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洲遗稿/卷六
疏
[编辑]辞刑曹佐郞疏
[编辑]伏以臣素门庸陋,无所知识,粗习举子之业,而天性慵懒,亦未成就。其馀行事之无一可观,不惟臣之自知,虽乡党亲戚,亦所审知。而圣明反正之初,有司过举,至以臣名忝齿于不次之列,继而有知县之荣。臣闻命惭惧,不知所出,思欲恳叩情实,上达天听。而自顾微末,严不敢焉,唯谢恩命,亦不敢之官,诚以上不欲徒窃误宠,而下不欲自欺臣心也。
不意今者郞官之拜,有加于知县之荣,则臣之战灼徊徨,有加于前日之万万矣。臣黾勉谢命之后,窃观曹务,又非知县之比,非有事干才局者,必不当是任,彰彰明矣。而况如臣迂拙天赋者敢一日冒居乎?不知国家何有于一草茅之臣,而偏以宠荣加之哉?微臣之终必以是得罪,虽不足恤,抑恐有伤于国家用人之道也。
臣窃闻丈老言,在昔祖宗之朝,虽用逸士韪人,初职不过乎参奉一级,此真试可之道而用人有渐也。如使如臣者出于其时,则不斥而归农幸矣,讵敢望一命之班哉?此臣之所以反复思度,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日甚一日也。兹敢不避渎扰之罪,冒昧陈情,伏愿圣明察臣愚衷,亟命有司镌臣爵名,则不唯愚臣自安愚分,凡厥职事亦无旷废矣。臣不胜屏营之至,敢昧死以闻。
持平时疏
[编辑]伏以殿下不以臣朴遫不任事,而当此艰危之际,以臣待罪言地。臣沐浴荣宠,无他道以报涓埃,则臣请一言而死,以效愚忠,伏愿殿下无忽。
臣窃闻日者寇虏方张,国危不啻一发。其时台谏请出四大将军官,属于体府,以为救焚之用,即蒙允许,而大将等终不受命,终不分一褊裨云,此何等事也?此正梅福所谓“君命犯而主威夺”者也。太阿之倒,不足言矣。然而以殿下之明,终不能奋乾刚而正其罪,只教寻常推考者何哉?臣实未晓圣上意也。
始殿下以此属行反正,故即位以来,辄以私人视此属,不问人之贤否、才之优劣,宠之高位,授之权柄,德至厚也,恩至渥也。此属不思所以佐殿下镇服人心,长享富贵之道惟务,各拥军官数百人,平时则用之以收拾田民,用之以替直私室,出入起居,无不以是自从。
又使驰骛炫熿于内外,窥伺于不当疑之人,名之曰讥察。自夫讥察之说行,无论阃帅列邑,皆以习阵为时讳,近来诸道之阙操炼者,盖由是也,南以兴临乱之言,亦可证矣。临乱则外托扈卫,实谋自便,输运家财,必用军官;护涉江津,亦用军官;扫定舍馆,亦用军官。于其自己之事,何处不用军官?而至于宗社之危、君命之临,忍不肯出一军官以助焉,况望其大将之忘身殉国乎?臣窃痛之。
噫!君而不能诏其臣,臣而不能奉君命,则臣不知其国终至于何国也。鲁之三家,晋之六卿,齐之田氏,其专不过不用君命而积渐成也。殿下可不察欤?伏愿殿下亟正不受君命之罪焉。殿下不念仓廪之空竭,养此诸大将军官者,岂非为缓急之用乎?而前往甲子、今年之变,顾何赖焉?臣意以为今日有司之请捐不急官者,必先于军官,及观其减省节目,则只是小各寺合幷而已。岂当事者智不及于斯欤?抑知其虽有言而必不能行欤?伏愿殿下垂察焉。
臣窃闻忠清兵使柳琳纵兵斫伐宣陵松木,台谏论之,禁府上当定罪以杖八十云。臣窃以为此不可使闻于天下后世也。昔秦伐鲁,下令军中曰:“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柳下季,一贤士也。敌国之将,犹且知禁其垄。今柳琳本国人臣,敢肆斧斤于先王陵寝,厥罪奚至于诛其身而止哉?使张释之议法,臣恐无异于取长陵一杯土也。贼未渡汉,而先秃乔山,使先王陟降之灵无所凭依,国不亡奚待?臣窃痛之。臣又闻琳之驻军汉江也,聚百工以造善事之物,而及于议罪也,行赂于律官,得免罪云,尤可痛也。伏愿殿下亟正柳琳之罪焉。
臣窃闻前司谏尹煌以斥和忤旨,重被严谴,旋复其职云,此诚容受直言之盛意也。凡在臣庶,孰不拜嘉?但念其时尹煌遽递言地,而铨曹辄拟于奏闻使书状者,是果选择专对之意耶?见其政目者,无不指点嗟咄,臣恐非清朝美事也。尹煌奋不顾身,唾弃利害媕娿之习,独立敢言,惟欲纳殿下于大义截然之域,推此忠也,虽谓之与日月争光可也。殿下反藏怒而待尹煌,铨曹亦阿顺上旨而薄尹煌。臣恐自此谀佞成风,直士结舌,不复为殿下言是非也。伏愿殿下痛革此弊焉。
臣又闻殿下下教,使户曹继给弘立俸禄云,此何为哉?弘立专师降虏之罪,既往不足言。今也无故引奴,侵寇父母之国,自义州至安州,屠戮生灵,不知其几也,而未闻弘立出一言救一人之命。及乎劫和之日,弘立先差胡入江都,则天威之下,为弘立者,宜吐情实陈形势,明言某事为贼所忌,某事为贼所惮,如是可以破贼,如是可以遏贼,庶几可使我国人虏在目中,而渠之负国之罪,亦可赎矣。今弘立不然,倾侧反复,阴阳变幻,惟以挟虏免罪为甘心,盛言奴陷二城而奴之死者仅数人。且不言润贼所在,何弘立之回谲不测若是,举朝廷醉而不寤若是之甚,而至以弘立为忠信可尚者有之耶?
臣意以为殿下纵不能斩弘立、兰英以示虏使,宜必后有以罪之也。今乃不然,拳拳于降虏,而至下继禄之命,是殿下身为人主,而以不忠劝臣子也。其于义理,岂不戾哉?且殿下虽有是命,而为有司者,苟有一毫爱君奋义之心,则何忍无一言于其间,而奉行之不暇乎?任出纳者,率事都那竖之态,固不足责以弼违,为大臣者,独不能正谏而止之乎?
噫!今日国势之委靡,纪纲之陵夷,譬如将倾之大厦,垂死之病人,梁柱椳臬之腐蠹〈此下多有缺字。〉一道。然苟求其如此之故,则要不出乎偏私之政多而公道塞,苟且之事行而大义晦也。臣之所言四事,皆由是也。盖勋戚无君之罪见矣而置之者,偏私重也。柳琳、弘立之罪莫大焉,而失刑尊宠者,苟且之事行而大义晦也。乃若尹煌者欲明大义,而反见忤于圣明,臣窃为殿下不取也。
殿下受皇天付畀之重,承祖宗艰大之业,百官万民,莫非殿下之人;四方八路,莫非殿下之土也。何故割裂狭小之,而乃以勋戚为私人,而雨露之仁,霜雪之威,大有所偏哉?臣当此危急存亡之秋,目见诸臣之所规画,日陈于殿下之前者,举皆营营事为之末,无一言指摘实病。故愚衷所激,不讳尽言。如殿下不谓狂妄而少有警惕,则虽万万死灭,庶可以报国家矣。
乞郡疏
[编辑]伏以小臣有母,贫病为生,十数年于此矣。加以遭遇乱离,流落岭南,颠顿惊怖之馀,病日益加,衰日益甚,旅食亦何能有?而臣欲扶而上来,以居京城,则家口满前,微禄不给,恐重贻老母之戚也;欲一心营职,夙夜在公,则母病支离,危迫有时。于斯二者,臣不得处之之宜也。且念臣赋性迂拙,不能事事于家,故臣之衣食百须,皆赖于母,而臣未尝致养于母也。于是可见臣母鞠育之勤,而难掩臣不能为子职之罪也。臣虽蒙闭,中夜以思,宁无乌鸟反哺之心乎?
