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小紀/卷40
卷三十九 ◄ | 中興小紀 卷四十 |
► |
起紹興三十一年正月盡三十二年六月 |
紹興三十一年〈嵗在辛巳〉,春正月,安南獻馴象。己卯,上曰:「蠻夷貢方物,乃其職。但朕不欲以異獸勞逺人,可令帥臣詳諭,今後不必以馴象入獻。」
甲午,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言:「自秦檜之死,其黨皆獨韓仲通嘗因獄事附檜,今猶以敷文閣直學士帥建康。」是月詔罷之。
初,正字胡憲以年老求去,詔改京秩,三館之士分韻作詩,共餞其行。
以兵部尚書楊椿兼權吏部尚書。
二月丙午,宰執奏昨有詔問儀鑾司換舊陳設有無交收事,上曰:「陳設不過饗廟,及殿中並人使時用之,何至一嵗五易?朕已令以新易舊,仍據數交收矣。」上又曰:「朕宮中未嘗用此,惟以儉為尚。」陳康伯曰:「陛下儉徳,天下所知,雖大禹不過如是。」
少師、殿前都指揮使楊存中,在殿巖幾三十年,至是上章丐閑。甲寅,除太傅封、和義郡王,為醴泉觀使,以開府儀同三司、主管歩軍司事趙宻,代為殿帥〈存中《行述》雲同列有謀其權者,意葢謂宻也〉。方存中之制未降也,上曰:「可令趙宻於未宣麻前便交職事。昔唐神策軍使王駕鶴久典衛兵,權震中外,議欲易之,崔祐甫召駕鶴留語移時,而代者已入軍中矣。朕讀《唐史》,深喜祐甫善處事,可以為法。」又以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殿前司統制李捧,主管歩軍司事,而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主管馬軍司事成閔,仍舊職焉。
甲子,詔於都茶場置㑹子務,仍撥左蔵庫錢一十萬貫為本。時戶部侍郎錢端禮經畫為六務,出納制用皆有法焉。
是月,少師、觀文殿大學士秦熺卒於建康府,詔贈熺太傅。給事中黃祖舜言:「三公非有大功徳,不以輕授,陛下保全秦檜家,俾熺休致而歸,不加以罪,恩亦至矣。今乃贈以帝傅之秩,又因其遺奏,許之推恩,異寵併加,殊駭物聽。」遂寢其命。
三月己卯,以何浦為翰林學士、兼權吏部尚書。
壬午,以兵部尚書、兼權翰林學士、兼侍讀楊椿為參知政事。
夏四月,自廣西嵗於橫山寨買馬,費九萬緡,而多斃於路。至是言者請今後止令部至靜江府南北兩務收養,令所撥諸軍自徃取之,詔經略司相度,申樞宻院。
己未,上謂宰執曰:「朕思州縣逋欠,若民果貧困,自合蠲放,或已納足而官吏侵用,則當與覈實,明示罪責,治道貴信賞必罰,若漫不經理,則是姑息,雖堯舜不能治也。」是日,四川總領王之望上催驅殿最事目,乃詔諸路依此行之。
時左僕射陳康伯與參知政事楊椿宻議,敵將敗盟,其兆已見,當先事為備,其策有四:令兩淮諸將分畫地界,使自為守,一也;措置民社,宻為寓兵之計,二也;淮東劉寳將驕卒少,不可專用,三也;沿江諸郡増壁積糧,以為歸宿之地,四也。
