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堂集/卷九
告辭
[編輯]典書先祖墓誌石奉審時，告辭
[編輯]恭惟府君，沒世國初。衣冠之藏，於焉宰如。惟是墓道，始闕顯刻。雲仍轉徙，年代杳邈。九原隱隱，馴致疑信。自先父兄，諏訪備盡。有人來告，言若可徵。遂依其說，識以麗牲。夫豈不愼？蓋出不已。報本誠篤，闡幽心摯。無他考據，人言可採。當日之意，亶在於是。於後數紀，頗有論說。試究其端，亦難輕斥。負坎面離，家乘所載。今所封植，與此稍背。一壠之葬，尊者宜上。今所封植，地勢最降。堪輿之談，亦多致惑。雖近誕僻，助瀾之一。惟上一封，墳塋崇廣。觀者竊言：「眞大人葬。」深目莫遌，於何考證？然疑在心，終若未定。府君有靈，肯曰「有後？」一念兢惶，大何是負。玆因合謀，要以取訂。取訂之道，本無他逕。壙南幽誌，千載不磨。如得奉審，積疑可破。塋兆毀動，固極懍惕。事有所重，不敢僇執。自古竁誌，蓋亦備此。尊靈洋洋，尙降監止。今以吉辰，將擧事役。審驗旣已，新厥封植。凡諸周旋，其敢或慢？伏惟體魄，不驚不震。
萬戶先祖墓立石時，告辭
[編輯]墓道之表，在昔未遑。今始合謀，載竪短碣。代遠聞寡，記蹟未詳。尙庶自今，不煩誗卜。擇吉擧役，歲事仍修。伏惟尊靈，不驚不震。
先祖妣廣州李氏墓，告辭
[編輯]墓道之表，累世未遑。今始合謀，亦窘事力。只安床石，鐫刻是兼。姑從簡便，實深兢惕。卜吉擧役，祼獻仍行。伏惟尊靈，不驚不震。
宗家祠宇重修時，神主移安，告辭
[編輯]祠宇之建，歲月悠荒。楹棟朽傷，龕室傾側。是用兢惕，載謀葺修。今卜吉辰，始擧事役。敬奉神主，權安大廳。謹以醴果，用伸虔告謹告。
祭文
[編輯]祭葛庵李先生文戊辰，遷葬時
[編輯]嗚呼痛哉！小子生晩，不及見於先生，今日之來，先生何以知其爲某家子也？丁巳，上疏得罪，安置海外絶島，凡三遷而首尾十年，在光陽之蟾江，卒以喪歸於鄕者，卽吾父也。
嗚呼！先生之柩，其自此安歟？先生之柩安也，則先生之寃，將自此暴，而道將自此明歟？暴先生之寃，明先生之道，則吾父之心與事，其亦或可以白於世歟？百世可竢，而一時難曉，外人無奈，而吾黨未可必也。嗚呼痛哉！嗚呼痛哉！言不可以長也，大聲長號而退。
祭密庵李先生文
[編輯]天在山中，其象《大畜》。葛翁有之，夫子善述。其道維何？維程、朱氏。曰維居敬，曰維窮理。旣健旣篤，乃有輝光。其德亹亹，義問孔彰。夫子之文，厚積而發。渾渾其質，肅肅其法。凡今之人，有葬其親。夫子不銘，如不葬然。錦水之陽，葛翁來宅。夫子守之，惠我南國。南國之人，儀刑夫子。如嶽、如樑，如北斗只。朝之大夫，交口慰薦。王命典樂，有隆其眷。夫子之出，鳳凰其儀。葛翁有寃，夫子辭之。我卜夫子，何爵不宜？周之大師，大傅、大保。玆惟三公，其職論道。夫子居之，庶展其抱。維其不陟，宰相之過。有屋蕭蕭，風雨其簸。顔回之樂，原憲之歌。有書萬軸，日訂其譌。四方之人，攝齊而進。有晦於心，待夫子信。藐余顓蒙，挾冊有日。夫子之門，亦孔之雜。於！維葛翁，吾父之師。夫子之門，余又及之。天生哲人，以幸我家。小子自棄，爲夫子嗟。旣我面命，亦以書責。餘罪實大，夫子不絶。夫子有疾，歲月悠悠。蔘朮無力，烈烈我憂。我祝上帝，夫子百年。以發我蒙，扶我狂顚。上帝疾威，夫子乃傾。易簀之夕，大雨雷霆。維古有徵，晦庵，元城。余時遑遑，穉女求死。曠不趨侍，奄承實矣。迨我來號，月旣再朏。思古事師，忸怩余心。嗚呼！夫子，永閟其音。夫子之道，吾何以尋？維葬有制，柳車將發。我來薦觴，告我衷臆。
祭李顧齋槾文
[編輯]嗚呼哀哉！世之學問之士，常患夫畏嗤點而避標榜，僶俛仍因於流俗之所爲，而先生乃獨毅然以此學，自任，古道自守，不恤其不諧於俗也。
蓋其規摹之大，則俗之所謂疏闊，而君子所謂致廣也；繩墨之嚴，則俗之所謂矯拂，而君子所謂密察也。惓惓於接引後生，而不樂者或有外廷之笑；津津於講明義理，而不知者或有草木之誚。然君子之論，益復翕然以爲道之所存，而知其庶幾於成己而成物也。是其持敬、窮理之工，如輪如翼，未嘗有所偏主而偏廢，而博學詳說，蓋將以反說約也。
不謂學之已至而益篤進修之功，不謂知之已盡而益恢虛受之量，不謂筋力之已衰而益勵其苦淡之操，其德崇業廣之實，又豈衆人之所可窺測也？
向者宰臣慰薦，聖明虛佇，果使先生出者，雖其從事於百執事之列，吾固知其風采功效必有可觀，而至若經幄顧問之地，典禮援據之間，左右橫竪而沛然不窮，使人稱之曰「眞講官讀書人者」，求之當今朝廷，或未之得也。
嗟！徵書之一下，奄蒼天之不假，名空留於殿柱，痛所均於朝野。
顧小子之愚蒙，地幸近於賢者。自密翁之雲沒，仰先生之爐冶，惟委靡而莫振，竟未摳衣於江舍。唉，今日之已矣！雖愴悔，而何及？昨歲挈挈於北縣，聞先生之易簀，旣不能以時而趨哭，又未從負土之役。逮玆居諸之一周，跡始及於靈席，豈道路之雲遠？匪事故之常嬰，自惟誠意之薄劣，深有愧於中情。惟仰德其窮天，而斯言之不自欺，想先生之包荒。亦庶幾其鑑之。嗚呼哀哉！尙饗。
祭權拙修齋相一文
[編輯]嗚呼哀哉！惟先生學祖陶山，緖承松巢。名與身全，德隨年高。耆社儒賢，近古未聞。存沒恩榮，有光斯文。昊天旣復，先生何憾？顧我無祿，萬事缺陷。三瞻玉色，五奉珍札。厪免虛生，奄然而失。我念先生，功有大者。識透道器，自古蓋寡。絀此太極，謂無動靜。大化萬彙，孰操厥柄？先生是訂，牖我昏劣。若論乘機，抑別有說。眇忽之差，宜審厥析。有發其端，未竟叩竭。洪鐘輟響，於何更質？逖矣星湖，瞻望不及。倀倀冥途，竚立以泣。凡諸道德，非我敢悉。我擧其綱，衆目攸屬。自從樑摧，章甫走奔。我跡獨阻，迄於玆辰。伏念昔者，存我凶矜。丘山之重，有賁巾箱。永負仁恩，俯仰慙恧。有命我受，有書我讀。庶無荒惰，以報冥漠。嗚呼哀哉！
祭李訥翁光庭文
