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李伯起陳便宜六事
臣按陝將滿，問民疾苦，察吏貪污，仰體聖仁，下革姦弊，不敢少有遺力，輕陛下任使之心。然目擊耳聞，尚有憧憧於懷，而未能自己者，亦皆軍國重務，關係匪輕，開具於後，上塵聖覽，儻賜采納施行，地方幸甚，生民幸甚。臣不勝拳拳愛國之至。
一、沿邊糧草所以助軍興，增敵愾者也。姦弊苟不能除，則邊儲何由得實。臣竊見榆林、寗夏各營堡，糧草多者唯僅萬石，少者纔數千石。承平坐食，或僅足以支給，有警調發，將必至於匱竭，豈不悞事。揆厥所原，積非一日，蓋大利獨擅於權豪，故弊端積生於出納。今各營糧料、乾潔草束，新鮮者皆出自地畝，州縣之賦稅也。糧或粗粃浥爛，草或斤數短少，皆出自銀買，權要之中納也。惟賦稅故精美，惟中納故濫惡，且其上納之時，遇賦稅則納者，無勢力可恃，收者無關節以通，曬晾必足，篩簸必勻，席藉必厚，斛面必多，以故軍士關支，多得實用；銀買中納者，非炙手可熱之赫威，則薰天可畏之勢燄，要其所納者米攙粃糠、草襯浥腐，或如扣在厫月糧，而以陳作新，或賤買在場，舊草而指垛作數，視軍職如牙儈，役軍士為腳夫，鞭驅入倉，尾使上垛，官攢敢怒而不敢言，斗秤知禍而不知避，故糧遇盤則折，草遇查則陪，軍士不獲實用邊餉，徒事虛文，而射利之徒乃得便計，至有車載寶鏹，山積淮鹽，豈不真可惜哉！及其放支之時，通同無籍軍職，將逃故軍人，一槩昌支月糧，倒死馬匹，一槩冒支草料，遇折布則扣除折布，遇折銀則侵欺折銀。修邊者有口糧，牆雖修而軍未嘗關口糧。出哨者有烘炒，境雖出而軍未嘗得烘妙。是邊儲大利，半歸權要之手，半入軍職之家，官攢斗秤，又私竊其一二。其弊如此，邊儲欲實，豈不良難然，不徒各邊為爾，至於腹裏皆然。臣竊見各府州縣倉糧，頃因年荒出納不一。有曾經借出未還久，而里甲隱瞞者；有發銀糴米未完，久而官吏侵剋者；有災傷該免，仍復全徵者；有賑濟該關，不依實數者。每每扣入私家，抽補文卷，以致存留倉糧虧折，則那預備以充數，預備倉糧欠缺，則指存留以取益。又因科道官員不來查盤，守巡等官苟應故事，故其倉廩率多虛名，其或有糧，又不如法，非攙和沙土，則拌勻粗糲，倉厫或不蔽風雨，出納或不嚴封鎖，以致浥爛、竊偷，又復過半，其弊如此不減。在邊陝西地方，北鄰強敵，西接諸藩，中國邊患，三分居二，而各邊倉場及州縣儲庤，乃至如此，一遇兵荒，可為寒心。如蒙乞敕該部，會同都察院計議，添差御史一員，糾察糧弊，兼理清軍。蓋有軍必有糧，有堡必有倉，故令兼理，庶獲參知，每遇三年差官盤糧之時，不必再差御史，止差給事中一員，會同查盤，仍照巡按事例一年更替，則姦弊可除，而邊儲充斥矣。
一、各邊軍馬，所以防外侮、衛封疆，然因循日久，弊端尤多。臣竊見各邊軍馬，大槩有名無實，逃亡歲久者，有司不行解補，見在精壯者，軍職又行賣放，所餘之數十纔五人。除榆林、甯夏在城軍馬外，每一營堡所有馬步官軍，多者千餘，少者數百。夫男出塞則婦女應門戶，精壯征進則老弱守城池，又其一歲之中，正差則出哨，燒荒相為禪代，雜差則擡扛，造工無有已時，私差則又為其把總等官採辦芻蕘，耕種田地，包納月錢，催放私債，甚至太監總兵亦復如是，為邊軍者苦可勝言。