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類苑/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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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奏對(一)
雷德驤
[編輯]雷德驤判大理寺,因便殿奏事,太祖方燕服見之,因問曰:「古者以官奴婢賜臣下,遂與本家姓,其意安在?」德驤曰:「古人制貴賤之分,使不可瀆,恐後世譜諜不明,有以奴主為婚者。」太祖大喜曰:「卿深得古人立法意。」由是歎重久之。自後,每德驤奏事,雖在燕處,為御袍帶以見。東軒筆錄。
王貽孫
[編輯]太祖嘗問趙韓王曰:「男尊女卑,何以男跪而女不跪?」歷問學臣,無有知者,惟貽孫曰:「古者男女皆跪,至天后世,始拜而不跪。」韓王曰:「何以為質?」貽孫曰:「古詩云:「長跪問故夫。」」遂得振學譽。玉壺清話。
種司諫
[編輯]真宗西祀回蹕,次河中,時長安父老三千人具表詣行在,乞臨幸。且稱漢、唐舊都,關河雄固,神祇人民,無不望天光之下臨也。上意未果,召種司諫放以決之。時種持兄喪於家,既至行在,真廟攜之登鸛鵲樓,與決雍都之幸。種懇奏曰:「大駕此幸,有不便者三。陛下方以孝治天下,翻事秦漢,侈心封禪羣嶽,而更臨游別都,久拋宗廟,於孝為闕,此其不便一也。百司供擬頓仗事繁,晚春蠶麥已登,深費農務,此不便二也。精兵重臣扈從車蹕,京國一空,民心無依,況九廟乎?此陛下深宜念之,乃其三也。」上玉色悚然,曰:「臣僚無一語及此者。」放曰:「近臣但願扈清蹕,行曠典,文頌聲,以邀己名,此陛下當自寤於清衷也。」翌日傳詔,鸞輿還闕。臨遣雍人,請幸宜不允。真宗便欲邀放從駕至京,放乞還家林,上曰:「非久當召卿。」出湘山野錄。
王彥超
[編輯]太祖微時,嘗遊鳳翔,從王彥超,遺十千遣之。後即位,悉徵藩侯入覲,宴苑中,縱酒為樂。諸帥竟論疇昔功勳,惟彥超獨言久忝藩寄,無功能可紀,願納符節,入備宿衞。上喜曰:「前朝異世事安足論?彥超之言是也。」後從容謂彥超曰:「卿當日不留我,何也?」對曰:「蹄涔之水,安足容神龍?萬一留止,又豈有今日之事?帝之受命,非細事也。」楊文公談苑。
趙韓王
[編輯]太祖初即位,趙韓王為相,顧趙曰:「汝雖為相,見舊相班立,坐起也須讓他。」趙奏曰:「陛下初創業,以臣為相,正欲彈壓四方,臣見舊相,須在上,不可更讓也。」太祖嘉之。洎因奏事忤旨,上怒,就趙手掣奏劄子,挼而擲之。趙拾起,以手展開,近前復奏,上愈怒,拂袖起。趙猶奏曰:「此事合如此,容臣進入取旨。」其膽量如此。一日因大宴,雨驟至,太祖不悅。少頃不止,形於言色,以至叱怒左右。趙近前奏曰:「外面百姓已望雨,官家大宴何妨,只是損得陳設,濕得些樂官衣裳,但令樂官雨中做雜劇。此時雨難得,當百姓得雨快活之際,正好喫酒娛樂。」太祖於是大喜,宣樂人就雨中做雜劇奏樂,於是屢勸近臣百官軍員喫酒,盡醉而散。趙之為相,臨時機變,能回上心也如此。晉公談錄。
二
[編輯]彌德超起自冗列,為諸司使。雍熙中,因奏事稱旨,驟加委遇。時侍中曹公彬勳望特隆,德超陰以計中傷,誣其不軌,太宗疑之,拜德超樞密副使。不數月,屬趙公普再秉鈞軸,因為辯雪保證,事狀明白,上乃大悟,即時竄逐德超而待彬如初。自是數日,上頗不懌,從容謂普等曰:「朕以聽斷不明,幾誤大事。夙夜循省,內愧於心。」普對曰:「陛下知德超才幹而任用之,知曹彬無罪而昭雪之。有勞者進,有罪者誅,物無循情,事必立斷,此所以彰陛下之聖美。」太平興國中,朝士祖吉歷典方郡,姦贓事覺下獄,案劾款占未具。時郊禮將近,太宗怒其貪墨,遣中使諭旨於執政曰:「祖吉特俾,郊赦不貸。」翌日,宰相趙公普奏曰:「敗官抵罪,宜正刑辟。然而國家卜郊肆類,所以對越天地,告於神明。而吉本何人?亦安足以隳陛下赦令哉!」上善其對而止。沂國文正公筆錄。