[編輯]伏惟先生，當世文宗。自貶以訥，言滿國中。豈惟文高？有積於躬。辭衍字奇，莫如楊雄。覆瓿、僭王，羣儒所攻。取捨有在，非係祿容。惟我先生，醇德高風。本末有據，望實俱隆。所以其文，重若鼎鐘。賁隧弁卷，輻輳西東。蓋其爲德，由由沖沖。樸而不野，確而能通。賢愚共懽，雅俗交融。蓋嘗儀圖，得之《中庸》。其風維何？雲鵠、冥鴻。餌不能致，網不能籠。知微、知彰，知吉、知凶。庶幾近之，蓋《易》之功。先生之文，披錦矕龍。衆體具備，倣古特工。信陵《擬奏》，揮廓橫縱。雜之《國策》，殆無異同。七抽《山木》，詭麗閎崇。較諸枚、馬，操戈入宮。晩主理趣，斂華鞱鋒。或疑筆衰，彌覺渢渢。斯其大者，餘不可窮。昔我先君，道義相從。滎焉共懼，難豈無戎？海繂初泊，長牋亟封。勉以觀玩，以毖其終。陶山墨刻，面付愚蒙。《嶽色泉聲》，遠寄江楓。我窺微意，皆出謀忠。逮我大故，愈荷惻恫。苟謁狀銘，庶副哀衷。遷延不敢，但有瞻顒。今焉已矣！痛徹壤穹。我幼不量，從事雕蟲。雖嘗云云，中實倥侗。猥承獎與，宥其狂憃。自我患難，遂成頹慵。永負敎育，曷勝悔懜？水齧我田，風害我穜。我窮無歸，言就山農。仙莊稍邇，逝將從頌。承杖操幾，仄跡侍僮。耳聽讀《易》，口學餐松。親炙旣久，庶卒陶鎔。今焉已矣！恨結心胷。昨歲春陽，再投賤蹤。矯首衡門，莽蒼數弓。未克造拜，實坐怱怱。自惟始終，負罪重重。我有老母，菽水歸供。今當撤還，百感中舂。秋風憭慄，葉落山空。俛仰以涕，思我諸公。薄物來哭，辭不暇礱。惟靈鑑之，惟誠之豐。
祭曾叔祖大司成公文乙酉，遷葬時
[編輯]嗚呼先生！間世之英。鶴跱、松挺，霜潔、氷淸。瓢祖家庭，鶴翁門戶。似續高風，肖像遺矩。玉堂、諫林，淸芬飄灑。身可以厄，名不可敗。河水沄沄，萬古同流。世識其顯，或失於幽。著雍維夏，病臥薇垣。志期碎首，跡阻追班。忠膽莫攄，義言自悲。束裝待朝，拂袂南歸。自古遇變，臣道有二。言以弼違，退而守義。念我所尊，竝蹈斯軌。溷濁不分，稱惡蔽美。世榮貤恩，以爲顯親。始或讓爵，終鮮辭尊。時當彙征，獨無宦情。避若鰲退，決若鳧驚。計資考評，朝暮台躔。使之少忍，不憚牽連。豈待營求？優游以得。賢或可勉，公乃不屑。人情所難，可見其高。樹立本末，於斯昭昭。景玉有《狀》，鹿門爲《誌》。誦讀論世，足徵行事。嗚呼哀哉！公沒湖南，輤車歸北。五十三年，我罹斯酷。載柩蟾水，回首八嶺。一家何故，再禍玆境？事非偶然，天運所關。維我之父，寔公兄孫。晩絶榮念，一味謙挹。金馬玉堂，匪望之及。方當引分，忽與禍遌。脫命桁楊，聖主是遇。已幸流宥，敢覬還鄕？重乘海險，十蒙湖霜。公沒之月，乃不起疾。壽未及公，禍加百十。嗚呼哀哉！南遷一友，公號弇文。我父覓去，時一披繙。今在我所，手澤俱存。摩挲愴咽，寶踰靑氈。撰述公事，我父與聞。進退之際，特加津津。惟此微意，可質諸神。藏之巾衍，以待後辰。藐玆晩生，謦欬莫親。年代杳邈，有懷焉陳？屬遷玄堂，載設靈筵。攀慕大慟，乃告斯言。物薄誠腆，辭拙意綿。淸明在天，庶降鑑旃。嗚呼哀哉！
祭全陽君李益馝文
[編輯]簪纓華閥，河嶽間氣。早事翰墨，冠木所畏。飛而食肉，天畀骨格。投筆奮起，有懷宗殼。策名伊始，籌郞淸選。才優剸煩，同僚以殿。秉軸諸公，交口慰薦。出典州郡，錐末冞見。山川出雲，以備時雨。王命徂征，顯允文武。如雷、如電，公實先驅。迅掃湖氛，爰及嶺隅。凱歌西還，獻俘天門。鐵券、金櫃，通侯重藩。圖像麒麟，貤榮祖禰。薏苡有誣，亦旣昭洗。聖德隆盛，遠邁藝祖。保全之恩，特厚勳府。公乃勇退，高臥江湖。優游任眞，與化爲徒。庭有哺鷄，園有耕奴。斷書權門，謝跡天衢。始終輝赫，眞大丈夫。惟其一念，耿耿拱北。膂力無愆，懸車可舝。胡天不憖，耄期是嗇？鉅人云亡，朝野共衋。然公平生，實具五福。福眥禍車，視公何若？崇終之典，已長西銓。哀榮備至，又何慽焉？顧我寒素，竊附婚姻。死生憂樂，曲荷矜憐。三道跡危，千里喪歸。匪公相濟，誰或殣之？麥舟高義，未敢援比。欲報其德，敢辭萬死？常謂小禮，俠家所鄙。藏之在心，以有所竢。今焉已矣！永負冥漠。言之出口，匪財、匪力。用是爲報，尙或可徹？辭之拙矣，何以罄骨？念公大節，童隷所識。功存社稷，名垂竹帛。夫人可言，無用我說。張魏公孝、曹南院智。韓穉圭量、范希文志。知者或寡，孰闡其幽？孰採我言，以銘公丘。
祭柳護軍元鉉文
[編輯]嗚呼哀哉！岐山之松，鬱鬱中棟。厥或剪伐，以需於用。厥或遺之，老於崖洞。崖洞之老，公實當之。英偉俊特，乃公之姿。晩更醇朗，豈非所養？有德可範，有儀可像。相世衡人，輒輕鄕曲。隱隱委巷，幾多名碩？能辦一鄕，廊廟可裕。公孝、孟博，豈讓蕃、固？所寶在我，不知何怏？縱老國子，匪損地望。赫赫同堂，風儀相仗。內崇宗門，外重鄕黨。優老之榮，終受天餉。庶幾百歲，以幸後生。何疾之毒，而遽凋零？嗚呼哀哉！昔公之少，光我宗楣。折行我父，情好匪夷。名聯上庠，慶合一堂。凡有欣慽，不別門牆。欣姑勿說，慽何可忘？豈無永歎！莫如公切。聲音之外，自見衷赤。豈無相卹！莫如公勤。藥物之濟，匪直金銀。及我喪歸，愈蒙惻傷。袖致哀章，俾展靈牀。始終懇懇，感動幽明。顧玆不肖，百爲鈍劣。敢怠仰德，禮則多闕。牀下展拜，亦不源源。聞公疾劇，晩乃趨門。慮煩應接，不敢便謁。公知我來，亟命以入。數語之詔，藹然其意。余時俯受，幾欲隕淚。尙冀神勞，勿藥有喜。淸辰日梳，句格足恃。北客賦歸，歡迎可竢。辭退以來，一念懸懸。旅寓北峽，凶音忽傳。維時公壻，權君季心。兩世不淑，公所未諳。待公疾瘳，竟共冥漠。維時令女，痛毒重沓。余適親見，曷任悲怛？自玆以還，余困患厄。公窆而期，失一告訣。孤負罪積，何以報德？嗚呼哀哉！旣康旣壽，亦旣考終。適嗣終孝，諸孫繩繩。公何所慽，世鮮如公。身後薦慘，域中所同。何足提說，以戚冥冥？澗亭已矣，岐堂寂寞。秋風憭憭，鴈叫木落。入無所樂，出無所慰。哀我孤露，云何從庇？我心之悲，聊此告訴。尊靈聽之，尙其歆顧。
祭忠孝公趙顯命墓文
[編輯]年月日，幼學義城金樂行，謹以淸酌雞䐹，敬奠於故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豐原府院君忠孝公海村趙先生之墓，呑聲再拜，而告之以詞曰：
