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野記/卷二

熹宗哲皇帝為光廟長子，母孝和王太后，萬曆三十三年乙巳十一月十四日生於東宮，光宗登極，一月而崩，上猶為皇長子。時年一十六歲，群臣擁之即大位。冊立張氏為皇后，崇禎年上尊號懿安皇后；後父張國紀封太康伯。光宗病亟，內旨趣召群臣至宮門，而龍馭已上賓。時庚申九月初一日也。 科臣楊漣謂冢臣周嘉謨等曰：「宗社事大，嗣皇年幼，無嫡母，生母，此時宜急請見，一見即呼『萬歲』，以定危疑，隨擁之出宮，移住慈慶為妥。」眾以為善，乃語閣臣方從哲。漣先諸臣排闥入；閹豎挺亂下，漣厲聲云：「皇帝召我等，今宴駕，嗣皇幼，汝等阻門不放入臨，意欲何為！」閹者卻，諸臣乃入。 哭臨畢，請見嗣皇；嗣皇為選侍阻於暖閣，不得出。青宮舊侍王安卻選侍，強抱持以出。諸臣即叩首呼「萬歲」，共請詣文華殿，王安擁之行。閣臣劉一燝掖左，勛臣張維賢掖右。內侍李進忠傳選侍命召回，且喝諸臣曰：「汝輩掖之何往？小爺害怕！」遽來牽嗣皇衣。漣叱之，曰：「我等皆臣子，有何怕！」共擁嗣皇登輿至文華殿，西向坐，群臣禮見畢，請即日登極。嗣皇不允。復擁入慈慶宮。 一燝奏曰「：今乾清宮未淨，殿下請暫居此。」嘉謨曰：「今日殿下之身，是社稷神人托重之身，不可輕易。即詣乾清宮，亦須臣等到，乃發。」嗣皇首肯，諸臣退。有議即日登極者，以諸大典禮未行，於義未協，令禮部具儀禮，擇日行。 吏部等衙門周嘉謨等公疏請安梓宮於仁壽殿，移選侍於後殿。御史左光斗疏言：「內廷之有乾清，猶外廷之有皇極。惟皇帝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今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殿下乃居慈慶，不得守几筵，行大禮，典制乖舛，名分倒置。即先皇貴妃之請，亦在留彌之際，其意可知！且行於先皇，則伉儷之名猶可；行於殿下，則尊卑之稱，斷斷不可。倘不早決，將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武氏之禍，立見於今，有不忍言者！」 疏入，選侍用李進忠謀，邀嗣皇以母子同宮，王安忿然，因宣言於外。楊漣遇進忠於宮門，問以「移宮何日」。進忠搖手曰「：莫說！李娘娘太惱，母子一宮，正究左御史『武氏』之說雲。」楊漣詫曰：「誤矣，幸遇我！諺雲『吃飯莫忤大頭』，今非昨比。選侍好好移宮，異日封號故在。且嗣皇年長矣，即無奈選侍，若屬能無懼乎？」進忠默然去。至初五，選侍尚未有移宮意，楊漣語方從哲曰：「明日上登極矣，尚可緩乎？從哲便曰：「待初九，十二也罷！」漣曰：「天子無返東宮之理，今日不移，亦未有移之日，此不可頃刻緩者！」內侍皆曰「：獨不念先皇舊寵乎？何遽迫也！」漣叱曰「：國家事不宜姑容！且汝輩食何家飯？敢雲如是！」聲徹大內，立候上批。得旨「：即日移宮。」王安等從中恐嚇，選侍遂不及待侍從，手抱八宮主徒步以行，凡簪珥衾裯之屬，俱為群閹掠奪；踉蹌奔至噦鸞宮，選侍泣下。內侍李進忠、劉朝、田詔第乘機竊分帑，王安發其事，命立行追究。 御史王安舜疏言：「先帝病雖經旬，未應太速。突聞賓天之事，眾論紛紛，咸謂不知誰薦李可灼，進紅鉛一丸，服之不豫。忽接邸報，奉令旨：賞可灼錄五十兩，采段二表里。果酬其藥價乎？抑酬其經驗良方，起死回生乎？不過藉此一舉，以塞外庭議論也。蓋輕用藥之罪固大，而輕薦庸醫之罪亦不小。不知其為謬，猶可言也；知其為謬而故薦之，故嘗之，不可言也！」奉令旨「：李可灼進藥不效，殊失敬慎，但亦臣愛君之意，姑從罰俸二年。」 文文肅公曰：「三案是非平心乃見。挺擊事干宮闈。豈可推究，掩過亦自不錯。紅丸一案，多在一賞。譬如富家翁疾，醫延時，翁面許謝，而遂沒。