時舊相惟張浚在,於是殿中侍御史陳俊卿言:「浚忠藎兼資文武,可付以閫外。臣素不識浚,雖聞其嘗失陜服,散淮師,而許國之心,白首不渝。今杜門念咎,老而練事,非前日浚也。臣望聖慈勿惑讒謗,雖未付以大柄,且與一近郡以係人心,庻緩急可以相及。」俊卿復論鎮江都統制劉寳軍律不嚴,裒刻過度,比有朝命分卒戌黃魚垜,而寳違不遣,乃詔責寳,以散官安置,朝論快之。
金國主亮率其衆北巡至北邙山,因改名其山曰太平。
五月金主亮恃其強暴,欲渝盟擾邊久矣,至是,遣其臣龍虎衛上將軍髙景山、刑部侍郎王全來賀天申節。辛卯,引見於紫宸殿,全因導亮意,求淮漢之地,及指取將相,近臣議事,並報淵聖皇帝訃音,且言亮以九月北巡,今所指近臣,當於八月至其國,大率皆慢辭也。於是,宰執聚都堂議舉哀典,故時有謂上不可以凶服見使者,欲俟其去乃發哀,工部侍郎黃中聞之,亟白曰:「此大事,一失禮,謂天下後世何?且使人或問故,將何以對?」於是始議行禮,及調兵守江淮之策。甲午,宰執召三衙帥趙宻、成閔、李捧及太傅、和義郡王楊存中至都堂議舉兵,既又請六曹長貳凌景夏、汪應辰、錢端禮、金安節、張運、黃中、給舍黃祖舜、虞允文、楊邦弼、臺諫官汪澈、劉度、陳俊卿聚議,久之而退,宰執百官入和寜門舉哀,仍進名奉慰。景夏,餘杭人。度,歸安人也。
時朝廷命浙西總管李寳駐江隂軍,以防海道,於是提舉浙西市舶曽懐,獻言曰:「舶海之役,船有輕重,篷有疾遲,風有大小。竊嘗聞於髙麗之商,謂有同日離岸而隔嵗不至者,有同時出洋而經月不至者,況北人之便唯在乗騎,縱使至岸,無馬不能捨舟,如猛獸失林,將自投於穽。若海道過為之備,徒分兵力耳。」朝廷亦以為然。懐,公亮孫也。
六月壬寅,御前諸軍都統制田師中戍鄂渚,李道戍江陵,呉拱戍襄陽,朝廷以上流重地,邊面闊而兵力分,宜主以大將,乃詔遣慶逺軍節度、馬帥成閔總禁旅三萬,徃上流控扼。壬子,閔率衆發臨安,尋以閔為湖北京西制置使。閔至鄂未幾,移屯應城縣,在鄂、郢之間焉。
乙卯,以鎮江都統制劉錡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上以金敗盟,命同知樞宻院事周麟之徃聘,麟之憚行,左僕射陳康伯以國事勉之,語侵康伯,康伯曰:「上儻遣康伯,聞命即行。大臣同國休戚,雖死安避?」麟之竟辭。於是言者論之,上曰:「為大臣臨事辭難,何以率百僚?」庚申,罷麟之為在外宮觀。
時前吏部侍郎徐嚞、前戶部侍郎劉岑,皆願使金,並召至行在,而岑對不合。戊辰,以嚞為敷文閣待制、樞宻都承㫖,借資政殿學士,充起居稱賀使,武臣張掄副之,仍留岑為戸部侍郎。
秋七月,新徳安府教授王質,以近方登科,召試館職,為言者所論,癸酉,詔罷之。
甲申,左僕射陳康伯率羣臣詣南郊,請淵聖皇帝諡,宜天錫之,諡曰「恭文順徳仁孝」,詔恭依。
右司諫山隂梁仲敏言:「前同知樞宻院周麟之,懐姦辭難,巧避出疆之命,望行誅竄。」戊子,責授麟之祕書少監,筠州居住。
徐嚞等出使,未至盱眙軍,金主遣翰林學士韓汝嘉先在泗州,壬辰,相見於淮岸口,汝嘉傳亮語,謂:「卿等雖來,即非所召,可回。令元指定近上一二人來,須九月初定到。」
