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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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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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六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状略

  明浙抚右佥都御史前分巡宁绍台道金坛于公

   事略

于公讳颍字颍长一字九瀛南直隶金坛县人崇祯辛

未进士累官尚书工部员外郞知直隶顺德府再知陜

之西安府以事罢官寻复起为尚书工部郞知绍兴府

越人最重在水利前此以贤太守著者东莞彭公谊浮

梁戴公琥富顺汤公绍恩至汤公筑三江应宿闸以泄

水而越之水乃大治然三江闸在下流能泄水不能引

水能御潦无以处旱崇祯之末适苦旱左都御史刘公

宗周家居谓惟通麻谿坝更于坝之上流通茅山闸则

可以引潮抽咸蓄淡而岁虽旱不为灾及其潦也则闭

之是皆本浮梁戴公成规也诸绅余公煌姜公一洪以

为良策而萧山愚民挟形家之言阻之万方极◍詈刘

公时持节分巡浙东者为余公鹍翔以谘公公曰总宪

之言是也下官当力任之乃捕萧山之梗令者杖而梏

之事得集既集连年虽大旱不为灾民乃翕然更诵公

公虽为太守然毎事必谘于刘公若弟子者乙酉迁分

巡宁绍台道马士英以太后至浙江刘公泣谓公曰事

乃至此若非斩士英无以收既溃之人心公于是再疏

请诛士英不报刘公又曰明府竟申大义于天下可矣

公自以外臣未可擅杀宰相不果行乃与刘公东归谋

结姚之熊公汝霖共起兵而 王师已入杭刘公绝粒

公亦入云门山中观变通守张愫以城迎降贝勒即令

之知绍兴府会义兴伯以苍头军起斩张愫遣民迎公

公驰至望城哭城中人曰于公来吾事济矣初公密使

前指挥朱寿宜朱兆宪等募兵是日各帅至而前副

将刘穆募兵五百至前参将郭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

百至前守备许耀祖以官兵五百至前指挥武经国募

兵六百至前太仆来方炜前职方来集之亦各以兵至

公乃以小舟挟短童而西萧之新令陈瀛岀谒公执之

贝勒之使以榜至公又执之焚其榜鸣鼓会众誓于都

亭闰六月十三日也公遂以五百人夜赴固陵前所遣

诸生庄则敬等以江船百馀艘至 王师在西岸未之

知也公兵无甲乃借絮衣于固陵之民各一冲潮径渡

萧人沈振东为之导尽驱西岸之船而东至中流 王

师始知之则无所得船公军上东岸大噪遂画江而守

一军扼潭头一军扼桥司一军扼海门一军扼七条沙

于是 王师拽内河舟百馀于江又札木排填土拟东

渡公复遣死士陈胜等沈其舟会风作木排飘向东岸

各营勾致以为用时以为神助公谓诸将曰杭巳有重

兵攻之不易莫若于下流由桥司入海宁岀海盐以通

震泽上流由潭头入富阳通馀杭以扼独松关昨闻海

宁兵巳起而富阳尚为◍将郞斗金所据不可坐视乃

遣刘穆夜袭之遂通馀杭之道故馀杭令邱若濬与瓶

窑前副将姚志卓来会刘穆驻师清风亭以为援 王

师突至复入富阳义士刘肇勷等死之王宗茂阮维新

等力战公自渔浦渡江救之富阳复定于是方国安得

驻七条沙江干立国 王师所以不能遽渡者以公之

取富阳也或以为张公国维之功者非监国至越晋公按察使行巡

抚事巳而晋公右佥都御史督师公自为一营守渔浦

时正兵为方王二家义兵为孙熊章郑钱沈六家杭人

陈公潜夫等以客兵别为数家而公参处其间然内外

交讧争兵争饷公以守土臣悉力支拄则视诸公为最

苦王之仁尢恶公一日会于潭头语次之仁拔剑拟公

马士英以身蔽公得免巳而闻 王师且自海道至乃

移公守三江口公先巳三疏辞官不许至是连章陈危

急而方兵走列戍溃公扈从不及由海道还京口黄冠

杜门不岀乃公保身之哲又自有不可及者己亥海师

入江京口失守荐绅以及诸生云集其营公独以事未

可知避之山中及师退京口士大夫之祸最烈而公高

卧竟无恙公之去越巳逾百年志乘以嫌讳不为公传

吾乡林都御史时对尝传公今亦不可得见其能言公

之事者鲜矣萧山愚民遂闭麻谿茅山二水口不复为

通诸遗民如陈先猷辈力争之不能得可叹也予掌教

蕺山尝欲即精舍中为公谋一席之祀以辞归不果爰

采摭诸野史以为事略一篇上以著公之大节下以志

越中水利所关后世之稽古者定有览于斯文

  明太常寺卿晋秩右副都御史茧庵林公逸事状

柳先生作段太尉逸事状盖以补其前状所不备也若

陈了斋作丰尚书状但叙历官而不及一事又别成一

格前太常茧庵林公之卒其状盖用了斋之例讫今人

代渐远有不㢙如太尉之脱落者予惟公之名德新旧

两朝所并重故为之捃摭剩馀粗备首尾盖不得不以

逸名呜呼桑海诸公其以用世之才而槁项黄馘赍志

以死庸耳浅目谁为收拾其逸多矣公讳时对字殿飏

学者称为茧庵先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宋名臣特进

保之后曾祖某祖某父某公以崇祯巳卯庚辰连荐成

进士时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逾年以使淮藩出又逾

年而居制又逾二年而北都亡赧王起南中以吏科都

给事中召又逾年南都亡踉跄归里从戎江干累迁太

常寺卿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逾年事去杜门不岀又

十有八年而终公之少也伯兄荔堂先生喜言名节公

与上下其议论荔堂引为畏友执经倪文正公门既释

