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卷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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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靖康元年九月三日丙寅盡其日

粘罕兵陷太原，河東安撫使張孝純被執，馬歩軍副總管王稟死之，運判王毖、提舉單孝忠皆被殺，通判王逸自焚死。

《宣和録》曰：先是，太原被圍，提舉保甲鄭誼自城中出，傳檄諸郡，使為備，諸郡悉集城下爲守禦計。粘罕由是圍太原未下，分兵守之，義勝軍引粘罕陷威勝軍及隆徳府，欲寇澤州，逢朝廷講和，軍乃還太原，遣人入城諭之曰：「朝廷已割太原矣！亟開門！」孝純並副總管王稟曰：「朝廷使汝交割太原，但奏朝廷云：『某等不肯，堅守如初。』」金人大怒，無如之何，留兵數萬守之，其酋歸雲中，賊眾於太原城外植鹿角木，環其城厚數里，中為小徑往來，縱犬警之，是時天氣已熱，賊兵各休於林樾之下，而分食於太原十邑，其守已固。大酋既歸雲中，有諜者來雲四月二十七日於雲中張飲而慶者三日，漢兒畨兵打毬以助焉。太原雖被圍甚宻，而竊出告急者不絶，皆於衣領中為奏狀以達朝廷，且速令進大兵解圍，告急之人不能脫者，為賊獲，見其書，知朝廷興兵矣，賊亦甚懼，其告急之人能至晉絳者，皆枯瘠如鬼，曰太原城中煑弓弩及皮甲以食，又將告竭矣。朝廷命姚古為制置使，領兵駐威勝軍，其兵無故驚擾，自威勝遁還，隆徳一路皆震，人民奔懐澤者甚衆。是時諸路救兵未有至者，獨种師中以本部兵最先進，五月初，及金人戰於平定、威勝之，金人以鐵騎突陣，師中死之，至六月初，太原告急者益少，人皆知困，內外憂恐，或聞李綱爲宣撫，已到懐州，及分命劉韐爲副使，當平定之路，解潛爲制置，當威勝之衝，折可求爲都統，居太原之北，張思政亦為都統制，當文水之南，且命張灝爲陜西路都漕兼河東察訪而督其軍，軍旅甚盛，河東之人皆喜曰：「太原圍解，河東安矣！」然河東七月雖暄，旦暮已涼，鎧甲可御，人相視曰：「炎暑固不可用兵；今已涼而猶未進，事將奈何！」又見官軍之過者，皆江浙閩蜀之人，俯僂跛躄，竟日轉徙道路之，問之曰：「汝何爲者？」曰：「救太原兵也。」識者黙然，或有知兵者私相謂曰：「賊數不多，廣為虛寨以張聲勢耳。若使諸路同日而入，賊必不能枝梧，取勝必矣。若參差不齊，勝負未可知也！」八月初，劉韐、解潛失利，賊乘勝急攻，太原遂破，實九月初三日也。

《封氏編年》曰：初，粘罕之圍太原也，經略張孝純撫諭軍民曰：「金人雖在城下，無能爲害；太原自古雄藩，城堅糧足，加之兵勇，我非不欲出師，當俟金人糧盡氣失，將驕兵惰，乃候援兵附近，內外相應，使胡騎匹馬不歸，上爲朝廷報復，下保汝等血屬，可乎？」衆皆唯諾，故數十萬坐守危城，無有異心，孝純之力也。被圍既久，孝純遣人縋城赴闕奏云：「契勘太原被圍，今已八月餘日，城中居民，死亡八九，守禦之卒，餱糧已絶，以鎧甲充食者已二十餘日，卒多疲病，賊人知之，外爲攻具甚盛，諸道援兵杳無來䚽，城中危急，朝不保夕。臣以倉卒反側之，雖尚且勉強彌縫支吾，然觀其事勢，若援兵更數日不到，必至上誤大計，臣盡節効死，自斷既乆，唯是遇陛下不世出之主，恐不得預羣臣之列，少助尺寸，而上無補宗廟萬分之一，下不能全闔城忠義之民，望闕忍死，死不瞑目！所望朝廷博謀廣訪，長思深慮，爲社稷天下之計，不勝幸甚！」

又貼黃曰：「臣竊聞宣撫制置使等諸道聚兵，恐是計出萬全，不止解圍太原，遂將盡復侵地，但縁本府已危，決難等待，臣己申宣撫制置等，如王師並進，不日戰勝，即乞指揮諸將，不以太原存亡乘勝前來措置，兼臣等尚以死守，尚覬覦王師之來。」