三
[編輯]太祖一日召趙中令,出取幽州圖以示之,趙中令詳觀,稱歎曰:「是必曹翰所為也!」帝曰:「何以言之?」普對曰:「方今將帥材謀,無出於翰,此圖非翰,他人不可為也。翰往,必得幽州。然既取幽州,陛下遣何人代翰?」帝默然,持圖歸內。春明退朝錄。
盧多遜
[編輯]太祖皇帝以神武定天下,儒學之士,初未甚進用。及卜郊肆類,備法駕,乘大輅,翰林學士盧多遜攝太僕卿,升輅執綏,且備顧問。上因歎儀物之盛,詢政理之要,多遜占對詳敏,動皆稱旨。他日,上謂左右曰:「作宰相當須用儒者。」盧後果大用,蓋肇於此。沂國公筆錄。
僧贊寧
[編輯]太祖皇帝初幸相國寺,至佛像前燒香,問當拜與不拜。僧錄贊寧奏曰:「不拜。」問其何故,對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贊寧者,頗知書,有口辯,其語雖類俳優,然適會上意,故微笑而頷之,遂以為定製,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議者以為得禮。廬陵歸田錄。
沈文通
[編輯]英宗素憤戚里之奢僭,初即位,殿前馬步軍都指揮使李璋家犯銷金,即日下有司,必欲窮治。知開封府沈遇從容奏曰:「陛下出繼仁宗,李璋乃仁宗舅家也。」英宗惕然曰:「初不思也,學士為我平之。」沈退坐府,召眾匠出衣示曰:「此銷金乎?銷銅乎?」匠曰:「銅也。」沈即命火焚衣而罷。東軒筆錄。
竇儀
[編輯]陶穀、竇儀在翰林,乾德二年正月,范質、王溥、魏仁溥俱罷相,趙韓王登庸,制既下,而韓王綸誥無宰相署勑。詔問學士,陶穀建議云:「自古輔臣,未嘗有虛位者。惟唐大中甘露事後,數日絕班,當時是僕射令狐楚、鄭覃奉行制書。今南省官亦可署勑。」儀曰:「穀之所陳,非承平之時,不足援據。今皇弟開封尹同平章事,即宰相之任也,可以署勑。」太祖聞之,喜曰:「儀之言是也。」即命太宗署勑以賜之。金坡遺事。
範文正
[編輯]慶曆四年四月戊戌,上與執政論及朋黨事,參知政事范仲淹對曰:「方以類聚,物以羣分,自古以來,邪正在朝,未嘗不各為一黨,不可禁也,在聖鑑辨之耳。誠使君子相朋為善,其於國家何害?」涑水紀聞。
王文康
[編輯]王文康治蜀,頗以法御下,有謗其太苛。會劉燁召還,為右正言,真宗召問:「凌策、王某治蜀,孰優?」曰:「凌策在蜀,值歲豐,故得以平易治之。王某值歲小歉,慮民為盜,故以法治之。使之易治,則皆然。」真宗善其言。本朝名臣傳。
魏諫議
[編輯]魏諫議常出守利州,兼轄一路巡檢使,尋加戶部員外郎。未幾,會邛蜀順賊作孽,就差陝西至益州轉運使,鈐轄一路兵甲公事。委寄之重,時議榮之。凡百運籌,洞明利害。於是公徑馳單騎,入詣雙闕,既而閤門宣旨曰:「若有事,即與中書評議。」公覆奏曰:「臣遠持國家機事,取斷於宸衷。至於獲罪,而乃甘心,匪為宰相而來。」日方午,太宗召對曰:「臣寮上言,草寇些小,兼將寧靜。」公對曰:「臣之所見,誠恐上昧天聽。今賊徒控振藩方,劫掠郡縣,然上憑聖筭,剋日剪除。其如朝廷為之貽憂,軍民為之騷動。且西蜀阻險,地遠王化,更慮向去,兇竪遺類,接跡草莽,未可詳焉。」太宗英悟,從容采納,賜錢五十萬,假甲第一區以安其家。仍給公人警喝前後,乘傳復往,餘孽悉平。咸平中,王鈞盜發,果符公先見之明也。見異錄。
李南陽
[編輯]李至為參知政事,今上初即位,朝士韓見素、彭繪、淳于雍等數人,連乞致仕,上頗訝之,謂宰相曰:「搢紳中多求退跡,何也?」至對曰:「退跡者幾何人?躁進者蓋甚眾矣。」上默然。後或引疾者,皆遂其請,亦仁者之言也。
二
[編輯]禮記月令篇,舊第四,鄭玄注,孔{達作疏,皆依此篇。自開元中,李林甫受詔,與學者重加增損,多所改易舊文,升其篇居第一,至今用之。李至任秘書監日,因召對,言其事。至道末,遂下館閣議,胡旦草議狀,取鄭、李二家對駮之,凡數百言,攻林甫之失。兼云:「貢舉三禮,所試用孔疏,而文注乃用林甫,甚相矛盾,請復用鄭注為是。」宰相呂端不能決,報罷之。後至參政,亦不能釐正其事。並楊文公談苑。