是月,金主亮南徙汴京,其臣自左丞相張浩以下,具九節儀,從迎亮於南薫門,亮及門,而雨暴至,儀從皆不克舉,亮入內至承天門,迅雷、風大作,天變如此,亮不知懼也。其母太后力諌南征,亮怒使䕶軍將軍持嘉彥忠【原作赤盞彥忠。今改上二字】,即宮中弒之,以威言者,於是左右縮頸,國人以目,而后徒單氏與子光瑛復諫亮,亦欲誅之,母子俱避去,三日而後出,亮一日召其臣,問曰:「許多宰執,孰有能為統軍者?」右丞劉諤曰:「臣請為之。」亮喜,即拜諤為統軍,將二萬衆,歴唐鄧以瞰荊襄;又以金紫光祿大夫王忠彥統步軍,孟州防禦使王彥章副之,將五萬衆,據秦、鳯以伺巴蜀;工部尚書蘇保衡統水軍,驍騎上將完顔正嘉努【原作鄭家奴。今改正】副之,由海道將趨二浙,餘兵亮自將焉。
淮南制置使劉錡新創踏射威強弓兵。
八月戊申,醫官昭慶軍承宣王繼先,怙寵干法,富埒公室,子弟直延閣、通朝籍,姻戚黨友,莫非貴㳺,撤民屋以廣第舍,別業、外帑,殆遍畿甸,數十年間未有敢揺之者。自聞邊警,日輦重寶歸呉興,為避敵計,於是殿中侍御史杜莘老上疏數其十罪,上曰:「初以太后餌其藥,稍假恩寵,不謂小人驕橫乃爾。」莘老曰:「繼先之罪,擢髪不足數。今臣所奏其大凡耳!」上曰:「有恩無威,有賞無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乃詔貶繼先福州,子孫停其官,都城第宅皆籍沒,強買奴婢,悉縱還之。
先是言者謂:「今日正當節浮費,積其贏以濟軍興,監司自浙漕始,郡守自臨安始,各具裁省之數以聞,頒示外路,俾之為式。」至是浙漕以二萬緡、臨安以五萬緡來上。癸丑,上諭宰執,樁留外府,若不下諸路,切戒無得科敷如昔時,羨餘適資贓吏,而擾吾民也。
初,浙西總管李寳遣其子公佐,同將官邊士寜潛入敵境伺動靜。甲寅,寳以舟師三千人發江隂,既而以風未順,退泊明州澳,而士寜適自宻州回,言其子公佐已挾歸正官魏勝,得海州矣。寳大喜,趣其下乗機進發。
上念出戌官兵之勞,特捐內帑錢七萬緡,分犒其家。殿中侍御史杜莘老言:「諸軍負回易子錢甚夥,例償以月廩,不先除此弊,緡出禁帑,入將帥私室矣。」上悟,既又聞諸營勘請回易處,仍舊尅除,或非理斂索。丙寅,詔悉禁止,違者重寘之法,士皆歡舞拜賜。
己巳,朝獻景靈宮。
九月庚午朔,朝饗太廟。辛未,崇祀上帝於明堂,以徽宗配,大赦天下。
金帥喀齊喀【原名合喜。今改正】,號西元帥,以五千餘騎自鳯翔大散闗入川界三十里。甲戌,攻黃牛堡。時人情悸懼,四川制置使王剛中單騎日馳百里,抵仙人原,見宣撫使呉璘於帳中,璘大驚,剛中曰:「大將臨戎,義同休戚,安得高枕而臥?」於是官軍用神臂弓射退敵騎,璘遣將官高松往為之援,仍與本堡管隊官張操同力拒之。
初,建炎末,陜西諸將如張中孚、張中彥兄弟,嘗叛歸北境,中間金還我河南故地,乃召二人至行在,復授官,以仍奉內祠,及和議成,悉為金索去,中孚未幾死,至是惟中彥為金將兵在陜,王剛中即遣臘書説之,又剛中聞大將劉錡制置淮上,因對璘談錡之美,璘曰:「信叔有雅量,而無英槩。今天下雷同譽之,璘恐其不能當亮也。」剛中未以為然。