，然不獨邊軍為爾，至於西安三衛所以分番禦邊者，亦不能免此弊，每每精壯跟官，老弱操備，以致馬無騰駕之材，人乏控弦之士，敗鼓折旗，軍威不振，缺戕枉矢，器械不精，絕律全無，刑憲輕犯。故其軍士私鬬則勇，公戰則怯，為賊則易，殺敵則難。夫邊軍卒嵗，其罷弊既如，彼班軍備冬，其罷弊又如此，設有疆場之事，豈不大可寒心。如蒙乞敕該部，會同都察院計議，如臣前項所請，添差老成剛正御史一員，專理軍糧之事，仍將遠年及近日軍政條例，斟酌去取，編集成冊，以為法程，其間軍衛有司，但有事干軍馬錢糧，應提問者，就行提問，應叅奏者，事發先革管事，依律請旨提問。庶不長姦縱惡，有誤軍國大計也。
一、流民貧苦，本可矜憐，然久聚變生，或釀大禍。預防之計，貴於先幾，滋蔓之勢，不可浸長。臣竊見陝西漢中地方，北枕終南山，山厚七、八百里，草木茂密，巖壑迥深，蓋人跡罕至，寇賊淵藪也。東接襄鄖，南連夔蜀，山多地僻，水險林深，中間仍多平曠田地，可屋可田，以故寇賊生發，每在此中，自國初迄今，凡幾作矣。釋今不圖，後患未已。兵法有云：「強弩末勢，不穿魯縞。」今漢中居陝西之末，勢平時則政令不易，及有事則軍馬卒難到。吾旣有可乘，彼又有可恃，則其易聚，理亦宜然，猶河南之南陽、湖廣之襄鄖、四川之夔州、保甯，皆末勢也，所以羣盜前後倡亂不一，大者拒敵官軍，如劉千、金石和尚，至廑王師而後誅；小者刦掠百姓，如野王綱宿端公，至動民兵而方剿。費損糧●，屠戮生靈，不知紀極。雖用事者建白已，於鄖陽添差巡撫、都御史，漢中、夔州、襄陽等處，各添設撫民副使等官。官愈繁而政愈紊，卒未見有能散遣流民，以安戢地方者也。蓋吾之設官雖多，而政出於三，彼之末勢如故，而心合於一，一則專，三則雜，專則簡，雜則繁，聞專可以破雜矣，未聞雜破專也，聞簡可以御繁矣，未聞繁御簡也。臣非的有所見，豈敢妄言。如蒙乞敕該部，會官計議，將陝西漢中地方，湖廣襄陽、鄖陽地方，四川夔州、保寗地方，割為一省，其布政司則布政，參政、參議止各設一員，按察司則按察使、副使、僉事亦止各設一員，都司量設都指揮一、二員，以相維持，將前撫民等官一切省去，則是添設之官，過足以當省去之數，至於巡撫等官仍舊不動，每年纔添差一巡按御史耳。如此則其地方之延袤，足抵山西官員之裁省，略當貴州。不惟摧奸宄可恃之勢，抑且為地方經久之圖矣。
一、風俗之美惡，關政治之得失。臣竊見陝西地方，中外接壤，上附雜居，有司之教化不明，小民之污染殊甚，雖沾沐聖化，漸爾革心，而帷薄惡風，猶安故態，典雇妻拏，不知廉恥，姦淫男婦，罔畏刑誅。有一妻而三、四其夫，告爭不已；一父而五、七共婦，聚麀以奸；妻典與人，已生子女而告欲贖還；子雖娶婦，猶未成婚而先遭父辱；兄亡占嫂為妻；父沒母嫁與人，閨闈之醜，莫甚於斯。不立法以痛懲，將有傷乎國體。天下之治，以綱常存焉耳，陝民之綱常若此，豈細故哉。臣嘗求其所由，闤闠之近土，附雜唐習染之風，婚嫁太早故也。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則是男長於女，明矣。今陝民，男方孩提即娶壯女，女堪生育纔配幼男，往往行於路途，人疑母子，鞠於家室，罔類夫妻，男女婚姻，不時不倫，至於如此，如古禮何故？其始妻嫌夫小，及其終也，夫惡妻衰，兩情不諧，百醜遂出，為之親者，其初本欲早得健婦，其卒乃至自為姦夫，絕滅天常，敗壞倫理，尚忍言哉。如蒙乞敕該部，會官計議，將陜西居民通行禁約，婦則不許太早，俱要年貌相當，年十五以上方許議親，二十以上方聽成配。若有故違，女年但長三歲者，俱問以罪，許其首官改嫁，不過財禮。如此則婚姻以時，而姦慝不作矣。