及今圣恩如海,顶踵生辉,出入三司,殆过三载,行道之人,犹且为臣荣之,夫岂不足悦吾亲也?然量臣今日情事,则非臣之出宰一县,无以供养臣母而使母忘朝夕之忧也。此臣所以不得不冒万死干渎天听者也。伏愿圣明垂察焉。如臣滓贱,素乏经术,徒窃讲官之号在内,则不过为弃母之一漫官矣。如得一小县为之,纵不能导扬圣化之万一,庶几以剥割生民为戒,而下可以遂臣将母之愿也。其于孝理,岂曰无小补乎?情溢辞蹙,谨昧死以闻。
请仍觐病亲疏
[编辑]伏以臣今者猥除京试官,将下岭南,宜若归觐老母。而顾试所则左道荣川,臣家则右道居昌地也。荣川之去居昌,几乎三日程,于法决不可枉道往来。臣之私情,固亦不足言者,第念臣母自春丧女,沈痛成疾,常在床褥云。今若闻臣来在同道,则朝夕之望,必倍于前,而病必有因是而转剧者矣。臣之私虑,岂有既乎?
伏愿圣明俯谅臣恳,许臣毕事后即自其地而归省病母,则天地之恩,不啻厚矣。且臣母孤寄他乡,衰病日甚,加以与臣离违,常抱戚戚之怀。臣之此计,实切于将母而来也。岭路艰关,千里于畿,日子迟速,诚难逆料,臣恐不免于复命后时之罪也。臣诚怵迫,敢昧万死以闻。
辞接慰官疏
[编辑]伏以今此接慰倭人,国之大事也。固非如臣迂拙不解事者所堪任,而逡巡数日,不敢辞者,诚以嫌于惮劳也。今者窃闻备局诸宰臣,咸以臣为不足于此任,为国忧之云,此诚知臣也。倭人狡狯反复,虽使老智深计者当之,诚有未易测者,况臣之拙讷素著者乎?愚臣之终必因此得罪,固不足惜,柰辱国家何?且臣既已见短于备局,若冒昧而行,则为丧失廉耻之人矣。于公于私,俱无一可。伏愿圣明察臣至恳,亟命有司,递臣此任,以重国事焉,不胜幸甚。谨昧死以闻。
辞书堂疏
[编辑]伏以迺者文衡之臣,抄选赐暇者入启,臣名亦忝其中云,臣诚惭惧,不知所出。臣之猥窃天宠,前后践历,无非匪据,速官谤集众指,固已不可胜言者,然未有如兹选之万万不近似也。臣故不避烦渎,冒陈危恳,伏愿圣明垂察焉。
臣自幼多病,父母见骄,不肯挟䇲,殆至十五六岁。懒惰因循,习与性成,涂名儒籍数十馀年,而实无数月勤学,由是侥幸窃第,乃于四十之后。此足以见臣之短于文字,而臣欲自讳其短,终不能得也。臣未知赐暇之选,奚及于臣之身哉?为臣之方在清班而例有不容舍者,则当今清班之中,年妙而甚文者,非一二数,夺彼与臣,甚可异也。为臣之有可晋才力而推而奖之,储为后日之用,则犬马之齿奄迫五十,蒲柳之质衰且极矣。加以平生屡经祸患,精神筋力耗竭已久,忽忽常若梦中人。寻常间酬酢简牍,苦吟终日,戛戛乎难竟,亦不成一句也。时复内愧其如此,强看册子,则掩卷辄昧了,无分寸功效。此果驱而纳诸文翰之任,以责其加功而少进乎?
柄文之臣,知臣不详,故徒执臣科举之名,以为此备数之举,夫岂知驴伎之止此而白骨之类象乎?谓之慎简乃僚则未也。愚臣之厚受一时之笑骂,固不足恤,异日国史记之,故事相传,使后世论今日政事之失,未必不以臣是选为首,则其为玷累清朝何如哉?况国朝抡选,于文才最公,至于今二百馀年,未尝或废,今何有于一不才之臣而任坏二百年流来之公道乎?是必臣之平日所为,务卖虚名,以诬一世之耳目也,臣实惭悚,无面目以立朝端也。伏愿圣明谅臣由中之恳,镌臣赐暇之选,毋使虚伪冒真焉。臣若有一毫可堪之才,而规取崇让之名,则是面谩君父也,臣请伏欺罔之罪。徊徨怵迫,自不觉动于心,敢昧万死以闻。惟圣明财察焉。
辞弘文馆校理疏
[编辑]伏以臣天性庸陋,才学如扫,口呐不能成音,读书心塞,不能拨微解义,最不宜居侍讲之列,而徒以感激恩遇,不敢以不能止,闷嘿从班,已有年矣。每退而省臣心,则未尝不汗发背而沾衣也。况臣禀气虚弱,自幼婴疾,已成难医之痼,一月之内,不吟呻伏枕者,才七八日,此尤不宜居近密者也。
今承恩命于岭外,亦会病力时,而义不敢坚卧于家,强起上道,十有馀日,仅得入京。扶曳肃谢之后,则诸症丛发,脏胃溃乱,中虚暴下,腰居牵急,屈伸皆碍,头颅涔涔,精神昏倒。其他难言之痛,不一而足,决非医药可已之病。纵使静便调治,侥幸止其大势,亦非旬月间可期。经幄论思,是何等地,而岂可缘臣疾病,一日旷其职乎?此臣之所不能以初受命为嫌,而冒渎天听也。
且臣虽微病,亦有所不得奉是职者,何也?臣曾忝是职时,冒进箚子,论立别庙之非,文辞荒拙,诚意浅薄,既不能动天听,反横挑人唇舌,上自重臣,下及草野之士。如朴知诫之徒、边麟吉辈,交箚更章,斥臣名丑诋之,不遗馀力云。是臣得罪于朝廷,而得罪于草野也。于国法,虽屏臣以裔人,不使齿于衣冠之列,亦不为过,岂宜处臣于三司之侧乎?臣虽无状,亦有羞恶之心者,耐人之谤,贪天之宠,不啻若挞于市朝矣。伏愿圣明俯谅臣恳,镌臣职名,施臣当罪,以安臣心,不胜幸甚。谨昧死以闻。
辛未,请与诸臣同被罪罚疏
[编辑]伏以昏惑小臣,不审玉堂诸臣有何无前向圣明悖慢之辞,而圣明下此无前之教乎?设使诸臣实有现罪,国家之待儒臣,固不当遽绳重法,况其断断无他者乎?殿下试垂察焉。
殿下之举追崇之典,于臣子何害?殿下之不举追崇之典,于臣子何利?诚使臣子只计一身之利害,而不顾义理之当否,则何惮而不从人主之所大欲乎?何苦而必进逆耳之言乎?臣子之心,不过曰:“臣之事君,如子之事父也。父有过失,则为其子者必三谏。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乃其为子之道也。”故玉堂诸臣有此连箚之举,而不知止也。此果有胁制上下之心乎?此果有拿致鞫问之罪乎?