其子如父命酬之，人有不笑其愚，且疑其逆哉？至移宮自是間不容髮之事，寧可移而臣子受抗言之罪，無使隱忍不移，開僭處之禍。觀日後客氏光景，則此日之急移，有功無罪矣。」御史賈繼春上書政府，謂：「先帝賓天，肉尚未 寒，宜調護挽回，使選侍得終天年，皇女無虞意外。」左光斗疏言：「選侍移宮，其理明白易見。移宮之後，存以大體，寬以小過；特恩在聖衷，調和在宰相。」給事中周朝瑞疏駁繼春「：喜樹旌旗，三生題目。」繼春疏辯謂：「保全選侍，亦人情之理，非詫服旌旗，驚心題目。」朝遷曰「：安選侍者，猶謂之是；則安宗社者，顧謂之非乎？」繼春曰：「立刻驅逐，群闈打搶。革其已進儀法之貴妃，因其無端羅織之老父。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誰憐？孀寡之未亡人，雉經莫訴！」云云，奉旨「：『雉經』『入井』等語，有何憑據，着令回話！」繼春以「風聞」對。有旨：「削籍為民」，自此遂成葛藤矣。楊漣疏敘移宮始末云：「臣當日即語諸大臣：移宮自移宮，隆禮必兩者相濟，而後二祖列宗之大寶始安，先帝在天之靈始安。即本日緝獲罪璫，只宜殲厥一魁，無滋蔓引。大抵宸居未定，先帝之社稷付託為重，平日之寵愛為輕。及宸居既安，既盡臣子防危之忠，即當體皇帝如天之度。今言猶在耳，臣之所以議移宮者，始終如此。乃後來忽有蜚語，傳選侍徒跣踉蹌，欲自裁處，皇妹至於投井者；或傳治罪璫過甚者；或稱內外交通者。使風聞嘆息之言，作此日不決之案。九廟神靈，鑒此熱血！乞皇上於皇弟皇妹時勤召見慰安，曲及選侍，酌加恩數，仰體先帝遺言。」云云。 疏入，次日特諭，曉示廷臣，曰：「朕幼沖登極，開誠布公，不意外廷乃有謗語，輕聽盜犯訛傳，釀成他日實錄，誠有如楊漣所奏者。朕不得不再申諭以釋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賓天，諸臣入臨畢，請朝見朕。李選侍阻朕於暖閣；司禮官固請，選侍許而復悔，又使李進忠請回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宮丹陛上，大臣扈從前導，選侍又使李進忠牽朕衣。卿等親見。當日景象，安乎危乎？當避宮乎？不當避宮乎？是日，朕自慈慶之乾清，躬視皇考入殮，選侍又阻朕於暖閣，司禮官王體乾固請得出。初一日，朕至乾清宮朝見選侍畢，躬送梓宮於仁智殿。選侍差人傳朕，必欲朝見方回，各官皆所親見。明是威挾朕躬，垂簾聽政之意。朕蒙皇考命依選侍，朕不住彼宮。飲食衣服皆皇考所賜，每日僅往彼一見。因之懷恨，凌虐不堪。若避宮不早，彼爪牙成列，盈虛在手，朕今不知如何矣！ 彼既毆崩聖母，每使宮眷王壽花等時來探聽，不許朕與聖母舊人通問語。朕苦衷，外廷不能盡知；今停封以慰聖母之靈；奉養以遵皇考之意。該部亦可仰體朕心矣。臣工私於李黨，不顧大義，諭卿等知之。」 此即《要典》中移宮一案。當時楊、左何嘗不請加恩選侍，而「毆崩聖母，威挾朕躬」等句，皆諭中之語，乃復盡與為楊左等罪案，逆賢輩不足責，前後詔論矛盾，不知熹廟亦有知否？命議改元以今年八月初一日起至十二月終，稱 「泰昌元年」，明年正月始稱「天啟」。 左忠毅曰：「天下事，情與理而已。泰昌雖一月，亦君也。一月中，而萬曆四十八年之美厚其終；天啟億萬年之祥開其始。自古逾年不改元之非，尤甚於不逾年改元之非。既已成先帝不改元之是，而又不貽今上逾年不改元之非，所謂禮隨義起者也。」陝西撫臣報：黃河清。八月十五日臨鞏蘭州之間已時見河流上泛白，至申時，徹底澄清，上下數十里，一望無際。至十七日未時仍白，濁流其清三日矣。 河清世稱瑞應，然歷考前代無一善者。