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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曲集/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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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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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記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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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後學 劉宗泗 彙輯

康熙辛亥三月廿六日,二曲李隱君先生招其太翁信吾忠魂以歸,鄉紳父老鐮楮帛、為詩歌以祖其行。先一夕,予命椎工鍥《信吾傳》於石,自鎮將廳尉以迄殉難未有名氏之五千人,胥勒履晶。日暝,諸工役約一二十輩方謀貼席,聞門外有鬼聲,高亮悲淒,達人心骨,諸役毛悚舌縮,至僵立不能歷階。時有工書張文升者,強出壯語,語鬼曰:「吾奉邑侯命,為若輩砌龜鐫碑,經營備至,若輩復何鳴耶?」俄而聲止。

夫幽顯懸如隔世,冥冥寂寂,視不見而聽無聞,顧乃騰為聲息,逼人耳根,不亦大可異也與?怪神,聖人所不語;鬼神,知者所敬遠,吾不敢謂事之果有。一誠可格,體物不遺,吾亦不敢謂理之絕無。故往往於恍惚影響不可端倪之中,識昭假之道焉。隱君先生孝思殷摯,甫望襄原,便作白雲悲號,廢寢廢食,泣訴社溜,欲招長夜之魂。一段凝誠,天地可感,神鬼可泣也,又何疑赤忠英靈,不來臨來享也乎?仗義伸節,骨馨情怡,信吾翁應無怨恫。或因隱君求索幻渺,呼搶孔急,乃微示無形之形,無音之音,慰孝子罔極之思乎?

或曰非此之謂也,信吾翁甘心白刃,視死如飴,神遊天上,固無日不依孝子餐息,而必待歸轍而始象教焉,不幾淺語夫信吾翁也與哉!蓋緣隱君孝子仁人,曾與鄉紳劉宗洙約,牒挾五千遊魂,歸宿華嶽,是以驀然來告予曰,謂此聲為信吾翁之聲,隱君感通之大孝也;謂此聲為五千人之聲,隱君錫類之至仁也。如在其上,如在左右,總之由隱君而發也。

信吾翁歸矣,五千人攜歸矣,神返室堂,遊優爾休,今而後應無復有青磷夜泣者。濡露秋霜,宰土者且將牲脯以罍祀於藏玉處也。計藏五處凡六厝,一在西門內涸井,一在西南坑,一在西門外,一在北門外壇側,一在城北韓莊,一在南新河溝,其餘零星,悉隨在而痙之古井焉。皆鄉賢劉公四衝暨邑之紳士百姓捐重貲以襄厥事者,英靈悉知,予不復贅。

賜進士第、文林郎、襄城縣知縣 張允中 記

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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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壬午春二月,關中李隱君先生之尊人信吾翁,從總督汪公征闖逆於河南之襄城,師覆,翁隨汪公殉難。是時先生尚稚,後年漸壯,以母在不獲覓骨,每思及襄城,輒流涕終日。及母沒服闋,庚戌冬十月,乃告墓出關。

甫抵襄境,即號慟廢餐。邑宰束峰張公居恆仰慕先生若渴,一聞其至,亟出城肅迎,見先生衰服草屣,驚其故,知為招魂來也。次日昧爽,公撰文詣廟,同先生禱於隍神覓魂。禱畢,先生為位於翁之原寓,號泣以祭,淚盡血繼,觀者哀之。張公念翁沒於王事,謀豎碑祠祀以慰孝思。瀕別,公出郭祖餞,仍遣吏供中火於邑之束界。次年三月二十五日,先生旋旆,公復出絨遠迎,適祠碑告竣。是晚,先生齋沐宿於城隍廟內。祠在城外南郭,夜分群工未寢,忽鬼聲大作,眾皆震慄。次晨滿城喧傳,人人駭異,平日絕不信鬼神者,至此莫不悚然爭相虔祭,用慰旅魂。第三日,先生辭祠西行,公同鎮守遊擊將軍王君、學博馬君,及闔城鄉官、舉貢生員,祖餞於十里鋪,復遣吏供中火於邑之西界。

先生既躬捧魂牌歸陝,襄人念翁之義烈不置,遂誌翁生時年月及死事顛末於石,起塚西郊。共樹松、柏、楸、楊,森列成林,周圍繞以牆垣,仍豎碑林前,題日「義林」,清明時祭,則邑紳劉君宗洙率子姓奉祀。祠碑之在南郭者,春秋丁次,邑宰致祭。其祠內題詠、祭文、哀輓甚眾,詳《見義林志》。