始殿下为宗社大计,拨乱而反之正,群黎百姓,孰不曰我殿下能绍将绝之统乎?孰不曰社稷长远终必赖之也?而今胡不思宗庙社稷臣民之虑,而遽为此匹夫恒士之不忍一朝之忿而愤说不择之为乎?如使贾谊生乎今日,不但痛哭流涕而已也。昔晋平公有饮酒之非也,则杜蒉酌而饮师旷、李调,盖为其不谏平公之失也。平公不唯容之,犹且自饮其爵。今玉堂诸臣之语侵台阁,不过杜蒉之饮旷、调也。岂意圣明如天之量,反出于晋平公之下乎?国家之设三司,宁欲从谀脂韦而私护其短乎?宁欲相规其失而各正其事乎?常时台谏引避,则玉堂处置立落是非之际,辞语之切迫何限?若以是为胁制上下之罪,则国家数百年玉堂臣僚必不能一日安其席者矣。
噫!大臣,殿下之股肱也;馆职,殿下出入禁闼腹心之臣也。殿下毁股肱而斥绝之,贱腹心而挫抑之,使正论消亡而阴邪乘其隙,异日殿下所与共国者,必不过崔有海等数三人也。则殿下显亲之诚,不几于反蹈乱亡之辙乎?臣以区区犬马之诚,不胜终夜累唏,继之以涕泗汍澜也。臣之知遇圣明,可谓极矣。其欲图报圣恩者,虽杀身沈族,有所不避,乌可以不在言责辄自疏外,而目见君父无前之过举,不为一言匡救其万一乎?且念臣曾在戊辰年,忝冒玉堂,敢上封章,以斥追崇之议,与今日玉堂所言少无异同,而辞语之不中,抑有过焉,则安可自幸时之不同而甘心免罪?请与玉堂诸臣同被罪罚,以为妄言者之戒。臣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昧万死以闻。
玉堂箚子
[编辑]伏以政院以盛暑禀停视事云,此虽旧事,臣等窃以为过矣。古之人君勤于治理者,或三日一听政,或五日一听政,非经筵之谓也。今则听政寓于经筵,其来盖久。盛暑隆寒,为日非暂,则旷阙听政,不知几何日子。虽在时平无事之日,国家此例,论者犹以为不可,况此危急存亡之秋乎?有谟猷者徘徊于是,好廷争者徘徊于是,借前箸者徘徊于是,士传民语者徘徊于是,工执艺事者徘徊于是,其损国体而拒人远者不为少矣。圣学之废讲,不足言矣。
昔宋哲宗之时,说书程颐论暑热罢讲之非曰:“比至仲秋,盖逾三月。古人欲朝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一不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义异也?”当是时,哲宗幼冲,气体嫩弱,而程颐犹有是言,岂程颐爱君之诚,不及于宋朝它臣而然哉?其后理宗之时,真德秀之进讲,多在隆冬之月,而不罢讲,则盛暑之不罢讲可知也。南宋时事不如北宋闲暇,亦可知也。
臣等俱以无似,忝居讲臣之列,出入禁闼,天威不违颜只尺,夫岂不知玉候新得勿药康宁,便利大减于昔者之为也?顾念邦家扤捏,百事猬起,筹画措置,间不容息,乌可垂衣深宫,纳凉舒泰,无为而已乎?况考之月令,夏月也,君子斋戒,节嗜欲,定心气,其于顺天时养情性,可谓至矣。然则安肆于宦官宫妾之上,不可谓斋戒,而节欲定心,未必不生于讨论经传之间。
伏愿圣明勿以臣等之言为惑也。程颐以为“春夏之间,人气蒸薄,迩英殿狭迫,今后乞于延和殿讲读”,此必延和比迩英宽敞也。臣等亦愿惟圣意所安,而移讲于宽敞之所,罢其流来之误规焉。呜呼!呑冰握火,此正其时,而在莒巾车,上下难忘,则圣明试以文王之不遑暇食自修,臣下畴敢不祗若休命?取进止。
遇灾修省箚
[编辑]伏以人君处至尊之位,居亿兆之上,所畏者唯天,而天心未豫,灾异出焉,则其所以栗栗危惧,敬天怒而答天谴者,不责于人而责于己,此成汤之所以六责也,武丁之所以内反诸己也,宣王之所以侧身修行也。目今灾异,式月斯生,而举其大者而言之,则两陵雨水之颓,洛东上流之绝,七月拔木之风。求之前史,亦所罕见,而近古所未有之灾也。天心之未豫,可谓极矣。不知乙夜丙枕之中,栗栗危惧而责于己,果有如成汤、武丁、宣王者乎?
成汤,圣人也,放桀为治,殷鉴在兹,则夫岂真有六责之失乎?然而汤之心以为:“王者之所可戒者,无大于此六者,而今天示警于我,则我于六者,必有不能尽其戒者矣,安敢不以此为责己之实乎?”此所以言未毕而动天者也。若武丁、宣王,则典祀之丰于昵,千亩之不藉,阙失之可见者,而特有所蔽,未之觉,及遇灾异,便能启觉,宜其嘉靖殷邦而更新周命也。不知殿下亦能幡然觉悟,而追既往之阙失,果有如此者乎?
三代以下遇灾异之君何限?自非太无道之君,其始遇灾异也,孰无恐惧修省之心哉?顾其恐惧易怠,修省无实,既不能暂悦人心,安能动天心而消天灾乎?臣等身居言责,愚不知忌讳,请谒殿下遇灾异而不能修省之二三事,以冀不远之复,惟殿下留意焉。
古之人君遇灾异也,降服乘缦,撤乐出次,礼之文也。礼文则固有时月之制矣,恐惧修省之心,夫岂有时月之限乎?恐惧修省之心,既主于内,则何暇有婾耳目娱心志之事乎?臣等窃闻殿下于观灯之夕,罗络彩灯数百于后苑而以为娱,不知此语诚然乎哉?宫禁事禁,士大夫虽不得见而知之,外间已不胜其藉藉,殆不可诬者。玩物丧志,召公之训也。其在天地气和,体征毕至之时,亦不可设淫巧以荡君心,况此逢天𫢸怒之日乎?古之人君遇灾异也,或出宫女,以为修省之道,而今殿下乃选淑仪于降灾之月,亦异于汉、唐之中主矣。成汤责己之道,果安在哉?虽恤胤汲汲之君,嘉礼警惕,必嫌兼行,况殿下之无是事乎?
鲁侯新作南门,圣人书之《春秋》,作传者以为时屈举赢。南门,国之门也。时屈与天灾有间,而犹且讥之。今营造大君家舍之役,匠斲积习,呼邪不辍,有若与天灾相抗者然,如使国史书之而后人议之,奚止新作南门之讥乎?凡此三事之决不可决不然,夫人所易知也,而以殿下之聪明,独不能觉悟,而行之不疑,岂天诱殿下之衷,终归于乱亡而后已欤?臣等不胜太息,而继之以流涕也。
人主之于天,犹子之于父也。父有不快其子,而大加谴责,为其子者,小无起敬之事,而惟恣欲自快是事,则其父之重加诃怒,不足言,其为子之道,何如哉?昔宋臣欧阳修因水灾上疏于仁宗曰:“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无应之变。其变既大,则其忧亦深,非小小有为可以塞此大异也。”
今此灾异,亦必有人事之召之,而其变亦不可谓不大矣。殿下其将欲以放还二三窜逐之臣,蠲除一分民税,谓可以塞此大异乎?抑圣心以为灾异之来皆天数,非人力可以消弭乎?自非然者,圣明何不思敕躬正事之道,而反为娱乐侈大之举哉?程伊川论日食之灾曰:“日食有定数,而圣人必书者,盖欲人君恐惧修省。如治世而遇此灾,则不能为灾,乱世则为灾。譬如人血气盛,虽遇寒暑邪秽,不能为害,其气血衰,则为害必矣。”此诚达理之言也。臣等未知今之时治欤乱欤?殿下何不大警动于此而为国家生民虑哉?