冬十月庚子朔,下詔親征。
初,金亮肆虐,國人久不堪之。有楚王褒者,晉王宗輔之子,而太宗晟之孫也。時中原豪傑並起,大名王友直、濟南陳俊,皆倡義集衆,而契丹之後耶律斡罕【原名窩斡。今改正】亦興於沙漠,於是渤海一軍萬人叛亮,歸㑹寜府,立褒為帝〈 或言立褒在六月〉,改元大定,赦其境內,黃河以北皆下之,左丞相張浩自汴京録褒赦,馳以報亮,亮歎曰:「朕欲俟江南平後,取一戎衣大定之義以紀元,是子乃先我乎?」命取書一帙,示其下,果預識改元之事,亮即遣先鋒將郭安國率衆攻褒,令盡誅黃河以北之叛己者。
癸卯,詔四川宣撫使呉璘分陜西河東路;淮南制置使劉錡分京東河北東路;湖北制置使成閔分京西河北西路,並為招討使。
時新復海、泗二州,乃詔歸正官魏勝知海州,夏俊知泗州。
金帥喀齊喀攻黃牛堡,旬餘不退,宣撫使呉璘別遣將直至寳鷄渭河,夜刼橋頭大寨,獲㨗,於是四川制置使王剛中即日馳還,謂其屬李燾曰:「將帥之功,吾何有焉?」燾曰:「公以身督戰,而功成不居,過人逺矣!」
時屯戍兵將暴露日久,丙午,宰執請再加賞犒,上詔所在總領所撥給,仍具數以聞,令內帑給還。
戊午,以知樞宻院葉義問督視江淮荊襄軍馬,中書舍人虞允文為參議軍事。
時四川總領財賦王之望區處調度有條,葉義問力薦之,上有擢用之意。
陜西河東招討使呉璘遣將官彭清、強英、張徳等,攻破隴州方山原。
辛酉,左光祿大夫湯思退,復觀文殿大學士,充醴泉觀使、兼侍讀,既至,除行宮留守。
甲子,特進張浚,復觀文殿大學士、判潭州,左太中大夫湯鵬舉,復資政殿學士、知太平州。浚尋改判建康府。
先是,浙西總管李寳舟師至東海縣,時金兵已圍海州,寳麾兵登岸,金人驚出意外,亟引去,於是魏勝出城迎寳,寳遣辯士四人,招納降附。時山東豪傑王世隆、明樁、劉異輩皆各以義旗聚衆,爭為應援。寳與子公佐引舟師至宻之膠西石臼島,而金舟已出海口,泊唐島,相拒止一山,𠉀風即南,不知王師之猝至也。寳伺敵未覺,遣禆將曹洋、黃端禮禱於石臼神,祈風助順。丙寅,風自南來,衆喜爭奮,引帆握刃,俄頃過山薄敵,鼓聲震疊,敵驚失措,敵帆皆以錦纈為之,彌亘數里,忽為波濤卷聚一隅,窘蹙揺兀,無復行次,寳命以火箭射之,煙焰隨發,延燒數百,火不及者,猶欲前拒,寳命健士躍登其舟,以短兵刺撃,殪之舟中,其餘僉軍皆中原舊民,脫甲而降者三千餘人,獲金將完顔正嘉努等六人,斬之,惟統軍蘓保衡未發,不可獲,旋聞自經死,得獻議造船人倪荀、商簡、梁三兒等,皆淮浙姦民,且為敵嚮導者,又獲其統軍印與詔,文書、器甲、糧斛以萬計。寳欲乗勝而進,而聞亮已濟淮,遂旋師駐東海,視緩急為援,遣曹洋飛小舟奏㨗,既至,上命降詔奨之,除寳靖海軍節度、沿海制置使。
丁卯,知樞宻院葉義問至鎮江,權立行府。
先是,淮東制置使劉錡遣都統王權將兵迎敵,逗遛不進,錡再檄權徃夀春,權不得已,僅發軍至廬州戌守,故敵得維橋以濟,權棄廬州而遁,敵騎至尉子橋,統制官姚興以一軍三千人力戰,權擁羣刀斧自衛,殊不援,興殺賊數百人,以援兵不至而沒。癸亥,權又棄和州,先奔採石。