嗚呼痛哉！頃年賤跡入漢城，有《述懷》八十言曰：死草生意歸，斡轉竟是誰？造化本大公，微物如獲私。受德久未報，深慙豚犬兒。牀下不腆禮，寸誠或可披。千里旅食意，所願亶在玆。但念以我故，貽累已不貲。若復汚門屛，私分冞不宜。咨且未敢進，瞻望空漣洏。
悠悠此心，如火、如風，高或可徹、深或可入，或者爲府史所俯燭否乎？
嗚呼，今也已矣！無復可望矣，將何以效微誠乎？於禮未之有也，不敢爲之制服，父死而且不死，頑忍人也，不能自引決，以魂魄從於九原，將何以效微誠乎？有足可走、有喉可哭，雖不肖，斯可勉矣，而今乃爲越人之弔，又何也？嗚呼，其負之哉！負之哉！
哲人君子，亦不得遐筭，顧此幺麽鄙人，何異蟪蛄浮滅？雖頑甚，終亦一死耳。地下可無蹤跡之嫌，死之日，敢不託身皁隷間，以供灑掃之役？一訴衷臆，亦惟是之竢耳。嗚呼痛哉！
祭柳慵窩升鉉文
[編輯]嗚呼哀哉！望公以公輔之位，而僅至於七命而已，期公以期頤之壽，而不及告老之年且數歲矣。係乎人者，無異其不腴，得於天者，又何其癯也？
嗚呼！福不盈眥，而禍溢於世者，亦有之矣，以公視此，顧不多乎？曩公之喪，歸自基城，聞其靑障泥馬、皁蓋繩床，在丹旐、輀車之前，爲之潸焉出涕，今而思之，公可謂榮矣。
嗚呼痛哉！舊嘗問公於家大人，「可謂宰相才乎？」大人曰：「可。其人公平。」
小子以是而竊推之，公則無私、平則無偏，公平優於天下，況一國之相乎？誠使立乎具瞻之地，則必好惡不辟，有技者無所媢疾，而彥聖者不使之不通矣。不然而置之代言之任，必出納惟允，而讒說不行矣，不然而授之廷尉之職，亦必當之以其情，而所謂「天下之平」者不傾矣，豈不贊聖主蕩蕩之治，而使國中無寃民哉？顧公於斯三者，不一試焉。獨令咸州一邑，頌公平之政，至今不衰，專而不能咸，古人之所惜也。
嗚呼痛哉！黃江迷復之行，微我公，何以得此？方其始也，載禍而相餉，愛之者之所不免，而公乃爲之深憂；及其終也，觀過而知仁，疏遠者之所共雲，而公獨不以爲然。信乎其愛我者也！情至而力可望者，惟公一人，而公則沒矣，小子何恃而覬我父之不畢命於漳海？
顧不孝無狀，不克扶護，使徑絶其天年，不復少延異鄕之歲月，此爲終天之恨。尙忍言哉？尙忍言哉？
昔公在京，公之子語及公家書曰「宦情薄矣，行且歸矣。某若蒙恩放還者，杖履相從，以盡餘年，是吾之樂也」，不肖嘗誦之於家大人之側，大人爲一悵然而太息。二父乃皆以喪歸矣，化者如有知也，地下倘遂此樂否乎？
去年春末，大人之疾旣病矣，而曰：「夢與枕澗翁及朴見卿、懷英，促膝談笑如平日。覺而枕澗翁語聲，猶鑑然在耳也。」嗚呼！此其兆也歟？
聞公晩歲，《易》學尤邃，而不獲與聞觀象玩辭之緖論，此先人之所恨也，未知地下相對，及此否乎？八則陽生之義，先人後來有一說焉，自謂稍穩。此公與鹿門、酉嶺諸家，未決之案也，地下之論，亦復及此否乎？
竊嘗驗之於吾道，向也猶在七八之間，於今自八而極於六矣。運乎晝夜，而無一息之停者數也，塞乎天地，而無一處之欠者氣也，竊怪夫大嶺以南，數往而不復、氣消而不息，至於如此，抑獨何哉？
嗚呼痛哉！公之几筵，明日將撤矣，不忍膠守夫雖隣不往之文，來擧數聲，以贖前日拘忌不迎哭之罪，蓋不敢以異姓尊長視我公也。懷鬱結而欲言之者，非惟不能盡，亦不敢盡其言之者。公其聞之乎？其無聞乎？嗚呼痛哉！
祭權江左萬文
[編輯]嗚呼哀哉！公昔語人，我死哭目。公目煌煌，高眺遐矚。衆瞽借視，冥道以燭。瞑於重泉，宜是之哭。今我哭公，匪目伊心。公少倜儻，天馬脫拑。乃其所好，檢柙之林。昔公任謗，彌尊密門。有改其兆，梁使操文。衆背而走，公志不分。冥冥鹿門，永矢無斁。豈無富貴？而愛寂寞。夫子之名，先後之力。我家凶矜，亦荷戀戀。榮辱死生，交情可見。有簡在篋，其臭如蘭。其臭如蘭，同心之言。蓋公之心，非有偏私。苟其彥聖，斯誠好之。我聞是心，利人家國。使公眉壽，竝受其福。吾道之窮，公命之促。嗟！公一身，孰非可惜？其耳如曠，五音是析。其口有腴，六經之嚼。錦繡其腸，雲夢其胷。其唾珠玉，其手畫工。鼎呂在背，康莊在足。合此衆美，萃其軀殼。戢於一木，藏之窀穸。嗚呼悲夫！又何不哭？時登泰階，聖壽無疆。本支百世，慶溢宗祊。以古視今，頌聲宜作。穆穆淸風，被之絲竹。薦於淸廟，用示無極。是公之職，胡不少延？我哭以公，私不暇宣。惟有一事，恨結幽明。哀詩之刪，酹文之停。我不敢歉，以待他日。今焉已矣！啜泣何及？方公寢疾，語及泫然。有來自公，爲我而言。我識公心，我涕漣漣。聞公之喪，我哭廟門。不酒不肉，以迄四辰。日月逝矣，終不可諠。北望太息，一日十番。我行之晩，公或可原。
祭權琅軒謩文
[編輯]東海非瘴鄕，榮養非窮途。孝子父宜高壽，福厚家宜終受祿，公何以有此行？一身而爲百夫之防，布衣而負朝野之望，非吾父老吉祥，公安得久享康寧？
官庀喪具，州府護送，賢大夫子隨其後，沒亦可謂榮。哭子、哭壻無多日，而悠然以逝，所謂「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又何足追慰夫冥冥？魂返故山，不可遲遲，無用長言，以淹其程，惟願尊靈，知此酹之者之爲樂行也。
祭柳參議觀鉉文
[編輯]嗚呼哀哉！維嶺以南，運氣久否。匪直逢遇，生才是已。無澤子高，未知有無。其見於世，望實豈誣？一家一人，已難必得。鄰里數賢，亦爲林立。若天有私，鍾美高門。名賢鉅人，往矣無論。以我先契，有偉澗翁。執德之弘，宅心之公。惟公竝起，津梁祁宋。聦明絶倫，器諝利用。是兄是弟，族子又儁。嵂崒筍廩，錯落瑜瑾。先後以進，名動三揖。福隨家集，無係世級。惟彼游氣，往來不常。澗翁捐舘，虎逝龍亡。尙慰公在，提挈三山。始頗留落，晩乃騰騫。息精陰慶，鮑魂冥擧。律吹花生，風雪莫禦。更趨甲觀，迭入薇垣。何但柏悅？有覬灰然。無奈嶺運，終不久悠？乍近台躔，遽同壑舟。大專槃物，敢有怨憾。其所可惜，未攄其擔。蓋公詞翰，乃其餘事。仁足汎愛，明足遠視。剛足自守，勇足敢爲。言議精切，綜理密微。不激不徇，宜於處世。好賢愛才，得人可諦。凡此數者，優於天下。矧玆偏邦，區區民社！暫試朔方，厥功已敘。人見其小，未知其巨。