呜呼!灾异未降之前,殿下不能懋敬厥德,对越皇天,唯以姑息苟且为国,故宰相不能进一贤士,而殿下不问;选曹不能甄别人物,而殿下不察;台谏不能纠劾官邪,而殿下不知;勋贵务广田宅,而殿下不禁;武夫专事贪虐,而殿下不闻。纪纲由是不振,朝廷由是不尊,惟其千涂万辙,私欲充塞。鱼盐之利,尽归于私室;豪势之毒,日痡于内外。黎民嗷嗷,跼地蹴天,加以百姓国家分为二边之说有作。税民深者为醇吏,爱民至者为干誉,使四方八路无复有一毫爱戴国家之心。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则窃恐今日之人事,果有以召此灾异也。臣等不知灾异既降之后,上自三公,下而庶官百执事,亦能少悔昔者之为乎?殿下不能恐惧修省,则难以责下矣。苟殿下警惕之心,出于至诚恻怛,则大臣谁敢不奉承,百官谁敢不骏奔走,恪谨其职?人心自尔悦服,则天意亦可见矣。《易传》所谓“虽有其象,而无其应”者,讵不信欤?
伏愿殿下勿以臣等之言为迂也。臣等俱以无似,沐浴恩宠,徒做好官,而上不能犯颜谔谔,有所补阙拾遗之益;下不能正色立朝,激浊扬清。使朝廷不至不正,而今日进言,类不免专攻上身之归,罪合万死。然而愚衷所托,则惟先格王之义也。如殿下少有因是而改过不吝,则实国家宗社之福。臣等虽灭死,万万无恨。取进止。
玉堂时斥和箚
[编辑]伏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地之常经也;利则就之,害则避之,人物之私心也。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忠,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自然之理也,夫岂计较勉强而为者哉?此利害之不得与论于其间也。惟我国家之于天朝,有君臣之义,而有父子之道也。今也奴贼侵戎宁远之不足,则蹂躏我西土,声言欲𢭏椵岛。岛中人民,天子之赤子也;岛中将帅,天子之命吏也。为我之道,当束甲而趋,缨冠而救之,不待辞之毕也。强弱,非所言也;利害,非所论也;成败,非所顾也。其为义理之所在,孰大于是?
自变故以来,臣等侧听备局之谋议矣,其卒也,唯闻朝捐仓实而资盗,夕发行人而回答曰:“奴之此来,为椵岛,非为我也。奴之氛祲,止于清川,必不深入也。”议者固不足道,殿下亦不察义理之所在,而苟幸日月之无事,臣等窃为殿下惜之。
噫,假设奴爱我而不攻,日与天将争衡,而必欲售其凶计。我则袖手傍观,虑不动于耳目,不肯折一兵抎一矢,以窥奴之左足,则天下其谓我国何?后世其谓殿下何?况黄督府之告伴臣之言不为虚也,则我国尤不可不投袂而从事矣。窃闻局臣之议,则于其答帖,全没其意,有佯若不知者然。此岂诚信事大之道乎?以待夷狄之道待华人,以待华人之道待夷狄,名分之乖舛如此,深恐天下之人,将以夷虏之道,向我东国也。
不特此也,皇朝于镇岛,选用重人者,意实有在,而方略布置,有非向日毛文龙之比,则纵不能一举而恢复全辽,其于禁贼之来侵有馀矣。徐待贼退之后,左提右挈而责我不义,则我将何辞以对也。当是时,虽磔议者之肉,其何能雪此耻也?
我国虽僻处东偏,言语不类中华,衣冠文物不及中华远甚,唯其君臣父子之道,无让中华。至于我朝,用华最深,列圣所自治者,唯忠孝是本,一国化之,虽褐衣田畯,无不知我王事大之诚也。矧惟宣庙大王以拱北之诚,竟赖皇朝之力,再造藩邦,至今歌颂之声,不泯于长老之口。殿下可不惕然而念之哉?
目今举国咸奋,人思一战,顷日炮手之自愿出战,亦可见矣。而况两西之民,父而失其子,子而哭其父,夫而失其妻,妻而哭其夫,十室而九矣,则其为怨毒彼奴,而徒欲接踵而死者,盖有年矣。殿下诚能及此时而激励之,民孰不为殿下贾勇而先登乎?如其不然,而徒恃讲和之虚套,沮我忠义之气,则西民之弱者折而入奴,强者逃匿山薮间,不日为盗矣。盗与奴相杂,充满一路之内,而朝廷号令,不复行于西土,此必至之势也,海西之次第沦没,可立而待也。然则不出一年,两西之土地人民,已非国家之有也。国失两西,而能为国乎?
大抵祸难之作,其兆甚微,一政一令之失,犹足以卜国家之存亡。况弥缝于汉、奴之间,是何等大失误?而其所关系者,是何等地头乎?昔在春秋之世,狄人伐邢,管敬仲言于齐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请救邢以从简书。”夫邢之于齐,不过同盟诸侯也,犹且救之,故《春秋》特出而书之,以与桓公。况夷狄穿我疆场,以侵中国,而莫之救也,则后之接《春秋》之笔者,其罪我宜如何也?痛矣,和议之误殿下至此也。
朱子曰:“当时讲和本意,上不为宗社,下不为生灵,中不为息兵待时,只是怯惧,为苟时月计。”诚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也。然念讲和之事,虽始于丁卯,而其时则殿下以宁以国毙,争不去天启二字,故黠如刘海,尚知叹服,而天下之人,义而慕之,此国家之得延今日者也。若乃今日则馆谷之请,即许于奴口之单辞,而欲拒已夺之舟楫,以为严辞之地。不唯奴人之笑我而轻我,将为千古之笑资也。可不痛哉!