初,京西招討使成閔遣統制官趙樽以四千人守徳安府,樽乗虛攻蔡州,入其城,斬敵首楊寓,餘衆遁去。時金人既入兩淮,而上流惟鄂渚、荊南二軍,朝廷亟命閔總諸軍併舟師回援淮西,而荊南軍新創,金將劉諤擁衆十萬,揚聲欲取荊南,又欲分軍自光、黃擣武昌,朝廷以金人昔嘗由此入江西,慮揺根本,命都統制呉拱遣兵䕶武昌一帯津渡,拱將引兵回鄂,宣諭使王澈聞之,馳書止拱,而自發鄂之餘兵進戍黃州,敵果犯襄陽,拱與戰於襄水之上,敗之。時武昌令薛季宣嘗獻計於澈,謂閔已得蔡,有破竹之勢,盍守便宜勿遣,令閔乗虛下潁昌,經陳、汝趨汴梁,敵內顧必驚潰,澈不果用。季宣,永嘉人,徽言子也。
時詔淮漢郡縣,籍民為兵,淮南乃選丁壯,欲湼其手面,従大軍役使,民駭而逃,殿中侍御史杜莘老言:「敵未至而先驅吾民,非計,請令兵民止聽郡縣官節制,征役無出郷。」従之,淮民乃定。
先是金萬戶髙景山以兵數萬攻楊州,劉錡提大兵禦之於清河,敵以氊裹舟載糧,挽而上,劉錡募善沒者鑿舟,沉之,敵大驚。錡俄病嘔血,殆不能支,猶乗肩輿臨敵指揮,俄而敵薄揚子橋,欲以邀錡,錡以兵保𤓰州,敵騎逼江,錡遣麾下員琦設伏於皂角林,與敵接戰,誘敵入,張弩俄發,敵大敗,斬景山,俘數百人。
十一月庚午,宰執奏禁軍闕額事,上曰:「尋常兵集自有定數,當此多事之時,額外添,不必拘也。」詔江浙福建揀軍,發赴三衙,其闕額令自招填。
詔下鬻爵之令,登仕郎八千貫,依奏䕃人例,仍免銓試一次,度僧牒亦減價為三百貫。
金房駐劄都統王彥統兵復虢州。
金亮為內變所撓,於是親統細軍駐和州之鷄籠山,臨江築壇,刑馬祭天,必欲由採石而渡。朝廷詔王權至行在,以池州都統制李顯忠代之,命中書舍人虞允文趣顯忠交權軍,時顯忠未至。乙亥,允文夜見建康留守張燾,議禦敵之計,燾但言己當死留鑰。
丙戌,左僕射陳康伯等言:「時當雨雪,戰守諸軍暴露不易,乞再加優恤。」上乃詔總領所毎人支絹一匹,家屬在營者,給以薪炭之直,康伯等曰:「此真受陛下挾纊之賜也。」亮自採石之敗,乃北抵𤓰州,時淮南制置使劉錡退屯鎮江,而錡病已遽,知樞宻院葉義問以都統制李橫代錡之職,趣令渡江,錡之姪中軍統制官汜,隨橫以徃,軍戰不利,橫併其都統制印失之,時上怒甚,將先按誅王權以厲諸將,同知樞宻院黃祖舜,宻言於上曰:「權敗軍之罪,誠合誅。然劉汜亦須正典刑,若貸汜而誅權,是謂同罪異罰,頋劉錡有大功,今聞其病已殆,汜誅,錡必愧忿以死,是國家以一敗而自殺三大將,得無為敵所快乎?願陛下少留聖恩。」上大悟,權、汜得不死。
癸未,乃詔湖北制置、京西等路招討使成閔為淮東制置、淮北泗宿招討使,鄂州駐劄都統制呉拱為湖北制置、京西等路招討使,建康府駐劄都統制李顯忠為淮西制置、淮北夀亳招討使。上以李橫、劉汜等不利,急遣御營宿衛使楊存中措置守江,中書舍人虞允文亦自建康馳至鎮江,時江岸有車船二十四艘,賊已瞰江,恐臨期不堪駕用,存中、允文同淮東總領朱夏卿、鎮江守臣趙公偁,相與臨江按試,命戰士踏車船,徑趨𤓰州,廹岸復回,敵兵皆持滿以待,其船中流上下回轉如飛,敵衆相顧駭愕。