又竊論之，難者二事。先貧後富，人鮮好義。甚或惜金，以弟喪歸。聞公少時，蔬糲充飢。勤其四體，旣有旣完。豆區錙銖，宜若難攀。惟其義重，是以財輕。恤窮周急，曲盡其情。窮士得意，鮮守平素。有尹京兆，不念龍具。方公仕宦，依舊田家。馹騎在門，園有農歌。還山之期，指以播麥。談桑說麻，野老爭席。風致超然，可警浮薄。是公之高，人或不察。惟公於我，有義有德。存不能報，沒以言塞。旣述以公，私情可舍。然其私情，係公德者。曷敢不陳，以補其遺？嗟！我鄕黨，孰非親知？孰如公家，愛我先君？可比天倫，但姓之分。澗翁先登，先君乃喜。君子之達，如己利市。涒灘之春，澗翁倡義。要與同死，先君不諉。先君憂患，始自薦剡。澗翁共懼，已見途險。甘心科目，蓋不得已。單閼西入，與公竝轡。同人五賢，齊被恩榮。都下頗喧，似近彙征。先君所處，臲卼特甚。匪喜伊憂，弩機方闖。先君慄慄，公豈不念？秖以飢飽，食者可驗。勢不相須，行止差池。公曁淳公，歸馭先馳。先君命我，使之隨行。遲日嶺路，草樹交靑。所到亭店，輝光焜燿。短褐在後，叨陪歡笑。或換其乘，賜以善謔。追思若夢，欲言淚落。伊後先君，三命循墻。不密之危，彊圉封章。公及澗翁，更來止之。禍福有命，人不可爲。千里箯輿，五朔圜土。聖主好生，死草恩雨。海島江潭，在分所安。公及澗翁，飢不遑餐。隔岑源源，隨事調護。公私出力，有倡之故。札牘盈笥，贈遺以隨。南郵北遞，蓋無虛時。漫漫嶺海，匹馬孤征。犯笑觸諱，不忘平生。一旬淹滯，同飮茅瘴。會我聞喪，變禮是相。歲暮遲遲，不忍便決。衋傷勤瘁，爲減顔色。澗翁之喪，在丙寅歲。先君之疾，病於悲悷。明年丁卯，我罹荼毒。輤車之返，公來哀哭。自葬及祥，操文以酹。情見於辭，淚濕襟帶。丙子大無，殿屎八域。我扶老母，避癘投僻。菽水無策，亟走告公。公爲惻然，若癏在躬。曰：「吾有意，爾適來矣。」旣與之錢，又益以米。數旬擧火，實惟是賴。在公細事，我感則大。凡玆歷敘，徒費煩辭。何以報公？負之負之。公有三子，秀出儕流。伯敦質行，仲季學優。錫善遺經，何用萬籯？矧伊二哥，嗣守澗亭！二公後事，俱不寂寞。歲寒相期，庶斯可託。祥事前夕，來薦菲薄。誠不在物，言實由臆。嗚呼哀哉！
祭宗兄處士公敏行文
[編輯]年月日，再從弟樂行，方治晞陽趨侍之行，謹以數行語，銜哀拜辭於宗兄處士公靈幾之下。
嗚呼痛哉！事之不可知者，一何多也？自公之沒，吾家父子，所以盡情致力於斂葬虞祥之間者，宜不在諸族父諸兄弟之後，而弟則承公之訃於金吾門外，大人又後於弟而聞之於湖南逆旅中。小功月數，過盡於海島二千里之外，而弟之歸哭，在期年之後。今復南下矣，力不可以趁七月而歸。天道幽遠，大人之歸，益杳然矣。是將終三年，無吾父子之跡於靈筵行事之列，而大人又將終三年，不得一哭於靈幾之前矣。嗚呼！事之不可知，至於是耶！
公之平日，與我大人，二人而一體也。大人一動靜、一出入，公未嘗不知。凡有毀譽欣慽，甚於己當之，其赤心愛惜，左右而先後之者，蓋擧世而公一人而已。世人其遠者也，蓋合朋友知舊，而無有如公者矣。朋友知舊猶疏者也，蓋摠宗族，而惟公乎，惟公乎！
雖然，弟之昨年始歸之日，不見公之驚起拓戶，扶杖曳履，而迎之於門外，引入中堂，促膝握手，而問大人之寢食起居，軒眉張目，搖首蹙肩，憤惋感慨於人謀之不臧、世道之險戲，太息流涕，雜以懽笑，頌聖主之恩深、贊賢宰之心公，而凡於道途經歷，風土物情，可怖可愕，可慰喜者，靡不歷叩而徧問。今弟之行也，又不見公之諄諄告戒，反復丁寧，不以少安而忘危，不以事無大害而有所忽焉。凡愼水土、謹樞機，審應接、防訾摘之道，深憂遠慮，備言而申誡之。
嗚呼！公其已矣。不肖輩，無所賴而盡子職矣。嗚呼痛哉！嗚呼痛哉！言不可以一二道，情不可以造次盡。
伏惟尊靈庶幾俯鑑而諒之矣。亦有所惻然於不肖者矣。嗚呼痛哉！
祭再從叔進士公聖欽文
[編輯]高祖瓢翁，庭有八龍。維第二房，厥祚實隆。維先大父，趾德承風。後於六房，曰折衝公。崇深峻嚴，門戶攸宗。源同派合，累慶並庥。發於孫子，公膺厥休。豐姿碩宇，嶷嶷出儔。氣何其駿？才何其遒？有闢詞壇，競的爭籌。同儕苦吟，背汗腰觩。公坐中堂，擊壺高唱。一筆篇圓，揮廓犇放。傍觀魄𢥠，宿將咸讓。厥析是非，談辯洪暢。布濩羅絡，其究悉譡。厥剸煩劇，指麾動盪。闔闢弛張，不眩不㤮。偉哉，其器！何用不恢？長程結靷，以待時來。初升司馬，兩試俱捷。華聞以蔚，願交交屧。盈盈泮宮，步趨有儼。生徒胥僕，動相指點。有或竊言，他日兵卿。遭家否閉，晼晩無成。志倦需時，計熟藏名。樂彼大藥，菟裘是營。有溪可釣，有田可耕。落淵、仙亭，密邇先躅。我所爰得，永矢勿告。惟是鄕黨，仇仇相執。驥服鹽車，鯤游尺澤。顧視少壯，吁！其可惜。尙冀百歲，以幸家門。何天不遺，奄歸九原？有事焉質，有疑焉決？其傾孰扶，其裂孰綴？過焉孰正，善焉孰掖？業業故家，枵然其空。我懷之悲，曷有其窮？我懷曷窮，我有私恫。繄！我先君，天倫心朋。蔥竹鉛槧，摩戛始終。聯芳太學，竝笈龍門。出無獨往，游必雙鶱。中因跡睽，稍似趣分。公歌《騎牛》，以諷趨塵。惠好同歸，豈非素心？我欲掛冠，亦嘗有吟。恩渥非常，三揖莫逃。方擬循墻，遽變疣毛。五朔圜土，十年瘴鄕。公若已癏，惻惻衷腸。命駕千里，留滯浹旬。吟哦諧笑，如我田園。或謂此樂，可永他辰。我無天幸，竟以喪還。水浮旣窮，陸舁多艱。維時鄕序，公在首席。一揮事集，遂免委壑。私心感激，未瞑難忘。哀詩酹文，備加矜傷。幽宅移卜，爲賜消詳。孤露何歸？仰公冞切。竊期父事，以報萬一。所居稍阻，趨侍稀闊。公有責諭，我敢自文？自公視疾，以及寢遷。以及斂棺，以及送阡。以及小祥，咸負罪愆。大祥之哭，禫日之文。晩矣晩矣，我罪萬千。異時地下，何面何言？縱公寬我，何告先君？嗚呼痛哉！
祭十兄幼章光漢文