漢桓帝延嘉八年河清，明年帝宴駕；靈帝建寧四年河清，未幾黃巾賊起；隋煬帝大業三年武陽郡河清數里，十二年龍門河水清，後兩年唐興而隋亡；唐高祖武德九年河清蒲州，是年太子建成欲殺秦王，秦王殺建成、元吉；太宗貞觀十四年陝西秦州河清，高昌反；十六年懷州河清，突厥入寇；二十三年靈州河清，帝崩；元宗開元二十五年淄州河清，是年廢太子瑛；肅宗寶應元年陝州河清，河東絳州等處將士作亂；金世宗大定二年乾寧河清，是時專政。成曰：河者臣道，宜濁而反清，下不恭之罰也。此皆見於前代彰彰者。至我明，正德年間，黃河清，逆瑾亂政，宮車游幸無度，致有寧藩之變。見時魏見六肄惡，殺戮忠良，幾移國祚，故亦先有河清之兆雲。 科臣魏應嘉、張修德、馮三元各疏彈經略熊廷 弼，廷弼屢辯不已，且具疏請勘。即命三臣勘之。楊漣疏言：「使風聞言事之人，即作原事勘問之人，實為非體。」乃改命兵科朱童蒙往。已，童蒙上廷弼功罪，奉旨，「廷弼力保危城，功不可泯；聽其回籍，仍許及時起用。改用袁應泰代廷弼經略任。」 高汝棫曰：「廷弼任事才十餘日，遼陽之頹城如新；喪膽之人心復定。至奉集、瀋陽二空城，儼然重鎮，伊誰力也？重複入遼，官民士庶，遮道而代之鳴，謂：「數萬生靈，皆廷弼一人所留，其功不小。」第其性甚急，刻期鳩工，鄉紳青衿，役無得免；又捆打各弁，斥逐遊客。是以流言載道，形容過甚。若勝心所激，屢疏肆辯，幾成罵詈，實乖大臣之體。『功在存遼，罪在任性。』！兩言蔽之矣！」初廷弼在遼，凡自邊外來奔，稱回鄉者，悉置之廢城閒住，而不用為兵；私出者，即殺之。有賣得功，自稱生員回鄉者，攜四人來，內有八歲小兒。廷弼取置親近，以果餌，誘之，言：「家安然在。彼攜小兒行，使人不疑。」窮之，乃知故先在開原作內應者，立磔以殉。 賀世賢久有異志，廷弼疑之。使自為一軍，備調遣，不使定駐。時饋遺勞苦之，稱其忠勇。嘗宴集諸將，勉以同心，出血共歃。已而諸將有密啟其異者，廷弼私語之曰：「吾向者歃血，正為此，第各自慎耳。」 及袁應泰代任，盡反其嚴，而以寬收人譽，委任世賢不疑。且懸招撫令，來投即納。諸帥童仲揆泣諫，應泰曰：「我自收不戰之功，何不可，而強阻為？」令世賢與尤世功並駐瀋陽。世功所將一萬五千人，世賢報納降夷六萬。世功密啟曰：「實十萬也！城決不能守。願以所統卒自歸遼陽。應泰始大駭，然已無可奈何，姑以軍令令世功曰：「敢移一步者斬！」意欲留世功牽制之，勢已不能矣。蓋廷弼用權詐，恩威不測，故間不行。應泰左右皆間，宜其敗也。 許重熙曰：「降丁內應，一愚應泰於遼，再愚元仕於萊。書生之誤國兩見；戚將軍所謂『必我元氣盛而後可以用毒』，奈何輕言受降也！」虜兵率眾渡河，既陷瀋陽，乘勝直抵遼陽城下， 時二月十八日也。應泰自出城督戰，我兵不支，復退入城，相持四晝夜。至二十三日，城樓大起，降丁內應，城門遂開。應泰與按臣張銓，分守道何廷魁三人坐城東樓。應泰知事不可為，身佩劍印，引刀自裁。廷魁返署，沉二女二妾於井，而後自溺。監軍崔儒秀，都指揮徐國全並縊於都司；同知冒日乾亦自縊。 銓自城頭回署，李永芳入見，訴不得已故。銓曰：「汝對我言，我對誰言？」擁之出，見虜，責以拜，銓大呼曰：「我天子憲臣，豈為拜汝」虜謂：「從我則生！」銓罵曰「：我豈從虜？何不速殺我？」虜 怒，令人持之去；已，又以好言慰之，終不屈。虜曰：「送汝歸何如？」銓謂：「力不能殺敵，無顏歸，速死為幸！」虜知不可奪，送還署中。銓至署，望闕五拜，又望家四拜，別其親，遂自縊死。虜謂李永芳曰：「中國忠臣也！」棺而葬之，復立廟以祀。 張公，沁水人，先任江西巡按時，先忠毅為南康司理，最被知遇，引為同心。遼事棘，從按部時，上方略，極言經略楊鎬等不可用，人爭以諳邊事推之，遂改按遼東。抵任，極與經臣爭受降事，不能得，竟同及於難！先忠毅嘗言其形貌魁傑，望而知為偉人。好議論，喜讀書。在官著 《春秋補傳》，曾付先公較正，宜其大節皎然如此！ 先公有詩吊公云： 「三晉古多忠義士，只今正氣凌青霄。青霄白石懸烈膽，我公之魂其可招！