康熙十年秋孟朔,襄城 馬永爵 記

書襄城記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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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讀《襄城記異》而不能無說也。《中庸》之第十六章有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而章終又結之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搶如此夫。」夫鬼神無形與聲,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然無形而有形形者,無聲而有聲聲者,此其所以體物不遺也。洋洋乎如在則何在,非鬼神不可度,矧可射,以言乎盛,盛莫盛於此;以言乎異,異莫異於此矣,而非異也,誠也。襄城何異乎,而記之,記異也,記鬼神也。

崇禎壬午年間,蓋屋李隱君之尊人信吾翁,從軍討賊以身殉難,與五千人同死襄城。迨至康熙辛亥,君孝思殷摯,祇慕不已,淚盡繼之以血。抵襄招魂,撰文禱於隍神之廟,約牒五千遊魂隨信吾翁歸宿華嶽。襄令東峰張公於其歸也,為之勒碑構祠,俎豆千秋,以慰孝思,以彰義烈。

將歸前一夕,邑之襄事於祠者凡數十人,忽聞鬼聲號泣,淒愴悲涼,沁人肌骨,共駭異焉,而縮舌不敢吐。諸工役中有一人強出數語,妥其靈,乃止。嗚呼,異哉!群襄之人相傳,亦無不以為異也,而非異也,誠也。《大禹謨》曰:「至誠感神。」隱君誠孝格天,而不匱永錫,宜乎無聲無形之鬼神,有聲響以應之耳。

或謂予曰:「昔人有無鬼之論,然乎,否乎?」予曰:「無鬼是無物也,不誠無物。子不觀子產之立公孫泄乎?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子產立公孫泄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子產適晉,趟景子問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為魄,既生魄,陽日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然則伯有之為厲,豈非鬼乎?伯有之為厲,用物宏而取精多也,況乎信吾翁死王事,其精爽與日月爭光,而五千人生氣英英,復不減田橫島上之五百人也,安得不顯其異於襄城乎!《易係傳》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故知鬼神之情狀。』知鬼神之狀,且知鬼神之情,而鬼神之聲,何不可知。於何知之?知之以減而已,故至誠如神。」

康熙丙辰仲春之花朝,延陵後學 吳光 盥手拜手敬題,時年七十有八。

襄城記異編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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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世泰曰:余讀是編竟而歎曰:「斯所謂義也」。胡云異耶?以為異者,謂鬼不當號也。寧可謂世無鬼,不可禁鬼使不號。謂鬼不當號,魂亦不當招乎?骸骨不當聚而葬乎?名次不當祠而饗乎?然則三十年前毒中原之賊,不當驅而逐乎?五千義憤之兵,塗肝腦、斬腰領所甘心,不當與其事乎?弔祭不施,旌勸不及,廬而聚者,忘其禍害,經其里者,莫念其慘傷。獨有一父沒不識死所之孝子上辰吟數千里,曲折紆道,以求至其地,匍匐郊原,擗踴煙靄,大慟以修席享,亦將以為異乎?

余聞二曲先生之孝也,關中人人頌之,駱使君執弟子禮敬事之。辛亥延至吳中,春丁至止吾錫,不拜一客,不接一賓,講道於明倫堂,獨與余若有夙契,留荒齋者七日,每於空庭露坐,談及他人之事親,輒仰天大呼,淚落不已。清夜晨興,時聞哭泣,余亦不敢間先生為何事,猶強以朱夫子「山川出雲,閑身空谷」之句為寬慰,掩涕言別,別去經年,而始知先生之志在襄城也,本於至性之精誠,發而為無可奈何之極思。先生至襄,而襄之茂宰東峰張公、邑紳孝翁劉公,群起而洽大塚,成義林以修祭享,輯誌乘以垂永久。若奔命之不遑,豈為李先生哉?感於義也。

昔者元時有《三卯錄》,裁成都殺戮之慘,朱襖孫死而復生,出而道其事,賀靖權成都,聚城中骸骨一百四十萬,城外者不計。時有史氏兒光者,年方十三,從母程伏林莽,遇兵害,光亟從草塋窆其屍而識之曰「史光母」,具書生卒歲月。史以此兒延其嗣為名族。

二曲先生所遭,既非史光比,乃其矢志專一,煮蒿積精,歷三十年而不渝,亦豈光之可及?古今不忍見聞之事,恆由一人之志行以傳,大抵如斯。先生以體道之躬,發明此復絕匪懈之義,流俗觀之,似非常而貫常耳!義為幽明準,夫亦何異之有?