[編輯]粵！惟我家，自一韻格。風猷學殖，固多卓卓。淸踈高簡，乃其本色。山明水麗，地靈所毓。容儀氣性，大率相若。降至吾儕，陵夷墜落。瑣瑣庸庸，前糠後礫。惟公之生，克肖其古。淸光淑氣，載其眉宇。白而長身，鷺頸鶴步。秀出同隊，衆嫫之嫮。豈惟其外！中實似之。雅潔沖澹，易直坦夷。夙承艱大，卒用是濟。空乏何病！無忝厥世。我叔曾祖，赫赫我極。公爲宗嗣，重我門族。何不百年，以支傾敗？匪公之命，我族之壞。嗚呼痛哉！父母俱存，人之至樂。惟公本生，備膺茀祿。公何不竢，永辭北堂？重牢慶席，公不在傍。人皆爲悲，我獨不然。樂在親存，無關我身。我身雖生，親沒何歡？親苟壽康，我死何論？我生不孝，羨公實多。公與仲章，可舞而歌。嗚呼痛哉！一門之內，情亦有等。惟我與公，世誼相仗。追惟丁巳，臆塞腸斷。公輕千里，與同憂患。我行迢迢，指彼南蠻。城隅分手，消盡殘魂。公落街路，無馬與僕。獨立無歸，幾欲大哭。後聞此事，我心增慽。念公厚義，吾豈忍忘！生平劣劣，未報毫芒。及公不幸，又多闕缺。斂不致襚，葬不臨穴。負之負之，嗚呼，我罪！晩薦薄物，情也焉在。
祭再從叔世錂文
[編輯]嗚呼哀哉！哀樂之不可常，有如是哉！自二十年來，公之身，可謂樂矣。昔之以疾病憂公者，以壽考期公，以喪難悲公者，以福祿歸公，以孤危危公者，以子姓蕃衍賀公，擧一門而論之，其可樂，莫尙於公也。
今公不勝喪，使適子受承重服，而與季郞，同日葬焉，擧一門而論之，其在今可哀者，又莫甚於公家也。雖以疏如秦、越，狂如琴、曾者，聞公事之首末，入公之門，而見三世之殯，必將涕涔淫而不敢歌矣。嗚呼，尙忍言哉！尙忍言哉！
門戶衰矣。一年少之死如季郞者，已可痛惜，況公之老成德望，文學風流，一身而兼累人者哉！諸父存者，皆已耆耋，吾儕後生，少可仗者，此非公長逝之日也。樂行於是乎，竊不勝憂歎焉，豈天之欲終廢吾門耶？
樂行自爲童子時，見先人與公相與甚至，及先人斥逐流離，荷公相扶持又特厚。蓋嘗離違老親，而遠從於瘴癘炎蒸之地，樂行之於公，宜事之無所不用其極，而顧蔑蔑也。今日所當勉者，惟筋力之禮與述行造哀之辭耳，又以病瘁未能焉。嗚呼，其負之哉！負之哉！季郞之誄，公之所嘗命者，而亦未及成，他日可追爲之也。區區之心，靈或鑑之否耶？嗚呼哀哉！
祭三從弟季遇驥行文
[編輯]歲甲戌，十二月，十二日丙辰，卽三從弟季遇之亡日也。前夕，樂行來哭之，而窶貧甚，無以爲禮，借酒一盞以酹之曰：「嗚呼哀哉！季遇之亡，忽已三歲矣。每一到此，哭大几筵者二，出而見季遇靈卓所設處，輒爲之暗傷然，不復入門擧聲。蓋不欲入於慈闈若孀閨之聽，以重傷其心也。今則衆皆哭矣，神主明日且祔於廟矣，吾何忍不哭？
嗚呼！方季遇之喪，自玉山歸也，先叔父府君命門內年少愛季遇者，爲輓誄以哀之。愛季遇，宜莫如樂行，顧鈍滯不克及其葬。《祭先叔父文》中告以竢後日，而又復因徇，訖未能也。今已後時矣，不可以爲矣，嗚呼！重可悲也。夫如使爲之者，當曰：
胡生之美兮，而命之嗇？明珠之碎兮，而蘭芽之剝！維先叔父兮！孝謹雅飭。曁叔母氏兮！惠溫愼淑。天之錫嘏兮！嘏莫如似續。厥錫似續兮！如迫如促。旣擧長胤兮，而又並育！周士季騧兮！庶爾其則。維爾之生兮！如雪如玉。亦旣精固兮！目燁燁有赤。旣冠旣娶兮！楚楚靚服。見之欲抱兮！愛不能釋。謂我何知兮？袖書來讀。文義夙詣兮！其成可卜。庶我相將兮！征邁共勖。壬申之沴兮！殺人孔酷。彼庸尙可兮！胡季遇之椓？殺季遇之鬼兮！仁鬼必戮。言而不竟兮！以象季遇之短折。
嗚呼！此吾欲爲季遇誄之者。今並告之，尙其不食言於先叔父乎哉。嗚呼哀哉！
祭三從兄忍齋公宇漢文
[編輯]嗚呼痛哉！今大祥矣，酹止於此。前所未言，今日是竢。雖未能盡，敢不略敘！公資穎脫，絶出倫侶。幼時所爲，追思可驚。自以兄弟，擬於兩程。兄曰行道，弟曰汾川。有所論說，寫成小編。雖出遊戲，可見其奇。諸父覽焉，笑而賞之。丁酉之歲，叔父下世。維尊大父，撫公流涕。命我先人，爾敎以成。公乃來學，時讀壁經。周誥聱牙，連編以授。一讀卽了，無所瀆叩。與我初遇，出嬉至暝。朝起背誦，如匏走氷。抽籤疾披，狀若素熟。久而提及，懸記鑿鑿。命題試藝，藻思俊逸。長篇七言，贍敏警拔。間作雜戲，錄爲私史。編年紀事，筆法宛爾。明年戊戌，公年十四。先人有命，盍言爾志？時方薄暮，一揮百言。其所自期，立揚是存。勒功鐘鼎，垂名竹帛。譏彼隱遯，巢、許之屬。雖嫌不讓，氣像可觀。詞彩燁然，首尾俱圓。先人覽焉，爲一破顔。姑奬其才，昂然不羣。且將進之，入於道義。循此以往，莫量其至。念於其時，去古未遠。汎以才稱，不覺其罕。由今以評，可名神童。於後數年，所業益弘。使之無故，不虧功力。窮通在天，縱未可必。文學之科，宜莫與匹。至於庚子，持承重服。旣冠而娶，又薦喪慽。暫親書冊，旋復汨沒。公常自言：「萬事皆命，乍覺有進，百罹來倂。」信如公言，吾所慨惜。公所已能，固亦高揭。視以童羈，實非所望。胷中之志，百不一償。天之降才，始終何意？旣賦之良，而成之忌！我家患難，公窮之會。不恤其窮，扶我傾敗。貧以益甚，憂以益多。志以益挫，氣以益劘。出其穅秕，亦足決科。公乃不屑，絶意紛華。雖以我故，亦公之數。人生斯世，吹萬其趣。或出而爲，或處而施。其處之施，門戶是持。公所自任，統率宗黨。吉兇相助，憂樂相仗。發揮先德，成就後進。是公之意，亦未遂願。惟其未遂，蓋亦有自。剛直齟齬，出處無異。而公之性，旣明且直。其於接物，不以表襮。明則善察，直則不隱。中心所有，衝口而盡。規過核失，人豈皆悅！屬漸疏遠，情義或隔。公創其然，務圓其方。時露本色，便自歎傷。大躓小蹙，公時不當。英才利器，埋沒黃壤。世遠跡荒，孰徵餘響？公之行事，親族所知。其酹之者，皆已言之。至我之私，厚恩深恨。如欲道之，其言千萬。今又擾擾，臨紙還蹙。惟上所云，人或不悉。亦未必言，是故略述。自玆以往，更告無日。賢弟扶仲，必將論纂。敢不策駑，以效微欵！嗚呼痛哉！
祭從弟文甫賁行文
[編輯]嗚呼哀哉！吾與文甫，同年而生。其始生也，文甫秀美俊特，而吾則庸下薄劣，受氣賦質，吾固不如也。及至長大，吾私竊相方，而益知吾之不及文甫非一二也。觀感資益之道，可謂不出家而有畏友彊輔，其期望倚仗，直至老死，而謂當賴其力者，又不但吾之一身計已也，今皆已矣！已矣！