又與男灝書曰：「城中事勢，奏檢中具之，兼已申宣撫制置司，汝更可少闗諸司兵，餘不復言。此中況味，正如病危行汗，存亡須臾，而呼醫未至，其荒擾可以想見也，廹廹切切。」又云：「醫久不至，今膏肓矣，可奈何？然而忍死以俟，尚冀靈丹速投，起此危症也。」又云：「忽收賊人文字，雖不可憑信，然援師之來無䚽，而力已危急，不無憂疑，無可奈何！」又云：「契勘今月十三、十四、十五日，據逐壁照望得賊馬自東南傍城投北去，意謂援師相近，逼逐前來，至十六日，後來卻有賊數十騎，節次南來，至二十日，照得二三十騎復自晉祠、榆次路北來，連日往來不定，竟不聞王師逺近消䚽，闔城軍民久已乏食，又無生路，極不安帖，事勢愈危，死亡之期近在朝暮，可速赴宣撫制置使司，速賜催促大軍，星夜前來解圍為望。」

又云：「今日申時已寫文字，未發，東壁報有金人數隊到城下，齎到已屯駐大軍太原勃極烈文字，大畧雲汾州、南闗、平遙、夀陽等處，諸頭項官兵，悉已戰退，雖賊計姦狡，語言狂妄，不可憑信，但縁援師屢失期約，又無端的來䚽，闔城之人愈更憂疑，可體念本府事體危急，人心反側，促督大兵前來解危，萬一僥倖獲濟。」粘罕攻城之具曰礮石、洞子、鵝車、偏橋、雲梯、火梯，凡有數千，毎攻城，先列礮三十座，凡舉一砲，聼鼓聲齊發，礮石入城者，大可如斗，樓櫓中礮無不壊者，賴總管王稟先設虛柵，下又置糠布袋在樓櫓上，雖爲所壊，即時復成。又粘罕填濠之法，先用洞子，下置車輪，上安巨木，狀似屋形，以生牛皮幔上，又以鐵葉裹之，人在其內，推而行之，節次相續，凡五十餘兩，運土木柴薪於中，粘罕填濠先用大板薪柴，次以薦覆，然後置土在上，増覆如初，王稟毎見填，即先穿壁為竅，致大鞴在內，俟其薪多，即使放燈於水中，其燈下水尋木能燃濕薪，火既漸盛，令人鼓鞴，其燄亘天，故能不令填濠。其鵝車如鵝形，下亦用車輪，冠之以鐵皮，使數千百人推行，欲上城樓，王稟於城中亦設跳樓，亦如鵝形，使人在內迎敵，亦先以索絡巨石，置彼鵝車上，又令人在下以撘鈎及繩拽之，其車前倒，又不能進。其雲梯、火梯悉用車輪，其髙一如城樓，悉爲王稟隨機應變，終不能攻我。又嘗內起重城，慮外壁之壊，無何人眾糧乏，三軍先食牛馬騾，次烹弓弩筋甲，百姓煑浮萍皮、糠粃草荄以充腹，次即妻男將斃，雖慈父義夫，無不親食其肉，不暇相易，恐斤兩輕重人之不等也，非王公之巧，則太原不旬月即失矣。