魂兮慘澹朔風怒，草碧沙黃霜滿路！孤臣畫策不見收，書生愎計招降誤！鐵甲憑陵胡馬嘶，煙合城頭腹心蠹。臣非守土可無死，鼠狗偷生盡如此！衝冠裂眥折驕虜，蘇武不降李陵恥！嗚呼！衣冠拜闕何從容，前有睢陽後有 公！ 時無許遠誰與守？公得死所死何有！憶公持斧西江上，烽急群推肉食將。彼人是哉公曰「吁」！戟髯筆劍愕相向。多公先見用公晚，浩氣猶為本朝壯！丈夫磊落斗中寒，羞殺楹車責軍狀。從公殉難崔與何，皎皎三節汾之河。聖主報忠原不薄，志士聞之應枕戈！自公歿後誰男子？西平亦有將軍羅！嗚呼！遼事不可說，安得尚方劍，斬辱國之妖魔！」 公初司理佩定，有兩是亭祀楊公繼宗許公乃達。公夢二公前揖曰：「待公而三也！」至是果符其言。事聞，贈恤有加，諡曰：「忠烈」。何公，大同人，諡「忠愍」崔公，陝州人，諡忠愍，又命建合祠，名曰昭忠祠。姚文毅曰：「袁應泰前往永平募兵訓練，關外需糧糗火藥，隨呼而集。廷弼在遼陽，頗賴焉，故舉以自代。既受事，於廷弼所建置微有更張。受降一事，尤不厭人心。然誓於神言：『官遼即以身委遼。病，醫於斯；死，葬於斯。棄遼去者，神明殛之！』城破之日，拜闕拜親，從容自縊。內侄姚居秀從縊；仆唐明慟哭，縱火焚樓而死。後之攜手入關者，視之，怍死矣！ 應泰本循吏才，即置之邊繳，當屬之以轉輸供億之寄，乃使之嬰危城，衝勁敵豈其任哉？此亦官人者之過也！」 遼陽敗報至，舉朝驚恐。上諭吏部曰：「熊廷弼 守遼一載，未有大失，換過袁應泰，一敗塗地。當時倡議何人，若不嚴核，何以警後」部議覆，上諭：「馮三元、張修德、魏應嘉扶同排擠，致誤封疆，各降三級調外；姚宗文陰險傾陷，實為禍始，革職為民。起廷弼為尚書，仍經略，命撫按敦趣就道，刻期視事。」 時福清葉向高被召未至，皆次輔南昌劉一燝主議也。有間劉於葉者，謂欲阻其入朝，向高信之；而給事霍維華、孫杰、皆葉之門人也，方以通內事為冢宰周嘉謨所惡，例轉外藩，遂鼓其黨與新遼撫王化貞比爭獻諛福清曰：「麟閣加勛，當垂手以待老師，不得南昌與經略得志也。」於是福清入而南昌不安其位；南昌去而經撫之袒分。舉朝終日聚訟卒至並河西且起朋黨之獄，盡以大權歸之中璫矣！ 封乳媼客氏為「奉聖夫人」，移居咸安宮，衣服飲食與三宮埒時科道侯震晹、王心一、朱欽相、倪思等皆有疏論之，奉嚴旨各降謫有差。 魏忠賢時已入宮中，客氏與內閹王國臣有私。國臣原名「魏朝」，後改今名；既又私於忠賢。王安方掌司禮監印，客與魏協力擁戴安。時內閹李進忠、劉朝等俱以盜帑下獄。魏初入，原名「進忠」，楊漣曾疏參及忠賢。忠賢乞憐於安，安委罪於李進忠以飾外廷，忠賢得無恙。既，國臣與忠賢爭客而哄，直叩之御榻前。上詢客意所向，為逐臣而留賢。安心不平其事，深加誚責，客魏遂大恨安。安適循例告病，擬邀溫旨，即出。 有閹陸藎臣者，霍維華戚也，通信維華，謂： 「安與賢正相水火，有隙可乘。」華遂出疏參安，賢尚猶未決。王體乾心圖掌印，力慫恿客氏激賢怒，矯旨予告，遂降謫南海子，縊殺之。其名下曹化淳、王裕民、馬應辰俱降責一空。安死，忠賢用事；以維華之疏攻安也，深德華。華因引孫杰與通，線索漸密。冢宰周嘉謨以年例黜維華於外，傑遂疏攻嘉謨。嘉謨引疾，賢矯旨放歸；次年傑亦以例外轉。 禮部主事劉宗周疏言：「奉聖夫人客氏於陛下有保養之恩，不忍其遽出，致出而復入。夫以大內森嚴，咨一宮人出入不禁，非所以閒內外也。而陛下方以人言，一舉逐諫臣三人，罰者一人；至閣部以下舉朝爭之不得，陛下又以一宮人成拒諫之名矣！臣於是有感於宦官用事之禍也！朝逐一諫臣，中旨也；暮逐一諫臣，中旨也。此中旨者，陛下方用之以快一時之喜怒；左右前後之人，又乘陛下之喜怒以快其私。方且日調狗馬鷹犬以盪陛下之心；日進聲色貨利以蠱陛下之念。人主方以為德我而愛之，益視法家弼士如仇；而後得以指鹿為馬，盜陛下之威福。生殺予奪，惟所自出，國家之天命隨之：此宦官必致之禍也。