吾亦子也，欲視文甫之孝，終養吾偏親。吾亦兄也，欲倣文甫之友，相好於一弟。識淺而慮短也，欲取之文甫，以庇家而衛身。志弱而氣餒也，欲托之文甫，以斷事而應物。言議之秩秩，可以助吾之澁滯；胷懷之坦平，可以矯吾之獧隘。
至於區區文字之技，人固謂吾有一日之長，而其實則有不必盡然者。若該通前史上下歷代治亂興亡政事得失人物臧否，記覽東人論事文字，取其遇事施設之大端，而會之於心，詢訪山川夷險、人戶盛衰、古今沿革之委折，而可措於事。若此類，不可盡擧，而皆吾所不及者。今皆已矣！今皆已矣！
嗚呼哀哉！覆盆固無以望天，而文甫端策之說，其期闊乎遠矣。其不能久視以待，吾與文甫無異也。然豈意不少須，同我而歸見先人於地下耶？文甫旁習風水術，向也人不甚奇之，死未一年，而已往往追服其眼目。吾不孝，葬先君於砂礫之地，圖所以改葬者，今八九年，而文甫不在，吾其能遂此計乎？吾之愛文甫，特以心，而所以形諸事者，與他兄弟無別，吾性疏嬾，凡處至親者，往往而薄，其於文甫，亦何能強勉哉！而文甫之愛我，則心與事相從，吾有憂患疾病，惟文甫是賴。以是或委之而遠出，歸而聞之，其犇走救治，甚於吾之在家。吾方流離北峽，母子兄弟，殆不相保，其將告訴於何人，豈無親戚，誰有如文甫者乎！吾之挈妻兒，寄寓北峽，蓋有不得自已者，而人之不諒者，必有議其後者，吾何從而卜居之利害乎？文甫，文甫！吾於此時思文甫，當如何哉！當如何哉！
今當送訣，雖疏遠者，必首以文甫之私爲言，而吾獨言吾之私，天下至痛，莫如子棄父母，夫棄妻父棄子而死，而吾不言之，而言吾之私，吾可謂通天下亙古今之窮民也。嗚呼，文甫！其諒吾之心哉！凶歲貧窶益甚，奠不備儀，所致者，情耳誠耳。
祭宗姪景仁始元文
[編輯]嗚呼哀哉！我心匪木，何以無知？我心匪石，何以勿思？我獨何爲，愛君之深！君亦何爲，好我之篤！一死一生，寧莫如疏。我心之悲，如或結之。欲言難盡，欲默不忍。自我遭難，惟君是仗。矜我憂我，卹我庇我。豈無他人？莫如君甚。我有敝廬，我有薄田。不爲人有，是誰之德？竭君之心，殫君之力。竭而復勃，殫而復奮。使君在今，無有窮時。有音自南，君來惕惕。曰安則喜，曰憂則憂。自我不見，於今一年。我南曰去，君贏我糧。引我入室，酌酒以送。此事之已，於今一年。君割賦金，君分牲肉。奴耕於野，君亟走之。諸妹在機，曰縫征衣。君書滿紙，字字肝膈。織於南路，於今無之。昔謂無此，須好時節。今焉思之，莫好乎昔。蟾江之滸，君往買田。頃我賣之，以直衰布。謂我到家，哭以語君。洛江舟中，人報君亡。我心之悲，其誰知之？我歸累月，不來哭君。旣來哭之，又闊還往。人或責之，疑我心轉。彼塗之人，涕猶隕之。矧我如何，忘君乃爾？我姨垂白，號天乞死。婉孌孀婦，蒙髮寃叫。越君本生，慈闈夫人。曁君同氣，諸妹阿娘。搥胷疾呼，「兒乎！兄乎！」隱隱田田，其聲壞墻。伊我私創，亦孔之巨。而又何心，目擊此狀！入君之宅，堂宇如舊。昔我來斯，君笑而迎。君坐於彼，我於此坐。有酒飮我，飯我宿我。森森宛宛，如昨日事。而又何心，出入其間！我方有疾，其祟在心。激之則發，思以靜治。嗟！我之心，君其或知？藏君雨谷，先兄舊壙。景出之日，我勖君謀。冀安化者，錫胤於君。移厝詎幾，君卽不幸。禍或歸此，我雲刻子。術家無常，後乃雲吉。乃以君窆，是亦天哉？天道無知，君竟無兒。苟地之吉，將利所後。所後者兒，頗有頭角。我姨之命，諸黨所協。仰瞻祠廟，我心則慰。慰則有之，悲曷有已！我心之悲，我思悠悠。我始見君，寒溪之堂。君年十歲，在先公側。肉好豐盈，讀書琅然。見我若歡，數目而笑。我心愛之，歸不能忘。聞之父兄，劒得其主。劒曰文章，蒼乎古哉！歷累百歲，作我公物。無宗無支，歸於其人。我祖靑溪，傳雲川公。雲川之子，爰及其孫。連世主之，遂以爲有。敬窩之歿，劒失其歸。至於曾孫，乃有此郞。戊申之歲，宗兄喪子。乃擇賢者，取君以子。吾再從兄，君以爲父。而我母氏，君謂從母。君乃受學，於我先君。君才穎脫，先君所愛。宗兄命我，以相提挈。我奉周旋，情好特密。癸丑之歲，君爲我婭。兩家閨閤，連代弟兄。豈曰無私？義同一室。方君議娶，我與導言。我挈以行，覯爾新昏。君顔白晳，七竅無欠。容止有儀，儼若老成。婦黨相謂，「舊郞輸籌。」我見新婦，旣美且淑。我心喜之，期以萬福。嗟哉！丁巳，我家陽九。我號王獄，門外之街。有奴自鄕，告先兄歿。先兄之恩，我終莫報。我隨我父，海浮陸走。先兄之葬，及祥及禫。我未一哭，爲千古恨。君爲先誣，伸暴是圖。我與思度，要以此報。君乃中折，飮恨泉壤。世道悠悠，誰秉公者？先兄心事，可質蒼穹。百年論定，庶以慰君。君年向盛，志行愈飭。孝友無間，敦睦見稱。追遠之誠，統宗之義。卹窮之仁，容物之量。論事是非，公正之見。樂善好禮，慕古之風。有志者人，可與有爲。我倚爲重，百歲以期。嗟哉！今日，萬事皆空。我心之悲，日月疾邁。我衣旣練，君逝且期。誰之不哀！莫如我毒。有容在目，有聲在耳。日月旣遠，云何覿矣！我夢見君，一而不再。願君數來，使我心慰。告我先君，亦以夢見。言不可盡，精誠是感。惟此薄餽，平日所欲。泗上之日，我有餘憾。今以饗之，我婦所供。誰之不情，莫如我深。君其餟之，餟之盡之。嗚呼哀哉！
祭張壻壽鶴文
[編輯]君之逝，至於二十四月，而吾始來哭焉，非人情也。然無寧終不來之爲人情乎？來而有不可堪者。飣餖非不美於目也，食之而不能甘，枕席非不適於體也，處之而不能安，少長諸賢，早夜相對，慇懃綢繆，非不悅於心也，接之而不能樂。
吾女哭止，則能與我食，作屬厭狀，語間不一及凶禍首末及薄命哀苦狀，要以慰我而安我，非不欲勉強與之坐語從容，以副其意也，常若與平生所憎惡者，卒然相遇者然，惟速出在外，然後胷膈稍覺開利。
吾用力於習忘久矣，此來益力焉。終有不能忘者，心竊自悶，亂抽案上古今書籍，與諸賢對討，往往拖出駁雜浮浪說話，以多其心路，使不專向一方。終亦不能以自制，忽忽如撲窓之風，從隙而入，包甲之芽，闖石而出，嗚呼，是孰使之然哉！
