纳之。妃敏慧端丽,而娴礼法,言动皆中矩。高后尝谓上曰:“古贤女也。”妃痛无外家,间一请上,求兄瑛所在。久之,得瑛,官参省。上即位,册贵妃,位冠诸妃上。妃佐高后相六宫事,高后以慈,妃以法,皆相济得治。洪武七年九月癸未(一作庚寅)薨,年三十二。上震悼,赐谥“成穆。”妃无子,只生四女。上命燕王棣主其丧,服慈母三年,皇太子诸王皆期,并敕词臣撰《孝慈录》。凡庶子为生母服三年,众子为庶母皆期,推妃恩也。时命有司营厝于朝阳门外,褚冈之原,赐兄瑛田租以供岁祀,而其后祔高后陵。
郭宁妃,临淮郭山甫女也。山甫善相人,上龙潜时,尝游临淮,过山甫家,山甫自外至,见上大惊,急呼内治馔。治毕,夫妇捧匕箸,侍上饮,笑语甚欢。中酒,阖外户跽曰:“公非常人也,自爱。尝言钟离有王者气,当在公矣。”上去,山甫谓诸子:“若曹皆田舍郎耳,而有封侯之相。吾初疑之,今始知以是也。”(原评曰:此等形写在史公《高纪》之上。)乃遣其二子从龙渡江,而亲饰妃纳一室,侍孝慈皇后行间。洪武三年,封宁妃。孝慈崩,妃摄六宫事,称皇宁妃。生一子,名檀,封鲁王。上甚念山甫,及妃贵而山甫已死。乃累赠山甫为营国公,二子皆以开国勋封侯。如山甫言,长子兴,巩昌侯。次英,武定侯。
皇淑妃李氏,寿州人,其父杰。当洪武初,曾以广武卫指插北征,战而死。十七年九月,册淑妃,以高皇后服阕,不立后,进为皇淑妃,摄六宫事。
郭惠妃者,滁阳王长子郭大舍女。滁阳生三子,皆非命死,独大舍遗一女,封惠妃。人有相郭氏宅者曰:“宅有女,当大贵。”初恶其言,至是验。徐王托孝慈于滁阳,滁阳育之,亦郭氏女也。妃生蜀王、豫王、谷王及汝阳、永嘉二公主,豫王即代王。
胡妃,临淮人,父显,以世开国功袭定辽都指挥同知,进都督,既而改武昌护卫。妃生一子,名桢,封楚王。
〖建文帝朝〗
孝康皇后常氏,懿文皇太子妃,开平王遇春女也。洪武四年,册为皇太子妃,既而有疾薨。太祖哀之,为辍朝三日。高后素服临,谥曰“懿敬”。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遂尊妃为孝康皇后。永乐改元,复降称懿敬皇太子妃,祔懿文陵。其后嘉靖二十年,孝宗张惶后崩,廷臣议尊谥,有以孝康进者,或曰:“此兴宗皇后谥也。”世宗曰:“兴宗既降尊,袭之何害。”遂谥“孝康”,盖世宗有微意云。
建文太后吕氏,寿州人。洪武十一年,册为皇太子继妃。国初有吕本,曾仕元为总管府,已而归顺,官吏部尚书,出为都转运盐使,是其父也。妃生虞怀王雄英及建文皇帝、吴王允熥、衡王允熞、徐王允■⑴。建文元年,尊妃为皇太后。靖难兵至金川门,遣人迎太后。太后至军中,成祖再拜,自陈不得已起兵之情,太后无一言慰劳而返。及返,未至宫,宫中火起。遂于是年七月,随幼子允■⑴,居懿文陵。永乐改元,革太后号,复称皇嫂、皇太子妃。
建文皇后马氏,光禄少卿马全女。洪武二十八年十月,册后为皇太孙妃。建文改元,立为后。生二子,文煃、文烓。靖难兵入城,而后崩于火,闻者哀焉。
〖成祖朝 永乐〗
徐皇后,成祖后也。武甯王徐达以张夫人妒,太祖为之娶谢氏。生后而贤,幼时诵书史,一过不忘,人称“女诸生”。然缜慎不狎猎,每观书,得一善事,必一再思曰:“奈何效之。”太祖闻其贤,亲召达,乞聘为燕王妃。洪武九年正月授封册。高皇后深爱之,曰:“真吾妇也。”燕王之国,后理王宫政,甚治,乃以居高皇后丧,断酒肉三年,每语及高皇后辄流涕。成祖问后:“高皇后遗言多可诵,顾何言最要,后能举之乎?”后一一举之,无所遗。靖难兵起,后留与世子居守。李景隆攻城,城几陷,后亲率诸将校妻擐甲登陴,挟矢石御之,敌遂以却。洪武三十五年,上即皇帝位,乃以十一月壬辰册皇后。
后明于治理,每言“南北兵争久,民敝宜急休息。”而上方用人,稍稍以新旧为间,后力为解释。有曰:“伊吕宫散,即胜朝犹用之,况太祖所遗者乎?”(原评曰:此学问语,惜以成祖之英敏而反不及此。)后弟增寿,当建文时,曾以国情输之上,而建文君诛之。至是议赠爵,后不可。上曰:“后欲为汉明德耶,顾今岂以外戚故封之。”竟封定国公,而命其子景昌袭其爵。命下始告后,后不谢,曰:“非妾志也。”曾册皇太子,及汉、赵二王,后以为太子仁,不可忝主器。而二王不驯,劝选宫僚,且请仍用廷臣兼署之,曰:“一则任使,一则疑隙不生,此高皇帝善制,此宜万世永遵者。”
尝问陛下:“所与共治者何也。”上曰:“六卿理政务,翰林职论思,皆是也。”后曰:“请得悉召诸命妇观之。”上许诺,及召入遍观,喜甚,各赐以冠服钞币,且谕之曰:“凡妇相夫,岂止衣服馈食云尔,必将有德行之助焉。古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其能助成夫德,载诸简牍伙矣。今上所共理者,六卿、翰林之臣也。尔诸命妇,讵无所以赞于内者。夫百姓安则国家安,国家安则君臣夫妇皆安,此所当共勉者也。且夫朋友之言,有从有违。夫妇之言,婉而易入,尔其思之。”又召翰林学士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荣、杨士奇、金幼孜妻,见柔德殿,各赐劝勉,且赏赉甚至。
后尝辑《女宪》、《女诫》诸书,采其要者,作《内训》二十篇。曰德性,曰修身,曰慎言,曰谨行,曰勤励,曰儆戒,曰节险,曰积善,曰迁善,曰崇圣,曰景贤范,曰事父母,曰事君,曰事舅姑,曰奉祭祀,曰母仪,曰睦亲,曰慈幼,曰逮下,曰待外戚。又纂古嘉言善行汇一编,名《劝善书》,颁行天下。
永乐五年七月,后疾,上临问,后以“求贤才,明邪正,厚宗室,抑外戚”为请,上纳之。既而谓皇太子曰:“往者靖难时,诸从征妇之居留者,皆为我授兵婴城捍敌,往往扯衿缠,沥粉汗,每愧无以谢之。闻上将北巡,吾欲于此时为追请恩泽,今不逮矣。”又曰:“积善如登山,久必高。积恶如穿坎,久必陷。”乙未崩,年四十有六。后生仁宗,及汉庶人高煦、赵王燧,永安、永平、安成、咸甯四公主。上恸曰:“吾从此不得闻善言矣。”乃为后荐大斋于灵谷、天禧二寺,听群臣致祭,光禄卿营斋事惟谨。十月甲午,册谥曰“仁孝皇后”。七年,葬天寿山,升祔太庙。二十二年,仁宗即位,改葬长陵,上尊谥曰“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昭献王贵妃,苏州人也,随父宦在京。永乐初,选择良家女,妃入宫,册为昭容。时宫中上下多朔产,略少委曲。独妃具才德,能从容婉娩以行其意,以故妃佐理宫政称惬伏,仁孝爱之。永乐七年,仁孝服阕,进贵妃,上自仁孝崩后,在宫多任性,间或躁怒,宫人皆惴惴惧。妃特辗转调护,徐俟意解。自皇太子、亲王、公主以下,皆重赖焉。十八年七月丙子,以疾薨。上震悼,为辍朝五日,赐祭谥“照献贵妃”。命礼臣考高皇帝成穆贵妃故事,一视其丧葬,以宠恤之。
权妃者,朝鲜人。永乐七年五月,朝鲜贡女充掖庭,妃随众女入。上见妃色白而质复秾粹,问其技,出所携玉管吹之,窈眇多远音。上大悦,骤拔妃出众女上。逾月,册贤妃,授妃父永均为光禄卿。八年十月,妃侍上北征,凯还而疾,至临城,曰:“不能复侍上矣。”遂薨。上哀悼,亲赐祭,谥曰“恭献”,命厝其柩于泽县,敕县官守之。时朝鲜所贡女,其见具位号者,复有任顺妃、李昭仪、吕婕妤、崔美人四人,皆命其父为京朝官。顺妃父添年,为鸿胪寺乡,昭仪父文,婕妤父贵真,为光禄少卿,美人父得霖,为鸿胪少卿。其后,永均以宣德(一作洪熙)中卒。讣闻,上仰推先泽,遣中官赐祭。赐其家白金二百两,文帛表里有差。
卷二
〖仁宗朝 洪熙〗
仁宗皇后张氏,河南永城张麒女也。麒由兵马指挥使封彭城伯,生二子,一女,即后也。后以洪武二十六年,册燕世子妃。永乐二年四月,改册为皇太子妃。时仁宗体肥,腰腹经数围而■⑵膗。上命与诸王驰马,仁宗辞不能。上大恚,命有司减仁宗膳,仁宗危甚。会上令监国,二王播流言中之,几易储。后内宽仁宗,而外事成祖及仁孝皇后甚谨,重得仁孝心。仁孝每言于成祖,成祖亦意解。尝曲宴内苑,仁宗侍成祖,见仁宗色变,唾而詈。移时,指后曰:“此佳归,他日当承我家,脱微此,废尔久矣。”后起,顿首谢。顷之,忽失后所在。上怪,使觅后,则后方亲入宫庖,手汤饼出荐。上且感且喜,顾仁孝。(原评曰:三字人所忽,此段传神全在此三字。)仁孝为慰劳泣下,乃呼仁宗及后前剧饮尽欢乃罢。由是太子得不易。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仁宗既即位,命英国公张辅持节册皇后。明年仁宗崩,宣宗立,尊为皇太后。凡军国大事,悉上皇太后参决。皇太后亦每事谘询,不敢以听政自居,擅外廷议。
方是时,海内太平,上入奉起居,出侍游宴,四方贡献,虽瓜果微物,亦必先上皇太后,然后尝食,两宫慈孝闻天下。宣德三年,太后游西苑,上亲掖舆,皇后皇妃皆从行。泛舟登万岁山,上捧觞上寿,献诗颂太后。太后亦赐觞,谕上以保境安民至意,上稽首谢。五年二月,谒长陵、献陵,上亲櫜鞬,骑导至河桥,下骑扶辇行。既过,复骑,畿民观者夹道傍,皆感悦呼万岁。时陵园父老适迎至,太后顾上曰:“百姓以君能安民,故不惮远赴,趋承踊跃,争欲得一望颜色。倘无以安之,则天下之望君者,不止是矣。”上拜谢。及还,上奉太后过农家,召妇女问“生业安否”,妇女应对俚朴,如家人然。太后喜,赐钞币饮食。时有以野蔬、村酒献者,后尝讫,复赐上曰:“此农家味,当知之。”扈臣张辅、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请候见行殿,太后慰劳之,赐酒馔及白金文绮,且曰:“尔等皆先朝旧臣,今日之清甯,得展游宴,虽祖宗实佑之,亦卿等辅相力也。其勉导嗣君无忽。”辅等顿首谢,是日,谕上作《赏春赋》。他日,上谓士奇曰:“太后谒陵还,悉能道汝辈姓名及所行事,谓张辅,武臣也,而达大义;蹇义,厚重小心,但少断耳。惟汝能正言无所避,先帝或数不乐,然终能从汝,以致不败,特三事未从,可悔也。”士奇谢。
太后遇外戚严,兄昶彭城伯、弟升忠安伯,至醇谨,时谕以恭俭毖饬,保家族,不许预议国事。杨士奇每言“升果贤,非他戚比,即所议事,鲜非是者,其预令议便。”太后终不许。
暨宣宗又崩,英宗方九岁。太后谓“国福长君”,欲召立襄王不果。英宗既嗣,大臣请太后听政。太后曰:“毋坏我家法,凡事付阁议,然后行。”致书兄昶及弟升,第朝参勿干预一切。特除去宣宗宫中诸玩物,及不急诸务,特勖上以学。又数语洪、宣间委任股肱事。故是时,天子尊师傅,兴学校,举任贤才,为一代极盛。
正统二年,太后御便殿,召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入。上东立近榻,辅等立西,下女官佩刀剑杂侍。太后召辅等前曰:“卿等皆旧臣,嗣君幼,幸同心为社稷计。”又语士奇、溥曰:“先皇帝监国,时念二卿孤忠。及在位,犹时时道之。言在耳,不忘也。”士奇等伏地谢,乃顾谓上曰:“此五臣,皆先朝所简,帝其重之,凡事非五臣赞决勿行也。”
先是,中官王振者,在宣宗时,曾以技巧逆上意。后用英宗伴读,恩秉司礼监,恶未著也。然而太后知其奸,故当大臣请垂帘时,太后令一切政务,必阁下议决。越日,遣使一至阁,询若日议若事,俟阁臣列奏,太后亲验之始行。或出振不赴阁议者,必立召振,责格其事。其防如此,然终恐振不可制,(原评曰:急著此段,则后之惩振自严。旧本或遗此,或将此记他处,俱失篇法。)至是,令呼振。振至,太后色顿改曰:“汝侍帝起居多不法,今赐汝死。”女官抽刃加振颈。帝跪请,五臣随帝跪。太后曰:“此辈误人国多矣,帝乌知之。”既而曰:“且以帝及诸公故,宽汝勿再也。”由是,振终太后世,不敢预大政。
七年乙巳十月,太后崩。遗诏曰:“吾自洪武中,配仁宗皇帝三十馀年。及为未亡人,又十有八年。今得全归,从先皇帝地下足矣。惟是国家至重,当以爱人为保国之本。尔诸臣咸佐帝行仁政,秉忠勤勿懈。诸后妃家遵皇祖训戒,勿干预国事。丧服遵仁宗遗诏,以日易月。天地祖宗社稷之祭,不可以卑废尊。及百神之祀,皆循常例勿停。”十一月丁巳,上尊谥曰“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越日祔太庙,合葬献陵。后生宣宗,及越王瞻墉、襄王瞻墡。方太后大渐时,召大臣榻前,问“国家尚有何大事未举者。”士奇言:“建庶人立四岁,虽已亡,当复其位号,修其实录。太宗诏‘有收方孝孺诸臣遗书者死’宜弛其禁。”太后默然未答,若不省者。诸臣受顾命遽出,故遗诏不及焉。
〖宣宗朝 宜德〗
恭让胡皇后者,宣宗废后也,名善庠,济甯人,父荣生七女。洪武初,长女名善围,以才色给事掖庭,充尚宫,颇见任使。荣故于是时得授锦衣卫指挥。至永乐十五年,有诏选皇太孙妃。司天奏“星气见奎娄,当在济河间求之。”使者下济甯,因以荣第三女进,则后也。按之,合法相,遂于是年册皇太孙妃。