襄城紀異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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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庚戌,隱君先生客龍沙禪院,除夕號泣,聲飄蕭出林薄,隨悲風遠。予聞之歎息曰:「此必孝子也。」雨雪載塗,播杖出訪,知先生哭先人之殉闖難也。追感歲時,孝之至也。聆殉難顛末,有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忠;睹隱君之誠敬悲切,有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

別隱君二年後,得《襄城記異錄》。覽竟而人以為異,非異也,先生淚盡血繼,至誠之道通乎鬼神,孟子所謂「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聖人未嘗不敬鬼神,但遠而不諂。今之講學家以鬼神為烏有,以言鬼神之事為邪僻,此未得程朱之真傳,徒襲程朱之唾語,何足以教天下後世?況民之無良,既不知聖人之教,惟鬼神可以震恐其心志,使稍有所畏憚。若渺以為烏有,並己之祖父,亦渺以為烏有矣,歲時之祭,亦可不設;即祭,亦以為故事也,玩忽焉而已。襄城之鬼聲大作,若喚醒天下之言無鬼神者,是即先生木鐸天下之功化也,事足千古矣。

毘陵 唐獻恂,時年七十有七。

襄城紀異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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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之氣機,至靈至妙,感於此即應於彼,莫知其所以然。握其靈妙之樞而運用不窮者,鬼神也。吾夫子《繫易》,確然以精氣遊魂,指出鬼神情狀,此豈矯誣之說哉!至若《詩書》所載,元鳥生商,帝武啟周,赫赫洋洋,遍滿天壤。《中庸》特發體物不遺之義,而歸諸一誠,抑可謂深切著明矣。

余《襄城記異》,竊有感於信吾翁殉難沙場,以死勤事,忠也;厥嗣二曲先生招魂設祭,以禮享親,孝也。維孝與忠,總歸一誠,此以誠感,彼以誠應,有如山崩鍾應,氣到灰飛。襄城之事,即《大易》、《中庸》之至理也,又何疑焉。不特此也,今二曲先生講學關中,力肩聖道,方且大闡濂洛姚江宗傳,以淑人覺世,聞其風者,無不翕然嚮往,良知一點,洞徹幽明,信吾翁定當含笑九京,克享禋祀;彼五千餘人者,姓氏雖湮,忠魂長在,亦當藉信吾翁以不朽矣。

晉陵 潘靜觀 謹跋

襄城記異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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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之名義稱君父,而怪異稱鬼神。然離君父而言鬼神,則鬼神不靈;離鬼神而言君父,則君父亦不靈。惟即君臣父子之故,有以發鬼神變現之奇,此其事每令人傳頌之不衰。昔二曲先生應邢仗駱公之迎,止吾常,闡學明倫,人心咸豁,予每以不一見為恨。返旆之日,招魂於襄原,四壁鬼號,闔邑駭聽。

丙辰春仲,從遊徐子以襄之茂宰東峰張公《記異編》觀予。讀競,喟然歎興曰:有是哉,常道若斯之靈也。信吾公奮義旗誅逆闖,忠也;隱君勒石建祠置祭,孝也。即日信吾翁捐軀殉難,當作義鬼,隱君必欲求占吾公之靈而妥之室。然茫茫大化,孰是可留?縹緲白雲,招來奚據?而顧乃吐聲空中,悚動襄邑,不特信吾公一氣呼吸,並汪公與將佐以迄五千人,亦各若呼者之必應,亦獨何歟?為之低徊,為之緬想。蕞爾荒原,於焉奚似,意者隱君一人之血淚灑,而起長夜之慘號。生雖力屈,死必崢嶸,意者賊鬼之就擒嗬責,而動忠魂之震蕩。且也天地不滅,精英亦不滅,則此慘慘淒淒者,意或長聞於宇宙。有著即礙,有戀即欲,則此數千靈爽之獨往獨來者,意或自茲以後,盡返遊乎太虛。嗟嗟!以是為常亦真常,以是為異亦真異。絕神異,絕尋常;絕尋常,絕神異。淺人泥其跡,深人解其理,而事與理感通召致之由。問之襄人,襄人不知;問之當世讀書者,讀書者不會,請還以質之隱君。