己巳之來，乙亥之來，皆瞭然在心。君之當日迎送際接、起居出入、衣冠聲容，無不宛然在目。廳事、夾室、廊舍若蘿月堂若南嶂後岡，無非君對我、從我之跡也，吾安得以忘之乎？獨未嘗見君之與吾女，坐語內舍耳，是則以吾之不見也，故增吾之悲。哀哉！吾無前知之術，自君之聘於我，不能源源邀致，與吾女相熟，吾又不能源源而來，見君之與吾女處也。吾女若知其爲夫婦於世不久也，亦豈忍一日離違，而歸寧其父母哉？君二十六而逝，與吾女爲夫婦纔十年耳。哀哉！哀哉！所擧二女，又何其不育也？吾女之命，故如是耶！抑君之賦於天者，止於斯耶！
嗚呼！吾生險釁，百無一可言者，産育亦不如人，只生四女耳，眞所謂「緩急無益」者。然窮之甚也，視長女如人之長子。及其笄而從夫也，愜吾之所願者三，世德也、家風也、佳壻也。其送而入門也，西向撫栗之位空矣。然而內而有賢姑夫人愛之如女，外而有兩世門尊視之如孫若子，是足以有慰焉。論財固夷虜之道，有逸樂而無飢寒之憂，亦豈非父母之喜歟？供滫瀡而盡尊章之天年，吾所望也；抱男子而見先舅之廟庭，吾所望也。效婦道於替事之地，以報其覆庇之恩，盡歡心於娣娌之間，無失其友睦之舊，吾所望也。無災無疾，偕老百年，子姓滿前，永錫爾類，吾所望也。敬之戒之，唱之隨之，蘋藻之奉無替，堂搆之業有助，使人稱之曰「有是夫，有是婦」，吾所望也。
推以及於我，汚私澣衣，以時歸見，來往必偕，留止與同，或將其乳，言置我膝，或留之學養，以授句讀。歲時送祝賀，疾病問死生，久不相見，我心戀戀，鞭我款段，訪君之居，君迎江上，女笑候門，左提右攜，信宿留連，朝夕上食，以飽以嬉，凡若此類，皆吾所望也。嗚呼，今皆已矣！使吾女生者，獨生何樂！謂死之可也，則有小姑焉未笄也，有小叔焉童子也，嗚呼，其奈何乎！
君雖死，而若使仲氏在者，不亦可慰乎？使天憗遺我蘿月翁者，不亦可慰乎？嗚呼，天之禍君之家，一至此哉！君之伯仲，儘佳士也。君端㓗雅勑，而其中隱然有勃勃氣，長一家而持門戶，可綽綽矣。仲氏天資粹美，文藝夙成，賁飾家聲，承紹先烈，可持左契以竢之，而蘿月翁德厚標高，爲士林所慕仰，子弟所依歸，可以庇其後人矣，而卒如此者何哉？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雖然，天亦有定時，豈終於禍而已！蘿月翁必將食報於其後，而施及於君之伯仲，他何所望者？惟立子而已。君之叔父公，仁愛至而思慮周，必有以處之者，君其以是慰焉。仲氏之靈，隔一紙帷，尙亦聽之哉。嗚呼哀哉！
哀辭
[編輯]權翼甫�哀辭竝序
[編輯]上之二十四年，某月日，處士永嘉權君�翼甫得暴疾終，年四十三。嗚呼！君質美而志於學者也。惜哉！始君皇考正字公，與二兄檢討公、持憲公，聯芳並輝，爲嶺南士大夫宗主，檢討公卽世所稱蒼雪齋先生也。正字公宦未達，而卒於京師。然有六子，長子江左公倜儻奇偉，有文章聲名重於世，其叔季諸公，皆廩廩有故家風，翼甫於行第居五。
樂行年十八，娶於權氏之門。方其行也，先君子命之曰：「荷翁、雪翁已沒，汝無及矣。二公皆有賢子，雪翁之從子上舍某，奇士也。與我特相友善，汝往從游問業，則幸矣。」荷翁卽雪翁之再從兄荷塘先生，而江左公時上舍也。
樂行自兒時，已誦江左公名，於是喜甚。及拜公，其言談聲容，坐立步趨，戲笑叱咜，無不悅於心者。公方昂然當座，軒眉轉眄，談辯風生，神采動盪，而有肩高而背穹，引手置膝，長拱而在傍者，爲翼甫。翼甫年長我二歲，其容止，已儼乎若老成長者，余又喜其得益友也。
時蒼雪先生之孫，今淸河令士安甫，以穎敏博雅，翼甫以確實謹勑，俱爲江左公所愛重。江左公嘗謂樂行曰：「吾弟質少魯，然其志有異於人者，不喜逐儕友習時文，獨向壁矻矻讀《心經》、《近思錄》。吾亦知其未必進取於時，故且就其所長而勖之，使得壽命以究其志，庶幾不爲流俗輩流也。」
樂行嘗從士安公，讀退陶先生書於石泉精舍，翼甫亦時來同之。吾二人往往怠倦，閣書而爲閒話諧笑，或占五七言句以相嬉，而翼甫輒不在，久而怪之，逐得於堂廉欄曲間，卽背坐俯首，暗讀其所袖《近思》等書，二人共強起之，要其相酬和，然後方笑而入。
翼甫，師事訥翁李公，公深期愛之。又嘗娶鄭氏，游於塤、箎二公之門。故其氣味，與塤、箎門下諸人，相類。翼甫居家孝謹，無子弟之過。與人處，恂恂無所忤，不論人長短。衣冠樸素，訥於言辭，絶不爲皎厲便儇態。然此翼甫二十三十時，吾所見者也。吾與翼甫別十餘歲，而翼甫亡，其學之進而德之成，又何如也？
江左公，承家世道義之餘敎，性又酷好儒術，雖自以科第屢取榮名，然勉人未嘗不以學問爲先。後生少年有能志於是者，輒引而奬與之懇懇，惟恐其不達，而屛居累年，專用力於古聖人之書，識益高德益畜，殆成己而成物者。翼甫不出家，而固有賢師焉。向使江左公眉壽，而翼甫久於世，以卒其敎養，翼甫所成就，又當不止於死之時矣。嗚呼惜哉！
抑吾又有爲翼甫諸公悲之者。江左公以不世出之奇才，巾躓世路，廢而不陟者二十年，然後一出，而論說明主之前，驚動朝著，姓名播於兒童走卒之口，而居南郡數年，上書方伯，罷山林之禁，功德施於民，信乎藏器於身者，有時出而用之也。使公眉壽，或退而理其舊業，或進而展其所抱，而爲子弟者出入奉承，以薰炙而依仰之，其樂當如何哉？而翼甫，與其仲氏處士公，旣相繼不淑，江左公又未幾而捐舘舍，嗚呼悲夫！
方江左公之擢重試超郞署，與叔氏上舍公，奉《近思錄》、襴衫、幞頭，入對涓濩之中，旣又以五馬南下，奉專城之養於大夫人，而子姓諸公，更迭趨侍，何其榮也？於今又何其悲也？
翼甫之葬，樂行方斬焉，在衰絰之中，不得與平日朋友臨其壙，今喪畢矣！間者趨哭江左公几筵，季氏愼甫，爲余大慟泣咽咽語，涕淚滿面。已又言曰：「吾兄喪已畢矣。然伯兄嘗欲子之以一言哀之，以遺其孤也，子其念之。」嗚呼！此江左公之意也。非翼甫，吾且不敢辭，況於翼甫乎！雖時已後，何忍已！詞曰：
外柔而中武兮！其生之得。棄俗而從好兮！維家之則。家嗣以簪組兮！實先儒學。維兄之賢兮！維弟之樂。亦出而游兮！親道薰德。旣確旣專兮！何所不克？俾爾彌性兮！進未可測。胡夭是椓兮！而命之促？常棣之韡韡兮！紛其蘀矣。爾家之孔懷兮！吾道之厄矣。
柳士開啓休哀辭丙子冬，士開夫妻同時死。
[編輯]肂錯於巷，靷交於逵，吾力不能相救，心亦不暇盡爲之，悲夫！然則其勿悲乎！吾將以親疏賢愚，爲等差焉。
