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使琉球錄 (蕭崇業)/卷上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首 使琉球錄
卷上
請留詔勅 使事紀
禮儀 造舟 用人 敬神
作者:蕭崇業
卷下

戸科左給事中臨安蕭崇業編

行人司行人長樂謝杰同編

請留詔勅

[編輯]

業按、出使外國、彼國中必留詔勅、以爲社稷重、此故事也。自祖宗以來凡十數葉、未之有改矣。業受命封琉球國中山王、竊睹故記、其間體要、頗宜興修者不一、輒不揣攟往裁今、條剌四事以聞、語具「題奏」中。

其一曰「請留詔勅」。夫遠夷嚮慕王化、所恃以爲鎭國之寳者、惟此詔勅而已。前使臣陳侃等比照弘治、正徳年間脩撰倫文敍、編脩沈燾等差往安南國留勅事例、曾經題奉欽依聽其請留、案在禮部可據。但臣等係齎捧之官、應否聽留。必須出自上裁、義不敢以前例而自專者。合無勅下禮部査議、容臣等臨時斟酌。如其意果誠懇、則亦俯順夷情、聽其請留、庶臣等有所遵守、而可以慰遠人敬奉之心矣、等因。奉聖旨、「禮部知道。欽此」。隨該禮部覆題、看得戸科左給事中等官蕭崇業等題稱請留詔勅一節、爲照琉球脩貢効順、閲世已久。毎遇襲繼、例遣使臣齎捧詔勅賜封。蓋示小國無敢擅專、必待天朝之寵命也。先是、頒去詔勅、彼國毎欲請留。是亦遠人知所欽崇之意、在天朝亦何所靳。往年使臣陳侃等奏請及此、本部覆奉欽依、准其請留去後。今本官仍爲申明、合候命下、行令到彼臨時酌處。如其請留之意委係誠切、亦宜照例與留、以順夷情。伏乞聖裁等因。奉聖旨、「依議行。欽此」。業等伏睹明命、敢不祗若。

蕭崇業曰、於戲。世非赫胥、人乖繩治、防軌萬肇、情譎叢生。雖蕭墻輦轂、亦有藏旤韞*姦、參差於襄古者矣。迺琉球以而內寤主、列爵爲王、秉忠不貳、朝廷世有譽命、貽之無窮。環覯四夷之君、舍箕子故國、其保位持籠、孰若此邦之根柢寧固者哉。彼親爲骨肉、疆土千里、不務遵徳檢柙、顧湛溺盈溢之欲、以自取隤聲褫秩、戮及先人、爲天下笑者、夫亦藏旤韞姦之流耳。宜沒沒也。其眎中山王、可赧然汗矣。


使事紀

[編輯]

蕭崇業曰、古者列國傾側擾攘之際、彼此各以使重、大柢出一言、卒解糾紛之難。是以「春秋」內外傳所稱予者、所謂魁士名豪非乎。秦、漢叔季、如好畤、長卿二子、猶以持諭當否讋抑倔強、光流史冊。乃今承平之時、士菫菫守尋常、鮮奇筴可自表見、其名又甚不榮。故未數禩間、竟同卉腐。即姓與氏、皆泯滅無聞已。於戲。人之聲施相越、豈不殊哉。余因參覈舊録所載、自宣徳迄茲、幾奉使者得若干人、具列之篇中、備考鏡焉。

宣徳二年、欽差內監柴山勅封國王尚巴志(請封自巴志始。父思紹、係追封)

正統八年、欽差正使給事中兪忭、副使行人劉遜勅封國王尚忠。

正統十三年、欽差正使給事中陳傅、副使行人萬祥勅封國王尚思逹。

景泰三年、欽差正使給事中陳謨、副使行人董守宏勅封國王尚金福。

景泰七年、欽差正使給事中李秉彝、副使行人劉儉勅封國王尚泰久。

天順七年、欽差正使給事中潘榮(漳州府龍溪縣人)、副使行人蔡哲勅封國王尚徳。

成化八年、欽差正使給事中官榮、副使行人韓文勅封國王尚圓(長子尚宣威傳位一年逝、未及請封)。

成化十五年、欽差正使給事中董旻、副使行人司副張祥勅封國王尚眞。

嘉靖十三年、欽差正使給事中陳侃(浙江鄞縣人)、副使行人高澄(順天府固安縣人)勅封國王尚清。(以前録無所考、刻之自陳、高始。事具載如左)