晉陵 曹有章可聞氏 謹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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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襄城記異》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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躑躅荒郊酹一樽,白楊青火近黃昏。終天不返收崤骨,異代仍招復楚魂。少室愁雲隨獨雁,穎橋哀水助啼猿。五千貂錦皆忠義,孰似南山孝子門。

東吳 顧炎武

田橫島上客猶存,壞土襄城鎮大坤。忠義林成百萬樹,風霆色動五千魂。骨留青塚山河壯,氣吐長虹天地掀。落雁峰頭回首望,遙遙千里紫霞軒。

其一

忠烈干城名教長,義林今日共傳芳。鬱蔥佳氣旌旗閃,森列貞瑉日月光。化碧九原磷灑血,留丹千古骨生香。青青塚樹鵑啼夜,華嶽雲飛歸故鄉。

其二

吳光

太華峰頭望白雲,麻衣千里哭襄原。風塵遠見旌旗色,草蔓深迷壁壘門。花落野棠寒碧血,塚留明月伴黃昏。何來空際聲聲厲,有子能招萬古魂。

晉陵 莊騫

麻衣慟哭到襄原,楚些聲中酒一尊。荒井凍泉藏俠骨,古城陰雨泣忠魂。松杉慘澹環祠宇,願晶崔巍表墓門。鐵馬金戈當日事,五千英爽尚如存。

延陵 吳發祥

襄城埋骨濁河旁,孝感忠魂起北邙。肝腦乍逢新雨露,旌旗陰護舊金湯。飛沙夜氣迷祠宇,落日秋濤冷戰場。最是子心收淚處,義林松柏既成行。

丹陽 賀麒徵

生死由來幻夢因,不須寒夜泣青磷。舊時擊賊常山笏,今日升壇廟食臣。松柏初凝千古色,人情慾展百年裏。清平天子褒忠節,還有皇封慰爾神。

徐天閑

萬里歆聞正骨香,義林風烈古睢腸。同人舊痛餘丘木,閱世新愁隔獬桑。電馬雲旃明曉色,金鳧玉匣吐宵光。眼看群盜須臾盡,華嶽頭返故鄉。

其一

悠悠濁世節何清,不使中原草木腥。一旦元霜飛白晝,千秋月黑鎖冬青。男兒死義真南八,草莽稱臣薄管寧。多少太平長樂老,也攜香瓣上新亭。

其二

肅穆靈筵薦一卮,夜台方識有須眉。銅駝永歎埋叢棘,石馬重來汗舞衣。信友謝翔成許劍,思親束皙補亡詩。高官亦寫襄忠錄,讀到襄城是義師。

其三

龍沙古寺揖名賢,坐久深談忽黯然。三十年餘心作鐵,五千人剩骨撐天。山頹木壞知猶在,艾菀蕭敷亦可憐。不見武侯詞下柏,至今斑駁似龍眠。

其四

丙辰二月,宜興 題民邵 讚

庚戌冬月,二曲李先生來毘陵,余從家大人謁先生於龍沙禪院,遂得時聆教言,兼聞太翁殉難之略,復荷先生拜先襄文祠,臨行送別,忽已六載矣。因讀《襄城記異》,感而書此。

聞說襄城事,於今又六年。忠魂應在爾,義氣實昭然。祠建千秋仰,碑存百世傳。何時一瞻拜,憑吊戰場前。

毘陵 唐宇肩

中原戎馬昔紛紜,豪傑關西氣不群。擬執朱旗揮逆賊,翻將白刃報明君。三更鬼哭襄城月,萬甲魂歸華嶽雲。聞道義林寒食後,路旁遺老拜孤墳。

毘陵 楊昌言

馬革誰收戰骨香,青蠅多少吊斜陽。一腔血化三年碧,十畝魂歸二曲桑。白刃春風方解脫,沙場磷火也輝光。懸知厲鬼酬初志,風馬雲旃壯帝鄉。

其一