嗚呼哀哉！士開！頑嚚偕老，愚魯偃息，斯人兮！何獨不淑？珠玉碎兮！蘭蕙折，吾欲勿悲兮！不可得。嗚呼哀哉！士開！
崔以安尙鎭哀辭竝序
[編輯]大丘有崔處士兄弟者，其律身御家，廩廩有古躬行君子之風，其諸子，亦皆佳士也。曰：尙鎭某父嘗辱訪，余時始相識，見其動容出辭，馴雅有則，不問可知其爲賢父子也。然蓋亦其資性自美也，自言從李景文游，從景文游者，其非俗士，又可知也。問喪難、敘寒暄外，皆娓娓向學、求道之語，間擧《論語》疑義數條，蓋欲觀余愚陋之見，不背其師旨也。顧其行怱怱，不獲悉叩其所存，爲別以來，忽已五六歲，常宛然在心目中。
間者吾族弟爲某妹壻者駿行，爲余言某死，余爲之愕然。已而駿行出其婦翁書與樂行者示之。其書曰：「仲子尙鎭，生己酉，以今年八月某日死，十月某日，將葬之公山南麓先兆之下。
尙鎭，生而骨相淸俊，才性穎敏。八歲，受《十九代史略》，至舜讓位，問曰：『堯之薦舜於天也，舜豈不知登此位？而今始讓何也？』聞者異之。十五月，而畢《史略》七冊，以至《少微通鑑》八冊，十一二歲，已通《論》、《孟》、《庸》、《學》、《詩》、《書》。
二十三，請游學於當世有道者，於是執贄於蘇湖，旣歸而有羸悴疾，不能復往來。然其尊信悅服甚至。嘗曰：『吾於師門，得一言之要，曰「讀書，須體認聖賢言語。」』平居不事講說，獨心玩索之曰：『心不專於學而口言之，是自欺而欺人也。』
傍治公車業，手不釋卷，爲文詞益進。嘗告於父曰：『諸父所以敎導之者，固不在科擧之學。然生乎今之世，亦有所不可遽廢者，請期以三十，得之不得，捨之而專心於此學。』然其中蓋已知內外輕重之分，能闇然以自修。嘗手書《小學》，置之懷袖中，出入起居，必隨焉。得疾有年，懼爲父母憂，日櫛頮具冠服，晨昏不廢定省。
自爲兒時，輕貨利，方其就外傅也，父所賜紙筆墨，必分諸同學之貧者。及長，口不言生産。以其爲節度孫公之女壻也，自婦所得貲財，一無所專用，用必告於父母。爲人沉重寡言，臨事有勇往之志。疾革，神精瞭然，自童幼所藏弆書籍藥物，無不記者。臨絶，無一言及妻孥，泣而告父母曰：『平生所自期，不謂如是而止，不孝不謹疾以至於此，死且不瞑目。』又告其兄曰：『不能專意學問，卒無所成就而死，孤負師門甚矣。』乃歎息良久，使人正手足衣衾而逝，年二十七，無子。」
書大槩如此。又曰：「是子平日，蓋不欲碌碌爲常人，於其臨死之言，可見焉。使天假之年，以遂其志，三十後事，當有可觀者，而今乃至於斯，吾所以慟惜之者，不但爲父子之情而已。且吾性素嚴苛，每加呵責而無所許可，長逝者魂魄，必將謂父終不知我也，吾用是益痛傷焉。乃錄其志行之一二，以丐哀誄於素相知者，要以慰其魂而瞑其目，吾不敢以私情作虛辭，以張之也。」
樂行於是讀之數三，爲之潸焉以涕。旣又不覺竦然改容，而嘖嘖也，曰：
有是哉，夫人之賢也！昔者吾固心愛之，亦不謂其至於是也。處士之賢，於人且不苟譽，而況於其子乎！吾將無間於其言矣。嗚呼，賢父之知其子如是哉！顧吾無以塞其幽明之悲焉。
夫安於所遇，而不慽慽於死生之際者，莫如處之以命。命也者，天之所與之謂也。有理與氣焉，理一而氣不齊，苟能不喪其一者，其不齊者，聽於天而已，吾其奈何乎哉！伯魚、顔淵之死是已。今以某之孝，其非不能謹疾以致夭，可知也，是將有任其咎者。豈死者之罪哉！
噫！世之不能究其志者，可悉數乎！而以其所謂命者處之，旣釋然焉爾矣。且爲人子，孰不欲長侍其父母！而未有父子皆不死，而長存於世者，與其自生而一日者見親之棄我而逝也，毋寧先死而使天悔禍於其親以永其年乎？孝亦多端，爲子者，安知無舍彼而取此者，如以傷父母之心爲悲也？今以處士之賢，而其不知所謂命者乎！使某知此者，可以瞑其目矣。
余旣深惜某之夭，又於處士之書，不勝其怛然，求所以慰其生死者，而不得其說，說獨有此耳，未知某之靈果以爲信然否乎？姑以是爲之詞，詞曰：
井不及泉，山虧一簣兮！其掘而爲者之媿兮！栽以不培，秀而不實兮！誰將受其失兮？薄厚短長，不齊其賦兮！厥或不利於所遇兮！林林者生，靡不有終兮！子息偃在床而父在土中兮！孝子之心，無乃易之爲是兮！嗚呼，某之目其無視兮！
李魯瞻東觀哀辭竝序
[編輯]廣陵李君東觀魯瞻甫，年二十四，疾病死。嗚呼惜哉！自魯瞻爲兒時，余往來南方，與之相熟。貌玉雪頩娩絶可愛，孝順遜弟，父兄不見其過。寬裕有容，無疾言遽色，人或擬之劉寬，蓋嘗有事類羹汚朝衣者雲。文藝夙成，所爲四六言、五經義，贍麗有體裁，筆畫精妙，其細字，眞棘猴手也。
魯瞻才性，旣甚美，又大家子，自幼習聞世德家訓，里中有賢師友，朝夕從游，培而滋之，使得壽命，其殆彬彬君子者哉！魯瞻之兄之妻，吾妹也。每歸寧，爲兄弟言夫家事，亹亹稱說魯瞻，吾所聞多。今特擧其大槩，如此。
魯瞻族父聖觀甫及其兄子東陽，俱以文雅才駿名，先數年，後先不幸，已而魯瞻又繼而夭。嗚呼！天之於李氏何如也？魯瞻大人處士公，以其德善，不食報於魯瞻又何也？賢而短命，親老而弱妻一穉子，吾無以慰其父兄之悲焉。然其子姸好婉孌，有父之質。甫能言，穎敏絶異，客來設酒爲禮如長者，從南方來者，譚以爲奇話，意者天其有待於斯乎！詞曰：
眉如畫兮！目如水。肌雪白兮！唇抹紫。坐如幀佛兮！端以美。宛然在眼兮！愛不能已。子受數方兮！我覯伊始。子丱子弁兮！咸我所視。順悌無間兮！父兄以喜。靖恭謹恪兮！作止有軌。人有血氣兮！鮮不爲累。子之寬裕兮！文饒可比。我病未矯兮！悔不蓋恥。嘉子幼少兮！玆德之以。具此吉祥兮！何必其技！惟天與子兮！而不可委。馳驟藝苑兮！飛黃、綠駬。良、造先後兮！何有千里？赫赫廣陵兮！濟濟髦士。其後張大兮！先祖是似。我年未老兮！人事遷徙。二秀先折兮！子又不起。吾黨無幸兮！賢俊宜死。惟父之德兮！胡失才子！禍福乖舛兮！莫詰其理。自古已然兮！聖父哭鯉。有兒孔類兮！當受其祉。我徵天道兮！庶其在此！我告尊公兮！爰曁伯氏。眉壽永年兮！是兒之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