唐質肅
[編輯]熙寧而來,大臣盡學術該貫,人主明博。議政罷,每留之,詢講道義彌日,論及近代名臣,始終大
節。時宰相有舉馮道者,蓋言歷事四朝,不渝其守。參政唐公介曰:「兢慎自全,道則有之。然歷君雖多,不聞以大忠致君,亦未可謂之完人。」宰相曰:「借如伊尹,三就桀而三就湯,非歷君之多乎?」唐公曰:「有伊尹之志則可,況擬人必於其倫,以馮道竊比伊尹,則臣所未諭也。」率然進說,吐詞為經,美哉!見異錄。
始平公
[編輯]始平公自鄆徙並,過京師,謁上。是時,上新用文、富為相,自以為得人。謂公曰:「朕新用二相,如何?」公對云:「二臣皆朝廷高選,陛下拔而用之,甚副天下之望。」上曰:「誠如卿言,文彥博猶多私,至於富弼,萬口同詞,皆云賢相也。」始平公曰:「文彥博,臣頃與之同在中書,詳知其所為,實無所私,但惡之者毀之耳。況前者被謗而出,今當愈畏慎矣。富弼頃為樞密副使,未執大政,朝士大夫未有與之為怨者,故交口譽之,冀其進用而己有所利焉。若富弼以陛下之爵祿樹私恩,則非忠臣,何足賢也?若一以公議概之,則向之譽者,將轉而為謗矣。此陛下所宜深察也。且陛下既知二臣之賢而用之,則當信之堅,任之久,然後可以責成功。若以一人之言進之,未幾又以一人之言疑之,臣恐太平之功,未易可致也。」上曰:「卿言是也。」見涑水紀聞。
張昭
[編輯]劉鋹至闕下,欲獻俘太廟,莫知其儀。時張昭以戶部尚書致仕於家,深識典故,國初規制,皆張昭與竇儀所定。太祖遣學士李澣就問俘廟之儀,庶同參酌,張昭臥病,口占其式以授澣,不遺一字。澣遂心伏昭之該明。玉壺清話。
文潞公
[編輯]元豐中,文潞公自北都召對,上問以至和繼嗣事,公對曰:「臣等備位兩府,當此之際,議繼嗣,乃職分耳。然亦幸值時無李輔國、王守澄之徒用事於中,故臣等得效其忠懇耳。」上憮然有間而善之。
李侍讀
[編輯]李侍讀仲容魁梧善飲,兩禁號為李萬回。真宗飲量,近臣無擬者,欲敵飲,則詔公。公居嘗寡談,頗無記誦,酒至酣,則應答如流。一夕,真宗命巨觥,俾滿引,欲劇觀其量,引數入,大醉,起固辭曰:「告官家,徹臣器。」上乘醉問之,何故謂天子為官家?遽對曰:「臣嘗記蔣濟萬機論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也,故曰官家。」上甚喜,從容數盃。上又曰:「真所謂君臣千載遇也。」李亟曰:「惟有忠孝一生心也,縱冥搜不及於此。」並見湘山野錄。
劉綜
[編輯]劉綜,名臣也。少孤,依外兄通遠軍使董遵誨以從學,遵誨遣綜貢馬於朝。還日,太祖解真珠盤龍帶遣賫賜遵誨,綜時年十六歲,奏曰:「臣外兄止以方物修貢,人臣之常節,陛下解寶勒賜之,臣切恐勳臣別立殊績,陛下當何以為賜?」敷奏清雅,辭容秀徹,太祖愛之,謂左右曰:「兒非常材。」從容謂之曰:「吾委遵誨以方面,不得以此為較。」後雍熙二年,擢第於梁顥牓中,同年錢若水深器之,推挽於朝。
蘇易簡
[編輯]太宗命蘇易簡詳講文中子,中有楊素遺子食經羹藜含糗之說。上因問曰:「食品稱珍,何物為最?」易簡對曰:「臣聞物無定味,適口者珍,臣止知虀汁為美。」太宗笑問其故,曰:「臣憶一夕寒甚,擁燒火,乘興痛飲,大醉,就寢,四鼓始醒。以重衾所擁,咽吻燥渴,時中庭月明,殘雪中覆一虀盎,不暇呼僮,披衣掬雪,以兩手滿引數缶,連沃渴肺,咀虀數莖,燦若金脆。臣此時自謂上界仙廚,鸞脯鳳臘,殆恐不及。屢欲作冰壺先生傳,紀其事,因循未暇也。」太宗笑然之。
丁晉公
[編輯]真宗嘗曲宴羣臣於太清樓,君臣懽悅,談笑無間,忽問鄽沽尤佳者何處?中貴人奏有南仁和者,亟令進之,遍賜宴席。上亦頗愛,問其直,中人以實價對之,上遽問近臣曰:「唐酒價幾何?」無能對者,惟丁晉公奏曰:「唐酒每升三十。」上曰:「安知?」丁曰:「臣嘗記杜甫詩曰:「速須相聚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是知一升三十。」上大喜曰:「甫之詩,自為一時之史。」並玉壺清話。