濂洛遙通洙泗清,百川一洗九州腥。蓼莪不忍吟阜比,心史何時得殺青。豈為備員編隱逸,肯因探策諛清寧。江雲渭樹人千里,極目思登木末亭。

其二

投醪痛飲水邊,楊柳樓頭祇鎖眉。薇蕨幾莖馨俎豆,斕斑五色壯戎衣。招魂誰向沙場草,絕命難尋衣帶詩。溝壑五千尊社稷,史官何諱敗王師。

其三

蒼葭白露阻高賢,函谷泥封然未然。我命不猶生減劫,群魔何敢勝諸天。軍中捫虱無人識,市上吹簫每自憐。遙想二陵風雨夜,聞雞起舞不成眠。

其四

靈巖 比丘生庵濟永

賊勢平吞洛,終南振義聲。腦肝酬故國,靈爽撼襄城。片石千秋古,荒丘白日爭。孝思無限處,封一表待清平。

徐超

泯沒何勝道,忠魂凝太空。一身誠血貫,萬鬼性靈通。天地悲愁裹,官民錯愕中。茲襄有是異,應與峴山同。

吳子遠

環繞孤城慟一聲,依然生氣薄乾坤。擠將七尺攖霜刃,留取丹心伴日星。廟貌千年新不毀,蘋蘩兩薦潔而誠。男兒孰是無長夜,得似襄陵萬古馨。

張允復

浩浩乾坤立此身,那甘沒沒老風塵。顏頭嵇血尋常事,委壑填溝不愧人。義在豈辭寒夜雪,賊存何意故園春。睢陽死後男兒弱,力振王家仗節臣。

徐英粲

成敗休將勘異人,渭南諸葛淚沾巾。誓平逆闖歌還鮪,愁滿孤城哭向秦。鬥疾奮呼驚霹靂,戰酣飛劍動星辰。當年天意存恢復,此日淩煙慶老臣。

徐幼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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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吾公死於王事,忠也;二曲先生招魂以歸,孝也。忠孝所感,不可誣也。系之以詩。

天神地祇人鬼列,三才如鼎參屹立。上古至聖與天通,中古地天乃隔絕。信翁忠血灑襄城,義軍半萬殉闖逆。聚斂魂魄慘未歸,立廟斂然顯厥烈。災本仁人孝子心,金燧方諸向日月。水火徵召不予欺,父子一氣豈閼遏。君不見鬼哭常聞古戰場,青磷猶照寒泉碧。嗟爾忠臣義士魂,鞭風雲,叱霹靂,慎毋為厲以虐人。妥爾靈,瘞爾骨,出入幽明間,浩然天地塞。

晉陵 韓陶

崇禎之季妖孛起,群盜廷蔓如螻皚。名都大邑縱鯨鯢,長墩短塹走蛇稀。五城十城無饑購,昏昏一色萬餘里。氛冷直逼皋門橋,雒陽金谷生荊杞。穎昌斥候燧火連,潢池攪亂蛟龍水。大帥擁旗擐犀渠,見賊不敢瞪目視。鼓鼙音啞譙聲暗,空使至尊思拊髀。牙璋鐵騎自逍遙,三川處處無完壘。維時關西李將軍,劍纓縫發誓斷指,七尺超踔躍馬出,雙皆直上無轉徙。願將一戰掃攙槍,不惜賭命報天子。汝州轉戰賊勢湧,援師不至孤軍抵。中丞汪公亦赴難,五千義兵同日死。陰風慘澹猿狄叫,寒雲摧天白日紫。西向再拜睢陽同,海島徒屬田橫比。將軍有子稱隱君,孤蹤卓品出塵滓。浩氣沛然灑八溟,恍稀鸞停與鵠峙。絕學上接濂洛傳,窮理真探孔顏髓。白社威百結衣,歌頌原生還拖履。徵求使者日相催,除害屢下黃詔紙。膏盲不換遊岩服,蒙面竟覆薑肱被。每念亡父戰場時,中懷哽咽嘗出涕。重阱出開抵襄原,淚血抗魂虔禱祀。帝告巫陽使反身,魂今歸來憑筵幾。吏人慕義勒貞瑉,鬼聲號切依霜卉。青磷閃忽四野飛,髑髏磷磷皆壯士。豈是遊魂能靈怪,要之仁孝格神鬼。義林鬱鬱列松揪,百年俎豆留芳軌。籲嗟乎,闖賊甲申潰京師,將帥蒙恩誰寢兕。殉烈獨有寧武軍,忠誠奕奕照青史。國家養士欲何為,忍看蔓棘銅駝裹。