又曰：太原被圍二百五十餘日，外城已失月餘，城中乏薪，乃毀屋取木，燃骨充爨，殍死百分，僅存一二，餘皆病不能振，雖被堅執銳者，以其飢乏，悉委軍器，但倚壁瞠目，不能歩走。至是金人攻重城如蹈平地，王稟聞金人入城，復領羸兵與之巷戰，身被數十鎗，孝純等為金人所執，粘罕謂曰：「爾以一城輒敢拒守，且大遼爲我㓕，今城既為我得，有何能乎？」孝純曰：「使我有糧，爾豈能逞其志也！聞自古爲天下者，務廣徳，不務廣地，爾㓕大遼，不使繼世，㓕人宗廟，徳既不施，地雖廣大，極盛必衰，兵雖黷武，好戰必亡。」粘罕因笑謂之曰：「大遼天祚內政不修，外侮鄰國，畋獵不時，女色無厭，湛酒嗜音，我家大聖皇帝知其必亡，躬行天討，以順伐逆，社稷丘墟，固其宜已，何雲無徳？爾家國主遣使海上，就盟者屢矣，數數敗好，太祖武元皇帝存大體，不欲出師問罪，我家既得雲中，聞你家始以兵來朔界，後趙良嗣、馬擴等來，我皇帝責其敗盟，乃不遣使，事本不欲通和，以良嗣等再三請求，乞依和好，大聖皇帝降㫖，云：『初以南朝失信，斷絶無疑，縁南朝皇帝御筆親書，今更不論元約，特與燕京、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二十四縣漢民，其係官物及奚、契丹、渤海、西京、平、灤等州不在許與之數。』後聞你家竊入燕京，用兵失律，敗衄奔歸，童貫再遣趙良嗣求禱我家，圖燕京，我大聖皇帝遂分三路入燕，僞後奔走，遼大臣開門以降，乃遣良嗣、馬擴歸你家朝廷獻㨗，我大聖皇帝不豫歸國，交與你燕京，你家遣詹度使人招我家知平州張瑴，加其節龯，使世襲平州，又將不係交割民戶招誘南去，敗盟之君，有如此乎？向者我皇帝遣二太子郎君與我等分兵問罪，天兵既抵汴京，你家君臣哀鳴請和，請割三鎮二十州以贖罪，太子矜憐從請，遂乃班師，誓墨未乾，盟言又變，三鎮不還，以兵襲我！自古違盟，不克享國，今再奉勅命，復行弔伐，汝宜自新，吾當用汝。」孝純曰：「朝廷之事，我未嘗預聞，唯被命帥此一方，世受國恩，焉敢背棄。我聞不戰屈人之兵爲上，向數攻城，未嘗得志，近以我兵飢乏，故城爲你所得，又況攻城爲下䇿，何足道哉！孝純唯有一死以報朝廷，勿復多言！」遂瞑目不語，粘罕又使人捽仆孝純及子浹於地，曰：「從我則有生理；不然，吾以萬種之刑及你父子。」浹大聲曰：「我不負朝廷！頗被楚捶！」抗言不撓，父子要其必殺，粘罕曰：「你父子不畏死，先取餘官來令看。」遂將統制髙子祐、統領李宗顔、運副韓總、提舉單孝忠、亷訪狄充、通判方岌、張叔達三十餘人皆被殺，而孝純父子顔色不變。粘罕顧謂髙尚書曰：「押去，勿令自盡。」孝純不食者累日，稍稍爲左右誘，令啜粥食。粘罕令人押赴雲中。

《傳信録》曰：粘罕之師至太原城下，太原亦堅壁固守，粘罕屯兵圍之，悉破諸縣，爲鎻城法以困太原。鎻城法者，於城外矢石不到之處，築壘環遶，分人防守，內外不相通，遂陷。

《林泉野記》曰：張孝純知太原府，兼河東路安撫使。靖康初，粘罕來攻，先築夾城於外，期於必取，百道進攻，孝純與副總管王稟以死守，姚古、种師中、解潛、張思政皆來援，敗去。授撿校少保、武當軍節度使。河東諸郡相繼陷沒，城中易子而食。城破，孝純不得已遂降。

《遺史》曰：金人攻太原，築長城圍其外，用雲梯、礮石、鵝車、洞子，分道併力攻衝，張孝純與王稟死守，朝廷遙加孝純檢校少保、武當軍節度使。姚古、种師中、解潛、張灝以兵赴援，解潛兩敗績，古、師中、灝一敗績，太原以糧盡而援兵不至，軍兵多餓死，稟知太原不可守，乃走入統平殿，取檀香御像，以匹練繫於背，縋城投溪而死。

《金虜節要》曰：王稟係宣撫司統制官，自童貫棄太原入覲，留稟守太原。太原守禦，稟功爲多，至城陷也，稟引疲乏之兵，欲出西門，無何西門挿板索斷，不能出，而虜騎已入城，倉卒之，士卒皆潰，左右勸稟降，稟歎曰：「城陷，士無戰志，又且門阻，乃天亡稟也！稟豈惜死，違天命而負朝廷哉？」遂自盡。後粘罕購得其屍，令孝純騐之既實，粘罕遂向屍㦸手大罵，率諸酋執兵同踐之而暴於野。