臣等尤所未解者,贼入安州,乃许用兵之议也。安州以西,独非我国之土地人民乎?设令当初盟约之中,许以兵来无禁,是失辞也,决不可守以为信。况各守封疆,盟墨未干,而坐视拥万众弥漫七八邑,顾曰意在攻岛,不是渝盟于我也?必待侵犯安州,然后方可用兵,无亦信其京以西战伐所得之说耶?其势必傅国都而止,乃后虽欲用兵,其可及乎?言之至此,可为痛哭。
伏愿殿下始自今日赫然奋发,惟以义理为重,勿以国弱为虑,血诚而号于众曰:“此贼,大邦之仇也。有贼无我,有我无贼,必击之必亡之。”使君臣大义复明于宇宙之间。如是而国势不张,贼锋不退,臣等请伏斧钺之诛,以谢天下。臣等俱以无似忝居经幄,目见大义之将晦,不胜嘅然之怀,思欲血面争之于冕旒之前,而近缘视朝久停,不敢排闼,迟回至此。乃以寂寥数语,初陈于变生既久之后,臣等之罪大矣。然而殿下少假借之于清明之地、物欲未交之时,静思而垂察,则臣等之言,未必不为国家之福也。取进止。
司谏应旨疏
[编辑]伏以狂妄小臣猥承召命,更齿从班。于是始有以伏读前后备忘记,臣不胜激昂感泣之至。居数日,误恩又及,叨此谏职,则圣旨中“绳愆纠谬,使上下无过”者,臣之职也。请先举日月之过,次及大臣之过,尽言不讳,伏愿殿下留神澄省焉。
殿下于大君也,有父子之恩,有君臣之义焉。养之以正而教以义方者,此正爱之深而恩之至也。广治居第,多占土田,岂教养之急务乎?臣家抱川也,窃闻县人黄姓人者,居于大君农所傍,方被宫奴侵夺其田,至于立讼者屡度云。臣固不知黄也作何状,曲直真伪,虽不得详,而以大君之尊,与一匹夫争田,臣窃为圣朝羞之。兹事虽细,一夫称怨,语流一国,则执疑似者皆起而附益之,夫孰知宫奴之罪而不为大君之过也,为大君之过而不为殿下之过也?伏愿殿下审思风雷之义,图所以使人仰之也。殿下诚用诸葛亮“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之言,则自无此弊矣。
臣于长陵国葬时为宫官,窃闻都监之语,庚子誊录,殡殿、国葬两都监都厅皆不得与于赏职之列云。而及事讫得观赏格之下,则沈之源、吴端等皆陞堂上,臣窃疑焉。圣祖神孙所遭之礼同,而所施之赏不同。同垂成宪,永为故事,则不知后世于何取法?臣恐此亦殿下近日之过也。台宰为任,居百僚之首,秉一国之匀。台宰之贤否,而天下国家治乱兴亡判焉,自尧、舜以来,以至今日,不可改已者也。为人君者,苟非喜乱而恶治、乐亡而恶兴,孰不欲择贤佐以自为也?魏文侯,晋大夫之一也,未足与论于有国之君,而于其置相,犹审魏成之四行,况圣王论相之道,则当何如也?臣未知殿下亦能尽论相之道乎?
左议政洪瑞凤之簠簋不饰久矣。曾为兵曹判书也,有一武夫直入政厅,举其纳贿赂卖官爵之数,竦颜诮责,以瑞凤素贵,终不敢出一语罪其武夫,面颈发赤,惭其庭中人云。此虽人心之可恶,国纲之可嗟,其实沧浪之自取也。此说播于国中,播于四方,儿童走卒无不相传道之,久而不胜其藉藉,特九重深严,黈纩有所不聪耳。
昏朝十六年内,黩货无厌,上下成风,逐利否耳,不复知有廉耻名节。及乎反正之后,馀风靡靡,尚未闻大涤变革也。当此之时,躬行俭德,不殖货利,圣上之所宜先之也。其次莫若取垣屋不治如萧何、鞭靴不受如陆贽者,处之岩廊,以为国人矜式之地也。今乃不然,取洪瑞凤至居左台之位,是何异光海之相承宗哉?贾竖贱隶皆知其不可,显有轻名器之色,纪纲之堕坏,风俗之陵夷,不足言矣。抑恐覆𫗧致寇之凶,指日待也。臣曾忝府院时,亦值瑞凤之初拜相,阳城裂麻之争,实切于心,而顾其时山陵事急,一论总护,则诸役必致旷阙。且念瑞凤非元无知识者,或能感圣上尊宠之意,则庶几悔其昔者之为也。
其后臣病伏田间,颇闻乡人之语,有前济州判官李大厦者,得第一名马,纳于鹤谷相公,相公亦称好云。鹤谷即瑞凤之别号也。臣然后乃知洪瑞凤之墨终身迷者也。殿下遭此无前之天警,惕然易虑,虑百职之瘝旷而求贤才,虑胡虏之窃发而求将帅,虑守宰之贪虐而戒齐刑,振作之道,可谓备矣。独不念宰相之职有大于是乎?守令之贪虐,局于一处,犹不能咸,宰相贪饕之害,将何所不及哉?况百官则而象之,其又何诛?殿下如嫉臣下之贪墨,请先从宰相始。臣窃瞯季世为台谏者,自非选耎委靡,则类能敢言人主之过失,而至于大臣之罪过,皆不免阴拱而不言。大臣固严于君父耶?呜呼,此忠臣烈士所以叹党与成于下而人主孤立于上者也。
昔在英庙朝,议政黄喜,以一请托,见弹罢职。逾年乃复,而谏院又上封事论之,有曰:“喜不顾大体,私于所厚,只罢其职,憙之大幸。喜又请受交河屯田,与古之去织妇拔园葵远矣。曾未逾年,遽置百官之首,喜偃然受之,恬不知愧。又请罢之。”至今百载之下,想其台阁风采,凛凛犹有生气。臣不知如使其时台谏论瑞凤之罪,则当用何等律也?
臣本至愚极陋,无尺寸之能,而沐浴恩泽,十年于今,今发种种矣。纵不能画一奇计,进一贤士,以报国家,其可爱身而不纠贪墨大臣,以负清明之治乎?昔郞中谢弼上封事曰:“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刘宠断断守善,馀皆素餐之人,可因灾异并皆罢黜。”弼当汉灵帝时,知其必死而犹有是言。况臣之际圣明导之以言之日,方居言地者乎?臣亦以为宜因灾异罢黜墨相,且饬圣躬过失,以为应天之实。臣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
辞职疏兼献《咏史诗》
[编辑]伏以无状小臣,以沐浴荣宠之人,当此艰危之日,退伏岭外,今已逾年。朝夕之命,常俟𫓧钺之至,惶恐战灼,难以言谕。岂意圣度如天,不唯不以为罪,而反以台职召之?臣承命感激,不自觉气不足而涕有馀也。第念狗马之疾,已入难医之境,自去秋谢恩下乡之后,迎医鍼石,亦非不勤,而不少见效。加以入春来,疠毒私家,骨肉遍痛,臣亦不免奄奄者,几尽一月,元气澌败,尚今未复。然而腰下不仁,比之前年,则似减一分,扶舁登程,何敢言惮?而抑臣有不忍决去者。
臣母宿病为痼,十年于此矣。其在变初,臣入冠岳,母入岭东,徒步险阻,迤来居昌,得免丘壑,实为天幸,而厥疾添剧,有倍平日。当此夏月,遍身浮胀,饮啖日减,寝睡全废。人子之情,何以远离其侧乎?此臣宁受逋慢之诛,而不忍绝裾而行也。伏愿圣明察臣危迫之情,反汗虚授之命,勿使臣有方寸之乱焉,不胜幸甚。
且臣虽病伏遐陬,耿耿君父之心,何敢一饭或忘?非不欲刳肝沥血,以为三刖之献,而痼病缕息,不能构得文字,含意连辞,操笔复止。敢以伏枕中所作《咏史诗》一篇投进,词鄙意短,虽不足当白居易讽谕之万一,而万机之暇,如赐俯察,则未必不为振作之一助也。臣不胜激切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
辞司谏疏
[编辑]伏以无状小臣蒙被圣恩,最出人上,罪废未几,旋荷宠擢,数旬之间,迁官者三,臣虽愚暗,岂不知感?顾臣痼病之状,难以言尽。大约膝痿腰涩,非假人力,则不能运身一步也。朝廷礼严,趋跄有节,足疾辞位者,古人亦多,况自腰以下全欠屈伸者乎?此臣之狼狈于肃拜之时,退而惧焉,即进辞单,冀幸日月之垂烛。而反承还出给之命,惶汗震慑,不知所出。然念臣之此疾,譬如玄黄驽马,虽督鞭掣,缺衔裂吻而已,终不成就道也。臣之事势,可谓逼塞。
臣本孱病之人,曾在变初,不能扈从,窜伏冰崖雪壑之中,几至五十日,肌肉皲冻,爪甲皆脱。及乎归乡,僵卧焚次,自夏入秋,骨毛爪齿,无一处不痛,狂呼乞绝,不知其几。终也股脚厥冷,如抱霜雪,血槁骨立,仍作不仁,自分废疾,唯待死日。不意恩命洊降,深恐疏远形迹,不尽见察于左右之下,故舁疾登程,寸寸前进,直欲生谢圣恩于阙下而退,岂有一日供职之望哉?伏愿圣明天地父母,俯赐仁恤,许免臣职,毋使言责重地一日或旷也。臣若屏闲治疗,赖天之灵,得复行步,则未死之日,何非报答国恩?情势切迫,乃敢仰吁于静摄之中,臣罪万死。不胜屏营之至,谨昧死以闻。
辞职疏
[编辑]伏以臣蒙被圣恩,来省病母,得试药饵,庶几除却一分痛势,感幸之甚,不可以言语谕也。第念臣母之病,非偶然霜露之恙,积渐为痼,其证不一,治疗向甦,有非数月间可期也,而臣之所带职名,则断不可一日旷也。伏愿圣慈俯谅臣恳,亟递臣职焉。不特此也,臣且实不参于承文院褒贬矣,下乡后,得见褒贬列录,则臣名不齿下中之列,焉有国法独挠于无状之一微臣也?臣虽不肖,何敢以苟免自幸,而嘿嘿于圣明之下乎?