閩中 陳軾

襄城紀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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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會際變革,民庶罹坎坷。義節委草莽,淹沒其奈何?維彼純孝子,至性動天和,鬼神昭格顯,賢逢襄讚多。遂使俠骨香,千載無消磨。昔聞流氛起荊豫,蹂躪中原無寧處。王章板蕩兵力微,五塵三都供占踞。殺人如麻骼齒寒,平原血滿生波瀾。總制汪公死社稷,關河豪傑無歸鞍。是時旗靡鼓聲絕,襄城四望人煙滅。永夜誰看磷火青,白楊徒向悲風咽。關西壯士信吾君,慷慨仗策何忠勤。以身許國明大義,玉碎同作昆崗焚。李君有子賢聖士,忠孝相沿翼世美。朱程孔孟得真傳,屢謝蒲輪高不仕。是時先生尚藐孤,即思負殖大愴呼。徒以有母悲筏孑,廿年涕泣銀海枯。歲在庚戌母服闋,痛念遺骸心彌叨。墨衰扉履事長征,哀感傍人為飲血。孝子東行出古關,蕭蕭草木盡愁頻。神明邑宰欽高躅,負弩傅餐俟往還。襄城白骨久山積,恨血年來已化碧。終古誰知姓與名,惘恫煩冤匪朝夕。同仇賴有李君賢,義士旋因孝子傳。精誠能使金石泐,天人應兆豈茫然。銘褐欲成清嘯起,記異傳呼閭里。豈必衷城戰士魂,正氣搏孚自爾耳!籲嗟乎,不朽功名孝與忠,行藏成敗將無同。子臣家學淵源嗣,襄城萬裁傳高風。白楊歷歷埋芳地,鬛列鱗聯煙草被。行人坐臥讀遺碑,片石郊原彰孝義。白骨平沙多戰場,西風落月任淒涼。何能盡遇尊賢宰,錫頷同敦姓字揚。

仁和 潘杓燦【月山】

襄城記異律詩三首【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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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麟向尹二曲,師事隱君李先生八年有奇,省愆補過,幸得告無罪於地方,實惟先生之教。先生善規誨,每造廬即命靜坐,坐次惟時惕以政事之不合人心者。視有合處,止以「鮮終」為戒,從不出一諛詞。侍几杖久,常言太翁信吾公暴骨未歸,以母在不獲尋覓狀,泣淚即潛潛下,八年中不啻十數如之。鍾麟嗣遷京秩,欲請先生同行,廣勵北方學者,先生亦以母在為辭。未幾,太君耆逝,先生廬墓不出。鍾麟適為郡司馬,止一承問哀毀狀,不獲如向者數數見也。惟時制臺莫撫車門謬因鍾麟表薦,即謀辟舉先生,先生聞知,被衰絰苦謀遁跡,因中止。鍾麟旋移延陵守,造僕迎先生廣勵東南學者。先生既允且辭曰:「汝但先復爾主,我今且辭墓向襄城求尋父骨,得則來,不得則行止未定也。」泣淚遂潛潛下。是年冬抵襄,襄尹東張子固素慕先生,極盡東道之敬,稅駕郊迎。同邑紳劉君宗洙躬為區畫,招魂痙骨,立碑建祠,二曲全先生純孝之志。逮先生講學東南歸,不五閱月,歷歷告成,舉動出入意表。噫,斯良足勵名教,垂異行於萬礻冀矣!寧僅青磷夜響,如泣如拆,如慰如謝,悚人聞聽,足記巳耶,詩為並及之。

聞道襄城古戰場,五千義士困殘疆。援師不踐君臣約,孤旅爭求日月光。國史恨難稽姓氏,神墟幸已聚馨香。誰知白骨皆無主,萬古能憑孝子揚。

孝子徵書先未垂上層思父骨步求之。忠魂不泯通幽感,義壘旋成訝異規。錫類頓收荒骨盡,遺芳應續史臣知。慚予夙昔師資舊,悲感徒遣哀輓詩。

義骨幽香幾已矣,神君張尹迥奇哉。經筵未聘悲莪疚,血淚誰憐泣夜臺。【隱君三聘不起,今上癸卯年事。襄城覓魂藏玉,乃庚戊年事。】一自公能酬至性,不令子職有遺哀。襄原從此傳聞異,祠祀行看璽詔來。