時亮已聞李寳由海道入膠西,焚其戰艦,而荊鄂成閔諸軍方順流而下,亮愈忿,乃回揚州,召諸帥,約三日畢集,過期盡殺之,諸帥相與謀曰:「南軍有備如此,進有渰殺之禍,退有敲殺之憂,奈何?」其中一人曰:「等死求生,可乎?」衆皆曰:「聞教。」有總管萬戴者曰:「殺郎主,卻與南宋通和,歸鄉則生矣!」衆口一辭曰:「諾。」亮有紫茸等細軍,不遣臨敵,専以自衛,諸人雖欲弒亮,而細軍衛之嚴宻,衆因謂諸軍曰:「淮東子女金帛皆逃在泰州,我輩急欲渡江,汝等何不白郎主徃取之?」細軍欣然共請,亮從之,於是細軍去者過半〈 一作三萬人〉,亮語威勝統軍耶律勸農曰:「爾所將勝兵,我明日自㸃,數少必誅。」勸農自計,兵亡已過半,與其子宿直將軍穆爾【原名母里。今改正】謀,亦欲弒亮。乙未,諸帥集兵萬餘人,拉弦直入亮寢帳中,左右親兵散走諸帥帳中,矢下如雨,亮即死,並殺其太傅及三妃與謀事者十餘人。
丙申,亮細軍破泰州,統制官王剛棄城走江隂,是日,虢州僉軍雷政渡江,報亮已被殺。
時樞宻行府留建康,先是有知數者詣行府上書云:「以太一局攷之,金亮不煩資斧,冬至前,當有蕭墻之變。」人皆未以為然,至是驗之。
是月,以吏部侍郎汪應辰兼權尚書。
初馬軍司統制官趙樽離蔡州至麻城縣,復被詔㑹鄂渚帥呉拱、江陵帥李道,併力進取,樽領兵還攻蔡州,刺史蕭懋徳破城立寨。十二月己亥朔,黎明,樽潛師入城,懋徳遁去。
時有司用紹興七年巡幸故事辦嚴,殿中侍御史杜莘老言:「今親征,與曩日事異,宜悉從簡,以幸所過郡縣。」上曰:「此行中宮及內人不徃,止與建王行,令徧識諸將,雖朕服用,亦自省約也。」
壬寅,淮東制置使成閔復揚州,敵衆已戕亮,欲遣使報我,訪得𤓰州所俘成忠郎張真,使持牒請和。
甲辰,金都督府牒本朝樞宻院云:「正隆失徳,無名興師,兩國生靈枉被塗炭。今已從廢殞,見議班師,各務戢兵,以敦舊好。」
上將撫師於建康,而欽宗未祔廟,留守湯思退請省虞以速祔,禮部侍郎黃中持不可,上納之。然議者猶謂凶服不可以即戎,上曰:「吾固以縞素詔天下。」
乙卯,李顯忠戰退金兵。
己未,上次鎮江府,宰執奏肆赦事目,上曰:「向已下哀痛之詔,今日恩宥,不必更揚完顔亮過惡,但専罪己,以稱朕畏天愛民之意。」陳康伯等奏宣諭詞臣,仰遵聖㫖。
壬戌,曲赦新復州軍。
上諭宰執曰:「前日過平江,守臣洪遵進洞庭柑,卻之。今過常、潤兩郡,俱無所獻,必是聞風而罷也。朕意無他,正恐受之,則後來所歴之郡,必競為夸侈,有過於柑子者矣。」陳康伯等因賛此非獨仰識陛下儉徳,又以見聖慮之深逺也。
癸亥,建康留守張浚言金人已退,兩淮皆定。
初金亮既被弒,子光瑛留汴京,亦為其衆所殺。亮遣先鋒將郭安國行至滑州,聞變,留不進,金國新主褒,知亮已死,乃與其子允升、允迪擁甲騎一萬趨燕京。
時詔沿江監司條上恢復事,江東提舉常平官洪适言:「金亮既殞,大定僣號,未必諸國服從。自淮以北,別無爭立之人,宜傳檄中原,使義士各取州縣,因以畀之,王師但屯淮上,募兵積粟以為聲援,不必輕涉其地,與之力爭。俟蜀漢、山東之兵俱集,遲以嵗月,必有機㑹可乗,此萬全之䇿也。」