試問今日得時用事，親幸於陛下如左右手者，非魏進忠耶？則導陛下逐諫官者進忠也；並導陛下以優人雜擊走馬者，亦進忠也；不然，亦進忠之黨也。陛下清明在躬，如蒙泉初出，乃竟為進忠約所誤，豈不深可恨哉！」疏入，逆閹欲票旨廷杖，首輔葉福清力持之，僅罰俸一年。 廷弼既拜命赴召，特賜尚方劍，得便宜行事。又令九卿祖餞都門外，以寵其行。時王化貞以巡撫注廣寧，上令廷弼守關。先是化貞主戰，欲用西制東，而密招叛將李永芳為內應；廷弼欲阻險守備，畫關而構爭不已。於是諭兵部集群臣會議經撫去留，言人人殊，即政府亦為兩可之言，不能斷決也。 二年正月，虜騎巡行至遼陽、廣寧。居民訛言虜欲渡河，紛紛南竄，左營參將孫得功旗鼓游擊某，擬縛化貞以獻，化貞大懼，踉蹌而逃。廷弼在前屯遇之，快化貞之主戰而逃也，幸畫關之說為有當也；以有守關之前旨在，亦並轡而南。言者具以私逃論列，奉旨逮化貞，革廷弼職，聽勘；廷弼亦自請法司。咸謂廷弼奉守關之旨，不可謂逃，又不當與化貞同律。 已而法司會審，俱坐以大辟，未微引入議讞，語屬刑部主事顧大章，而御史楊維垣遂疏參大章鬻獄。大章辯：「封疆之事，誅心則廷弼難末減，論事則化貞乃罪魁。頗自謂持平，今皆論辟矣。業已辟之，又何鬻焉？」維垣又參：「大章受廷弼賄四萬金，代為營脫。」大章又辯：「爾時會審者二十八人，人各有單。始而各出己見，終而畫一成招。蓋三法司共議而定此辟，臣曷嘗釋廷弼哉？廷弼行賄，不應行於定辟之人。」奉旨：「奏剖既明，仍舊供職。」後逆賢借廷弼封疆之案，追楊左諸人之贓，而駢殺六命，實本維垣之疏雲。 廣寧之敗，監軍道高邦佐在松山，同事皆諷以西走，不聽，謂其仆高永，高厚曰：「我受國恩，義不偷生，誓以死報矣！好收吾骨歸報吾母，即葬吾父墓側，使知有死事兒，不愧也！」遂沐浴衣冠，西向再拜，而自。高永曰：「吾不忍主人無伴！」亦縊於側。高厚曰：「我若再，誰為歸其骨乎徒步入京，為佐侄世彥道之，同往扶櫬歸。又有祁秉忠，扶病力戰，中箭而歿。劉渠殺虜甚雄，落馬而死，羅一貴炮打虜，傷，三進三卻，卒以自刎，皆武臣中之錚錚者。禮部尚書孫慎行疏論：「舊輔方從哲引李可灼進紅丸，致損聖躬。昔許世子不嘗藥，春秋謂之弒君。從哲縱無弒之心，卻有弒之事；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至貴妃欲封皇后，禮部與科道執爭之。哲漫無主持。又議上尊諡稱「恭皇帝」，同亡國之君，如晉恭帝、隋恭帝、周恭帝，如此謬戾，實咒詛君國。選侍欲垂簾聽政，以顧命元臣，曾不聞慷慨一言。若非九卿言官急請移宮，選侍一旦得志，皇上幾無駐足。以此三事例彼進藥，一切苟且泄泄，干犯天下之大名義，釀成社稷之大禍患。乞速下九卿科道詳議，將從哲速正兩觀之誅，並將可灼嚴加詰問。」奉旨：下部據實會議。左都御史鄒元標亦疏言：「從哲未申討賊之義，反行賞奸之典，即謂無其心，無以解人之疑也。況秉政七年，未聞其輔相何道。但聞一日馬上三書催戰，斷送百萬生靈，血染黃沙；但聞其以祖宗櫛風沐雨一片遼東地土，盡屬虜人。」又曰：「臣讀學士公疏 言：『六七年間，以言及東宮者為小人，不言東宮者為君子，此何等景象？是誰使之盡除天下之清流，陰剪元良之羽翼！』此真實錄也。惟皇上熟思當日之景象，勿忘當日之艱危！」科道亦交章論之。部院集廷臣會議云：「不重處可灼無以慰皇考，服中外，而正大法。舊輔自疏認罪，乞削奪以明其心，以釋中外之疑，此亦大臣引罪之道宜爾也。」奉旨：「可灼法司究問；崔文升發南京充淨軍；舊輔事關國體，不必深求。」是時舉朝附和，同聲具持異論，庇從哲者，黃克纘、王志道、徐景濂、汪慶百六七人而已。次輔韓亦具疏述當日進藥始末，云：「方先帝召見群臣，皇上焦顏侍側；臣等環跪徬徨，操藥而前，籲天以禱，恨不身代。凡今之所謂宜慎宜止者，豈不慮於心，實未出於口。