先是邹平孙忠者,由太学生擢永城主簿,生一女,姣皙而慧。仁宗张惶后,永城人也,其母彭城伯夫人,曾见孙氏女于主簿官舍,奇之。会永乐八年,太宗谓皇太孙长,当择配。彭城夫人称孙氏女贤,乃因张惶后言于太宗,太宗取孙氏入宫。甫十岁,即令张惶后育之,已七年矣。(原评曰:此以合传体叙二后事,方有眉目。旧史如隔幔张炬,绝不明白。)至是诏选妃,以司天奏故,竟册立胡氏,而以孙氏为之嫔。彭城夫人每为张惶后唧唧,而张惶后贤,不言也。(原评曰:著此句又著下句,俱见筋节。)是时,仁宗知其事,故于仁宗嗣位,册孙氏嫔时,特赐孙氏得服妃冠服。
宣德改元,尊张惶后为皇太后。皇太后有旨,谓两家定位久,无可议,仍册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故事,册皇后用金宝金册,皇贵妃而下,金册无宝。时宣宗初嗣位,意亦稍稍向孙氏,特为孙氏请宝于太后。敕尚宝制金宝如后,赐孙氏,当时疑之。既而上颇事游幸,且好弄。后数数规讽,上稍厌后。适后疾无子,而贵妃,宫人有身者,贵妃隐之为已有。
二年十一月,宫中传言贵妃生皇第一子,上遂召张辅、蹇义、杨荣、夏原吉、杨士奇入。谕之曰:“朕有一大事与卿等议,固出不得已,然亦决矣。朕三十无子,而中宫屡身不得育,顷且病。日者言中宫禄命必无子,今贵妃有子,当立为嗣。夫母以子贵,礼也。特何以处中宫。”辅等皆不答。上乃举后过一二顾荣,荣进曰:“是可废也。”上曰:“废后有故事耶?”义曰:“宋仁宗废郭后为仙妃是也。”时辅与原吉、士奇,嘿然无言。上特问士奇,士奇曰:“臣事帝后,犹子事父母也。甯有为人子而议废母者。”荣曰:“上命也。”士奇曰:“正惟上命,勿轻出耳。”辅与原吉是士奇,且曰:“此大事,非群议不可。”上曰:“不贻外议乎?”士奇曰:“宋仁宗废后,孔道辅、范仲淹极言其非,因率台臣十数人入谏见黜。夫廷臣非之,至今史册犹讥之,谁谓无议哉。”既退,荣谓原吉曰:“上志久矣,恐非臣下所能止者。”原吉曰:“然,废之不可也。”士奇曰:“即上所举中宫过,亦何一当废者,而轻言若是。”
明日,上召荣、士奇至西角,门问曰:“昨议云何。”荣出怀中纸条“后当废事”以进。上览未及竟,艴然曰:“渠曷有此。”顾士奇:“尔何言?”对曰:“汉光武废后,诏书有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宋仁宗废后,而后复悔之。顾陛下详慎,幸勿却休福而贻后悔。”上不怿罢。他日,又诏问五人,辅、原吉对如前。士奇曰:“皇太后神圣,岂无旨者?”上曰:“与卿等议,即太后旨也。”是日议未决。最后乃独召士奇于文华殿,屏左右谕曰:“朕丐卿,必欲卿处之如何?”士奇曰:“此非臣所能处也。”上曰:“虽然,以丐卿。”如是者三。士奇俯久之,仰而曰:“中宫与贵妃无嫌乎?”(原评曰有:明一代多废后,自此始。大臣依回处写出,可惜。)曰:“无之,顷中宫病逾月,而贵妃日过视,且倍殷也。”士奇曰:“若然,曷若乘中宫有疾,而陛下导之使辞让焉。”上曰:“善,卿第勿言,俟朕入导之。”
数日,复召士奇曰:“如卿言,中宫果辞让,虽太后不许,贵妃亦不受,然中宫意决矣。”士奇曰:“若此,愿陛下待两宫均等,无厚薄、无崇庳,终之始之。昔宋仁宗废郭后,而恩意弥笃,可监也。”上曰:“朕不食言。”明日以谕议等,议等皆曰:“善。”上乃敕礼部:“皇后自罹多病,不能承馈祀。重以无子,怀谦退,上表请闲。朕念伉俪重,屡拒不纳。而后恳再三,不得已已从所请矣。夫因其谦德而遂尊之,礼也。其称号、服食、侍从悉仍旧不改如敕。”乃更立孙氏为后,而后竟废。后乃退居长安宫,性本恬,不喜事华饰,至是学清净,奉黄老,为仙姑。张太后甚怜之,特召入,居清甯宫。凡内廷朝会飨宴,必命后居孙后上,孙后常怏怏。英宗立,尊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后为皇太后,后益谦让,然视后如故。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崩,后祭奠列名妃嫔中,竟不得与孙后齿,因痛哭不巳,逾年亦崩。下外庭议丧礼,时杨士奇病,在告诸臣就问之。士奇请用后礼葬,诸臣曰:“此非内庭意也。”士奇面床阴不言。诸臣竟用嫔御礼,别葬于金山,谥“静慈仙师”。
天顺六年,孙太后崩。英宗皇后钱氏,尝事后,知后贤,每为英宗言后无罪废。群臣畏太后,殓葬、谥号皆无礼伤之。英宗问李贤:“胡母后以疾请闲耳,谥仙师岂令典耶?朕欲尊上皇后谥,且饰其陵寝,飨殿神主,皆得更制,如奉先殿式,何如?”(原评曰:英宗复胡后位号,与止宫妃殉葬,皆足为千古法式。第复位号事,稍涉私嫌,犹不及孝宗之公,若止殉,则度越远矣。)贤顿首谢称善。上敕群臣:“皇考以胡母后多疾,听其请闲。朕以冲龄,当母后令终,上谥无状,心甚缺然。其改议尊谥,令所司修葺陵寝,飨殿如制。”七年七月己未,礼部尚书姚夔等议上尊谥,曰:“胡太后入嫔先皇,久专宫阃。嗣任姒之徽音,慕黄老之清净。让位别居,优游卒岁。顾典礼未行,重违素志。尊崇有自,特发宸衷。夫有至行者,必受令名。慎追远者,可风末俗。先太后谦让如彼,我皇上克念如此。至德大孝,古今罕有。臣等躬逢盛事,不敢掩忽。谨议上尊谥曰‘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乙丑修陵寝。甲戌遣驸马都尉石璟诣陵所,上册宝焉。
宣宗继后孙氏,邹平人。永乐八年选入宫,十五年为皇太孙嫔,二十二年改称皇太子嫔,宣德改元册贵妃。时虽立皇后胡氏,而后以无子且多病,将逊位与妃。妃乃谬敬后,后病,妃故朝夕视,阳为忧劳。及妃称有子,后上表退让,请定国本。妃犹固辞曰:“皇后病已自有子,吾子敢先皇后子耶?”宣德三年三月,以后表逊,故竟册贵妃为皇后。子为皇太子,是为英宗。英宗即位,上尊号曰皇太后,车驾北狩,后用于谦策,斥议迁者,而命郕王入监国,社稷安。郕王即位,尊后曰“上圣皇太后”。时英宗在迤北,后尝寄御寒衣裘,手自缝织。及居南内,后时时遣使问候,遗珍馔,且数自入视。会守者王城、舒良密谋,伺后入,当白景皇帝,留后南内。后闻始不往。既而石亨、曹吉祥等谋夺门,密白后,后许之。英宗复辟,上徽号曰“圣烈慈寿皇太后”。先是宣宗册后为嫔,时赐嫔冠服。及册妃赐妃宝,皆非制。(原评曰:此用略笔,后用详笔,一详一略,当与胡后记参看。)明初,宫闺无上尊者。时岷王徽焞,因礼部尚书杨善以请,英宗难之曰:“恐非祖宗法,贻后议也。”其后尚宝卿钱溥、兵部尚书陈汝言,复以为请,且曰:“复辟时非太后有诏,谁敢提兵入禁门者。今曹、石等皆受赏,而太后尊号缺然,是逮卑而反遗尊也。”上从之。然而明代之废后、上后徽号,凡宫闺破例,皆自后始矣。后端慎而有裁决,然故识大体,其待外家皆有法。初,王振肆横,祭酒李时勉遇振车不下,振怒。廉时勉他过,械其首示文庙前。太后闻,大惊,召上曰:“祭酒者,国子师也,至重。即有罪,奈何戴囊头辱之,谓观瞻何?”上谢“不知”,太后大怒曰:“即不知,何用汝作皇帝。”帝遣问,知振所为,立释之。土木之变,太后知于谦能任难,即以侍郎升本兵。复辟后,太后怜谦忠社稷,以不赏死,面诘上曰:“何为不留谦。”上称悔悟。
至若后父忠,在永乐初,为永城主簿。母董氏,年九十,有子五人,继宗、绍宗、显宗、续宗、纯宗,及诸孙数十人,并以后故,赐官爵,继宗爵会昌侯。董兴,董太夫人弟,亦以夺门功,封海甯伯。然太后无私外家意,时继宗已侯,复有为绍宗言者,上谓李贤曰:“孙氏授官,必数请而后得之,然太后犹怫怫不乐,曰‘我家有何功而冒滥至此’。今左右复为之求恩,谓慰太后心,不知正不尔也。”贤顿首称叹,因曰:“祖宗家法,外戚总不得预政。今会昌侯典禁中,太后知之乎?”上曰:“近侍初言京营者,所以禁非常,非皇舅领之不可,故与之。实非太后意,且太后未尝不悔也。”会显宗奴客夺庄田,私造店房,夺估人货,上命议如法。其兄会昌侯乘间请,且乞太后念董太夫人,太后曰:“岂可以亲故,骫国法也。”敕还田,毁店房,拲械其奴客戍之。天顺四年,清冒迎驾功,许检举。继宗检举其子弟家人,共二十馀名。上用李贤言,令革去家人,存子弟名。曰:“若白太后,不侯矣。”六年九月崩,上尊谥曰“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天配圣章皇后”,合葬景陵,主祔庙。
景泰吴太后者,宣宗妃,景帝母也,丹徒人。宣宗以宣德中册吴氏为贤妃。景帝即位,尊为皇太后。英宗复辟,复称宣庙皇贤妃。成化中薨,父彦忠,先官都督,卒。子安,封安平伯,天顺元年削爵。
郭嫔,名爱,字善理,凤阳人。颖悟警敏,有文章名。宣宗闻之,纳为嫔,入宫二十日卒。嫔自知死期,书楚声以自哀,其词曰:“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先吾亲而归兮,独惭乎予之孝也。心傍徨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英宗朝 正统 天顺〗
睿皇后,英宗后也。姓钱氏,直隶海州人。洪武初,有钱万者,以军功封昭勇将军,世袭金吾指挥使。再传及贵,由金吾指挥使升中军都督,追赠安昌伯(一作后族微,外家无封,误)。娶明威将军燕山卫指挥佥事包谅女(一作后父贵以燕山护卫升指挥佥事,误),生后。正统六年正月,奉太皇太后懿旨,敕礼部选择直隶、南京、凤阳、淮徐、河南、山东、陕西官民家女子,年十三至十五、容貌端洁、姿性纯美、中礼度者,有司聘给其父母,亲送诣阙。时后年十四,中选,迎入宫。八年四月册为后。十四年,上北狩,后尽出中宫所有赀仗变之,佐迎贺费。每夜露告天罢,即卧地,因坏一股。复以久泣故,伤目。
景棠元,迁后仁寿宫。及迎上还,后乃随上居南城。上复辟,太监蒋冕白于皇太后,谓“后无子,周贵妃有子,请立周贵妃为后。”上怒,立斥之。先是,太后阴以上为子,人无敢言者。至是太后崩,后具言状,且为胡废后白所枉,上始悟。然终莫知母宫人者为谁也,甚恨。会后弟钦钟,以从征殉土木难。上念之,欲封其子雄,而后辞甚至。上以是益重后。然终念后无子,恐他日蹈胡后辙,特于弥留时,遗命:“钱皇后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大学士李贤书册,藏阁中。
宪宗立,上两宫尊号。周贵妃倚子责,故不欲与后齿,曰:“岂有皇帝非其子而称太后者。”倡言钱后无子,损肢体,久病,当视胡废后故事,独尊上生母为太后。遂传贵妃意,使太监夏时,集外廷议。大学士彭时、李贤交争之,且曰:“胡太后以让位故,迟于上尊。今太后名位在,未尝让也。”夏时曰:“即让,何不可?”时曰:“胡皇后让位,宣庙在也。先帝已大行,臣子谁敢为太后让者。”夏时厉声曰:“公等敢二耶,二即罪矣。”彭时仰天立语曰:“两宫同尊,皇上之孝也。臣子所不敢不尊者,正为皇上全孝德耳。钱太后已无子,又谁利耶。有太祖太宗之遗法在,又谁二耶。”夏时入请命,良久出,令草并尊诏。时复与贤议,特加正宫二字以别之。乃上后曰:“慈懿皇太后”。而上周后曰“皇太后”。当是时,上方营裕陵,时与贤复疏营三圹以俟,而上不之许。成化四年,太后崩,复集廷臣议葬事。彭时首言:“梓宫当合葬裕陵,主祔庙,故制也,有何议。”夏时曰:“所议者,谓慈懿无子,损肢体,必难以入山林耳。”彭时曰:“慈懿母仪三十年,当先皇帝在时,未尝以损肢体无子违寝御也。夫先皇帝不异室,而为臣子者,反谓其难与同穴,吾未敢闻。况先皇帝遗命在耶(原阙约四百馀字),前既共所尊,而身后更同其享,此后祀观型所由起也。”疏入,再下议。吏部尚书李秉、礼部尚书姚夔、廷臣九十九人,皆议如时言,且曰:“万一大行皇太后与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不合葬同祔,安保后来无议改者。”上曰:“卿等言是也,但朕屡请皆未得,乖礼非孝,违亲亦非孝,卿等为朕图之。”明日,詹事柯潜、给事魏元等疏上,又明日,尚书姚夔等合疏上,皆执议如初。内旨犹传别揆葬地,夔等乃率百官跪伏文华门候旨,自己至申。上谕群臣退,众叩首曰:“不得旨不退。”于是商辂、刘定之等皆入内劝,上降旨如群臣议,群臣齐声呼万岁退。七月丙子,上尊谥曰“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九月庚申祔裕陵,然犹异隧,去英宗元堂约数丈,中窒之,而虚右圹。待周太后,则隧道通焉,且又不得与于奉先殿配祭。