嘉靖丙戌冬、琉球國中山王尚眞薨。越戊子、世子尚清表請襲封、下禮部議。禮部恐其以奚齊奪申生也。又恐其以牛易馬也。令琉球長史司復覈其實、戒毋誑。越辛卯、長史蔡瀚等覈諸輿民勳戚、同然一辭、僉曰、『向清乃先王眞之冢嗣、立爲世子有年矣』。具文申部、宗伯韙之。越壬辰春、禮部請差二使往封、給事中爲正、行人爲副。侃與澄適承乏焉。命下之日、時夏五望也。六月、各賜一品服一襲、侃以麒麟、澄以白澤、倶大紅織金羅爲表、絹爲裏。緑羅褡衣、青羅褶子、裏亦用絹。帶以玉、則自備。又各賜家人口糧四名。八月、侃等始治裝戒行。

越癸巳五月、侃至三山、澄亦以六月至閩。三司諸君承禮部咨文、已將過海事宜會裁已定。七月二日定●<舟+穏去禾部>脩船。十一月、琉球國進貢船至、余等憂閩人不諳海道、喜來得詢其詳。翼日、又報琉球國船至、乃世子遣長史蔡廷美來迓、則又喜其不必詢諸貢者、而有爲之前驅者矣。長史進見、道世子遣問外、又道世子亦慮閩人不善操舟、遣看針通事一員率夷稍*善駕舟者三十人代爲之役。則又喜其不必藉諸前驅、而有同舟共濟者矣。

越甲午二月、舟始畢工。四月十八日、舟先發於南臺。二十六日、余等啓行。三司諸君送至南臺、酒三行、余等起謝曰、『曩時海國之役、必數年始克竣事、聞之舟不易成也。今未及朞月而有航海之期、誰之功也。敢不再拜』。諸君皆歌「烝民」之詩以贈、亦再拜、遂別。是晩、宿於舟中。翼日、至長樂、長史舟亦隨行。

五月朔、余等至廣石、大舟亦始至。二日、祭海登舟、守巡諸君設宴爲餞。是日、遂別諸君、慨然登舟。連日風逆、五日始發舟。不越數舍而止、海角尚淺。 至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風順而微、波濤亦不洶湧、舟不動而移、與夷舟相爲先後。出艙觀之、四顧廓然、茫無山際、惟天光與水光相接耳。雲物變幻無窮、日月出沒可駭、誠一奇觀也。

九日、隱隱見一小山、乃小琉球也。

十日、南風甚迅、舟行如飛。然順流而下、亦不甚動。過平嘉山、釣魚嶼、過黃毛嶼、過赤嶼、目不暇接、一晝夜兼三日之程。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後。

十一日夕、見古米山、乃屬琉球者。夷人鼓舞、喜達於家。夜行徹曉、風轉而東、進寸退尺、失其故處。又竟一日、始至其山。

十三日、風又轉而壯、逆不可行、欲泊於山麓。險石亂伏於下、謹避之。長年執舵甚堅、與風爲敵、遂上下於此山之側。

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剌刺有聲、若有分崩之勢。大桅原非一木、以五小木攅之、束以鐡環。孤高衝風、搖撼不可當、環斷其一。衆恐其遂折也、驚駭叫囂。亟以釘鉗之、聲少息。原舟用釘不足、艌麻不密、板聯不固、罅縫皆開、以數十人轆轤引水、水不能止。是時惟長年數人、色不少動、但云「風不足懼。速求罅縫而塞之、可保無虞』。於是有倡議者曰、『風逆則蕩、順則安、曷回以從順』。有一人執舵而雲、「海以山爲路、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無以救』。但衆股慄、啼號不止。姑從衆、以紓其懼。旋轉之後、舟果不蕩。執燭尋罅塞之、水不能入。衆心遂定。

計十六日旦、當見古米山。至期、杳無所見。執舵者曰、『今將何歸』。余等亦憂之。忽遠見一山巓微露、若有小山伏於其旁、詢之夷人、乃曰、「此葉璧山也、亦本國所屬。若更從而東、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焉。

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員、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爲從者犒。通事致詞曰、『天使遠臨、世子不勝奕訢踴。聞風伯爲從者驚、世子益不自安。欲躬自遠迓、國事不能暫離、謹遣小臣具菜果、將問安之敬』。余等愛其詞雅、受之。

時余之舟已過王所之東、欲得西風爲順。夏月誠不易得。世子復遣夷衆四千人、駕小舟四十艘、欲以大纜引余之舟。通事乃曰、『海中變出不測、豈宜久淹從者。世子不遑寢食、謹遣衆役挽舟以行。敢告』。船分左右、各維一纜、迤邐而行、若常山蛇勢、亦一奇觀也。一晝夜、亦行百餘里。