初諸路嵗鑄銅錢一百六十萬貫,自紹興以來,權以五十萬貫為額,而近嵗虧甚多。是年止及一十萬一千貫,數內惟嚴州神泉監宻邇行都,今徑自輸,而建之豐國、韶之永通,與贛之鑄錢院,悉赴提㸃官所就饒之永平監團綱津發,泛大江轉入浙西漕渠,納之京帑。
是年,詔籍鄉兵,知荊南府續觱乃請籍民為義勇,其法取於主戶之雙丁,毎十戸為一甲,五甲為一團,甲、團皆有長,又擇一邑之豪為總首,嵗於農隙,教以武事,而官給其糧。其後𨽻於籍者至七八千人。〈此據楊倓《江陵志》〉又武昌令薛季宣亦求得故河北陜西弓箭手保甲法,五家為保,二保為甲,六甲為隊,據地形便利則為總,不限以鄉總首領焉。諸總皆有射團,教民射,而旗幟亦隨總而別其色雲。
紹興三十二年〈嵗在壬午〉春正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初鄧州安撫蕭中一率先歸正,上嘉其忠義,嘗欲築館待之,使其至如歸,至是為亂兵所害,州民乞立廟,襄陽都統制呉拱、知均州武鉅列上其事。丙子,上諭宰執,宜與贈官,並賜廟額,仍令拱輩致其孤於武昌,多方恤之。
時江東提舉常平官洪适,因上殿言江東之民,以旱荒而徙淮甸,比遭敵騎之擾,復還故鄉,所棄之産已為官司估賣,形勢之家買者十不償一,佃者量納租課,無補於官,有害於民,乞斷自紹興二十八年以後州縣所賣逃産,許元業人子孫以元估價就贖,専委提舉常平官覺察,從之。
先是,京東忠義軍耿景等以占東平府,遣使來奏。己丑,以景為天平軍節度,就知東平府,仍節制京東河北忠義軍。
二月戊戌朔,以中書舍人、權直學士院虞允文為兵部尚書、川陜宣諭使,於興州置司。
癸卯,上發建康府。初,上欲付留守張浚以江淮之事,已而中止,乃以宿衛使楊存中為宣撫使,中書舍人劉珙不書録黃,且論其不可。珙,子羽子也。上謂宰執曰:「劉珙之父為張浚所知,比奏事,専為浚地耳。」然存中宣撫之命亦寢,㑭專措置而已。
乙巳,上次鎮江府。乙卯,上至臨安府。
己未,以觀文殿大學士、行宮留守湯思退知紹興府。
先是,統制官趙樽再得蔡州,城復為金兵所圍,樽戰卻之,㑹鄂帥吳拱進軍駐南陽,遣統制官成臯、華旺等各以所部來援,而金帥費摩【原作裴滿。今改正】率精甲十萬,止於城西,依汝水為寨。一日,凌旦來,攻統制官焦元中流矢,敵乗勝登城,樽牙將王世顯募敢死巷戰,敵敗退,再來攻,又不利,敵燒營而遁,屬有㫖班師。乙丑,樽軍還信陽。
閏二月,太尉、提舉萬夀觀劉錡卒。
右諫議大夫梁仲敏、殿中侍御史呉芾、左正言劉度言參知政事楊樁無所建明。三月丁酉朔,罷為資政殿學士,奉外祠。再論,遂降授端明殿學士。
壬寅,詔諸路帥府各置㑹子庫。
上之幸建康也,翰林學士何浦以屬疾不能扈從,至是力求去。己巳,以浦為龍圗閣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
夏四月,御史中丞王澈宣諭荊襄回。戊寅,入見,遂除參知政事。