一、榷茶以足稅，市馬以充邊，前代實中國敵遠方之至計也。臣竊見：漢中一府係產茶之地，洮河一帶係市馬之途，然則二事，勢常相須，故茶法嚴則市馬有資，馬政修則榷茶有效。今茶法之嚴，自入潼關俱為米飲，所至市貨絕無茶斤，懲羹吹虀，遠嫌避誣，亦有不得不然者。然而茶之姦弊雖除革多方，而畜馬政務則廢缺如故。今甘涼等處為行太僕寺者二，為苑馬寺者一，又有監有苑，立法頗詳。近年官不得人，邊常缺馬，非因水草不調以致倒死，則同羣蓋失時以致歇駒，非撒放不收盜因攘取則抵換得慣羣無留良。夫茶而謂之榷，已與小民較錙銖之利焉，而謂之市，又與遠人為市道之交，是豈得已為之。然使果獲實用，則亦不恤小嫌，今乃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嘗不真可惜哉。臣嘗備求其故，蓋因茶馬之官，岐而為二，而政務之歸，未合於一，亦勢則然也。今巡茶御史，惟知以茶易馬，而馬之消長，所不省也；寺監等官，但知得馬於茶，而茶之利害，所不聞也。是生財者不獲用財者之柄，居室者不諳作室者之艱，則夫馬政不修，豈不亦有由哉。如蒙乞敕該部，會同都察院計議合無，今後陝西行太僕寺及苑馬寺茶馬並孳生，馬匹俱聽巡茶御史點閘，驗看臕息，比較孳生，禁革姦弊。如此則茶馬之政旣得合而為一，茶馬之官又不岐而為二，則馬政益修而茶法得利矣。
一、常材不可以供重職，重地不可以任匪人，此士夫談治之定論，古今為治之定法也。臣竊照陝西地方，一藩六道，八郡三邊，北接強敵，西鄰諸塞，錢穀甲兵雄於天下，矧其形勢之勝，左據殽函，右連隴蜀，終南漢水限其前，紫塞黃河繞其後，沃名陸海，要築金城，自古以來，非建大都，必為名鎮，承平則戍守惟謹，有事則英雄必爭較之他藩，可謂重矣。委用混及於常材，則顛僨終至於敗事，如太監所以奉宣皇猷，鎮守境士，總兵所以調度軍馬，汛掃邊塵，都御史所以撫安黎元，振肅風紀，監察御史所以糾正百度，激揚羣僚，以至都、布、按三司之彼此相維，府、州、縣等官之上下相統，皆所以為重地設也，匪擇重人以膺重務，無事之際，猶或可以濫竽，變故卒逢，將遂至於覆餗。昔蕭何知為重地，故欲漕關中；項羽不知為重地，故拒韓生勸都關中之計；符堅任王猛，則秦中治；劉裕任義真，則秦中失，是豈非重地、重人之明效大驗歟。如蒙乞敕該部計議，今後陜西地方鎮巡等官，務責素負威名，通達國體，平居有虎豹在山之勢，臨事無駑馬戀棧之羞者充之，其鎮守必求如太監歐賢，總兵必如都督許寗，巡撫必如都御史耿九疇、馬文升，監察御史必如甘澤，以至藩臬、守令，皆務擇人，不輕委用。如此則人、地兩重，政治聿興，臣所謂查糧草、清軍馬、處流民、正風俗、謹茶馬之數事，可以不勞而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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