盖臣年四十后窃第,则于法不宜责臣以肄习,故臣之本意,固不欲苟顺其误选,而违法冒晋,以讲吏文也。况臣才前褒贬数日,猝闻母病急,唯欲寻医供药于在京之日,不自知陷于怠慢职事之罪,然且未及呈告也。及闻承文院褒贬时议,则以臣为既已病亲呈告之人,不用褒贬云。是恕臣不以臣实事,而量臣不以臣本意也。其所以为臣地者,其不几于重得罪乎?其间曲折,虽不得尽详,而意必本馆下吏见臣之既书呈辞单子入,遂以是称托于承文院,而致有此误也。臣于是而尤无所逃罪矣。
臣在京时,微闻其故,而缘私忧切迫,不得待褒贬启下而辞朝,尚带职名,尚掩罪过,人虽不言,臣独不愧于心乎?臣之行事之纰谬者,诖误人听,而坏乱国家黜陟之典,至于如此,臣罪万死。伏愿圣明亟命有司,正臣不参褒贬之科,无使容伪焉,不胜幸甚。
辞司谏疏
[编辑]伏以臣于前月,病亲呈辞,猥蒙恩暇,下乡未十日,移拜执义之命又下,感激陨越,不知所出。终不忍弃去病母,滥将私情呈于本州,转闻于朝矣。不意兹者除授本职,召命又出于恩递执义才十日之外。古人以一岁九迁以为荣,夫岂若臣之一月之内三迁其官?环顾于中,益增悚汗。
顾臣母所患,非一朝可已之疾,气血俱虚,心火挟痰,遂成浮瘇,例于夏月而剧,今夏则有加往年。其为危苦之状,臣何敢尽慁天听?储位再赴金营,而臣不得从臣民祗送之列;旷世恩泽荐下,而臣又不得奔走率职。臣之罪戾,无与为比,圣慈虽欲赦之,恐终不能也。
仍窃惟念臣本庸陋,窃第以来,沐浴殊渥,殆近廿载,而奉职无匪躬之节,当乱蔑臣死之义。犬马之齿,奄迫六十,疾病侵寻,精魄销亡。若一朝先朝露塡沟壑,则耿耿忧国之忱,终不得申,而长为泉下不瞑之鬼矣,敢以愚妄之见,以当芹曝之献。昔管敬仲言于威公曰:“愿公无忘出奔于莒。”臣请以无忘条陈焉,伏愿殿下试垂察焉。
其一曰,无忘南汉之辱,以为自强之本。呜乎,南汉之辱,其可忘乎?奉天之围,矢及御床,邯郸之急,朝暮且陷,而外绝蚍蜉蚁子之援,内无浑瑊、陆贽之忠,社稷之不绝,仅如一发。当此之时,殿下食能甘味乎?坐能安席乎?玉体之沾湿寒冻,其暇念乎?躬自流涕,拊循将士,虽杯浆壶飡,思与下卒共之,此真句践栖于会稽之时也。城下之盟,春秋之世如曹、卫之微,犹且耻之,况亲举玉趾,步就虏营,则二百年相传南面之尊,于此隳矣。大君、嫔宫生死于俘虏之中,贰君出质,垂饵虎口,此则句践之所无,而殿下之独遭也。殿下苟不忘南汉之辱,则未髓沈阳之前,身不得不苦,思不得不焦,食不得不嫌重肉,衣不得不嫌重采,薪胆不得不设于坐卧,臣未知殿下其有意于是欤?
臣于丁丑徒步入京,则其时贼退才数日,政院设于御寝十步之内,廷臣皆无可生之心,莫不挥泣慷慨。其后戊寅入京,进而诣阙下,则昔时虚文,几尽复设;退而对诸臣,则无丝毫忍痛含怨迫不得已之色。今年入京,则有加于往年。我国人心之颓惰委靡,不足与有为,于此可见,良可痛哉!抑臣之所忧者,不独诸臣为然,圣心亦自已怠也。往年虏以册使加我,而使来则竭生灵之膏血以奉之,使去则苟幸一年之无事。前年虏又以册使加我,使来则奉之务加于前,使去则又幸一年之无事,如此者五年于此矣。君臣上下熟于眼目,狃于寻常,将不复知我与丑虏之异也。庸讵知南汉之辱乎?庸讵知犬羊之易我君臣乎?然则自强何时而可得?雪耻何时而可办?夫造军器筑城垒峙粮蒭,充束伍,自强之文具也。散内帑罢内需,减损左右便嬖,居处服御,不以人君自处,以砺群下,常怀与吴王接踵而死者,自强之实德也。臣之请无忘南汉之辱,以为自强之本者此也。
其二曰,无忘庙主之辱,以为复仇之举。呜呼!江都之事,尚忍言哉!相臣迎贼,三帅卖国,屠戮之祸,独及生灵,延于庙社,刀剑之痕,遍于主身,污蔑不足言矣。此宁与建宁失主有间乎?长陵一抔,又被破毁,其为我国臣民百世之怨,而誓不与此虏共戴天者,其不在此乎?虏以得国不取、执君辄释,常矜德色于我,而我国一种议论亦以为然,不欲以陵寝之仇待虏,人心之陷溺,一至于此哉!先王陟降之灵,惟庙主是依,而庙主今遭如此之变,则烧夷陵可谓为下,柰何不以仇雠处虏哉?仇雠而臣妾事之,仇雠而金帛奉之,越句践、宋高宗是也。越有干隧之捷,而宋未免偸安江左,以忘父兄之深仇,见诛于阳秋。殿下其不惕然于是振作之哉?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古今作事者,畴不欲以是为戒?今之所谓秘密者,岂非以是耶?然以臣观之,国家本不为可密之事、可秘之语,而其为秘密者,不过台谏启辞中语涉彼虏一二文字而已,备局文书歇后数条而已。至于最可秘密者,莫如元孙之免祸,而最先传泄,终使三尺童子出质虏中,此何为哉?殿下如欲真有为,何不严漏泄之诛,而严封疆之出入哉?法以贵贱轻重,则终不得也。彼之谋为,我全昧昧,而我之毫发,彼皆察得者,无他,虏有法而我无法也。
噫!我之奉虏,可谓至矣。皇帝之称,渠国人民,亦不遍举,而我国八路,无不称之。虏使之来,称以诏敕,人人习以为常。龙亭安敕,彼所不知,而劝勉而为之。坐轿行路,汗亦不为,而龙、马以下,必以是迎之者,抑何为哉?齐湣王假道于邹、鲁,欲行天子之礼,则鲁人投籥于地,邹人欲伏剑而死。曹丕之册封孙权也,郉贞为使,乘车入国门,则张昭诸人慷慨泣下,至言“江南无方寸之刃耶”,遂使贞色沮下车。我国虽弱,必不如邹、鲁之甚;洪太始虽强,必不如曹丕之大,而满朝诸臣屏息于旃裘之下,莫敢以一言半辞争仪数之末节,岂非邹、鲁仆妾之罪人哉?气夺如是,何暇念为宗社复仇之事乎?