《靖康小雅》曰：王公，諱稟，宣和七年秋，金人非時遣使來，名曰告慶，實覘我虛實也，復紿言於太上，請童貫至河東，且授以雲中之地。既信之不疑，貫乃出宣撫，時粘罕遣黠虜散離木來迎貫於天長軍，言詞不遜，貫猶欲厚以金帛啖之，謂雲中可得也。遣辛興宗偕往見粘罕，興宗至虜帳，粘辭猶厚爲之禮，以好詞遣回，時胡騎已集，入寇有日月矣，而貫不之悟。興宗歸未浹日，而粘罕董師已及塞上，警報至，貫以歸調天下兵拒敵為詞棄軍，夜開太原門而出，日馳數百里還京師，是嵗十二月十六日也。留公爲太原副帥，因總宣撫司之兵屯者，是月粘罕入代州，忻州守臣及石嶺闗戍將皆開門迎降，賊長驅太原，時二太子已陷全燕之地矣。十九日，太上皇帝以郊祀禮畢，恭謝上清儲祥宮，西邊上章告急，且乞援師，樞宻蔡攸匿不進呈，是日，蔡靖、郭藥師、張孝純各遣官星夜奔走，皆至京師，攸、貫知不可掩，乃奏之，太上大震，不終禮，亟還內中，遣中人梁方平以兵守河橋，又遣何灌將兵屯滑州，以爲之援，貫、攸等宻預議，遂傳位淵聖，且爲出避之計，攸恐身去朝廷，禍將不測，遂用吳敏，自給事中爲中書侍郎，李綱自太常寺少卿爲尚書右丞，託以庇其家，且謂敏有定䇿之功焉。二十三日，遂行內禪之禮，太上退居龍徳宮。二太子既破信徳府，遣郭藥師以輕騎先據河橋，敗梁方平於大丕，灌力不能支，亦退走，未㡬，二太子兵濟河。明年正月五日，貫、攸挾太上皇帝、后妃、鄆王楷等，東走淮浙，胡馬至國門之北，閱月，議和乃歸，而粘罕以爲太原未下，河東勁兵必乘其後，因留攻太原，公時總守禦之職，以死拒寇，城中食盡，至煑弓弩、馬甲、筋皮充糧，雖粘罕盡銳攻之，自十二月至七月，不克，諸道援兵如姚古、折可求、劉光世、种師中、劉韐張灝、解潛等軍，四面俱至，賊分兵摧之，皆不得前。九月初九日，城遂不守，帥臣檢校少保張孝純不能死，爲賊所擒，公獨率麾下決戰，突圍而出，而胡騎追之，力戰不解，部曲盡亡，遂負太原廟中太宗御容，赴汾水而死。嗚呼！自亰、黼蠧國，縉紳之士久以欺罔相承，諂諛成風，俗靡極矣！無復長慮，卻顧天意既怒，假手胡孽，公之不濟，天也，雖亡身狥義，其如天何！彼屍將相之任者，愚不知機，莫不上貪其生，不肯盡節，然往往不免拘執，或不得其死，孰若公挺然自斷，視死如歸，忠烈如是之盛哉！詩曰：「矯矯虎臣，捍城於幷，殫其智力，沮茲奔鯨，攻踰九月，賊不能乘，無食無援，百雉乃傾，負像赴水，義不茍生，大節卓偉，千載光明。」

《靖康遺録》曰：金人攻陷太原，張孝純拜降。太原城方四十里，人守甚堅，百姓自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皆籍爲兵，屋舍皆拆去壁，令所在相通，貧富均食如一，相持半年，救兵不至，糧食既盡，殺老弱餉軍，賊知城中困甚，以雲梯登城，守者皆不能運動，城遂破，縱兵入城，無問老幼皆殺之，焚燒屋舍，夷其城廓，太原自此遂丘墟矣。

《靖康小録》曰：初，太原之圍自乙巳十二月，至丙午九月初三日方破。緣兵困糧盡，援兵不接，城中殺人而食，困餓死者十將八九，守禦人所食草木根及煑衣甲皮，至是始困，故賊得乘困破之，居人及守禦向敵死者無數。城破，守臣張孝純持刀欲自盡，左右侍兵抱持奪去，爲番人擒虜，惟通判王稟誓不屈賊，登閣抱太宗御容，令人投水而死。太原陷時，又有轉運判官王毖者、提舉常平單孝忠亦死於難，後因毖家人自言，贈正議大夫，詞曰：「頃以才選，轉漕河東，而奚虜之眾，長圍太原，身與帥臣，嬰城固守，王畧不贍，卒爲賊圖，將軍生降，方安右校之位，少卿前死，不隨屬國之歸。」程俱詞也。

《封氏編年》曰：張灝出榜云：「本司已探得太原已開了四門，今晚出兵前去應援，仰軍民知悉。」士庻讀榜者莫不相賀。是夜將半，灝開四門進兵，往石州路去，人皆驚愕，莫知其故，後數日，方知太原既失，始悟灝紿眾出榜，爲出城自逃之計，雖三尺之童，莫不扼腕切齒，欲食其肉。灝被受勅㫖，令總陜西河東路將帥，俾救太原者，無他，以灝於孝純，父子也，欲使極力進兵，不料其無他才，總師㡬年，未嘗以忠規秘計，指蹤將兵，但委士卒迎敵捍禦，敗兵覆將，挫辱國勢，軍資億萬，悉為金人所有，不念君寵父恩，欺上罔眾，唯務自全，不忠不孝，有如灝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