弘治十七年,周太后崩。孝宗问刘健、李东阳、谢迁,出裕陵图指示曰:“此有二隧,然是隧中通,而是隧独否。此当日中官为之,外廷未晓也。朕见成化间有彭时、姚夔等疏,叹先朝大臣,为国如此,而犹有遗憾尔尔。”健、迁等乃极言当时委曲先帝不得已之意。上曰:“当时先帝亦惑于形家言耳。司天诏上干陵堂,恐漏风气,故因循听之,朕今欲为之一决。”因以指画纸,曰:“皇堂窒,天地闭。(叶音必列反)皇堂一通,风气流行。朕意既定,可无虑此。”健等力赞之。他日御便殿问健等曰:“太后祔庙礼如何?”健等言:“祔二后,自唐人始也,祔三后,自宋人始也,汉以前,一帝一后而已。曩者定议合祔配享,以孝庄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如唐宋故事,臣等以是不敢复请。”上曰:“二后已非,况三后乎?”迁曰:“彼三后者,谓一继立,一生母也。”上曰:“凡事须师古,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朕岂敢忘,顾私情耳。祖宗旧制,一帝一后。今设并祔,则改坏祖制,自朕始矣,不可。且卿辈尚不知奉先殿祭也。皇祖特座,一饭一匙而已。夫孝穆皇太后生朕,朕且设奉慈别祀之。今仁寿宫前殿宽,朕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王太后于傍,岁时享祀,如太庙礼如何?”(原评曰:圣主举动可威。)东阳对曰:“陛下言是也。”上曰:“虽然,此大事须卿等确议。”时吴宽以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立议曰:“《鲁颂》姜嫄閟宫,《春秋》考仲子之宫,皆别庙也,汉唐亦然。自宋始祔祭,其礼已谬。然犹是诸帝继室,生前作配,非后世子孙所追尊者。惟李宸妃没,仁宗悲恸,乃为追祔。虽至情,然实非礼不足法。”上览议大喜。翼日,出奉先殿图示群臣,指仁寿宫前可庙处,曰:“庙成,并迁孝穆太后于此。”皆对曰:“善。”再问再对,遂命为庙名。孝肃太皇太后殿在仁寿宫前,奉先殿西,其制:中奉孝肃,左奉孝穆,中外称合礼。顷之,奏监天钦陵事岁向不利,内官监亦言英庙寝傍,难以轻动,竟不行。上意终不已,就陵殿移英庙神座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右。
宪宗太后周氏,英宗妃也,昌平人。初入宫为贵嫔,正统十二年十月生太子,即宪宗也。天顺元年四月,册为贵妃。八年正月,宪宗立,尊为皇太后,与慈懿并。成化二十三年四月,上徽号曰“圣慈仁寿皇太后”。是年十月,孝宗即位,加尊为太皇太后,而徽称如故。太后当宪宗时,宪宗孝,所以事养者备至,五日一朝,宴飨必躬亲。每出游,至尊必躬导宝舆。太后意所欲得,惟恐不得当。稍不豫,即忧疑见颜色。以故慈懿祔葬事独难太后,意久不能决。及孝宗入宫,纪太后暴薨,惧罹不测,太后亲育之。饮食起居,必护视得以无恙,故孝宗之事太后,过于宪宗。日夕问寝膳,定省不辍。太后偶疡,孝宗夜吁天。适春郊当宴,以太后未安,诏罢。太后病已,特诏谕群臣,谓:“畴昔宪宗以天下养,克尽子道。今皇帝嗣位,实能绍述先志,奉养加厚。予偶婴疡疾,皇帝夜起吁天,为予请命。春郊罢宴,问视惟谨。顷者医药奏功,饮食如旧。以昔视今,父子一道。予甚嘉焉。”又谓:“予感帝孝,以为天下物皆帝所有,无以报帝意。故托之语言,以彰圣德。”(原评曰:孝宗实有可感语,亦谆切堪念。)且命副藏内阁,传之无穷。而上于是时,亦奉表称谢,一时中外称慈孝焉。十一年十月,太后以清甯宫灾,迁居仁寿宫。越一年,清甯宫成,太后还居之。先是,太后家以恩泽封者甚众,太后父能,由庆云伯进侯,加太傅。及死,进赠甯国公,谥“荣靖”。弟寿,嗣庆云侯,彧,封长宁伯,寻加世袭。寿子璋、瑾、瓒、瑛,彧子瑭、瑨,皆授锦衣卫指挥千百户。彧尝与张鹤龄忿争,哄闻上前,上以太后故不问。至是彧家有赐田,有司请厘正,上难之。太后闻曰:“奈何以我故,令皇帝不得守法。”使归田于官。而后有长弟名吉祥者,儿时好游,游即去其家。尔时太后未入宫也,久之不归,至天顺中为僧大觉寺,好游如故,昼游他所,夜即宿报国寺伽蓝殿中,太后亦忘之。报国寺者,都城宣武门外小寺也。太后夜忽梦枷蓝神来告“妃弟在我殿中宿,妃知之乎?”其夜,英宗梦亦如之,醒而相语,初不信,遣小黄门物色之。至则小黄门见吉祥坦腹卧伽蓝殿中,遂拥以行,入白太后。大后时为妃以告帝,帝召入大喜。使具言生平,太后泣下,因曰:“弟为僧,何如为皇亲耶?”吉祥曰:“为皇亲何如为僧。”(原评曰:其前后行径只此一语已了)乃遣还寺,厚赐之。宪宗嗣位,太后为拓报国寺,建大慈仁寺居之,赐庄田数百顷。其后,寿与彧归所赐田,彧身后随见夺。而吉祥庄田藏寺中者,虽至今犹存焉。弘治十七年三月,太后崩,议上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太皇太后”。诏撰册,文未及上,孝宗寻与刘健、谢迁议立奉慈殿,别祀不祔庙。遂罢谥,仍称太皇太后,语在睿皇后记。嘉靖十五年,迁太后奉慈殿主,与纪、邵二太后主并祀于陵殿,不系睿纯,别嫡庶云。
王皇妃,顺天人。与胡惠妃皆有宠,英宗遗命止宫妃殉葬。有云:“王妃他日宜合葬,惠妃葬桃山,亦宜迁来。以下诸妃,皆任其年终,次第陪葬。”其后,惠妃仍葬桃山,诸妃皆别葬金山,然竟无殉者。
初,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宫人十数人。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以张凤、李衡、赵福、张弼、汪宾、孙瑞、王斌、杨忠、林良、李成、张敏、刘政,由锦衣卫所试百户、散骑、带刀舍人,进为本所千百户,其官皆世袭。以诸人皆西宫殉葬宫人父兄,世所谓朝天女户者也。
成祖以十六妃葬长陵,中有殉者。仁宗殉五妃,其馀三妃以年终,别葬金山。兴熙元年七月,宣宗追谥皇庶母贵妃郭氏,谥“恭肃”;淑妃王氏,谥“贞惠”;丽妃王氏,谥“惠安”;顺妃谭氏,谥“恭僖”;充妃黄氏,谥“恭靖”;其郭妃、二王妃,即永乐二十三年十月所册立者。
宣宗殉十妃,宣德十年八月,英宗追赠皇庶母惠妃何氏为贵妃,谥“端靖”;赵氏为贤妃,谥“纯静”;吴氏为惠妃,谥“贞顺”;焦氏为淑妃,谥“庄静”;曹氏为敬妃,谥“庄顺”;徐氏为顺妃,谥“贞惠‘;袁氏为丽妃,谥”恭定’;诸氏为恭妃,谥“贞静”;李氏为充妃,谥‘恭顺’;何氏为成妃,谥“肃僖‘。其册辞曰:”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宜荐徽称,用彰节行。“嗣后皆无殉,自英宗始,惟景泰帝尚以唐妃殉,则天顺元年事,在遗诏前。
卷三
〖景泰朝帝〗
景皇后汪姓,顺天人,祖泉,金吾左卫指挥使,父瑛,中兵马指挥使,皆以后封故,进都督。正统十年八月,英宗选择郕王妃,得后而贤,册立之。十四年,英宗北狩,郕王由监国即帝位,册为皇后。时京师新被卤,凡死事及老弱杀伤者,暴骨满原野。后下懿旨,令官校掩埋,且劝帝设斋醮恤之。第后无子,生二女。而次妃杭氏生一子,名见济。景泰三年五月,将废英宗子宪宗为沂王,而立见济为皇太子。议定,后执不可,谓:“若此,恐碍监国名。夫犹是祖宗之天下,已代之为帝而反其子,让也。让则公,公则贤名皆归之。”上怒曰:“谓见济非而子耶。”竟废英宗子,立见济,并册见济母杭氏为后,而后竟废。礼部郎中章纶上《弭灾疏》,首请复中宫位号,以正母仪。忤旨,榜掠几死。
英宗复辟,仍令称王妃。会景帝晏驾,廷臣议王妃之殉,时杭氏先景帝崩。将及后,李贤曰:“景泰妃虽尝为后,然旋见幽抑,生亦何有恩而死殉之。且遗二女幼,可悯也。”上恻然曰:“卿言是。”而宪宗时为太子,雅知后不欲废己,感后意。因言上,令他妃殉,迁后外王府,而留养二女于宫中。当是时,钱皇后在宫,忧劳哭泣,日藉后慰恤有如妯娌。而孝肃孙太后,以母后烜赫,顿失势,危疑见门闼。赖后事恭谨多保护,愿有以报后。至是后沦落,一兴一衰。因于后归国时流涕饮饯,凡在宫所有服御赀器,及其故宫人,答应皆令随后迁外王府。而于是外王府所蓄,与宫禁等。(原评曰:兴废情形,写得绵邈。)后既归,斋素事佛。每岁时令节,太后与后,犹必召入饮宴,叙家人礼。而二女稍长亦斋素,矢不下嫁。至宪宗强之,始嫁其一于郡马王宪。惟后父瑛于天顺改元,仍降都督为兵马指挥使。然亦随进为锦衣佥事,终后之世,皆无恙。正德元年十二月薨,寿八十。廷臣拟祭葬,王鏊曰:“葬以妃,祭以后。”遂用皇妃礼,合葬金山。明年上尊谥曰“贞惠安和景皇后”。后性本醇懿,然多执持不轻徇。英宗既复辟,尝入内帑检故物,问大监刘桓曰:“记有玉玲珑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尝取去,当在汪所。”上遣使再三索,皆对以无有。左右劝后出还上,后不肯,既而语人曰:“是实有之,但景帝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腰系,何不可消受,乃迫取耶。且景之天下,尚归之上,何有此数片玉。当上索时,吾实怒而投之井矣。”(原评曰:贤后,此节尤不可少,旧本多删,句不合。)其执持如此。后有言后出携甚多者,英宗命检取,得银二十万,他物称是,则所蓄可知矣。后贤而寿,与景帝同齿,阅历数朝复位号。而杭氏以景泰七年庚子崩,谥“孝肃”祔庙。至天顺初,革封号,迁主别室,其一子即怀献太子,早卒。
唐氏者,景帝妃,都督唐兴女也。以景泰七年进宫,八年封皇贵妃,宠幸冠后廷。尝乘马随帝游西苑,马惊妃堕,帝乃命中官刘茂,选御厩之最良者,日控习以待。天顺元年二月,革封号。郕王薨,群臣议殉葬。及妃,妃无言,遂殉之,葬金山。
〖宪宗朝 成化〗
宪宗废后吴氏,顺天人,天顺八年七月,册立为皇后。方宪宗居东宫时,有宫人甫笄,窃侍太子起居者,即万妃也。宠甚,多无礼,后立而恶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原评曰:后能杖万妃,虽废何憾。旧史犹讳言,只称帝所宠宫人,何威慑乃尔。)先是,英宗择太子宫妃,有司以十二人进,英宗亲选得三人,一吴氏,一王氏,一柏氏也。三人皆留居宫中,而第王为首。会孝肃太后,与英宗先后崩,宪宗不敢主,复奉太后旨,命礼部选择三人,选如故。而掌选者,为司礼牛玉,遂选立吴氏。至是,宪宗怒,谓:“吴氏德不称,轻率好歌曲,不足母天下。且选立非先帝意。”下掌选诏狱,重鞫之。词连后父俊及后弟雄。谓:“立后时,玉以王氏非已选,说太后更易,而雄俊父子遂赂玉。”狱上,上乃白太后,敕谕中宫:“尔轻浮粗率,留心曲调,不足以敬承宗庙,表正闺闼。其上皇后册宝,退居别宫。”且下诏群臣:“朕仰遵凭几,勉举大婚,时方在疚,不忍闻命,矧敢知其事。特念皇后位重,当先帝临御,亲为朕简择贤淑。其时已定王氏,储俟及时。而太监牛玉,朦胧奏请,易选吴氏。礼成之后,朕亲见举动轻率,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母后。已废吴氏,闲住别宫。更册王氏,以仰承先帝遗意。”时后父俊,已授都督同知,乃敕与其弟雄,同戍登州,而发牛玉孝陵种菜,闻者冤之。
初典玺扃扃丞王纶者,侍宪宗东宫。侍读钱溥,尝教内书馆,纶受学焉。时尚宝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读,皆相狎。及英宗不预,溥意纶必入司礼,密遣奎通纶。纶因偕奎造溥宅,欢饮必竟夕。而大学士陈文者,居第与溥邻,每纶至,溥必邀文俱,而是夕独否,觇之,则屏人语选婚事,然未有属也。既而英宗崩,李贤当草诏,文掣贤笔曰:“无庸,有草之者矣,钱侍读与阉纶计且代公。”贤颔之未发也。会英宗大殓,纶侍立,外衰而袭貂,上恶之。玉亦恐纶即柄用,遂悉数纶过,且发其通溥状。降纶南京闲住,而谪溥为顺德县知县,凡与通者皆得罪,玉势大振。至是倾玉者,亦互相根株,玉侄,侍读牛纶,甥,吏部员外郎孙琮,皆革职。而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王渊、朱宽、李翔、李钧等,复群起劾玉,词连李贤,谓贤与玉通。上重黜徽等乃罢。然两家倾陷者,皆借两后事抵巇,言词暧昧,多周章,而于是废立之势成,竟难挽焉。后退居西宫,适纪氏以怀妊故,惧万妃不测,居后宫傍。生孝宗,而后保护之备至。孝宗即位,念后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礼,且将复后位号,而抑于孝贞,遂已之。时逻卒有捕后侄,盗幽宫宝器者,召问之。曰:“吴后自门隙投出,非盗也。”上怜之,置不问,且复官其侄锦衣卫百户。(原评曰:圣主举动可感,此当与神宗敕穆庙恭妃事参看。)正德中,后薨,刘瑾欲焚尸以灭其迹,阁臣力持之,乃罢。既而议以妃礼葬。
王皇后,上元人,中军都督追赠阜国公王镇女也。英宗初择太子妃,以后与废后吴氏、柏氏留宫中,意属后。英宗崩,太监牛玉请太后册立吴氏,而后与柏居别宫。宪宗不悦,下牛玉诏狱,仍废吴后,立后焉。时万妃有宠,吴后与妃不相中,因见废。后贤而有智,鉴吴氏,一以曲处之。尝游西苑,妃车先后行,岁时朝见,不执妃礼。昭德宫酝酿,每加于中宫。帝尝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监段英掌宫,后一无所忌。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尊为皇太后。孝宗崩,后传谕内阁:“自古帝王能力惇孝行,竭事慈宫,如大行皇帝者,恐不多得。先生辈应定一佳谥传之。”故事:上列帝谥,率上十六字,而末统以孝。惟孝宗独用为庙讳,感后旨云。弘治十八年,武宗即位,加尊太皇太后。正德五年,加上尊号曰“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十三年二月,后崩,合葬茂陵。三月上尊谥曰“孝贞庄懿恭靖仁慈钦天辅圣纯皇后”,祔太庙。