褐施忠介公徐忠襄公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侍郞

◍◍闻公名招致之公不往于同官最与刘公中藻陆

公培沈公宸荃相昵或问之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公

曰苟不爱钱原无热地时人叹为名言其居制归里也

陈恭愍公钱忠介公一见亦契之及在科中时局正恣

其昏狂公以轮对上三折言史督相可法之军江北所

以藩卫江南者也不当使之掣肘至于进战退守当假

以便宜左都御史刘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当置左

右翰林检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间关南来不当诬以传

闻之说并留中不下当是时台省混沓邪党过半独掌

科熊公汝霖掌道章公正宸清望谔谔顾皆引公为助

阮大铖深恶之乃嗾方国安以东林遗孽纠之遂与同

里沈公履祥偕去截江之役孙公嘉绩故公庚辰房师

挽以共事熊公章公钱公沈公交章上荐起佐孙公幕

务毎有封事多遭阻格中枢余公煌叹息语公以不能

力持为愧前御史姜公埰兄弟避地天台公以人望请

召之御史不至其弟赴军公力主渡江熊公之下海宁

公实赞之盖自丧乱以来公之所见其可纪者祗此而

巳诸方既定亳社终墟而公年尚未四十一腔热血旁

魄无寄转徙山海及归家门破碎乃博访国难事上自

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闻见折衷而论定之斜

日荒江以此自消其磊块巳而征车四岀公名亦豫其

中以病力辞有同年来访岀处者公荅之曰此事宁容

南诸人耶吾志自定为君谋宁有殊同年愧公之言而

止公论人物不少假借同里钱光绣尝讲学石斋黄公

之门其于翰林张溥仪部周镳皆尝师之而学诗于◍

◍公曰娄东朝华耳金沙羊质而虎皮者也皆不足师

◍◍晩节如此又岂可师子师石斋先生而更名他师

乎光绣谢之未几咸淳诸老凋落殆尽而公独年逾大

耋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莫可与语于是悒悒弥甚乃令

小胥舁篮舆遍行坊市遇有场演剧辄驻舆视之凡公

之至五尺童子俱为让道一日至湖上圣功寺巷中公

眼巳花不辨场上所演何曲但见有冕旒而前者或曰

此流贼破京师也公即狂号自篮舆撞身下踣地晕绝

流血满面伶人亦共流涕观者迸散是日为之罢剧嗣

是公不复岀揜关咄咄而巳及卒遗命柳棺布衣不许

以状请志墓之文故皆阙焉先公尝曰吾年十五随汝

祖往拜公床下自是尝抠衣请益间问漳海黄公遗事

公所举自东厓所作行状外别传哀诔挽诗祭文及杂

录诸遗事几百馀家其馀所闻最少者亦不下数十家

恨不能强记又语予野史之难信者有二彭仲谋流冦

志讹错十五岀于传闻是君子之过邹流漪则有心淆乱

黑白是小人之过其馀可以类推先公问曰然则公何

不著为一家以存信史公笑不荅盖是时公方有所著

而讳之然自公殁后所谓茧庵逸史者阙不完其诗史

共四卷今归于予娶某氏子四葬于天井山之阳谨状

  阳曲傅先生事略

朱衣道人者阳曲傅山先生也初字青竹寻改字青主

或别署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又字啬庐家世以学行

师表晋中先生六岁啖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复饭少

读书上口数过即成诵顾任侠见天下且丧乱诸号为

荐绅先生者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肯

少与时媕娿提学袁公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

故奄党也先生约其同学曹公良直等诣匦使三上书

讼之不得达乃伏阙陈情时抚军吴公甡亦直袁竟得

雪而先生以是名闻天下马文忠公世奇为作传以为

裴瑜魏劭复岀巳而曹公任在兵科贻之书日谏官当

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负故人之期曹公瞿然即疏劾

首辅宜兴及骆锦衣养性直声大震先生少长晋中得

其山川雄深之气思以济世自见而不屑为空言于是

蔡忠襄公抚晋时寇巳亟讲学于三立书院亦及军政

军器之属先生往听之曰迂哉蔡公之言非可以起而

行者也甲申梦天帝赐之黄冠乃衣朱衣居土穴以养

母次年袁公自九江羁于燕邸以难中诗贻先生曰晋

士惟门下知我最深盖棺不远断不敢负知巳使异日

羞称友生也先生得书恸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

甲午以连染遭刑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有

以奇计救之者得免然先生深自咤恨以为不如速死

之为愈而其仰视天俛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凡如是

者二十年天下大定自是始以黄冠自放稍稍出土穴

与客接然间有问学者则吿之曰老夫学庄列者也于

此间诸仁义事实羞道之即强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

欧公以后之文曰是所谓江南之文也平定张际者亦

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先生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