殿下如以活我之恩,专心于沈阳,而欲终始一节事之则已,诚有为祖宗雪羞之心,则不可不汲汲求同心同德者一二臣以从事焉。大乱后凡几年,而何寥寥也?越之种ㆍ蠡、燕之乐毅,今虽不可易得,而殿下试于朝臣之中,审度才力之能堪大事者,进而问之,若越王之问范蠡、昭王之问乐毅、汉高帝之问韩信,则抱才略者,不敢自讳,而不能者,何敢饰虚辞冒进乎?然后复仇之事,一以委其人,凡有谋议,不以文书往复,不以他人间之,或引之卧内,或不时召对,从容可否,断而行之,引见备局堂上之语,必不烦于外间,而所为之事终不泄也。如是二三年,复仇雪耻之事不效,绌退其人而罪之,更求能者,安有终不得其人之理?汉武帝征凶奴,则卫、霍出焉;崇儒术,则董仲舒出焉;欲息民,则田千秋出焉。大抵人才之出,皆应人主之意向,殿下诚能专意于复仇,则何患群下之无其人乎?噫!岁月易得,人心易怠,如此奄过数年,举世之人,甘心左衽,不知汉、魏之可择,则后虽欲复仇雪耻,不可得也。殿下千秋万岁之后,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乎?臣之请毋忘庙主之辱,以为复仇之举者此也。
其三曰,毋忘大明再造之恩,以通朝聘。呜呼!皇朝再造之恩,其可忘乎?倭兵二十馀万,一朝渡海,屠血岭南,蹂躏达川。一支迫汉京,一支入咸镜,八路飙回,无非贼薮。惟我宣祖大王越在龙湾,奔命告急,神宗皇帝不顾向道之讹言,即敕边臣出师以救,军兵之多,至于十万。自壬辰至戊戌,首尾六七年间,平壤之战,碧蹄之败,素沙之捷,岛山之衄,露梁之战,天兵之死者几人?费饷银,几千万两,输山东粟,几千万斛,天下物力,几何不尽于此役也?遂使邦家再造,生民复业,安乐无事四十馀年者,其谁之功也?是故宣祖大王于平日,无或一者背燕京而坐。其临群臣,为天朝感激之语,发于至诚,至于咨文方物,皆尽诚敬,至今不泯于妇孺之耳。
恭惟殿下,宣祖之孙也。所当以宣祖之心为心,以宣祖之事为法。今虽不幸制命于豺狼之牙,而事势之急,稍异于出城之时,则殿下何不直陈于汗曰“汗之活我恩,固大矣,明朝活我先祖之恩,亦不可忘。我忘明朝,则我之子孙亦必忘汗,于汗亦非利也。我欲修聘于明朝,不敢讳焉”云尔,则彼或一分义我而动心,虽不从,亦不至以是加兵。其视一向畏约而奄奄若九泉下人,何如哉?
又有一计。新罗之通聘于玄宗幸蜀之时,高丽之修贡南宋,必不由海西,而岭及两湖必有其路矣。今若发使臣若暗行者,而执壤典,挐舟其路,则何患彼虏之谍知?而皇朝之嘉我礼义而激劝天下者,为如何哉?其必不惮与我犄角此虏矣,臣窃以为复仇根本,实在于此。呜呼,三月恶风覆尽赴西舟楫,何哉?天心之助皇明而厌丑虏,于此可卜。殿下何不顺天心,而怯于恐喝之一言,复理舟楫而予之哉?国之兴丧,人之死生,无非在天。天下万古,未有顺天而不福者也,亦未有违天而不祸者也。与其违天而得罪于天下,贻讥于后世,终亦必亡,曷若顺天而抗此天亡之虏哉?臣之请无忘大明再造之恩,以修朝聘者此也。
其四曰,无信凶狡之言,以全国本。呜呼,此虏循环令言,岂不痛哉!始言以麟坪交质凤林,以元孙交质我世子云,而及麟坪入沈,则不出凤林,元孙渡江,则趣还世子。不知世子入沈之后,果还元孙、凤林乎?人多传虏言“情义相亲之后,则世子、大君,可以任意往来”,此语诚然乎哉?殿下之即许世子还辕,亦信此言乎?宗泽之止康王再赴金营者,岂无所见而然也?汉高一去鸿门,岂肯复入项羽之手;宇文泰一出晋阳,岂肯复见高欢之面?世子之再入沈阳,臣窃危之。噫,已无及矣!若赖天之灵,诱虏之衷,而许世子再东,则臣愿殿下慎无使复蹈前辙也。
愚臣之尤所未解者,殿下何乃讳疾而待虏使也?虽曰忠信可行蛮貊,帝王之待夷狄,岂可执一道也?朕高皇帝侧室子者,服尉佗也;取宗室女以为公主者,和凶奴也。经权并行不悖,所以为文帝。殿下若于接见梧胡之时,废却巾栉,操药卧床,谢病痼不能为礼,亦何不宜?黠虏一见天颜,便以为玉侯差复,遂生趣还世子之心,区区诚信,抑何益哉?臣请无信凶狡之言,以全国木者此也。
其五曰,无忽上天之警,以鉴丙子以前。呜呼!今年天警,可谓极矣。阴虹贯日无数,湖、岭雨雹,关西地震,临津水赤,水洛山崩,风拔阙门。其他物怪,难以殚举,臣不知有何祸殃潜兆于冥冥中耶?然此实上天之仁爱殿下,而欲殿下惧而反己也。殿下诚能鉴乎乙亥之灾异,以廓悔过之地,则庶几弭此灾也。臣于乙亥夏,罢散在家,犹记天灾叠出。庙木雷震,陵上有变,参奉洪有一驰报礼曹。相臣奉审,掩于无识之言,失实入奏。殿下不察,下有一理,至施刑讯。其时有司之臣,全没见识,亦于报灾之日,张乐行祔庙礼。此二事,皆臣下之误殿下也。罪实在臣下,殿下亦不之觉悟,做错如此。其于遇灾恐惧,岂不远哉?明年丙子,果有翟乱。有识之士,咸以乙亥之不谨天灾,有憾于天地之大。臣之请无忽上天之灾,以鉴丙子以前者此也。
臣谨按皇明故事,弘治中有雨雹地震之灾,孝宗皇帝敕谕文武群臣曰:“朕惟天道人事,相为流通,感应之机,捷于影响,甚可畏也。迩者上天示戒,灾异频仍。朕心惊惧,寝食靡宁,虑有愆违上干和气。兹特斋心竭诚,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山川。尔文武群臣,有官守言责,与朕共天职者,宜各省躬思愆,去瑕涤污,毋得因循怠荒,若罔闻知。凡百司政废,贪奸显迹及一应军民利病,皆直切指陈,无有所隐。”孝宗当隆泰之日,一遇灾异,其恐惧省躬、责励群下者如此。其至倪岳之对,殚举当时疵政,亦无所隐。其何上天之不回怒,而当时之不太平耶?殿下何不一出玉声,罪己而励下也?今日朝廷虽乏人,岂无一二可采之言者?上下俱无警惧之意,日夜所孜孜者,唯以尊奉仇虏为事,臣窃闷焉。
其六曰,无昵近习,日接儒臣,以助调摄。呜呼,殿下安得无疾病?霜露媒疢,而山城之霜露如何;忧愁成病,而殿下之忧愁如何?百疢莫不由心,则殿下之心,其能一日和平乎?去年违豫之极,朝野遑遑,何可尽言?及乎今时,虽下差减之教,而尚靳一日视朝。岂非病根尚未尽祛,起居筋力有所不逮平昔,而自然恋着于深宫欤?然此不唯旷阙国事,其于调摄,大谬不然。
人君九重,异于常闾,朝夕所与处者,不过妇寺而已。其便捷曲谨,虽合于使令奉承,而其妖冶侧媚之态,亦足以迷人心志。然则殿下所以静摄者,不过便口体而止耳。外而万机之虑,内而阴邪之寇,交争于殿下之左腹矣,其亦危哉!曷若日引三司于卧内,虽不开卷讲读,或使之开陈古今治乱,或使之论难当今世务,以至饮食之节,药饵之宜不宜,无不使之各陈所闻见,殿下凭几而听之?明日如此,又明日如此,则意念之郁郁,岂不少开,而清明之地,岂无少助乎?臣之请毋昵近习,日接儒臣以益调摄者此也。