孝穆纪太后者,宪宗妃,孝宗母也。贺人,本蛮土官女,成化中征蛮,太后在俘中,久之,中宫人选授女史。以警敏,俾守内藏。时万贵妃宠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伤妊,即妊,百计使堕,由是他妃勿敢进。上尝行内藏,纪太后应对称上意,上悦之,就藏幸太后。万贵妃察知,恚甚,至不食,默俟数月,令婢钩治之。婢谬报曰:“病痞”,于是贵妃谮太后上前,谪居安乐堂。久之,孝宗生,太后使门监张敏溺焉。敏惊曰:“上未有子,今纵不敢使上知,顾奈何弃之。”稍哺粉饵饴蜜,藏之他室。当是时,贵妃虽日伺,无所得。且甚秘,至五六岁,尚不敢剪其胎发,唯吴太后废居西内,近安乐,独往来知其事,时时就哺养,上不知也。他日,上召张敏栉,照鉴叹曰:“冉冉矣,而无子。”敏伏地曰:“死罪,万岁见有子,何言无耶?”上叱:“安得有?”敏伏地叩头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见在也。”上曰:“吾自能保之,顾安得有?有安在?”敏叩头言状,上急起入西内,令召见,使至安乐堂宣旨。后抱孝宗泣曰:“事已觉,吾无生矣!儿去,见黄袍有须者,儿父也。”乃为孝宗易衣,置小车中舁之行。既至,孝宗发被地,走入上怀,牵上衣。上顾视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类我。”(一云太监段英乘间为妃言,妃念已不复孕,乃启上召见,非是。原评曰:此段淋漓不必言,且亦仓卒处写得安洽。与他本所记召见处迥然不同。)会其年五月,乾清宫灾,外廷忧上无继嗣者,稍稍见章奏。上乃使司礼监怀恩,出谓大学士商辂等曰:“主上有子六岁矣,莫之知。”因具道故,群臣闻之,皆大喜,即请为命名。拟上,不称旨,上自名之。于是后宫报有子者,相继至。上乃移太后居永寿宫,数数召饮酒,甚欢。贵妃日夜泣怨曰:“群小无状,不使我知。”其六月,候上召太后饮,置毒酒中,暴薨。上悲悼之,意贵妃而不敢言,赐谥“恭恪庄僖淑妃”。张敏惧,亦吞金死,孝宗竟立为太子。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孝宗嗣位,即以其年十二月,追封皇太后,谥“孝穆慈慧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太后”,迁葬茂陵,奉主奉慈殿。时贵妃已死,中外哗然,切指贵妃家。监察御史曹璘等,请告贵妃罪于大行皇帝,斥其葬,削其谥号。孝宗不许,曰:“何以妥先帝。”遂已。乃特遣太监蔡用之贺,求纪家,得纪父贵、纪祖旺兄弟二人以闻,上既悲伤念太后,闻得其家兄弟来,大喜。诏改名父贵为贵,授锦衣指挥同知。祖旺为旺,授指挥佥事。赐予金帛、第宅、庄田、奴婢不可胜计。追赠太后父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媪为夫人,其曾祖、祖父亦如之。遣修太后先茔之在贺者,置守坟户,复其家,而其既以伪败也。先是,太后在宫中,尝自语:“世贺县,姓纪,亲族幼不能知也。”太监郭镛、陆恺皆闻之。恺故广西人,姓李。蛮中纪与李同音,因妄称太后兄。(一云恺故无为州巢县人,其时冒太后兄,世官锦衣百户)遥嗾镇守两广,太监为访其族来,而族虚无人,唯恺女兄夫韦父成者,出冒之。有司遂待父成以戚畹,名所居里曰“迎恩里”。于是贵、旺者谋曰:“父成本韦氏,而犹冒焉,况我姓李。”因诈为宗系,上有司,有司莫辨也。既而父成诣阙争,听者逐父成,而仍不能察贵、旺是否。及上使使者,修治后先茔。蛮人凡姓李者,皆自称太后家,数辈见使者,使者讶之。谓纪也而李。及还,奏贵、旺不实。上复遣给事中孙珪、御史滕佑,间行连贺间访之。珪、佑微服入猺獞中,察得其伪状。归奏上,谪罪镛等,而戍贵、旺边海。于是数求太后家,竟不得。弘治三年八月庚寅,礼部尚书耿裕奏曰:“臣伏见陛下追念太后,深渭阳之思,重力微之痛(《魏书》:“力微无舅家”)。使者数辈相访,见似而喜,上圣之降恩,昊天之极感也。但粤西当大征之后,人民奔窜,岁月悠远,踪迹难明。陛下求之益勤,恐天下凿空以应陛下者益巧。昔者,孝慈高皇后,寻求家族,久不克获,乃立庙宿州,春秋祭祀,以表霜露。今纪太后幼离西粤,宾天已久,连贺非徐宿中原之地,嫔宫无母后正位之年。陛下风木虽悲,访询虽切,安能得其要领,获其疏属哉。臣愚谓可仿徐王故事,定拟太后父母封号,立祠桂林,春秋致祭,必有在天之灵,来歆明祀者。”上曰:“孝穆皇太后,蚤弃朕躬,每一思念,惄焉如割。向谓宗亲尚可旁求,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卿等谓岁久无从物色,请加封立庙,以追慰圣母地下之孝,朕虚有此心,终天痛之。其依我皇祖故事,封后父‘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先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端僖’;后母伯夫人。”有司立祠桂林府,岁岁祀。大学士尹直撰哀册,有“睹汉家尧母之门,增宋室仁宗之恸”二语,上燕闲念诵,辄流涕。
邵贵妃者,昌化人,兴献王母也,父林,淘沙军。杭俗:军卫多贫人,无业,取民屋傍沙淘之,得金以易食,他人则否。后凡淘沙者,即非军,亦皆以军名之。(一作妃兵家女,年十四,聘者七人辄死,有指挥聘之,已上马矣,堕而死。其父充漕卒,携妃至京。)生一女,鬻于杭镇守太监。太监爱其慧,为授书,读唐诗、诗馀数千首。稍长,有容色,知礼,太监携还京。会中宫选掌礼嫔妃,应选。时万妃妒甚,妃托微疾居外宫未进也。偶夜坐自咏所制《红药诗》,宪宗过,闻之大喜,遂召幸。(原评曰:今人见此,必以为小说家言矣。红药,一本作红叶。)成化十二年册为宸妃,二十三年进贵妃。生三子,一兴王佑杭,一岐王佑榆,一雍王佑标,兴王即睿宗也。兴王之国,妃不得从。兴王作《思亲诗》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继大统,妃老矣。尚在宫,目盲,喜其孙为皇帝,摸世宗身顶至踵。乃推本所生,越旧制进称皇太后。嘉靖元年三月壬戌,颁诏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亲之礼,其来远矣。朕祖母邵氏,圣善慈仁,静专明哲。克事宪祖,赞理内政。燕禖兆祥,泽隆启祜,浚发庆源,若斯之远。而徽号未加,朕甚恚焉。其尊称曰‘寿安皇太后’,大赦。”乃封太后弟昌化伯,大为林治坟西湖,费可十余万,名邵皇亲坟,杭人讹呼为“邵王坟”。是年八月,上选婚。初传昭圣皇太后懿旨。昭圣者,孝宗张惶后也。既而谕内阁,候寿安皇太后旨行。大学士杨廷和等再疏言,事不归一,无以昭示中外,仍改传奉昭圣旨。十一月,太后崩,卜葬橡子岭。世宗欲祔葬茂林下。廷臣集议,礼部尚书毛澄等,知上意所在,不敢争。杨廷和言:“宋甯宗欲祔孝宗于裕思诸陵,朱熹以为祖陵不当数兴工作,惊神灵。今祔寿安于茂陵,不几惊宪祖灵乎?如原议便。”上犹豫未决,后用工部侍郎贾咏奏,卒合葬茂陵。明年,上尊谥曰:“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太皇太后”,别祀奉慈殿,尊迁主陵庙,改称皇后。即孝肃、孝穆亦如之,皆前此未有者。太后尝曰:“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选女入宫,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无以丐恩泽送女子入宫,当时皆以为良言。太后侄喜,既为昌化伯,一年卒。于兰嗣,五年又卒。无嗣,其族人争袭。下吏部,会郭勋、张璁、方献夫、胡世甯、李承勋议,世勋议曰:“皇上必嗣邵氏封者。推皇考所自于皇太后,又推皇太后所自于其父母。与其族氏子姓,可谓远矣。今皇太子子孙,不幸皆绝。而争祀者,又世次不明。诚恐赐之一门之爵,反渎其百代之宗。祚祀不享,弥滋贸乱。莫若留封爵,量加恩泽。”不报。久之特降旨,令其族人杰嗣伯。又久之,革去。其后,族人贫,毁邵王坟,拆其石卖官,筑湖塘焉。
万妃,青州诸城人。父贵,为本县椽史,以坐法谪居霸州。妃生四岁,选入掖廷,为圣烈孙太后宫人。及笄而妍,充小答应,给事仁寿宫。宪宗为太子时,见而悦之。因窃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宫有日矣。及即位,吴后初立,犹以宫人礼视之,加扑责。吴后废,王皇后继立,鉴吴后事,每损意优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笼络诸嫔御,诸嫔御畏之,无敢忤者。上尝游幸诸宫,必令妃裤褶为前驱。猥亵备至,然犹未立为贵妃也。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上大喜,为遣中使四出祈佑诸山川之神,三月封贵妃。既而皇子死,妃亦自是不再娠,于是大媢忌,绝嫔御进幸。即偶有进幸者,必药之,堕其胎,且有从是死者。柏贤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顶上有寸许无发,皆药所中也。时中外汹汹,皆知妃无状,上将乏嗣,将忧之。言者每劝上溥恩泽,广御幸,然未敢显言妃之妒也。唯给事中李森言及之,而妃宠益甚。初居昭德宫,后复移安喜宫,进封皇妃,服用器物,每侈僭在中宫上。会彗星见,六科给事魏元等上疏曰:“窃见春来,灾异叠仍。近者彗星又见东方,光侵台垣,此皆阴阳相薄之所致也。臣闻:‘阴阳分政,不可参贰。’顷传中宫、昭德,彼此相亢,一若有参贰之者。曩者大学士彭时、礼部尚书姚夔,每以为言,陛下谓:‘此系内事,朕自处置。’臣等闻命以来,屏息倾听,将半年矣,而处置未闻。(原评曰:彭、姚二公疏谏不另出,附见于此,此亦作法。)但传尚食所司昭德进馔,不减中宫。夫宫墙虽深,视听甚近。衽席虽微,悬象甚著。陛下富有春秋,震位甚阙。岂可以宫庙社稷之大,听其蛊蔽而不思‘固国本、安民心’哉。”不听,妃益骄恣。凡四方所进献珍异奇巧,必归之妃。中官即用事,稍忤妃,立见斥逐。妃所亲幸者,出外镇守,如钱能、覃勤、汪直、梁芳、韦兴辈,皆假贡献科民财,中外骚扰。至为妃求福,凡一切祠庙、宫观、斋醮、忏礼之费,竭水衡输之,宫中帑藏为之一空。上尝指语芳、兴曰:“帑藏之空,由汝二人,汝知之乎?”兴惧不敢言,芳仰言曰:“臣为陛下造齐天之福,何为藏空。”即以所建祠宇历数之。上曰:“我或恕汝,恐后人无汝恕者。”盖指东宫也。芳等退而惧。时上方钟爱兴王,或为芳等谋曰:“不如语昭德,劝上易之,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如此则共保富贵无已,岂直免祸哉!”然之,言于妃。先是东宫生母,孝肃皇太后养之,每嘱之曰:“贵妃召尔食,勿食也。”既而妃进太子羹,太子却之,曰:“疑有毒。”不食。妃恚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气愤不能语,至是力劝上易储。会泰山震,台官奏东朝有戒心。上览奏,悟曰:“天意也。”事遂寝。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雾,人皆讶之。明日,庆成宴罢,上还宫,忽报责妃薨。妃体肥,是日以拂子挞宫人,怒甚中痰死。上闻报怃然,曰:“万使上去,吾亦安能久矣。”为辍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初,妃父贵,以兵马指挥使进都督同知,兄通,锦衣卫都指挥使。通妻王氏,出入掖庭,大学士万安呼“丘嫂”,每邀之来家,敬礼之。朝士幸进者,争趋通门。弘治初,言者藉藉,御史曹璘请削妃谥号,而鱼台县县丞徐顼,请籍万氏家。穷治纪太后暴薨状,孝宗不从,遂已。语具纪太后记。
卷四
〖孝宗朝 弘治〗