甲申,上與宰執論及近年諸將之子躐取科第,有居清望官者。上曰:「武臣子孫,只宜為武臣。清望須還白屋,今以將家居之,則公議自然籍籍。」於是陳康伯等退而歎仰不已。
是月,資政殿學士魏良�卒。
太傅、和義郡王楊存中罷措置兩淮,詔以建康留守張浚兼之。
四川宣撫使呉璘,時已復大散關、和尚原,至是又遣都統制姚仲率師攻徳順軍,未下,敵衆來援,璘恐士有退志,即自秦馳赴,率數十騎繞城,傳呼城中之人,欲識璘面,不發一矢,敵氣自索。既戰,又為我軍所敗,遂遁去,璘入城,父老擁拜馬前,幾不可行。
開府儀同三司、領殿前都指揮使趙宻累章乞解印,尋除萬夀觀使、奉朝請。
五月甲辰,宰執奏近探報,皆言黃河南北蝗蟲為災,今已數年,天意可見,而江淮之間,蠶麥大稔,此實聖徳所召,上愀然曰:「去嵗完顔興師無名,彼曲我直,豈無天理。朕徳不足以動天,賴祖宗仁澤所致。今幸蠶麥告登,更望有秋,設或邊事未息,必可枝梧。」於是陳康伯等惶懼仰歎而退。
戊申,太傅、和義郡王楊存中罷御營宿衛使,復為醴泉觀使。
壬戍,龍圗閣學士洪遵復為翰林學士。
望仙橋東新葺宮成,六月戊辰,詔以徳夀為名。
己巳,立皇子建王為皇太子,改名〈從𡗜從目〉。初,民間䜟語曰:「朝廷自有龍兒在,頭角生時方見天。」至是識者謂從天而加二㸃,乃頭角之生,其下從日,則如日當天,而天下利見,此見天之義也。
右僕射朱倬罷為觀文殿學士,奉祠而去,制辭略曰:「君子邦家之基,未聞成効;元良天下之本,乃覬疇庸。」未幾落職。
甲戌,皇太子賜字元永,故宗室祕閣修撰子偁,追封秀王,妻宜人張氏,封王夫人,內降御劄:「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帝,皇后稱太上皇后。應軍國事,並聽嗣君處分。」
丙子,上行內禪之禮,有司設仗紫宸殿下,百寮起居畢,宰執陳康伯、葉義問、汪澈、黃祖舜,言:「臣等不才輔政,今陛下超然獨斷,髙蹈堯舜之舉,臣等心實欽仰。但自此不獲日望清光,犬馬之情不勝依戀。」因再拜辭,相與泣下,幾至號慟,上亦為之揮涕曰:「朕在位三十六年,今老且病,久欲閑退,此事斷自朕意,非由臣下開陳,卿等當悉力以輔嗣君。」康伯等復奏曰:「皇太子仁聖,天下所共知,似聞謙遜太過,未肯便御正殿。」上曰:「朕前此固嘗與之言,早來禁中,又面諭之,即步行徑趨側殿門,欲還東宮,朕已再三敦勉邀留,今在殿後矣。」上即還內,羣臣移班殿門外,聽宣詔書,少頃,皇太子服履袍,內侍扶掖至御榻前,側立不坐,百官拜舞,山呼起居畢,康伯等升殿,奏:「願陛下即御坐,以正南面,仰副太上皇傳授之意。」天顔愀然曰:「君父之命,出於獨斷,此大位,懼不敢當,尚容辭避。」康伯等再奏:「陛下應天順人,龍飛寳位,臣以駑下之材,恐不足以仰副新政,然依乗風雲千載之遇,實與四海蒼生不勝大慶。」賀畢,駕還內,百官赴祥曦殿𠉀太上皇登輦,扈從至徳夀宮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