寇萊公
[編輯]澶淵之役,王超、傅潛兵力弗加,遂致中外之議不一,至有以北戎狃開運之勝,聞於上者。唯寇萊公準首乞親征,李沆、宋湜贊之,然而羣下終以未必勝為言。時陳堯叟請幸蜀,王欽若乞幸江南,真宗一夕召萊公語曰:「有人勸朕幸江南與西川者,卿以為如何?」萊公答曰:「不知何人發此二謀?」真宗曰:「卿姑斷其可否,勿問其人也。」萊公曰:「臣欲得獻策之人,斬以釁鼓,然後北伐耳。」真宗默然而悟,遂決澶淵之行。
呂許公
[編輯]寶元中,御史府久闕中丞。一日,李淑對仁宗偶問以憲長久虛之故,李奏曰:「此乃呂夷簡欲用蘇紳,臣聞夷簡已許紳矣。」仁宗疑之。異時,因問許公曰:「何故久不除中丞?」許公奏曰:「中丞者,風憲之長,自宰相而下,皆得彈擊,其選用當出聖意,臣等豈敢銓量之?」仁宗頷之,自是知其直矣。見東軒筆錄。
司馬溫公
[編輯]熙寧二年十一月庚辰,司馬光讀資治通鑑漢紀,至曹參代蕭何為相國,一遵何故規。因言參以無事鎮撫海內,得守成之道,故孝惠、高后時,天下晏然,衣食滋殖。上曰:「使漢常守蕭何之法,久而不變,可乎?」光曰:「何獨漢也!夫道者,萬世無弊,夏、商、周之子孫,苟能常守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存可也。武王克商曰:「乃反商政,政由舊」,雖周,亦用商政也。書曰:「毋作聰明,亂舊章」,然則祖宗舊法,何可變也?漢武帝用張湯之言,取高帝法紛更之,盜賊半天下。宣帝用高帝舊法,但擇良二千石使治民,而天下大治。元帝初立,頗改宣帝之政,丞相衡上疏言:「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虛為此紛紛也。」陛下視宣帝、元帝之為政,誰則為優?荀卿曰:「有治人,無治法」,故為治在得人,不在變法也。」上曰:「人與法,亦相表裏耳。」光曰:「苟得其人,則無患法之不善。不得其人,雖有善法,失先後之施矣。故當急於求人,而緩於立法也。」
二
[編輯]壬午,呂惠卿講咸有一德,因言:「法不可不變,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者,正月始和,置於象魏是也。有五歲一變者,五載一巡守,考制度於諸侯是也。有一世一變者,刑罰世輕世重是也。有百世不變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前日,司馬光言漢守蕭何之法則治,變之則亂,臣竊以為不然。惠帝除三族罪、妖言令、挾書律,文帝除收孥令,安得謂之不變哉?武帝以窮兵黷武,奢淫厚斂,而盜賊起。宣帝以總覈名實,而天下治。元帝以任用恭顯,殺蕭望之,而漢道衰。皆非由變法與不變法也。夫以弊則必變,安得坐視其弊而不變邪?書所謂「無作聰明,亂舊章」者,謂實非聰明,而強作之,非謂舊章不可變也。光之措意,蓋不徒然,必以國家近日多更張舊政,因此規諷。又以臣制置三司條例,及看詳中書條例,故發此論也。臣願陛下深察光言,苟光言為是,則當從之;若光言為非,陛下亦當播告之,修不匿厥旨,召光詰問,使議論歸一。」上召光前,謂曰:「卿聞呂惠卿之言乎?惠卿之言如何?」光對曰:「惠卿之言,有是有非。惠卿言漢惠、文、武、宣、元,治亂之體,是也。其言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五歲一變,一世一變,則非也。正月始和,置於象魏者,乃舊章也,非一歲一變也。亦猶州長、黨正、族師於四孟月朔屬民而讀邦法也,豈得為時變邪?天子恐諸侯變禮易樂,故五載一巡守,有變亂舊章者,則削黜之,非五歲一變法也。刑罰世輕世重,蓋新國、亂國、平國,隨時而用,非一世一變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弊則修之,非大壞,不更造也。