张惶后,孝宗后也。兴济人,父峦,母金夫人,梦月入怀,生后。后当适人,其所当适者,忽大病。及选为太子妃,则前所当适者病已。孝宗即位,立为后。笃爱,宫中同起居,无所别宠,有如民间伉俪然者。峦自都督同知封寿甯伯,其卒也,加赠昌国公,子鹤龄嗣,而鹤龄弟延龄亦从都督同知,进封建昌伯,并加保傅。其它群从以后故,受中书舍人及锦衣百户诸官者,不可胜数。帝又为后立家庙于兴济,土木闳丽。明世外戚之盛,无过张氏者。后知大体,不干预政事,而外家稍盛,多侧目,帝阴为之解。山东副使杨茂元,以河决论事,言水阴象失职,以后故。后怒甚,必杀茂元。上为后徼茂元至,薄谪之。而御史胡献论延龄、鹤龄上下之狱竟解。户部主事李梦阳言二龄,二龄奏梦阳谤讪母后当斩。金夫人入泣诉上,下梦阳诏狱。他日,上与后夜游南宫,二龄侍。酒半,上召鹤龄膝前解之曰:“毋使我以外戚杀谏臣。”鹤龄免冠谢,乃已。帝之所以内应后而外处群臣若此。后生武宗及蔚王厚炜。至武宗即位,尊为皇太后。正德五年,加“慈圣皇太后”。武宗崩,太后委政杨廷和,散豹房,收江彬、神周下狱,罢威武团练官军,革皇旗校,而遣各边镇。守太监之在京者,凡喇嘛、哈密诸属国留侍者,皆使还国。一切政务,皆整饬储备,以侍世宗。世宗入嗣,加称“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已而复进“圣帝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上初母太后已用璁议,母本生太后,而以后为皇伯母,居仁寿宫。十五年,进“昭圣恭安康惠慈寿皇太后”。二十年八月辛巳,崩,谥曰“孝康靖肃庄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合葬泰陵,主祔庙。后正位中宫,侍孝宗者十八年,历武宗朝为太后十六年,及世宗嗣位,又二十年。其长年享尊,宫中比之孝诚张太后。独太后定策,迎立世宗,而世宗事之不以礼。初兴国太后迎入宫,后尚以藩妃相视,稍抑之。及上入朝后,后颇倨,上以此衔后。当大婚时,初传昭圣旨,而即以寿安易之。及三年二月,兴国太后诞期,敕命妇朝贺。燕赉倍常,至后诞,独免贺。修撰舒芬具疏言:“昭耶诞节,乃陛下承欢之会。所当聚天下欢心,以奉事其亲者也。今处传免贺,远近惊疑。宜别降纶音,以彰至孝。”敕夺俸三月。御史朱淛言:“昭圣手携神器,亲授陛下母子。至恩天日昭见,幸值千秋,义应请贺。纵母后固辞,陛下犹宜敦请,岂可以传免之旨,出自陛下。”命建诏狱。又御史马明衡言:“暂免朝贺,在平时则可。当此议礼纷更之时,忽闻报罢,安得无疑。使此旨出自太后,则必有因事拂郁,生今昔之感,此不可不有以慰之。若出圣意,则母后在宫,恩同一体。岂可以本生嗣统分等杀哉。”下北镇抚拷讯。已而御史陈逅、季木、员外郎林惟聪,又言:“陛下以宫闱之故,罢及言官。其于本生正统之义,轩轾已极。忠臣义士,尚敢慷慨言天下事乎。”并逮讯之。会后递延龄为人上变,以杀人谋逆,坐族诛,(原评曰:世宗隐仁,大不可问。此篇芝芝具良史笔意)刑部尚书聂贤覆言:“无佐证,即有谋,亦未成。”世宗怒曰:“论谋逆者,谋不谋耳。以成否耶?”诘责贤等使急促穷治,太后惶恐无所出。会哀冲太子生,太后请入贺。上知太后欲有言,谢不见。太后使人请,亦不许。阁臣张孚敬乃上奏曰:“延龄,过恶有之,顾实未反。且孝宗皇帝,献皇帝兄也。延龄其懿亲,陛下宜推献皇帝友爱之情,以全椒房之义,毋伤伯母心。”世宗降手书曰:“亲不过同姓。同姓为逆,其能免乎?天下者,高皇帝天下,孝宗皇帝守高皇帝之法者。卿虑伤皇伯母心,亦虑伤高、孝二庙心耶。”孚敬复奏曰:“臣何敢为延龄游说,但臣受恩重,不敢不对。当陛下嗣统时,昭圣太后欲子陛下。在朝诸臣,亦曾多设谬妄惑误太后。陛下独用臣言,排破众议,孝隆所生,始尊太后曰伯母,然而朝士归过陛下,至今未已。兹者延龄被罪,大小臣工,嘿无一言。岂以为延龄果可诛,太后不足顾哉?诚幸太后一旦不得所安,以深陛下之过耳。夫谋逆之罪,灭人种类。必欲成狱,当坐族诛。昭圣皇太后,独非张氏人乎?臣又不审陛下可以处此。”世宗乃第坐延龄杀人罪,绞。降鹤龄南京锦衣卫指挥。会冬月虑囚,上欲即诛之,令考问汉薄昭故事,孚敬又奏曰:“《明律》:皇家袒免以上亲,太皇太后、皇太后缌麻以上亲,皇后小工以上亲,皇太子妃大功以上亲,犯罪当议,公侯誓券有免死文。延龄戚,则皇太后亲也,爵则侯也,宜缓与否,似应议。”上曰:“且为卿已。”既而有男子班明者,奏鹤龄私通益庄王,造符咒,压帝星。上逮鹤龄,道死。而市人刘东山者,阴贼人也。以他事系狱,与延龄居。延龄久系怨望,时采扩故事写成帙,题其端曰“君道不明”,东山窃取之。他日,牢吏弛延龄钳,系绁东山。东山不受绁,吏笞焉。东山忿,因挟延龄手书上奏。奏及吏,上复大怒曰:“死革无君,果矣。”召赦东山,加延龄罪斩,而罚诸刑部官前后弛系者。东山出,益伪张疏草,持喝延龄家。日鲜衣怒马,恣行长安中,百官畏之。大学士夏言曰:“谁能治此。”御史陈让曰:“让能。”一日,东山怨其父,弯弓射之不中。父告让,让穷捕东山。东山急,反诬:“让诸子与延龄通,并为压星图,压镇圣母皇上。其图凡五十,向年班明所言皆实。延龄家人往来仁寿宫,盗内藏,伺上动静,皆御史让阴主之。”上大怒,逮让等与延龄,俱移系诏狱。东山因益株引所不快,定国、京山诸公侯,俱坐系。太后至衣敝襦席槁为延龄请,上犹不许。陈让从狱中上书曰:“东山等结构奸党,渎毁圣躬,妄连宫禁。陛下有帝尧既睦之德,而东山敢言汉武巫蛊之祸。陛下有帝舜底豫之孝,而东山敢言暴秦迁母之事。若复赦不诛,则将睚眦杀人如郭解,离间骨肉如江充矣。且天下未有忍于弑父,而可以预人家国事者,唯陛下详察。”书奏不省,会按诏狱者,指挥王佐,谬与东山知。次第餂之得其情,牍上,反坐。乃始械死东山,出让等,而延龄竟长系不释。暨后崩,而延龄诛矣。始峦故宦族,乡贡入太学。父为夔州守有声。从兄歧为都御史负侃侃名。独二龄以外戚故,堕其家,闻者悲之。
沈氏选侍,名璚莲,乌程人,昭庆富民沈秀后也。秀行万三,洪武初徙家云南,而其族仍留乌程。父廷礼,仕于朝。弘治初被选入掖庭,孝宗试选女知书者,命为《守宫论》,氏援笔立成。其发端曰:“甚矣,秦之无道也,宫何必守哉。”孝宗悦,擢居第一,使给事御前,赐名曰“女学士”。弟溥,举人,官通判,氏有《寄弟试春官》诗,传于外。
郑金莲者,初名王女儿,武城中卫军卒郑旺女也。幼鬻之高通政家,因采入内。备选侍,得侍上寝。其后迁周太后宫,侍太后,名郑金莲,宫中有讹言:“皇太子为郑金莲生”者。时皇太子己册立,会金莲父旺,阴结内使刘山,求自通。山遂与言:“若女郑金莲,即皇太子母也,在周太后宫,汝何不潜发其事,而受尊享焉。”旺闻之大喜,遂稍稍播其语。语闻孝宗,孝宗怒,磔山于市,并论旺死罪,寻赦免。至武宗嗣位,旺悻悻,以为及今不即发,则何待矣。乃仍为浮言如初,而市侩王玺觊与旺共厚利,因于正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玺密携旺潜入东安门。喧言:“国母郑娘娘,幽居太后宫若干年矣,欲面见皇上,有所奏。”东厂执以闻,下刑部訉,无实。拟妖言律,两人不肯伏。大理寺驳谳者再,乃具狱诬罔,议如山例,置极刑,郑金莲不罪。
〖武宗朝 正德〗
夏皇后,大兴人,(一作上元,误,考《实录》作大兴,当是)武宗后也。正德元年,册立。其父儒,初授锦衣卫指挥,寻升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时监察御史杜旻上言:“人君处贵戚,患在不教,盖其人多起侧微。一旦姻连帝室,非乞田请爵,则侵官罔利。以所与居者,非端谨之士,未尝闻礼义之训故也。都督同知夏儒,以后父得飨殊锡,恐骄侈易成,罪戾必至。宜慎选儒生,俾为师友。”吏部议如旻言。乃选老成端洁堪为师友者一人,授以训导之职,令为儒讲学,未几,封儒庆阳伯,寻卒。后以世宗即位岁,上尊号曰“皇嫂庄肃皇后”。十四年崩,礼部上丧仪,请上素服冠绖带举哀,臣民二十日如礼。上曰:“嫂叔无服,又两宫在上,朕服青足矣。臣民则如母后服耳。”礼部尚书夏言谓:“皇上以嫂叔绝服,则群臣不敢素服见皇上。请暂罢朝参。”许之。既而下群臣议谥。故事:凡帝后谥,并用十二字,至是大学士张孚敬持异议曰:“大行皇后,皇上嫂也,与累朝元后异谥,宜用二字或四字。”大学士李时曰:“当用八字。”而都御史王廷相曰:“均帝后也,何殊之有。”夏言集上其议,因奏:“古人尚质,谥法简。今以渐而增,非独饰微,抑亦臣子之情矣。夫少可多,多不可少。大行皇后谥,其于皇上服制有无。名分尊卑,固不相涉。惟是帝后媲美,妻以夫尊。今列圣元后,皆用一十二字,而独于大行皇后,谥文减损,迹涉降杀。二四与八,与礼无据。不如仍用十二字为当。”上曰:“朕,昔在藩臣子也,今则无事嫂如母后之义。且两宫在上,昭圣皇太后于皇嫂,实压母道不便,其再议。”礼部请如孚敬言,用二字,上曰:“其用六字数既半,合阴焉。”于是上谥“孝静庄惠安肃毅皇后”。十五年,上忽曰:“字不备,不称配武宗。”加“孝静庄惠安肃温诚顺天偕圣毅皇后”,十二字如故。
沈贤妃、吴德妃、皆武宗妃也。贤妃父传,德妃父让,皆以妃贵,授指挥佥事。故事:选后以二女陪选。正德改元,上大婚,二妃陪后进,慈圣太后,即命封为妃。越一月,命礼官上《册妃议》,上乃具衮冕告大行皇帝几筵。预命鸿胪寺官设立册案、彩舆,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及大乐,锦衣卫设卤簿法驾。上御华盖殿,皮弁升座,传制执事官举节册。由殿左门出,正副二使跪受制。制曰:“正统元年九月初七日,皇帝册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卿等其持节行礼。”于是执事官举册置彩舆中,盖用黄,鼓乐,至右顺门,正使持节,副使捧册,北向授内官。内官赍之,由正门入,诣二妃所。二妃礼服护以扇,宫人随者各擎执迎节册入,拜受之。女官宣册授二妃,而以节授内官赍之。出右顺门授使,使持复节命。于是二妃谒奉先、奉慈二殿几筵,诣太皇太后、皇太后两宫行礼,还内殿。上皮弁,皇后具礼服,升座。女官导二妃诣前行礼,礼毕还宫。方是时,二妃固娴礼,当太后意。而上甫亲政,尽宗庙之敬,动合矩度,一时宫中皆称之。(原评曰:带叙带议,皆见笔法,旧史于此处全不晓。且上详叙册礼处,旧俱不备。)既而,赐后家及二妃家,各给庄田若干顷。时奸民投献者,咸谓近畿土地腴利饶,当佃诸近畿,而近畿之不便者多怨望。至嘉靖改元,奸民觇世宗意薄,无复旧戚恩,遂嗾之上诉,而庄田尽除。
王妃,顺天人,能诗工笔札,以才色为武帝所幸。尝侍上幸蓟州温泉,命妃为诗,妃手自书之,刻于石。(附诗:塞外风霜冻异常,水池何事暖如汤。溶溶一派流今古,不为人间洗冷肠。)
马氏,马昂妹,豹房供奉女也。美而艳,江彬白之上。时已适毕指挥,有娠,(甯庶人伪檄称马指挥妻,非是。)上令中使召迎之至豹房。马氏善骑射,解于阗、龟兹诸乐,能道番语。遂绝幸,封兄昂右军都督。马氏一门无大小,皆赐蟒衣。
内庭中官,皆呼昂为舅。赐第太平仓东。上尝从数骑过饮其第,六科都给事中吕经等言:“近闻闲住将官马昂,献其有孕女弟,辄见狎爱,且睹内降已超授昂右军都督,臣等惶惧,不知所为。夫以失身之妇,而宠夺宫闱,必其人之有异耳。夫天生尤物,乱人听视。苟非德盛,鲜不及祸,况其身己失也。今昂及子弟,出入禁闼。杨钊之宠,重见今日。昔者王氏封侯,黄雾四塞。昂今拜官,异亦若是。恐失今不治,渐致难测。伏乞诛昂,并斥孕妇,以远祸水。”御史徐文华亦言:“中人之家,尚耻再醮之妇。以万乘之尊,而顾有是,谁为陛下进此者,罪可族也。窃料其荧惑圣听,不过曰‘是姬殊色,多技能,而又宜子’。陛下悦彼甘言,误蒙宠纳。已婚未婚,有身无身,皆所不计。万一防杜疏阔,而不韦、李园之徒,抵隙以进,所系岂细故哉。且陛下降等威,削尊严,与昂兄弟子侄媟服共坐,或共卧起,赏赉无章。幸臣皆降礼而莫敢抗,其权宠可知矣。马姬专宠于内,昂等擅权于外,欲祸机不发,得耶?”俱不报。未几六科都给事中石天柱等又言:“马昂进纳孕妇,臣等已疏谕,迄今再旬,未蒙进止。岂陛下之意,将为其有身讳与。秦以吕易嬴而嬴亡,晋以牛易马而马灭。彼二君者,特不知而堕其计耳。今陛下知之而复为之,何也?万或陛下急于宗嗣,踪迹暧昧,真伪未明,言之咋舌。宜立赐裁决,早绝觊望。”御史程起充等又言:“内宠为嬖,是谓女戎。外宠为幸,是谓男戎。妹喜伐夏,妲已伐商,褒姒伐周,此女戎也。莽、卓伐汉,贾、赵伐晋,安、史伐唐,此男戎也。夫兵戈之显伐易知,而中冓之伏机难测。马昂兄妹,宠擅后宫。子侄无赖,杂处中禁。臣等昧死有言,未蒙圣断。夫昂本骄淫暴横,而济之以奸。马姬柔佞多能,而济之以媚。是兼内外之戎于一家,积夏、商、周、汉、晋、唐之患于一时也。”复不报。后上幸昂第,酒酣召昂妾,昂忤上旨。上怒起,昂惧,乃谢病归。既后得刘美人,而马氏宠衰。