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人哉呜呼张生是与沙场之

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而以占毕朽之是则

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或强以宋诸儒之学问

则曰必不得巳吾取同甫先生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

无不精兼工画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

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爱其员转流丽稍临之则

遂乱真矣已而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毎觉其

觚棱难近降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者松雪曷尝不学

右军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之无骨心术坏而手随之

也于是复学颜太师因语人学书之法宁拙母巧宁丑

母媚宁支离母轻滑宁真率母安排君子以为先生非

止言书也先生既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

活其子曰眉字寿髦能养志毎日樵于山中置书担上

休担则取书读之中州有吏部郞者故名士访先生既

见问曰郞君安往先生荅曰少需之且至矣俄而有负

薪而归者先生呼曰孺子来前肃客吏部颇惊抵暮先

生令伴客寝则与叙中州之文献滔滔不置吏部或不

能尽荅也诘朝谢先生曰吾甚惭于郞君先生故喜苦

酒自称老蘗禅眉乃自称曰小蘗禅或岀游眉与子共

挽车暮宿逆旅仍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必成

诵始行否则予杖故先生之家学大河以北莫能窥其

藩者尝批欧公集古录曰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读书也

戊午

天子有大科之命给事中李宗孔刘沛先以先生荐时

先生年七十有四而眉以病先卒固辞有司不可先生

称疾有司乃令役夫舁其床以行二孙侍既至京师三

十里以死拒不入城于是益都冯公首过之公卿毕至

先生卧床不具迎送礼蔚州魏公乃以其老病上闻

诏免试许放还山时征士中报罢而年老者

恩赐以官益都密请以先生与杜征君紫峰虽皆未豫

试然人望也于是亦

特加中书舍人以宠之益都乃诣先生曰

恩命岀自格外虽病其为我强入一谢先生不可益都

令其宾客百辈说之遂称疾笃乃使人舁以入望见

午门泪涔涔下益都强掖之使谢则仆于地蔚州进曰

止止是即谢矣次日遽归大学士以下皆岀城送之先

生叹曰自今以还其脱然无累哉既而又曰使后世或

妄以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及卒以朱

衣黄冠殓著述之仅传者曰霜红龛集十二卷眉之诗

亦附焉眉诗名我诗集同邑人张君刻之宜兴先生尝

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崩崖仆夫惊哭曰死矣

先生旁皇四顾见有风峪甚深中通天光一百二十六

石柱林立则高齐所书佛经也摩挲视之终日而岀欣

然忘食盖其嗜奇如此惟顾亭林之称先生曰萧然物

外自得天机予则以为是特先生晩年之踪迹而尚非

其真性所在卓尔堪曰青主盖时时怀翟义之志者可