其七曰,无私好恶,卞别贤邪,以振朝纲。亲贤臣远小人,先汉所以兴隆;亲小人远贤臣,后汉所以倾颓,诸葛亮之言也。朱夫子引之《戊申封事》中,明白痛快,岂非后世之龟鉴乎?当今之世,实无大贤人大小人,虽若不关于兴隆倾颓,而然其间岂无贤邪之别乎?性喜直言、至诚忧国者,不无其人,而殿下所好,未必在于其人。顽钝无耻、唯利私家者,不无其人,而殿下所恶,亦未必在于其人。由是薰莸杂进,冰炭同器。
丙子以前,此习已痼;丙子以后,此习愈痼。胥徒不畏朝士之尊,郞僚不畏大官之严者,无他,朝士、大官无可尊可严之实也。纪纲之紊乱,职此之由,况爵赏无节,名器空虚,丰貂金玉,烂然朝班,自古未有如此而其国不乱者也。臣请无私好恶,卞别贤邪,以振朝纲者此也。
其八曰,无拘虚文,着实选将。呜呼,今之世无可将之才乎?选失其方耳。殿下以备边司大臣之荐谓足恃乎?徒虚文徒偏私耳。臣窃观宋臣欧阳修选将箚子,实合当今之务,录其一条如左。
臣修伏见唐及五代,至乎国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阵,其间名将,多出军卒。只如西鄙用兵以来,武将稍可称者,往往出于军中。臣故谓只于军中,自可求将。试略言求将之法。
凡求将之法,先取近下禁军,至厢军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级,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团为一队而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队将。此一人之技勇,实能服其百人矣,以为百人之将可也。合十队将而又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裨将。此一人之技勇,实能服其千人矣,以为千人之将可也。合十裨将而又教之,夫技勇出千人之上而难为胜矣,则当择其有识见、知变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大将。此一人之技勇,乃万人之选,而又粗知变通,因择智谋之佐以辅之,以为万人之将可也。幸而有技勇不足而材识出乎万人之外者,此不世之奇将,非常格之所求也。臣所谓只于军中自可求将者,此也。诚能如此,得五、六万兵,随而又得万人之将五、七人,下至千人、百人之将皆自足。然后别立军名而为阶级之制,每万人为一军,以备宿卫。有事则行师出征,无事则坐威天下。比夫以丰衣厚禄,养骄惰无用之卒,而递迁次补,至于校帅,皆是凡愚愔懦之人,得失相万矣。若臣之说,果可施行,俟成一军,则代旧禁兵万人,散出之,使就食于外。新置之兵,便制其始,稍增旧给,不使大优;常役其力,不令骄惰。比及新兵成立,旧兵出尽,则京师减冗费得精兵,此之为利又远矣。
臣只举古人选将之方,未暇及选兵,而又有愚见。我国人民士族公私贱死于丙子之乱者何限?其孤子兄弟之衔冤茹痛者何限?召集内外,作为一军,其中择宰相将领子弟堪为将帅者以领之,以待缓急之用,则其为忘身义烈,岂与凡人比哉?宣庙朝复仇义兵此也。
其九曰,诚信交邻,以壮国势。交邻之说,臣曾忝执义时进陈而见沮于庙议者也,今愿毕其说焉。臣考之前史,念此至熟也。句践自会稽归,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为越计,莫如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志广,必轻战。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敝,可克也。”句践善其计。昭王问伐齐事于乐毅,对曰:“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于是使毅约赵,别使连楚、魏。李泌言于德宗曰:“愿陛下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吐蕃自困。”三人皆古之贤智士也,为其君画复仇安国策,不出于此,我国独可不藉邻援而能复仇乎?
况日本之与我,既已通好,非始谋结援也,惟不诚信耳。若遣一介行人,明陈吾困于虏之实状,彼之然诺为吾用,将不待辞之毕也。议者曰:“日本亦我陵寝之仇。”言则然矣。当宣庙甲辰年间,家康不曰“壬辰我在关东,全不预知兵事”云乎?秀吉是我之仇,而源也灭平,则非我敌怨明矣。议者又曰:“日本非亲信之国。”此虏独可亲信乎?出于不得已也。均出于不得已,则无宁藉既和之势,以制敌怨之虏哉?况臣之计,唯欲借助声势而已,非即日请兵同我前驱也。彼虏亦许我日本通信,而使臣入沈,则常问倭来否,且曰“我亦送使至彼,”盖实惮彼也。诚将如此情实,密谕日本,使之飞一书于虏中,以责侵我邻好,则彼虽始怒我之使之,而疑我与倭深合,终不能轻易加兵于我。此真所谓落其机牙者也。我之恃而无恐,其不在此?抑臣又有一虑。倭之机警察人气色,非虏之比。若反憎我之不以诚信向汝,而于虏有如此形势,则必不默然已也。早晩有桀黠者出,持此责我,我将何辞以答,此臣之大忧也。
其十曰,抚百姓以固邦本。今日之抚民,不亦难乎?虏之岁币,不责于民而何;一年内三四度之虏使供亿,不责于民而何;我西军兵粮饷,不责于民而何?民之正贡、常赋外,剥肤推髓,头会箕敛者,其可极哉?虽然,苟存心于爱民,则虽一州一县之倅,尚能节财用,使其民不知胡差往来者有之,况国家乎?为今之计,莫若自上先行节俭,放出宫女,罢尚方织造,减大仆食粟之马,捐不急之官。虽三司、六曹,皆减其员数,夺诸宫家受赐田畓,以广屯田,严赃污之法。凡上纳贡物,令该司堂上、郞厅亲见各官色吏颜面而后受之,守令除授,必待有荐,荐人有不善者,必施重律。然后有民不被其泽,国不裕其财,臣请伏妄言之诛。
臣之所言十条,其敢曰时务之万一。然殿下若用臣言,则环东土数千里民物,庶几复见天地日月矣。虽罪臣身,死无所恨。谨昧死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