迨龍馭上升，臣民慘痛。凡今之所為致疑致憤者，不惟不忍出於口，抑且不以萌於心。即禮臣忠憤之激談，與遠近驚疑之紛議，不知謂當日何如情境。若不詳明剖悉，直將舉殞身非命之凶稱，加諸好德考終之令主。臣拱所謂不忍肅皇抱不白之冤於天上，留不美之名於人間，直使古今大變又再見於今。至進藥之輕率不效，議止不力，傳封雖寢，而以查例屬禮部；移宮雖奏，而獨具揭後；廷臣賞金雖成命，而胡追奪不亟；請尊諡雖考定，而何始議不參稽？從哲自應引咎，臣亦何辭罪愆？」云云。按：當日議此案者，總以門戶分異同，遂激成他日要典一書，與挺擊，移宮共為三案，且起大獄也。惟蒲州本屬正人，又身在事中，具疏據實真陳，議論持平，可謂有大臣之節也。善乎王蔥岳之論也，「坐以弒逆，則深；責以不慎，則淺。」此何事而可不慎哉？他日熹皇以淫藥蘊毒，馴至聖體浮腫，卒以不救，誰則為之？則此番之正論，未必無當也。御史周宗連疏言：「大臣名節宜重，小臣忠告宜寬；內臣窺伺宜防；外臣附和宜化。」中「窺伺」一款云：「近見處分一二章奏，外廷嘖嘖，咸謂與竅之中，莫可測識；論旨之下，有物憑焉。如魏進忠目既不識一丁，心復不明大義，竭其智慮，有何遠謀又曰：「耳目顰笑之暇，漸與相親，一切用人行政，墮於其說。必且東西易面而不知；邪正顛倒而不覺。」云云。疏人，璫於文華講讀後，指「不識一丁」語，嘵嘵詬辨，賴閣臣解救乃已。已復疏論科臣部輩，「入幕呈身，昏夜乞哀」諸狀，郭鞏亦連疏誣構，於是內外漸相通，而逆璫之勢張矣。刑部員外徐大化疏參熊廷弼，因及周朝瑞等，尚書王紀參大化不廢職業，日事旁囂，因言：「今有人焉，巧能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顛倒天下之是非。同父館獄將興，黃台爪詞已賦，為今之蔡京者，何不出袖中之彈文以擊之？」御史楊維垣疏責紀半吞半吐，紀因具疏攻輔臣沈漼云：「漼內結奧援，外連僉壬，欺君罔上，招權納賄。試取惠世揚、周朝瑞、魏大中、董羽宸等前後諸疏，一一玩味，則京之為京，已統括於此矣。其交結魏進忠與京之契合董貫同；乞哀董羽宸與京之懇款陳瓘同；蓄養死黨邵輔忠、孫杰與京之固結吳居厚王漢之同。顧命元臣劉一燝、周嘉謨之逐，與安置呂大防、蘇轍何異？持正言官江秉謙、熊德陽、侯震暘之斥，與貶謫常安民何異？尤可怵者：賄交婦寺，竊弄威福，中旨頻傳，朝柄陰握，此又漼、京誤國罔上，怙寵弄權之要訣，曠百世若合符節者也。」是時，廷臣之攻漼者，不下一百餘疏，詬罵盡情，始得旨放歸。紀亦即以審奸細杜茂、劉一事，中旨責其遲誤，革職為民，則逆璫顯然為漼報怨也。蔡士順曰：「宋之蔡京，生前造禍；今之蔡京，死後道行。烏程遄死，而死後二三年，使生前所欲為者，人無不為之矣。王公之疏不特烏程小像，亦時事小像也。」漼為烏程之鄉人，其鄉十里之中，而出三閣老，皆在啟禎數年間。沈後為朱國楨，朱後為溫體仁。惟朱持身稍正，世無貶詞。沈溫二人皆奸險深刻，人比之杞檜一流，豈彼鄉之地靈人傑，固如是耶！禮部尚書孫慎行予告回籍。慎行既抗疏參方從哲，已為宵小側目；至是又有秦王存樞請封其次子郡王事。祖制：親王次子封郡王，若原系郡王嗣爵襲親王者，其次子仍降等封將軍，不得進郡王。欲封其次子為郡王，非祖制也。已行賄內廷，邀有俞旨，下部；部議執爭不得，遂乞身去。自孫王二尚書去，而總憲副院繼之，朝局又一變矣。左都鄒元標與副都馮從吾建書院於長安西街，與同志立舍，日講學。兵科朱童蒙論其不急罷，恐開門戶之漸；工科郭允厚，郭興治復論之。元標上疏言：「天下治亂，繫於人心；人心邪正，繫於學術。臣等所講習討論者，惟是銷反側以歸正直；會有極以歸皇極。若分門別戶，則名教所不容也。若以講學惟宜廢棄此澆其磊塊，消其抑鬱無聊之氣，則『如切如磋』道學一語，端為濟窮救苦良方，非盡性至命妙劑。亦視斯道太輕，視林下臣太淺矣！」