駱鍾鱗

襄城記異十三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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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不可測,誠至自相通。在昔襄城役,曾令壯士空。白雲千載恨,赤淚萬家同。姓氏平沙掩,功名衰草封。烈烈殉國者,中有信吾翁。令嗣諸士仰,高蹤帝眷隆。矢懷求父殖,徒步出關東。憤怨宜四日上農思欲貫虹。維能全大孝,端可格孤忠。賢尹崇遺表,豐碑紀故雄。魂兮昭盛德,夜乃嘯清風。咄咄天人接,洋洋宇宙充。從茲一片石,揚誦永無終。

臨安 章士鯨【雪蟾】

賦襄城記異二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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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豪自昔挽臣綱,效義名傳古戰場。白骨始歸今石窆,丹心不愧舊旃常。忠魂半夜嗚昭格,俠氣千秋副表揚。自是顯親憑孝子,會教錫類盡垂芳。

襄城皓月新遣塚,賢宰高風慰義靈。淪血結沙成古碧,幽魂嘯夜報垂青。堅貞願晶千秋石,慘澹文章萬古銘。為國顯親雙濟美,於今忠孝有儀型。

鄭瀛恕

正學久蓁莽,華嶽起儒宗。群書萬卷破,奇功一源通。至行輝千古,孝思塞穹窿。念怙泣壯烈,慷慨赴疆場。忠魂三十秋,迢遞不得接。誰謂阻且長,精誠徹幽宅。同仇五千子,錫類通所思。崇賢有令君,建碑復立祠。孝子南行乃西返,靈爽稱奇顯厥誠。從來金石孚可格,矧復忠孝一氣迎。江左弦歌茲絕響,先生一廠振嚶聲。咳唾丹書霏玉屑,心傳寶籙作金鋮。延陵講院重開席,鄙子曾觀亦與升。會見郵筒丁寧語,高山景行時切承。何時復接南遊駕,陪侍儀刑論聖經。

陽羨 困學子吳晉剡

蘭陵旅次誦瑤篇,大節凜然媲昔賢。報國有懷身已致,招魂無術淚常懸。城頭日月皆昏暗,塞外屍骸久棄捐。沒後何心歌頌集,維忠與孝自堪傳。

閩莆陽 林垂規協工氏

賢勞當世變,王事一身輕。痤玉留芳草,歸魂樂故城。精靈原不泯,孝感自生情。莫謂聲來異,無聲卻有聲。

毘陵 楊踽

歆聞義勇挽乾綱,半萬忠魂殉戰場。馬革裹屍全大節,旄頭出火續微陽。鼓聲不起猶街陣,劍氣橫空更吐芒。過客停車探往跡,黃沙白草尚含香。

剪紙招魂何所之,建祠設祭不勝悲。千秋方策雖傳信,一日君親可對誰。夜靜兜鍪馱鬼馬,天陰雲霧擁靈旗。於今多少興亡恨,知向高曼空淚垂。

武進 古迂脹侗

奇人天誕著奇名,俠骨丹心貫口精。奮力橈槍千騎馬,致身鋒鏑萬夫兵。思親不憚招魂遠,至孝猶能動鬼嗚。隱隱荒原隆起處,義林高塚擁襄城。

蒲阪 盧夢植

聞說襄城事,令名今古揚。官卑能取義,孝大足傳芳。俎豆千秋業,綱常百代光。一門忠孝並,青史自馨香。

同州 馬棣

三萬旌旗出漢京,五千壯士殞襄城。忠魂獨奮風霜色,勁節還爭日月明。千載義林傳盛事,終天孝念格思成。當年多少同袍客,得與先生垂令名。

左輔 馬睿土

彝常遭變故,忠孝古今難。血墮千行淚,魂招百念酸。醇誠天地動,冥泣鬼神寒。感慨義林跡,芳椒播紫壇。

馮翊 馬嗣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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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襄城令東峰張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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顒父某於崇禎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隨監紀同知孫公兆祿從征。十五年二月十七日,賊陷襄隴,遂沒於亂兵。顒母子未聞的信,朝夕望歸,既而闖逆入關,顒始絕望,擗踴痛哭,誓期覓骨招魂,少慰終天。彼時徒以孀母在堂,不敢逢離,兼之艱窘萬狀,不能遠出,致父羈魂異鄉,無所棲依,霜晨雨夕,走磷飛螢,顒茹痛疚心,三十年於茲矣。往歲噸母病故,三年服闋,特匍匐茲土,期招父魂。雖於土主祠前,已具有哀請之詞,然而人微言輕,恐難驟格於神聽。竊聞在昔永順士兵沒於南寧,南寧太守為之焚牒城隍,以歸其魂。用是敢乞仁侯宏錫類之仁,廣孝治之澤,哀憫愚誠,不惜數字轉申土主,庶敷十載滯魄沈魂,蒙津濟而得返鄉曲,永依塋室,不惟顒也街恩沒齒,即先人亦且戴德重泉矣。顒無任沈地,籲天悲號,祈望之至。