大壞而更造,必得良匠,又得美材,今二者皆無有,臣恐風雨之不庇也。講筵之官,皆在此,乞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為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而已,則胥史足矣。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曰:「司馬光備位侍從,見朝廷事有未便,即當論列。有官守者,不得其守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豈可但已?」光曰:「前者,詔書責侍從之臣言事,臣嘗上疏,指陳得失,如制置條例司之類,盡在其中,未審得進達聖聽否?」上曰:「見之。」光曰:「然則臣不為不言也,至於言不用而不去,此則臣之罪也。惠卿責臣,實當其罪,臣不敢逃。」上曰:「相與共講是非耳,何至乃爾。」王珪進曰:「司馬光所言,蓋以朝廷所更之事,或為利甚少,為害甚多者,亦不必更耳。」因目光令退,王珪進讀史記,光進讀資治通鑑畢,降階,將退,上命遷坐敦於門內御榻之前,皆命就坐。王珪禮辭,不許,乃皆再拜而坐。左右皆避去,上曰:「朝廷每更一事,舉朝士大夫皆以為不可,又不能指名其不便者,果何事也?」珪對曰:「臣疏賤,在闕門之外,朝廷之事不能盡知,借使聞之道路,又不能知其虛實也。」上曰:「據所聞言之。」光曰:「朝廷散青苗錢,茲事非便。今閭里富民乘貧者乏無之際,出息錢以貸之,俟其收穫,責以穀麥。貧者寒耕熟耘,僅得斗斛之收,未離場圃,已盡為富室奪去。彼皆編戶齊民,非有上下之勢,刑罰之威,徒以富有之故,尚能蠶食細民,使之困瘁,況縣官督責之嚴乎?臣恐細民將不聊生矣。」呂惠卿曰:「司馬光不知此事,彼富室為之,則害民,今縣官為之,乃所以利民也。昨者,青苗錢令民願取者則與之,不願者不強也。」光曰:「愚民知取債之利,不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強,富民亦不強也。臣聞作法於貪,弊將若何?昔太宗平河東,立和糴法,時米斗十餘,草束八錢,民樂與官為市。其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為河東世世患。臣恐異日之青苗,亦如河東之和糴也。」上曰:「陝西行之久矣,民不以為病也。」光曰:「臣陝西人也,見其病,不見其利。朝廷初不許也,而有司尚能以病民,況今立法許之乎?」上曰:「坐倉糴米,何如?」王珪等皆起對曰:「坐倉甚不便,朝廷近罷之,甚善。」上曰:「未嘗罷也。」光曰:「今京師有七年之儲,而錢常乏。若坐倉錢益乏,米益陳,奈何?」惠卿曰:「坐倉得米百萬石,則歲減東南百萬之漕,以其錢供京師,何患無錢?」光曰:「東南錢荒而米狼戾,今不糴米而漕錢,棄其有餘,取其所無,農末皆病矣。」侍講吳申起曰:「光言至論也。」光曰:「此皆細事,不足煩聖慮,陛下但當擇人而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罰,此則陛下職也。」上曰:「然,「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正謂此也。」上復與眾人講論治道,至晡後,王珪等請起,上命賜湯。復謂光曰:「卿勿以嚮者呂惠卿之言,遂不慰意。」光對曰:「不敢。」遂退。七年十二月戊辰,端明殿學士司馬光上資治通鑑五代紀三十卷,資治通鑑自治平三年置局,每修一代史畢,上之。至是書成,總二百九十四卷,目錄考異各三十卷。上諭輔臣曰:「前代未嘗有此書,過荀悅漢紀遠矣。」輔臣請觀之,遂命付三省,仍令速進入。以光為資政殿學士,降詔獎諭。出涑水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