谓知先生者矣吾友周君景柱守太原以先生之行述

请乃作事略一篇致之使上之史馆予固知先生之不

以静修自屈者其文当不为先生之所唾但所愧者未

免为江南之文尔

  陆丽京先生事略

讲山先生陆圻字丽京杭之钱塘人也知吉水县运昌

子兄弟五人而先生为长与其弟大行培并有盛名吉

水尝曰圻温良培刚毅他日当各有所立大行举庚辰

进士当是时先生兄弟与其友为登楼社世称为西陵

体性喜成就人门人后辈下至仆隶苟具一善称之不

容口平生未尝言人过有语及者辄曰我与汝姑自尽

母妄议他人为乙酉之难大行里居自经死先生匿海

滨寻至越中复至福州薙发为僧母作书趣之归时先

生尚崎岖兵甲之间思得一当事去乃返雅善医遂藉

以养亲所验甚多有人病亟梦神告之曰汝病在肠胃

得九十六两泥可生也旦以告其友友默然良久曰嗟

乎此陆圻先生也圻字分之为斤为土其姓为六合之

乃九十六两土也即迎先生至下药立巳由是吴越之

间争求讲山先生治疾戸外屦无算会庄鑨史事发刑

部当大逆词连先生与查继佐范骧三人于史固无豫

庄氏以其名高故列之卷首械系按察司狱久之事白

诏释之既得岀叹曰余自分定死幸而得保首领宗族

俱全奈何不以馀生学道耶贻书友人封还月旦不知

所之或言其在黄山子寅闻之徒步入山长跪号泣请

归先生曰昔者所以归以汝大母在今大母亡矣何所

归寅请一祭墓乃从之归会弟堦苦心痛他医治益甚

不得巳留治八月馀与弟同室卧终不入内既愈遂往

广东丹霞山一夕遁去自是莫能踪迹寅往来万里负

零丁求数岁卒不得竟以是悒悒死时称其孝先生所

著有威凤堂集诗礼二编陆生口谱灵兰堂墨守藏于家

初先生兄弟之并起也大行最盛气难犯尝与同里陈

太仆潜夫以檄相攻而先生于其间置身事外及国难

作大行以乙酉死太仆至江东起兵驻营下庄先生亦

至越与共事次年太仆死先生竟以高蹈终其身论者

谓其于兄弟友朋之间均无愧也而予于姚江黄公家

得见先生所封还月旦之书甚自刻责以为辱身对簿

从此不敢豫汐社之列呜呼其亦可哀也夫

  邵得鲁先生事略

先生姓邵氏讳以贯字得鲁浙之馀姚县人也邵氏于


姚江族望中为孙谢王陈亚门材最盛先生少与其兄


以发齐名而先生尢狷洁当是时陶文觉公石梁之学


盛行姚中沈求如史子虚苏存方其高弟也顾颇参以密


云悟之禅先生亦从之游而独事躬行讲求有用之学

时遭饥馑先生与同里郑奠维诸人为义仓桑梓中德


之巳而国难大作先生欲死以其母在不得遂削发为


头陀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


廷宾亦姚产而沈史讲会中人也先生依之苦身持力

不与人接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物色得之曰异人也

遣其二弟与之游周公囊云亦以僧服居白坑时时过

从已而以省母返居潭上园黄忠端第三子泽望志节

夙与先生近至是来同居园中相与夜读谢皋羽游录

而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岳之志不可期矣四明

二百八十峯近在卧榻当使峯峯有吾二人屐齿于是

始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亦多逻卒而二人者

冠服奇古踯躅其间频遭诘难顾不以为苦一日忽入

绝谷不知所向方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峯囘路转

松梧桐竹甚盛有鸡犬声趋就之祇一家中有幅中者

岀曰客从何来则语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也避世

居此不虞君之渉吾地也乃止宿则告曰是石屋山也

仆故孙公硕肤监军陈从之者也孙公死海上吾无所

依来此山中未尝与世上人接也因相顾而叹曰是真