刘美人,亦称刘夫人,太原民刘良之女,(世称美人名良女,非是)晋王府乐户杨腾名下妓也。正德十二年,上幸大同,驻跸偏头关,遍索女乐于太原。美人偕众妓杂进,上遥见美人,悦其色,及聆讴,大喜。遂从榆林还,再召之,载以归,命为美人,大见宠幸。初居豹房,后渐入西内专寝。饮食起居,必与偕,言事辄听。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幸,虽甚贵倨,见必触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刘娘娘”。后,上将南征,阴移美人至潞河,约驾先发,而随以他舟迎美人。美人脱一簪赠上行,且以为信,曰:“见簪而后赴。”上藏簪衣间,过芦沟,驰马失簪。大索数日不获,去。及至临清州,上遣中使召美人,美人辞曰:“不见簪非信,不敢赴。”上乃独乘舸昼夜行,傍徨至张家湾亲迎美人,载而南。(原评曰:此千载韵事,且出自《实录》,而旧史以异词讳之,殊不必然。)当上发临清时仓卒,内外从官无知者。既而有数人追及之,亦寥甚。民船争榜,见上舟,不能避,抵触讥诃。湖广参议杜文缵冲上舟过,怒止之,入其舟,夺一妾行。及上至扬州,每以数骑猎扬州城西,止宿上方寺。后遂无厌,屡出猎,驰突不测,美人谏乃止。时又称为“夫人”,自上方寺至南京,所临寺观,幡旌锦绣,梵贝夹册。有为上所锡赉者,悉署上与夫人刘氏名字其上。正德十六年,世宗入嗣,用南京给事王纪言,以为至尊别号,媟嫚启侮,不可示天下后世。自今南北,凡大行皇帝御驾所临驿置寺观,有书“威武将军镇国总督及夫人刘氏”名者,悉令撤去。
浣衣王满堂者,霸州民王智女也。以丽色,尝与选嫔宫。既而罢归,耻不肯适人。又时时感异梦,谓必有赵万兴者来聘,当许之,其人贵不可言。里中僧出入智家,知其梦,间以语人。道士段𬬮,挟妖术,闻之,遂潜易姓名,且赂僧,使僧先一日谓智家曰:“尔家明日当有大贵人至。”诘旦𬬮至,问其姓名,曰:“我赵万兴也。”智家欢呼罗拜之,遂妻以满堂。𬬮乃出妖书转相煽乱,愚民既神其梦。及见书大信,从之者日益众。𬬮畏事漏,携满堂逃之嵫阳,既而嵫阳人亦信之。有峄县儒生潘依道、孙爵杖策至,阴受其术,时背人行主臣礼。于是𬬮遂僭号,改元大顺平定,往来牛兰、神仙二山间。久之,𬬮出行新城,民掩获𬬮,并得其妖书。抚按以闻,诏释愚民之从者,独斩𬬮与依道、爵三人西市。乃特降中旨,令勿杀满堂,没入之,以官奴送浣衣扃,既而召入侍豹房,大幸。世宗嗣位,复出浣衣扃。人谓之“王浣衣”云。
卷五
〖世宗朝 嘉靖〗
兴王妃蒋氏,世宗母也。其先徐州人,以尺藉隶京师,父效,初授兵马指挥使,嘉靖间追赠玉田伯。生妃,通诗书,尝著《女训》十二篇。弘治五年,册为兴王妃。生二子,长岳王厚■⑴,次即世宗也。兴王薨,妃居邸一年,世宗入继大统,即位甫三日,即奉笺诣藩邸迎妃,而令廷臣议推尊礼。廷臣举大义,谓:“宜考孝宗而称兴王为皇叔父,妃为皇叔母。”议三上,不允。时妃已迎至通州,闻称皇叔母,大恚,曰:“安得以我子谓他人母乎?”不肯入,上闻之,启慈寿太后,愿奉母归藩。而进士张璁者,逆上意,谓:“宜考兴王而母太妃。”上大喜,乃始迎妃来。将入宫,礼臣具仪注,谓:“当由崇文门进东安门,皇帝出东华门迎而入。”不许。再议:“自正阳门进大明门,承天端门、午门之东从王门入。”又不许。崇文门,京师东门也。正阳门者,正门也,御道在焉。王门,诸王所出入门也。上曰:“圣母当从御道入朝太庙。”于是群臣相顾,争谓“王妃无谒庙礼。”不听。又谓“当具诸王妃仪仗。”不听。乃尊称“兴献太后”,具太后车服仪仗,竟以太后从正阳门直入,谒奉先殿,不庙见。顷之,加称“兴献皇太后”。群臣又力争,谓“称皇非是。”大学士杨廷和至辞位去,不听。会清甯宫旁室灾,论者谓“议礼所致”,乃姑称“兴国太后”,然非上意也。越三年,上尊号曰“本生章圣皇太后”。当是时,张璁、桂萼等,揣上意有在,益任情与群臣辨,谓“上宜考兴献帝,而母兴献后,去本生二字,乃成礼。”上是之。遂以是年秋,尊妃为“圣母章圣太后”,去本生二字。(原评曰:此篇以逐节反复为章法。)五年,为兴王作世庙成,奉妃入谒庙。大学士石瑶等力争之。不听。七年,加尊称曰“慈仁”。九年,颁所制《女训》于天下。十五年,四郊庙享礼成,加尊称曰“庆静贞寿”。九月,奉妃谒天寿山七陵,又谒恭让章太后及景帝后陵。十六年,奉妃幸金山,命诸臣进贺行殿。十七年九月,奉妃居慈甯宫。十二月癸卯崩。谕礼、工二部曰:“朕皇考献皇帝陵,远在承天。升遐之日,尚以诸王礼葬。藩卫浅薄,堂隧狭隘。比者展视山陵,于成祖长陵之北,得支山曰‘大峪’,林岗郁衍,实为吉丘。欲起逆梓宫,迁祔于此,朕不敢专,卜告于皇祖。”既得吉卜,二三勋辅近臣咸赞曰:“宜尔郡臣其择期襄事。”又谕曰:“圣母升遐,山陵为重,分遣大臣,祭告大峪山顶建显陵。”于是以驸马都尉京山侯崔元为奉迎行礼使,兵部尚书张瓒为礼仪护行使,太监鲍忠为奉侍官,指挥赵俊为吉凶仪仗官,又赖太师翊国公郭勋知圣母山陵事。上亲幸大峪视之,忽谕曰:“献皇帝体魄,藏显陵者二十年,北迁遥远,大不甯于朕心,朕将奉慈宫南诣合葬,其议以闻。”于是礼臣严嵩等议,谓:“灵驾北来,慈宫南举,共一举也。而春秋享祀,远近迥殊,如初议便。”上曰:“孰谓四海非王土欤,且孝陵何以尚在南也。”因止崔元等毋行,第令赵俊往顺天启视元宫,乃上太后尊谥,曰“孝慈贞顺仁敬诚一步天诞圣献皇后”。明年,赵俊还,谓显陵不吉,上乃议南巡。九卿大臣许贤等,暨左都御史王廷相各疏谏,不听。已而侍郎吕楠、给事中曾烶、御史刘贤、郎中岳伦,皆相继谏,不听。已而太学生陈良鼎上书谏,不听。良鼎下诏狱。上乃至承天作新宫,虚其一,以待合葬。工竣,归过庆都,御史谢少南言:“庆都有尧母墓,佚于祀典,请祀之。”上忽曰:“帝尧母有墓,洵乎!合葬非古也。”即拜少南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检讨,更议圣母葬大峪山。四月,上躬谒长陵,忽召礼臣严嵩曰:“大峪山何如?纯德山耶。”仍命崔元护梓宫南祔。七月合葬显陵,主祔睿宗庙。
陈皇后,元城人。少与诸女掷钱戏,钱四侧。既长,绍圣张太后为世宗选婚,台官言“大名有佳气。”得后迎入宫。嘉靖元年册为后,授后父万言都督同知,赐第西安门外。工部尚书赵璜言:“西安门近宫,治万言第,请毋过高广。”上怒,逮营膳郎中叶宽、员外郎翟璘下狱,而封万言泰和伯,给世券。既而万言侵牟其县民,县令张好古执万言家人杖之,好古亦下狱。时上方议礼,以为礼始自宫闱。每诵《关睢》讲教化(原评曰:先入此数语史笔)。值上与后坐,张、文二妃者,尝茗,上循视其手。后恚,投杯起。上大怒,后以惊悸忽堕妊,既而崩。当堕妊时,万言乞妻入视,上以非祖制,不许。至是,议丧礼,欲从杀,因裁礼官所上仪注,上玄冠、素衣,十二日更浅色衣,听政西角门,朝两宫,则具如常服。百官三日临,丧服十二日,朝则玄冠、素衣,通二十七日除。阁臣张璁执不可,请上素衣、绖带十二月,乃更服玄冠、素衣。百官则素衣、绖带侍西角门,通二十七日除。上曰:“不如朕言,朕且以九日除矣。”璁曰:“不然。天子与后,犹父与母。《春秋》:天王岁有三年之丧二焉,为后也。古人服妻三,后世易以期,期之丧,诸侯绝旁期也。妻之丧,正期也,日易月杀矣。杀之九月后,若有杀者,则将无也。且甯忍臣子不终君母之服者?”上曰:“以上有两宫皇太后故也。”终不听。既而詹事霍韬奏曰:“今百官有妻之丧,不当公。古人父在丧母,仗不上于堂,避尊也。臣请陛下玄冠素衣,御西角门,十日,即玄冠玄裳,御奉天门。百官朝则玄冠玄裳,退则素,二十七日除。谓夫陛下二十七日,皆御西角门,则无辨于大丧也。百官素衣朝中门,则礼不肃敬也。陛下即以玄冠玄裳御奉天门者,当阳之义也,犹之百官有妻之丧不当公也。百官退而素,不敢见陛下,避尊之义也。犹之古人杖不上于堂也。庶几变于礼者之礼也。”上可其奏,乃谥曰“悼灵皇后”,以其年别葬之天寿山澳儿峪。葬之日,出梓宫王门,罢辞祖礼,百官一日临。都给事王汝梅谏,不听。十五年,礼部尚书夏言议谓:“先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者七年。夭崩谥悼,虽侔古法,而灵义有六,并非美称。请下翰林更谥。”上意既久释,乃改谥曰“孝洁皇后”。其后,继后谥“孝烈”,先祔庙而后祇祔奉先殿西室。(即西夹室也,一作东室,误)隆庆初,礼臣议:“孝洁,大行皇帝元配也,宜合葬祔庙。若遵遗制,祔孝烈,则舍元配也。若同祔,则二后也。皆不合典制。臣窃以大行皇帝升祔时,宜奉孝洁配,迁葬永陵。孝烈移主陵庙制。”曰:“可。”乃上尊谥曰“孝洁恭懿慈睿安庄相天翊圣肃皇后”。
废后张氏,世宗第二后也。父楫,锦衣卫指挥佥事。后初入宫,封顺妃。嘉靖七年,陈皇后崩,两宫皇太后命上自择诸妃中可者。因下诏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者也。顺妃张氏,侍朕以来,克尽礼道,其册立为皇后。”当是时,上方追古礼,而后甚婉娩称上意。每岁祭,后必从上分献宗庙。方春率嫔御行亲蚕礼,日讲章圣太后《女训》于宫中。尝诵翰林所撰《内则新诗》,使宫人歌之,以当古《房中之乐》,如是者六年。(原评曰:著此段纚纚,不知其为风也。)至十三年正月癸卯,忽降谕礼部曰:“朕惟阴以相阳,若地承天。妻纲于夫,道在敬顺而已。朕元配早夭,进册张氏。藉其内助,恩遇特隆。近乃不思敬巽,罔顾承干。俟其既悛,竟成终怙。应收皇后册宝,退闲别所。其天下笺贺总停,如敕。”十五年薨,上命丧葬,视宪庙吴后礼。十六年,改称废后,葬金山。
方后,江宁人。安平侯方锐女,以嘉靖九年选入宫。十年,奉章圣皇太后旨,选九嫔。先是,祖制无九嫔名,自后妃下,杂置诸嫔宫,而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诸位号。(今史官言明代宫中无昭仪、昭华诸位号,非是。)虽稍参汉制,要其所以为储嗣计,未尝乏也。至是特用张璁言,谓:“上未有子,古者天子立后,并建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广储嗣。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为似续计。”于是下慈旨为九嫔之选,而后居其首。三月,后与郑氏、王氏、阎氏、韦氏、沈氏、卢氏、沈氏、杜氏九人,并受册,并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册黄金涂,视皇后杀五分之一。至期,上衮冕,告大庙,还服皮弁,御华盖殿,传制遣大臣行册礼。既册,乃从皇后朝奉先殿。礼成,百官入贺。上仍服皮弁受之。当是时,后册名“德嫔”。上以其行礼敬,且升降有仪度,悦之,然未为后也。(原评曰:此篇逐段起伏,皆见筋节。)越二年,忽废张惶后。欲立后,以问夏言。言故逆上意,顿首曰:“臣请为陛下贺,夫天圜而地方者也。”上大喜,遂以其年立为后,而以僖嫔沈氏为宸妃、丽嫔阎氏为丽妃,副之,故事:立后谒内庙而已。内庙者,奉先殿也。上谓:“天子立三宫,所以承宗庙。故《礼经》有‘庙见’之文,何以不谒庙?”下翰林礼部议,议谒庙是。正月壬子,上御奉先殿,遣太傅武定侯勋为正使,少傅孚敬为副使,持节册立。上乃率后谒太庙及世庙。越三日,颁诏天下。明日,受命妇朝贺于未央宫。自是之后,上尝荐高祖及高后尊号。后捧高后主亚献,上称其有礼,睿皇后升祔,及禁日,后亲扶宝幄,尚七挟惟谨。睿皇后祥,后奉几筵,帅嫔御行享祀,皆恭恪称上意,上尝特褒之。二十一年十月,上性卞,待宫人多不测,宫人惧。会所幸曹妃,及王宁嫔侍上寝。寝酣,宫人杨金英等谋弑逆,用组系上颈,而以钗股杂刺上胯间。幸系组仓卒,误为殊死,结得不缩。金英惧,同事张金莲者,知事败,走告后。后驰至解组,上苏,然病悸不能言。后命太监张左、高忠,捕宫人杂治。词首王宁嫔云:“曹妃者虽不与,然亦知之。”后乃传上命,收曹妃及金英等十余人磔于市。并捕斩其族属十馀人,而籍其家。先是曹妃有容色,上爱之,册为端妃,故每侍上寝。至是上稍愈,疑妃冤,曰:“端妃,我所爱,宜无此心。”因德后救已,而翻以妃故憾后。是年进后父锐安平伯为安平侯,以报后功。二十六年十一月,宫中火,中宫请救后,上不应,后遂崩。已而复悼曰:“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原评曰:此以述语为断语,纯乎史法。)乃欲厚其丧葬礼,且欲重抑孝洁以厚之。遂称后为“元后”,豫名所葬地曰“永陵”。遣太傅兼太子太傅、成国公希忠为正使持节,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言为副使,捧册,谥曰“孝烈皇后”。故事:凡册谥,使臣至宫门,内侍传节册以入。上又谕:“谥后礼重。其命二使上殿,拜命于门内,勿如旧。”明年二月,丧百日,特修荐事于永禧宫,诏群臣斋戒十日。是日,皆素服办事,五月葬永陵。将葬,礼官请仪注,上命:“梓宫从中道行,虞嫔如礼用九数,百官送丧者,皆制服。至入朝,以素服加乌纱帽、黑角带,退而以素服素冠办事。至迎主之日,仍用制服至善安门。外行安神礼,主还,更以素服素冠办事,礼毕除。”时廷臣谓逾旧制,且有引孝洁前事争者,皆不听。二十八年十一月,后大祥,礼官请安主奉先殿东夹室,先是孝洁葬澳儿峪后,主不议祔。至十五年,礼官始请祔奉慈殿邵太后傍,以为《丧服小记》有“妇祔祖姑”之文,因祔主焉。及邵太后迁陵庙,而奉慈殿废,廷臣议:“迁孝洁殿于奉先殿旁室。而殿旁地狭,惟斜廊两庑,难以奉安。于是有奉先殿尽西夹室之祔,盖迫于所请也。