首輔葉向高亦疏言：「童蒙以講學論元標，猶止論其事，允厚遂並其人而訾之，其意似不在講學，在於前歲之考察，恐有所左右其袒也。年來門戶釁興，互相勝負；人情多端，過生猜疑，臣未不嘗嘆息於前事之過當。夫講學之禁，從來未有。二科臣之疏，頻奉內傳，屢更票擬，至謂宋室禍敗，由於講學。誰為此言以告皇上？獨不思宋方盛時，止以濂洛關閩講學術。比維韓侂胄、陳賈輩加立偽學題目，構陷朱熹諸賢，而宋詐遂終？我二祖立綱陳紀，設科取士，一本宋儒。二百五六十年一切裂防決維之事，有所忌憚不敢為，皆繫於此，奈何輕聽二科臣之言乎？日來言官條陳，率多咈而少俞，乃二科臣獨當於聖心若是，誠不知其解矣！」元標復連疏乞休，封印出城，始得旨予告，從吾亦相繼去。閣臣票擬，即可處言官之無狀，何為亦具疏糾彈？非二臣內侍得力，即絲綸之地亦無可為乎？如是光景，福清已不可為矣，安得不抽身也？ 先是遼陽新破，廣寧至三岔河幾三百里無人煙。御史方震孺泣爭於朝曰：「將遂棄河西耶？若以其地為荒野危，臣請自往犒師。臣本柔脆書生，當此炎天烈日之中，猶有熱血黃河之想。凡以激天下忠臣義士，使心東向耳！」既得犒師之旨，遂有巡按之命。至壬戌正月已差滿，回前屯衛，按冊議代，而虜兵至，巡撫棄廣寧走；大帥祖大壽擁敗兵駐覺華島觀望。震孺曰：「天下安危，在此一着。若彼借大壽之兵以攻榆關，豈有幸哉？」即日帥都司張國卿往招之，握手以語曰：「將軍歸否耶？歸則相保以富貴，不歸，請即殺我！」大壽泣，始與俱歸。所得兵以數萬計，火器糧豆以萬計，而視師者不以聞。主事吳淳夫、徐大化疏論其攘差，下部院議。總憲鄒元標曰：「御史保全山海，有功無過。大化是何肺腸，偏欲中傷類？」劾罷之。未幾，給事中郭興治等借道學攻總憲；總憲去，而方罷歸。至乙丑，興治再疏追論河西贓私，遂與楊左輩相繼逮問矣。修撰文震孟疏言：「常人之情：震發，則富貴之士，皆可為功名；頹靡，則道德之士，未免流於迂腐。皇上昧爽臨朝，臚鴻引奏，第如傀儡登場，了無生意。竊意祖宗朝，設有科道部院，必當以次白事，獻可替否，皇上與輔臣商決焉。不維聖智日練，即諸臣亦可試其職守。若僅周旋進退，祗畢朝儀，何為也？經筵進講，鋪敘文詞，第蒙師誦說，一無開悟。竊意祖宗朝，君臣相當，如家人父子，閭閻無不諮詢。故雖深居九重，而情形畢照。左右近習，無緣蒙蔽。若僅尊嚴若神祗，成故事，何為也？神情既與群臣不相洽，必與天下不相照。耳目所觸發，自不越於中涓之口。夫宏遠規模，豈若輩能解？於是無名濫予，而藩封逾制，屢來中旨傳宣，典範盡蔑為弁髦；有罪不誅，而失機成案，更來眾議紛紜，憲章悉付於葛藤。更可異者：總憲二臣以講學之故，使不得安於其位。空人國以營私窟，詈道學以逐名賢。去者為榮，則仕者不貴。頃王紀削籍歸農，策蹇出都，人謂快於馳；破帽蒙頭，人謂榮於蟒玉。此豈清平之世所宜有哉？」疏入，留中不下。庶吉士鄭鄤疏言：「留中乃壅遏之漸，竊弄之機也。」遂奉中旨，俱降三級調用。聞中璫見此疏，於上前設傀儡戲，指疏中語，以為此譏侮朝廷也，遂觸上怒。閣臣揭救，不聽。命降提督內操太監劉朝於南京。朝以盜寶罪璫，夤緣脫獄。亡何，以戎政內宣刑科毛士龍嚴為抄參，士龍以此得罪去；朝竟以內操提督三千禁旅。至是，又與魏璫忤，發其罪而屏逐，御史宋師襄言：「朝雖去，而朝所蓄之三千虎旅在，此皆朝之腹心親兵也。況三千之外，所私養死士亡命，又不下數千也。皇上但知去一劉朝，其害己除；不知未去之劉朝，其憂方大。世豈有以蓄怨藏怒之人，潛布親信腹心於左右，能保其不終為患也？聚之，則內宦即為內兵；散之則內兵還為內宦。脫介冑而珥璫；卷旗車而陛戟。明示以聖明不復用，且令反側得自安，不亦可乎？至於平日手竊乾衡，口銜天憲，誰為教猱翼虎？若不點破，朝即被罪，尚不服辜。毛士龍嚴為鈔參，旨幾中寢，非朝所竊弄乎？邵輔忠秉機陷之，而削籍矣。皇上未授以太阿，而朝鼠竊之，以至小人蟻附。