桃源矣泽望尝曰得鲁自甲申后辅颊间无日不有泪

痕其稍开笑口者则游山耳未几泽望卒先生孑然无

所向自是益卞隘遂弃家投四明山中之杨庵先生时

尚有一妾不忍判先生去亦为尼于庵中一日之中晨

昏各上堂礼佛此外虽茗粥不相通久之皆卒于庵先

生所为诗文极多顾身后散佚无一存者而先生之兄

以发老寿顾于先生之大节绝不一及若有所讳即族

人邵廷采作明遗民所知传亦不及先生一语咄咄怪

事不可晓也呜呼先生尝与王父赠公言及陈从之事

绝肖桃源而恐其无传之者如先生之大节亦何减所

南圣予而身后竟閴然况从之乎予因序先生事并及

从之先生或一笑于九原也

  姚敬恒先生事略

李二曲集中别辑前代讲学诸君有岀于农工商贾之

中者共为一卷以勉学者以予近所闻近日应潜斋高

弟有曰凌嘉印沈文则姚敬恒皆拔趄孤露之中能成

儒者凌沈之名尢重见于沈端恪公所为传而敬恒躬

行与相鼎足顾未有知之者敬恒讳宏任别字思诚杭

之钱塘人也姚氏故杭之右姓敬恒少孤其母贤妇也

敬恒不应科举隐于市廛稍营十一之息以养家其母

一日见敬恒贸丝银色下劣愠甚曰汝亦为此恶行乎

吾无望矣敬恒皇恐长跪谢愿得改行乃受业于应先

生潜斋毎日朗诵大学一过潜斋雅爱之一言一行服

膺师说泊然自晦凡事必归于厚沈甸华之卒也潜斋

不食二日敬恒问曰朋友之丧而若此无乃过欤潜斋

喟然叹曰为其无以为丧也敬恒曰请为先生任之殡

葬皆出其手潜斋不肯轻受人物惟于敬恒之馈不辞

曰吾知其非不义中来也然敬恒不敢多有所将毎时

其乏而致之终其身无倦潜斋之殁敬恒执丧如古师

弟子之礼姚江黄先生晦木于人鲜可其意者独见敬

恒而许之曰是独行传中人物也尝游于闽闽督姚公

盛延之访以海上事敬恒对曰游魂不日厎定矣但闽

中民力巳竭公当何以培之闽督肃然颔之然敬恒以

学道故所营十一之息无甚增益而勤施渐不可支遂

以此落其家晩年以非罪陷缧绁宪使阅囚入狱敬恒

方朗诵大学宪使异之入其室见其案上皆程张之书

也呼与坐而语之大惊即日释之然敬恒卒以贫死其

平生但事躬行不著书故鲜知者予既附志于潜斋墓

表中复摭拾其事以传之以配凌沈二君且以待后世

有二曲其人者惜访其母姓竟不可得

  明辽督熊襄愍公轶事略

始宁倪生安世尝为予言其尊人曾从里中仓桥陈氏

见其先世秋曹日录一书其人在明熹庙时为狱官凡

魏奄所杀君子不下东厂而下刑部者皆载其狱中事

甚悉而熊襄愍公最怪其言曰襄愍既入狱一飮一食

魏奄令狱官以帖子报知然襄愍亦无所事其卧用一

藤枕不分寒暑未尝以去身毎晚人静焚香再拜礼北

辰则取此藤枕供之莫能知其意也或以问襄愍亦笑

不荅巳而刑有日襄愍神色不变手书遗疏犹为上言

边事又作绝命词其遗疏为西曹郞所遏曰囚安得上

书襄愍曰此赵高语也◍◍◍◍◍◍◍◍◍◍◍◍

圣朝时安得有此怡然就刃时奉有传首九边之旨西

曹郞俄录其首则法场中空无有但见一藤枕大駴相

戒母泄亟密报魏奄则命取熊氏子弟家人栲问大索

竟无所得魏奄计无所岀遂秘其事不宣而九边所传

之首盖并非襄愍真颅也魏奄败后公子兆璧连疏请

首归葬蒲州为力言于烈庙得允亦明知其非公首特

借以消此冤案而巳安世之所述如此亟令从陈氏求

此书得一短册其言果合按此说在明野史中俱未之

及吾读李公映碧三垣笔记极言襄愍临刑之惨与此

不符然陈氏乃身见者定自不诬故载之以当张中丞

之于嵩亦未为无补于旧史也古人多有兵解之说盖

出自神仙家其说荒诞不可信然而大造中无所不有

则亦未敢尽谓其无颜鲁公其最著者也鲁公平生好

神仙襄愍则未之闻也且以彼刚肠宜不足豫于此道

而不知其深夜中默默为之至于临刑日顾忽示其奇

中散之琴逊其幻矣卒之只履空存双剑亦化足以夺

奸人之魄而短其气不巳神乎英雄人固不可测其信

然耶长夏喀血因口授诸生纪之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