今请安后主于奉先殿东,则位先孝洁,此明以元后尊后者。”而上复不许。谓:“当祔太庙,下辅臣严嵩、尚书费采等议。”嵩等言:“祔祖姑,礼也。请岁时飨献,则入太庙,藏主则幄宪庙皇祖妣之傍,以从祔于祖姑之义。”而上曰:“不然。祔礼无迁就者。后虽非帝,然帝之配也。帝自有一定之序,而后即因之。今后以朕存,不启柜,不定柷,已矣。安有飨在此而主藏彼之礼?其依祖制,奉祧仁宗,而祔以朕,他日之新序,其勿违。”盖上意尊后,且虑他日祧睿考,故欲乘已生存时预祧仁宗,而借后以定序也。(原评曰:直断数语,皆旧史所未敢道者。然《史记》、《汉书》在本朝已自有此。)嵩等谓:“谕及新序,则非臣子所敢言,乞下廷臣议。”上命暂已,待再期,姑藏主皇妣睿皇后傍。明年再期,奉主睿皇后傍,入享于太庙,位设新序不及祝,而上终欲祔主太庙,命再议。礼部尚书徐阶、都给事杨思忠,皆以为不可,馀无言者。时帝使人觇会议,得状,及疏入,怒曰:“尔等怀二三心犹尔耶?此非专论后也,及非子为亲、夫为妇也。第以朕躬论正序定位,礼所应有,乃无肯奉行者,阶、思忠二人议定,即是矣。”于是阶、思忠惶恐言:“臣等愚昧,不能仰知圣谕。窃惟周建九庙、三昭、三穆、率六世而祧,至后兄弟相及,亦有不及六世者。国朝庙制,同堂异室,与周礼不同。今太庙九室皆满,若以圣躬论,仁宗当祧,固不待言。但此系异日圣子神孙之事,而陛下自言之,是自豫庙也。臣闻夏人之庙五,商以七,周以九。礼由义起,五可七,七可九,九之外亦可加也。请于太庙及奉先殿各增二室为十庙,祔孝烈皇后,母祧仁宗,陛下亦无豫焉。”上曰:“会议当人人尽言。今两人各一言而止,此会议耶?臣子之谊,当祧当祔,自应上请,而乃自为见。且礼有一定,苟定矣,何避豫为。”于是阶等乃如旨议上报闻,随条上祧祔仪注。并请曰:“忌祭近矣,望可臣奏。”上犹衔初议,报曰:“孝烈继后,非元后,其所配者又入继之君,不忌祭亦可。”阶等惶恐,请益力。上曰:“非天子,不议礼。后当祔庙,朕久谕之,顾谓未宜,徒饰繁言,惑众听,实欲待题朕主矣。”因谕严嵩曰:“礼官即从朕言,勉强耳。诸臣争亲、争帝、争祔、争名三十年矣,至今犹未化耶。今即不忍祧仁宗,且置后主别庙。他日任臣下处之,令忌日奠一卮酒,不致以仁宗伤众情也。”于是礼臣不敢复言,第请如敕行。许之。后二年,六科官表贺正旦,思忠首署名。上犹修前隙,摘其表语诘责之,杖之百,削籍以杜异议。然当时,议臣从无敢为孝洁言者。隆庆初,上后尊谥曰“孝烈端顺敏惠恭诚祗天卫圣皇后”,不称肃字,且移孝洁配世宗,祔庙,迁葬永陵。而别祀后主弘孝殿。见《陈皇后记》。
皇贵妃王氏,指挥佥事王隆之女。嘉靖九年选入宫,十年册为昭嫔。十五年生皇子戴壡。生时,有他妃梦星官以婴儿送昭嫔,上异之。是年进昭妃,明年册为贵妃。皇子有奇质,尝见上,叩头曰:“儿不敢时时举手者,以天在上也。”上奇其言,至是益重妃。十九年,进皇贵妃。二十八年,皇子薨,年十有四。时初冠,行冠礼。翼日而病,命太医视之,不治。忽北面拜曰:“儿去矣。”端坐而逝。上悼之,谥“庄敬太子”。明年,妃薨,先是阎丽妃生一子薨,谥“哀冲太子”。至是,命妃与阎妃同葬,而以哀冲、庄敬二太子祔之,其地在天寿山。已而,礼官言妃当与阎妃同祔主孝洁皇后陵庙,诏可。妃弟朝用,累官都督佥事。
杜康妃者,穆宗生母也,大兴人,父林,封庆都伯。嘉靖九年,妃应选入掖庭。明年,封康嫔,十五年进封康妃。十六年正月皇子生,是为穆宗。三十三年,妃薨。是时穆宗以裕王居邸,上下礼部议丧礼。尚书欧阳德等言:“累朝皇妃,或未生皇子,或子非居长。而受封国,或子立为东宫,而先薨,俱与今不同。惟成化中,淑妃纪氏薨,所生皇子伦序居长,与妃事相类。但彼时孝宗尚幼也。今裕王既已成婚,礼宜持服主丧送葬。”乃议上辍朝五日,裕王主丧。遵《孝慈录》,斩衰三年。其仪仗人数,皆视旧有加,上不许。于是辅臣引洪武七年,太祖命周王橚服贵妃孙氏故事以对。曰:“彼慈母犹尔,况生母耶?”上命考贤妃郑氏例以闻。于是德等复上仪注,制可。敕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及穆宗入嗣,以隆庆元年正月乙未,谕礼部曰:“朕仰荷天眷,嗣守丕基。溯惟庆源所自,我生母荣淑康妃,恩实大焉。朕曩居外邸,奉养之礼,既阙生前。光扬之典,未从身后。追思罔极,痛切于衷。夫孝在笃于所生,爱必由于亲始。今朕方以孝治天下,而母恩未报,大礼未举,其何以表因亲之谊,立成教之本哉。昔孝宗皇帝上生母淑妃尊谥,祔葬茂陵,建奉慈殿大内。岁时享祀,万世称孝焉。兹当如故事,仰稽懿德,恭荐鸿称,举迁祔之上仪,营祀享之专宇。尔礼部其议详以闻。”丙寅,上尊谥曰“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太后”。迁祔永陵,祀主神霄殿。
李嫔,延津人。嘉靖十四年十月,夏言请慎选贤淑,补嫔御,以广储嗣。上命夫人、女官出诸王馆选择。妃父李拱臣自诣通政司上白:“有女端丽,堪充下陈。”因转送礼部以请,上曰:“此非大臣献谀也。既系亲陈,当从所愿。”遂令拱臣送至京。既至,适上行郊祀,夏言请淑女赴诸王馆择日选视。上曰:“淑女至京,适逢郊享,此高禖之兆也。”(原评曰:动必引古,然不可已。)敕勿赴馆选,径进大内。既进,册宁嫔,无子薨。
〖穆宗朝 隆庆〗
穆宗皇后,姓李氏,昌平人。封德平伯李铭女。穆宗为裕王,册为妃,生宪怀太子。嘉靖三十七年殁皇邸。穆宗即位,谥曰“孝懿皇后”。六年秋,神宗即位,加上尊谥曰“孝懿尊惠顺哲恭仁俪天襄圣庄皇后”,合葬昭陵,主祔庙。
继後姓陈氏,通州人(一作大名)。父景行,封固安伯。嘉靖中,孝懿李皇后为太子妃,早薨,册后继之。隆庆元年,进为后。已而后无子,出居别宫。越一年,后疾,左右无侍者,外廷忧之。既疾甚,试御史詹仰庇上疏曰:“皇后者,本先帝所赐以配陛下。陛下宜遵先帝命,笃宫闱之好。上承宗庙,下以立四方家人之则。旧闻皇后举止端肃,久拂圣意。而去岁车驾谒陵园,皇后随辇,朝野皆庆。以为相传或失实,群疑总释。顷又闻皇后离坤甯,置之别宫,左右失起居,以致抑郁成疾。陛下又略无眷顾之意,中外忧悬。万一不起,如圣德何?亦何以承先帝命?”上曰:“后无子多病,近移居别宫,冀稍安适,或可从此却病耳。尔不晓内廷事,乃妄言。”神宗即位,上徽称曰“仁圣皇太后”。六年,进“懿安”。十年,进“康静”。二十四年七月崩,谥曰“孝安贞懿恭纯温惠佐天弘圣皇太后”,祀奉先殿别室,与孝烈皇后同。先是,神宗在东宫时,后病居别宫,而神宗生母李太后者,斯时尚为贵妃也。神宗每辰谒奉先殿朝帝,及贵妃毕,即往候后曰:“娘娘寂寞,礼不可旷。”后闻履声即喜,疆起取经书指而问之,神宗应声答。后且感且喜,贵妃闻后喜,亦喜。(原评曰:贵妃和厚,神宗睿孝,两皆可感。)神宗既嗣,后称“仁圣”,贵妃称“慈圣”,两宫既同尊。而后与慈圣皆贤,素无猜嫌,至是,益亲谧。神宗又孝事两宫,一无所间。由是后无疾,优游慈宫者二十五年。神宗尝设四斋,近侍二百余人,陈百戏为两宫欢。每遇令节,先于乾清宫大设两宫座,使贵嫔请导,上预俟云台门下拱而立。北向久之,仁圣舆至景运门,慈圣舆至隆宗门,上居中北向跪,少顷两舆齐来前,已复齐至干清门。上起,于是宫中王皇后扶仁圣舆,皇贵妃郑氏扶慈圣舆,导而入。少憩,请升座,自捧觞安几,以及献馔。更衣,必膝行稽首,屏顾摄息,(原评曰:一段只摹叙迎宴一节,如许详尽委皙,岂非司马写生之笔。)皆从来仪注所未有者。于是始陈戏剧饮乃罢,凡大飨多此类。
卷六
〖光宗朝 泰昌〗
光宗后郭氏,顺天人。万历二十九年,册为皇太子妃,生皇一女。四十一年十一月丁未薨,谥“恭靖”。四十八年九月,进谥“恭靖端懿温惠元妃”。熹宗即位,上尊谥曰“孝元昭懿哲惠庄仁合天弼圣贞皇后”,迁葬庆陵,主祔庙。后父初封博平伯,进侯,既死,子振明袭。
王皇后者,熹宗生母也,顺天人。初入东宫为选侍,万历三十四年十一月,生熹宗,进才人。四十七年三月丁未薨,谥“昭萧恭和章懿皇贵妃”。熹宗即位,十一月,上谥曰“孝和恭献温穆徽慈谐天鞠圣皇太后”,迁葬庆陵,祀奉先殿。封后父王升为新城伯,升卒,子国兴袭,崇祯末,殉难。
孝纯皇太后,姓刘氏,海州人。后居河间,父应元,(一作应槐,误,应元号思槐。)母徐媪。初入太子宫,为淑女。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生庄烈湣皇帝,旋以细故失光宗意,被谴,薨。既而光宗悔,恐神庙知之,戒掖庭勿复言,葬于西山。湣皇帝封信王,进贤妃。天启中,信王未之邸,尝居勖勤宫,问近侍曰:“西山有田懿王坟乎?”曰:“有。”“其傍有刘娘娘坟乎?”曰:“有。”每密封金钱往祭焉。及即位,上尊谥曰“孝纯恭懿淑穆庄静毗天毓圣皇太后”,迁葬庆陵。而封后父瀛国公,母瀛国太夫人,称太异数也。弟效祖和阳卫正千户,封新乐伯,继祖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侄文炳、文耀锦衣卫指挥同知,后皆加保傅,进都督。上五岁失太后,问左右以遗像,莫能得。
傅懿妃者,亦东宫淑女也,生皇六女、皇七女,进封懿妃。尝与太后比宫居,自言宫人有相类者。杂指其眉睫及颊辅间,召太后母瀛国太夫人认之。时武英殿中书梁祝善形摩,瀛国太夫人同懿妃出宫人指示,揣以意,令仿佛为图。图成,敕具法驾卤簿,由正阳门警而入,上亲跪午门迎之。既入,悬像乾清宫,呼老宫婢及素侍太后者来前,使瞻视。或曰是,或曰否,上为之雨泣,两宫皆泣。(原评曰:圣主痛心事偏摩写琐屑乃尔,犹记瀛国太夫人谢表有云:“圣孝难穷,慈容不閟。”上挥涕慰劳,即以所图四轴赐其一,令供于家。及国破,文炳率家人环哭于孝纯像前,闭门自焚,凡死者四十二人。)乃加传懿妃封号,赏赉太后家,及承奉王裕民、中书梁祝,各有差。上既追念太后,且自以薄祜当忧劳,于加上太后尊号时,群臣奉册宝以进,上以手拭泪,欷歔不能已。故事:生母忌日,不得设祭服青。十五年六月,上以太后故,欲追宣宗以来生继七后,同建一庙,而祀太后于其末。乃御德政殿,召辅臣及礼部尚书林欲楫、侍郎蒋德璟等议。上曰:“太庙制有九,皆一帝一后,祧庙亦然。今祧庙自德、懿、熙、仁四祖外,加以仁、宣、英、宪、孝五帝,凡九庙。而其庙已满,且其制一帝一后,其继后及生后七位仍不得入。即宫中奉先殿,亦一帝一后,虽嘉靖后,有以继后及生后入者,而前此七位尚无祭也。”上意在太后,而特未显言,德璟曰:“奉先之后有奉慈殿,亦祀继后及生后者。今虽废,盍举行焉。”上曰:“孝宗皇帝建奉慈而世庙废之。然尚有弘孝、神霄、本恩诸殿,不止一奉慈也。”德璟曰:“内廷规制,臣未之悉。但既有诸殿,则似随在可奉祀者。”上曰:“太庙之礼,一帝一后,朕岂敢轻易。惟是奉先地广,可以恢拓。朕欲将祧庙之主,袷祀奉先,未审可否?”德璟曰:“大袷之礼,在岁暮已行于太庙。今复欲以祧庙之主,并入奉先,终恐狭耳。”上曰:“奉先殿中,已现有继后及生后七位主矣。”德璟曰:“此万历初始增入,非旧制也。”上曰:“然,按故事,弘光初,别建奉慈以奉孝穆纪太后,而孝肃、孝惠亦并祀之。嘉靖中,迁三主祔陵庙,罢奉慈之祭。至隆庆初,奉安、孝烈于景云殿,更其名曰‘奉孝’,又奉孝恪于神霄殿。万历三年,即奉孝恪、孝烈于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又罢,此奉先附祀所由来也。然以朕思之,奉先之祀,既有定礼,则诸殿沿革,历世可验。似不若别建一殿,以祀七后为较便。”德璟曰:“善。”于是辟殿祀太后,而七后共之。崇祯十七年,都城戒严,文炳、文耀入卫帝。时李邦华请太子南迁不得。及事急,上召文炳及驸马都尉巩永固使护行。文炳叩头言:“外戚亲臣不藏甲,臣等徒手安能护皇上搏贼?”皆相向哭。既而城陷,文炳、文耀阖门死。