是以削者削，謫者謫，朝皆語於人曰：「我怒之，我逐之也！」甚至署尾之閣臣坐試，陪推之司空徑點，朝語於人曰「：我用之也！」本兵張鶴鳴以熊、王之敗，自請視師。復命疏，明分左右之袒；且起奸細一獄，欲開縉紳之禍。廷臣交章論劾，謂：「喪師失地，本兵之罪，當與熊王同論。」且歷數其種種奸欺。鶴鳴始罷去。以大學士孫承宗署兵部。時經略未得人，承宗因疏請親詣關門，相度商議。奉諭旨，賜蟒玉銀幣，又發帑金三十萬軍前給用，以兵部郎鹿善繼隨行贊畫。承宗得旨，親下教場考選將材，越一日，即陛辭行。未幾，即奉留鎮之旨。自承宗出鎮，而關門息警，中朝晏然，不復以邊事為慮矣。夏允彝曰：「承宗練而材，凡軍中利弊，每發言輒中，能令諸帥心服。且部伍器用，兵亦精嫻。但其所推轂大帥馬世龍，貌甚倖而無將略，獨以為韓白復出，人亦訝之。兩鎮關門，俱無事。歸居里中，以戊寅之變，城陷合家被難，傷哉！」又曰：「遼人守遼，策之得也；而廷弼以為遼人必不可用。爾時遼俗富而奢，莫肯力戰，故云然。然數戰之後，遼人實可用，如浙兵，秦兵，川兵皆可用，但問用之者如何耳。督撫莫得勝任，將士莫能敵愾，政府中樞尤皆庸庸，遼事所以壞也。當江陵柄國，九邊事如指諸掌，如某將，某地，某邊，有事必先知之，戒諭無失，後鮮有繼者矣。一邊撫嘗云：「葉台山固不可及，每邊臣上疏，必手書答之，此後止發一帖而已」，中外不相應，安望成功哉？」 命中使頒賞邊關將士，督師孫承宗奏曰：「中使關涉兵柄，自古有戒。皇上不遣廷臣，而遣內臣，且多至四十餘人，念兵不可玩，使不可嘗。典或以美而成駭；例或以暫而為久。願皇上嚴飭使臣，無以此行為嘗試，以觀兵為威福。」先是，已有遣太監劉朝率內操諸璫巡視榆關之命。周宗建疏言：「內臣非行邊之官，禁兵無輕試之理。」因列上九害，三不可，而以漢中常侍妄干朝柄，毒流縉紳，唐魚朝恩，宋童貫，本朝王振、劉瑾為戒。內官張守仁等索取冬衣銀兩，群集工部堂上喧嚷，尚書鍾羽正奏聞。蓋內官冬衣銀兩，系工部職一今歲領去歲之銀，此定額也。是時內璫橫肆，欲二先領以致喧嚷。奉旨：銀兩自當措解，部堂不宜喧嚷，下司禮監議處；科道復疏諭之，始有嚴查責降之旨，並責司官招事起釁。於是羽正亦不安其位，杜門求去矣。 先是已有內官趙進忠等毆辱兵科賴良佐於午門前事。旨下，反詰責良佐。御史吳甡因言：「侮科臣者，侮尚書之漸也。群閹無法已極，猶究處司官，罪司官，與罪尚書何異？羽正義不受辱以去，恐內外爭勝，而兆漢十常侍之亂，是則可憂也。」 三年癸亥，京察吏部尚書張問達，左都御史趙南星，同主察典；考功郎則程正己也。故給事中元詩教、趙興邦、官應震、吳亮嗣，即向齊楚中之持局者，時目為四凶。招權納賄，亂政有據，而吏科都魏應嘉欲庇之。總憲因作四凶議，示同事，考功郎復力持之，始俱坐以不謹點退；諸有議者亦俱從褫革，不少假借。先是鄒吉水為總憲，群小憚其豐裁，故嗾朱童蒙等借講學事攻去之，不知繼者為高邑，其嫉惡更嚴作手更辣也。 趙公四凶議略云：「唐虞御治以寬，獨嚴於四凶。此時文明未改，比屋可封，乍見四子之德，不勝駭異，故投之四裔耳。萬曆末年皇祖深居，政不在上，而不台省。強有力者，操六卿宰相之權，以作威福，總貨寶。封疆大吏，關外將軍，皆其薦引。無籍之徒，致喪師陷城，焉得無罪？皇祖堯也，已容之矣。皇上舜也，今當考績，宜用重典；而古法不可行於今。其輩且走使長安，挾求寬政。不思丁巳之察，所阱皆名士。以不滿一隅之人，易如於名士，猶未足泄忿，更以點為過乎？且以某某之罪，較之共工等，彼未為凶也。此宜鐫秩，彼但宜奪俸耳。此其人名滿天下，即寬之，天下必不能容，不待余之沸詞矣。逆璫用事後，元趙復起顯官。崇禎初定逆案，始正法雲。官吳二人，則幸先亡，不及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