公得劄,即於是夜齋沐,次晨諧廟具文,躬禱索魂:

康熙九年歲次庚戌朔八日,襄城縣知縣張允中敢昭告於城隍之神曰:嗚呼!先朝崇禎十五年,闖逆李自成播虐中州,關中李子中孚之父諱可從,從監紀孫公,同汪督師殉難襄城,至今三十年,幽忠未表,遊魂靡定,誠千載恨事。李子自秦之豫,問閱匍旬,欲舉其骨而呼其親,仁人孝子之心,殊可憫也。猶惓惓以為未洽神聽,恐不可得,借知縣一言,以致其誠,知縣不敢以固陋辭。
伏念昔時王少元於野中白骨,得父留以葬;史五常入廣求父襯,號泣籲天,竟獲骸骨。此固兩人至性足以格天,實神明之昭赫顯靈,不忍孝子湮沒無聞,抱終天之恨於無已也。李子至性不減昔人,而闡明絕學,尤為主持名教之身,神其鑒此一念而諄諄來告耶。或者歷年已久,陵谷變遷,沙走塵飛之餘,滴血無從,然烈烈忠魂,必不與草木同腐。其升而為天上之列星歟?其散而主境內之山川歟?其尚飄搖淒鬱,望秦隴而墮英雄之淚歟?維神之靈,使得相依而歸,安魂塋室,庶不負李子閑關匍匐之意。而神之所以待忠臣孝子者,果如是其昭赫顯靈也。夫忠臣孝子,古今之所不常有也,如是之昭赫顯靈之所僅見也。以不常有之人,而得此僅見之事,今而後益知天人相感之故矣。神其聽焉,尚饗。

禱襄城縣城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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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西安府盩厔縣布衣李顒,謹以香楮之儀,致祭於襄城縣城隍之神而告之曰:嗚呼,惟爾明神,允作茲土之主。凡在幽冥,咸厥攸司。茲有顒父某於崇禎十五年二月十七日,從征襄邑,殞命王事,旅魂飄泊,久羈於此。叩祈明神開牖父靈,隨兒還鄉,無俾迷戀長留異地。惟爾有神,尚克相之。

祭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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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九年歲次庚戌十一月初八日,不孝男顒,謹以剛鬛柔毛之儀,致祭於我父之魂曰:嗚呼,我父棄兒母子,從征茲土,殯命王事,實甘厥苦。所恨兒以母在之故,不能收骨歸葬,速返故土,以致尊靈泣風濡露,漂泊異域者三十年於茲。哀哀此情,兒罪何贖?今敬陳薄奠,伏望我父之魂,赦兒往愆,憐其積誠,依兒還鄉,用慰終天。是禱是祝。

忌日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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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七年二月十七日,不孝男顒,率孫慎言、慎行,曾孫陶,謹以香楮庶羞,奉祭我父而告之曰:嗚呼,此日何日也,乃我父昔年襄城殞命之日,為見年年傷心,抱痛肝腸摧裂之日也。人誰不死,無論富貴貧賤,終有一死,然皆疾病嬰身,安正命而死,死葬故土,子孫祭奠,有所憑依。獨我父棄妻拋子,離家千里之外,橫死於賊刃之下,委骨於不親之地,慘結愁雲,恨窮壞土,子孫百世而下,遇此日猶堪墮淚,況兒乎,思我父當襄縣被圍,晝夜攻城,喊聲與炮聲交振,臨難殂命之際,思欲一見妻子面不得,兒即鐵石作肝,亦不能不傷痛而九轉。兒童年失怙,今六十二歲,老矣,而哀慕之心,常如一日者,實以我父之死,情事異人,故抱憾終身,而無所解於其心也。茲不腆之陳,以我母配,英爽不昧,伏惟尚饗。

【每遇忌日,祭必有文,偶存其一,並附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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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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