李妃者,光宗选侍也。时宫中有两李选侍,无所别,因以所居东西宫别之。庄妃居东宫,称东李。此居西宫称西李,然西李最有宠。神宗初,以熹宗早失母,命西李母之,既而信王亦失母,仍以命西李。会西李生皇八女,遂改命东李母之。皇八女即后称皇八妹者也。光宗即位,妃与郑贵妃,同住乾清宫。时上谕封郭元妃为皇后,王才人为贵妃。又谕封李选侍为皇贵妃。及上不豫,召大臣入乾清宫,上御暖阁,凭几谕曰:“李选侍夙保震器,抚育国本,宜速封。”如是者再,署礼部事侍郎孙如游对曰:“今孝端、孝靖两太后及元妃、才人大典未竣,俟四大礼举后,行未晚也。”既而上崩,选侍遂踞乾清宫。因挟制皇长子,邀封皇后。传言欲垂帘听政。于是大学士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力请移宫,而选侍始踉跄移仁寿殿去,于是移宫之案兴焉。熹宗即位,下诏曰:“朕昔幼冲,皇考选侍李氏,恃宠,屡行气殴圣母,以致崩逝,使朕抱终天之恨。朕虽幼,未尝忘也。皇考病笃,大臣进内问安,选侍威挟朕躬,使朕传封皇后。复用手推朕,向大臣䩄颜口传。至今念及,尚合羞赧。朕因避李氏暂居慈庆宫。又令李进忠、刘逊等传言,每日章奏文书,先呈选侍,方付朕览,仍欲垂帘听政,且欲处分。御史所言,选侍他日必有武氏之祸者。朕思祖宗家法甚严,从来有此规制否?朕今奉养李氏于哕鸾宫,俱遵皇考遗爱,有此体恤。外廷误听李党谣诼,实未识朕心之故也。其李进忠、田诏等,皆系盗库首恶,自干宪法。勿使渠魁贿嘱当事,播弄脱罪。卿可传示遵行,故谕。”十二月复下诏曰:“朕冲龄登极,仰庇祖宗眷佑,内外清平。以为大小臣工,开诚布公,定无异议。不意外廷近来乃妄生谤语,轻听伪传,诚有如科臣杨涟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谕避宫始末,以释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宾天,阁臣文武大臣科道等,进宫哭临毕,请朝见朕躬,李选侍阻朕于暖阁。当时司礼监等官,设法请朕出见群臣,选侍许而复悔。及朕出暖阁,又使李进忠等请回。如此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宫,丹陛大臣扈从前导,选侍又使李进忠等持朕衣不释。若非司礼监奏请,朕前进不可,退又不能,此时颜面,存于何处。及至前宫门,选侍又差人数次著朕还宫,不令御文华殿。卿等亲见当时景象,安乎?危乎?当避宫乎?不当避宫乎?诸宫欲行庇护之谋,先藉安选侍为题目,使是非溷淆,朝政不宁。辅臣义在体国,为朕分忧,何不代朕传谕一言,屏息纷扰,君臣大义何在?如初一日,朕躬视皇考入殓,选侍又阻朕于阁中,不令出入。及翼日,恭送皇考梓宫于仁智殿,选侍必欲朕朝见彼后,方许回慈庆宫,明是威挟朕躬垂帘听政之意。朕蒙皇考命选侍任照管,亦不住彼宫,其饮膳衣服,皆系皇祖皇考所赐。选侍侮慢凌虐,朕昼涕泣。皇考自知其误,亲来劝朕,此其亲疏,自有分别。(原评曰:西晋后多此等文字。)诸所行事,朕曾閟谕阁臣,不令传抄。若避宫不早,则爪牙成列,盈虚在手,朕亦不知何如矣。选侍因殴崩圣母,自知有罪,使宫眷王寿花等时来探视,不许朕与圣母下原任各宫娥说话,如有即捕去重处。朕之苦衷,外廷岂能尽知。今朕奉养选侍及皇八妹,俱从优厚,各官何以猜度过计,藉为口实。如异日选侍患病而逝,将用人以抵命乎?将归咎于朕乎?岂不闻圣母之崩,由选侍之殴,可不问乎?迩来各官,不为圣母,只为选侍,失其轻重,理法何在?前日刑部执奏父母之恩如天地。履后土则思母德,戴皇天则思父仁。仁人孝子之用心,固宜如此。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朕不加封选侍,以慰圣母在天之灵。奉养选侍,敬遵皇考之意。该部亦可仰体朕心矣。大小臣工,惟知私于李党,责备朕躬,不顾大义,姑不深究。卿等可传谕大小臣工,务令和衷,各供乃职。毋得植党背公,自生枝节,以取罪愆。故谕。”天启元年二月,上复谕曰:“贾继春暗揭流毒,造言诬人,若黑夜行刺,使人莫防,朕本不深究。然自继春出揭以来,引类弥天,争端大起。大臣求去,小臣纷嚣。威惧继春,莫敢直言其非,朕皆隐忍。今继春全不改省,乃昂然肆辨,目无君父。况选侍移宫以来,未尝见继春有疏,明其可否。却借密揭为撄鳞逆耳之说,箝制朕躬,要名减罪。姑著照原揭回话。”闰二月又谕曰:“朕以冲年,皇考见背,仰体在天之灵,敬礼选侍。其移宫一事,大小臣工,连章奏请。始末情节,举朝共知。独贾继春,首倡邪说,捏造李选侍雉经,皇八妹入井。播煽流言,诬诋朕躬。若不穷究分明,何以传信天下后世?乃继春奉旨回话,初则一揭朦胧,再则遮饰支吾。本欲逮讯,今自认风闻无影,显自明肆诬捏,姑从轻削籍,永不叙用。”当是时,上方厌选侍,移宫一案,尚无畸见。独贾继春“有侍选自经,皇八妹投井”之说,以为当安选侍,故有是谕。而其既客、魏用事,而上意遂变。四年七月,诏封选妃为康妃。群小念移宫之名正,不足以杀诸贤。乃创为封疆一案,缇骑四出,大狱旁午。至五年九月,贾继春召至,忠贤遂矫诏谕群臣曰:“先帝升遐,朕躬嗣服,父子承继,正统相传,臣子何得居功。至杨涟、左光斗等,妄希定策,串通王安,倡为移宫之事,捏造垂帘等语。王安奸恶异常,乘机报怨。内外交结,党众力强。不许康妃从容奉旨,而逼令踉跄出宫。先帝体尚未寒,言犹在耳。涟等即有权势,固亦人臣。乃弃礼忘君,犯上不道,至于如此。使非贾继春等明揭于前,天牖朕心,补封于后,将终始蒙蔽,恩礼有亏。即寸斩杨涟、左光斗,何救于事。况与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深盟固结,招权纳贿。党护熊廷弼,伙坏封疆。铁案既定,犹贪其重赂,力为出脱。托汪文言内探消息,暗弄机关。遍树私人,布满津要。坏法乱纪,欺蔽朝廷。及汪文言事发,奸谋毕露。自知理屈,乃巧借他题,以掩其罪。信口装诬,毫无影响。肺肝如见,欲盖弥彰。朕言念及此,深切痛恨。已将熊廷弼处决,传首九边。杨涟等,虽追赃身死,而顾大章系同恶之人,即送法司从重拟罪。爰书既成,将诸奸罪状,及守正诸臣向来疏揭,并近日屡次明旨,俱著史臣编辑成书,颁行天下。垂示将来,以昭朕孝思。据事直书,毋得回护。使善恶邪正,炳如日星。而党与不得借口文奸,饰非乱听。违者治以妖言惑众之罪,特谕。”由此当难大起,而国运随之,要其祸自移宫始。先是,熹宗初立时,值九月早寒,霜甫下,而宫中李花齐开。咸以为选侍当封,相顾贺。而其后闯亦李姓,识者谓此草妖云。
东李妃,亦光宗选侍也。以别西李妃故曰“东李”。性简重,寡言笑。名位素居西李前,而宠不能及。尝奉光宗旨抚视皇五子,皇五子成立,入继大统,选侍功居多。天启元年二月,册封庄妃。客、魏用事,妃持正抵牾。凡宫中礼数,多被裁抑,妃不平。会忠贤同官徐应元为承奉正,当谒妃。傲慢不以礼,尝在妃前笞宫使,鸱肆无忌。妃以负气薨。(原评曰:此时宫闱极饶气节,如庄妃、裕妃、成妃辈比比皆是,岂亦东林过激耶。)先是皇五子在宫,每日起,拜天毕,退而谒母,选侍亦爱之。尝梦黑龙蟠殿柱,以告选侍,选侍私自喜,嘱勿言。又所居东宫,后有井二,皇五子随选侍过之,戏汲井,得金鱼。汲次井,亦如之。至是泣曰:“吾不能奉侍王矣。”崇祯初,上念鞠育劳,加上妃封号。与其弟李成栋官,给四千顷。而应元以忠贤败,发南京赐死。
选侍赵氏者,未有封号,与忠贤、客氏不合。熹宗即位后,矫旨赐死。选侍闻命,出光宗所赐物列案上。沐浴,西向礼佛毕,痛哭自缢。客氏复矫旨用宫人礼葬,而斥其答应王亮等,发凤阳陵园。
〖熹宗朝 天启〗
懿安皇后,祥符人,张姓,太康伯张国纪女。天启元年四月,册为皇后。后性严正,数于上前,以颠倒旧章为言,盖指客、魏也。客氏横肆宫闱,后召至,欲绳以法。客、魏大恨,遂于宫中播流言,谓:“后本孙二女,犯辟以女托之生员张国纪,张国纪女之,非己女也。罔上大不道。”上亦疑之,幸其说不根,无左验,乃已。三年后有身,客、魏尽逐宫人之异己者,而以其私人承应。后胁痛,假按摩阴伤之,竟损元子焉。时有匿名帖榜于宫门,列忠贤逆状,并及忠贤党七十馀人。忠贤怒,疑出国纪并被逐诸人所为。而逆党邵辅忠、孙杰等,欲因此兴大狱,尽杀诸门户。而借国纪以动摇中宫,事成则立魏良卿女为后。刘知选侦知之,首上疏参国纪,梁梦环继之,祸且叵测,赖阁臣力救得免。熹宗大渐,后折逆奄谋,力与大臣传遗命,定迎立事。湣帝立,上尊号曰“懿安”,居慈甯宫。时奄方叵测,左右窥伺者皆其党。后豫戒信王勿食宫中食。及即位,犹从戚畹家取椟食进。至是,上见后,感激尽臣子之敬,乃召还戚臣张国纪于河北,慰之。而论知选、梦环以谋危先帝中宫之罪。崇祯十四年,刑科给事中胡周鼒,请上后徽号。时国用日匮,上恐举大典多费,叹曰:“吾之不能尽孝事,贫也!”或言周鼒有所授,已下理而顿释之,曰:“恐伤后心”后尝语周后曰:“吾南中尝有家可居。”又曰:“延儒误皇叔。”因历言延儒罔上事,周后间以闻。上怒诘周后所从来,周后以后对,遽已。十七年三月,都城陷。贼渠李岩者,中州人,知后贤,特觅后宫中护卫之,后自缢死。
裕妃张氏,有严性,不为客、魏用,客、魏恶之。会妃已有身,铺宫膺册妃礼毕,而迟久不乳。遂诬其有后言,矫旨闭禳道中。尽逐其内官及宫婢等,绝其饮食。经数日,天雨,妃力疾匍匐啖檐溜死。乃复矫旨革妃封,如宫人例,焚其尸。湣帝嗣,始复妃位号,改葬如礼。
李成妃,顺天人。天启四年二月,生皇二女,封成妃。是日,地大震,宫瓦皆堕。既而皇二女薨,妃失宠。会张惶后病,皇贵妃任氏以孕皇三子临月,成妃仍当夕,上慰之。先是,范氏慧妃者,颇见幸,生悼怀太子,封皇贵妃,以忤客氏意被斥。妃与慧妃好,每见慧妃辄怅惋。至是侍上寝,从容为慧妃乞怜。(原评曰:事甚可感,此一段亦殊胜褚先生文。)客氏闻大怒,曰:“彼欲树兵向我耶。”遂矫旨革封,幽妃别宫,而逐内库管理李谦于海子杀之。幸妃故鉴裕妃事,预蓄干食藏瓴甓间,半月得不死,后乃斥为宫人,而迁之干西。崇祯元年,诏复妃封号,并膳礼,且请居慈庆后宫,置供奉焉。
熹宗六妃,惟王良妃,段纯妃,居东西两宫。任容妃即皇贵妃,生怀献太子,不受珰祸。张裕妃以幽死。李成妃、范慧妃俱被斥。又有定嫔、襄嫔、恪嫔,皆禁居干西。崇祯初,复加封,册使宫中供养如法。他有冯贵人,恶忠贤擅,尝劝上罢内操。忠贤怒,矫旨谓贵人诽谤,赐死。胡贵人,甫为上所幸,以非忠贤党,恐见宠,乘上出郊日掩杀之。而报以贵人暴卒,上不问。
〖湣皇帝朝 崇祯〗
庄烈皇后,周姓。其先苏州人,徙居大兴。父奎,以医名,娶继妻丁氏,生后。家贫能操作,顾性贞静,居平不见齿。天启中,选信王邸妃,以后进。故事:宫中凡选婚,每选一,必以二副者陪,升即中选,皇太后幕以青纱帕,取金玉跳脱系其臂。不中,则以年月帖子纳淑女袖,而侑以银币遣还。时神宗刘昭妃,摄太后宝。而中宫之政,悉禀成于熹宗懿安后。懿安后疑后弱小,将及其次,昭妃力赞之曰:“今虽弱小,他日不长大耶。”因册为信王妃。上即位,立为皇后。以后父奎,为南城兵马副指挥,进都督同知,既而封奎嘉定伯。后家本节啬,而入典宫政,务减俭,裁宫中縻费,不为外家乞恩泽。即岁时大臣、命妇入朝贺,亦赏赉必以礼。时天下饥馑,府库虚。上忧劳议节用,而后所行合上意,上甚敬之。初,神庙以孝养故,设两宫百戏,自宫中旧戏,以及民间爨弄,无不备。至是悉裁革,而独留旧戏承应。如所称过锦戏者,仿佛古优伶供养,取时事谐谑,以备规讽。时旱蝗,中州贼大起,戏者作驱蝗及避贼状。后见之,徐谓上曰:“有此耶。”因掩面泣,上亦泣,是日遂罢戏。(原评曰:后语只三字,而仁心、静质、减言、啬事种种圣德无一不见。)上薄于声色,宫中不兼宠,惟田贵妃者颇爱之。妃见后稍倨,后每抑之以礼。会岁旦朝正,妃当诣坤甯宫朝,适天寒雨雪,翟车止门外不即入,又不令传免。久之,袁淑妃车至,时淑妃亦进为贵妃,即传入相见,且故为好语谢之去。于是始传妃车入,坐朝之,朝已,遽下,无他言。妃大恨,面上泣诉。妃父教之上书,阳引愆而别为微词挑之。上在交泰殿,与后语不合,上推后仆地。后愤不食,欲自戕。上寻悔,遣中使持貂裀赐后,且问后起居,后勉为一餐。上传旨令贵妃省愆,退居启祥宫,三月不召。既而后在永和门看花,请召妃,上不应。后遽令以车迎之,乃相见如初。后严正自处,而性最仁。母丁太夫人,入宫必先朝后,始行家人礼。后见母之朝己也而泣,欲太子为谢,左右力言不可,乃止。后闻寇渐棘,微言曰:“吾南中尚有一家居”,盖意在南迁也。上问:“何从知之”,后不语。后凡有所言,不欲尽,且不欲言,外多类此。
先是,宣懿康昭刘妃者,神宗妃也。万历六年立中宫时,随册为昭妃,于嫔嫱中最贤而有年。崇祯改元,上使之居慈甯宫,掌太后印,称太妃。周后之选,昭妃赞成之,以是也。至是岁节,上必朝太妃,朝毕,坐而飨以茶。上甫就坐,忽欠申偃栲栳,鼾齁徐闻,太妃戒勿惊。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俟。有顷,上竟摄衣起,谢曰:“圣祖时,天下少事,宫中皆晏安,太妃所亲见也。至儿子苦多著,(北人呼多为多著)实难枝梧。两夜省文书,自谓年甫逾壮,尚可磨耗。不谓早困劣,在太妃前,昏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泣,上归,为后言,后亦泣。时上念寇祻,茹蔬断庖割,后见上体瘁,具酒肴为上解菜。上接瀛国夫人奏。瀛国夫人者,孝纯太后母也。瀛国夜梦孝纯归,语上瘁而哭,言动举止如平时。又云:“翼日有为解菜者,上勿郤也。”上持奏入宫,见后解菜,惊询曰:“汝何以为此,岂亦有所闻耶?”曰:“无有。”“外人有导之者耶?”曰:“无有。”因念先后慈,在冥冥尚保惜至此,后亦贤能感先后意,乃出奏示后,再拜,举箸相向哭,泪溢盘槅。后生皇长子,及长平、昭仁二公主。皇长子已册立,出阁读书,昭仁主六岁未封,以居昭仁宫,故名。故事:太子既出阁,非上命不朝后。偶上坐便殿,皇长子以后故来请朝。时案有急奏,则寇破河南报也。上叹曰:“儿见母有几而关我耶?今后竟入朝,勿问也。”十七年三月十七日,都城陷,上至宫曰:“事急矣。”后即于上前,再拜,自经死。大兵定京师。
〖注:■⑴,火+熙。(无读音)■⑵,月+累,léi,■⑵膗,形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