十九日、風逆甚、不可以人力勝、遂泊於移山之嶴、法司官率夷衆環舟而宿、未嘗敢離左右。泊至五日、余衆苦之。在舟日久、鬱隆成疾、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

二十四日、世子復遣長史來曰、『世子聞至移山、刻期拱俟。六日不詹、中心孔棘。恐爲從者憂、謹遣小臣奉慰』。余等謝之。

二十五日、方達泊舟之所、名曰哪霸港。計廣石登舟、至此幾一月矣。

越既望、行祭王禮。

七月二日、封王。

九月十二日、登舟而回。泊舟之港、出海僅一里。中有九曲、夾岸皆石、惟滅風而後可行。坐守六日、王日使人侍於側。

至十八日、風少息、挽舟而出、亦斜倚於岸。衆恐其傷於石、大驚。幸前月親督修艌、不爲所傷。復止二十日、始克開洋、夷舟同行。

二十一日、颶風陡作、舟蕩不息、桅舵倶折。

二十三日、黒雲蔽天、風又將作、卜珓易舵。

二十六日、風大作、相與叩神。風若少緩、舟行如飛。徹曉、已見閩之山矣。

二十八日、至定海所。

十月初二日、入城。痛定思痛、不覺傷感。凡接士大夫、敍其所以、無不爲之慶幸。陳侃記。

嘉靖四十年、欽差正使吏科左給事中郭汝霖(江西永豐人)、副使行人李際春(河南杞縣人)勅封國王尚元。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琉球國中山王尚清薨。三十七年正月、世子尚元差正議大夫、長史等官到京、請乞襲封王爵。禮部以請勘倶係彼國官民、乃不復行勘、奏請如故事、差正、副使二員齎詔勅、皮弁冠服等往。時科中應行者呉君時來、行人司則李君際春也。命下、二月十六日矣。部咨翰林院撰文、各衙門造該用儀物。延之三月終、未行。而呉君有戍事、汝霖乃同李君承乏焉。四月初二日也。部中鑒前畏避之嫌、促日起程。霖等亦以重命不可再緩、遂請詔書易名、改賜品服。初八日、慨然解舟南下。

七月初、抵江西地方。霖意海警連年、事須巧速。因一面差人至福建布政司、令作速委官伐木造船。九月中、親至閩坐督、刻次年春汛必行。奈地方多事、賊報交馳。當事者已疑不能必往、管工官亦泄泄。於是船自十一月起工、至次年四月僅完其半。賊報緊急、不俟工完、四月初四日出塢、尹參將令百戸嚴繼先等接至鎮、駕守。十一日午刻、方至鎭、未刻賊已接踵相望數里、不爲所奪、倖也。是年、倭奴輳集福州城外、稱數萬、城門閉者三月。余等亦日日上城、同有司巡守。

先是、戊午冬、琉球世子差來迎迓、長史梁炫等住柔遠驛、盡爲所掠、聲息轉聞琉球。三十九年正月、蔡廷會等來修貢、傳其國有領封之情呈文該司、該司以時事艱難、國體所係、遂爲轉奏。本下部議、以舊典難遽變、俟海警稍寧、必期渡海終事。時勘合到遲、將屆六月、倭寇伺候海口者又比比。予召漳州火長、舵工等役、中途又爲賊阻。各役依山縁逕而來、動經月餘、至則又七月矣。前船既有傷損、久住內港、烏●<蟲念>叢生。烏●<蟲念>者、生於淡水、則墜於鹹水、生於鹹水、則墜於淡水。內港、淡水也。一至海、則垂垂而墜、船板精華倶爲所蝕、油灰不能復住、水從罅隙而入、何可止也。余時與諸司議、但挾數十人從夷舟往。夷舟頗小、舉動敏捷、既不爲賊覬覦、又可藉以濟事。有司固執、以堂堂天朝爲此舉動、何以威臨四夷。若事不易濟、寧修船俟時。欲從權濟事、亦須上聞。不然、他日誰任其咎。李君亦曰、『既不能行、毋徒躁動、不若專意修船。事大、非一手可掩。他日當有人諒也』。余然之。火長、舵工等因呈乞有司、改造前船。八月、再定●<舟+穏去禾部>。至十一月、畢工出塢。

越嘉靖四十年四月、忽値內地廣兵之變。五月初六、則有賊二百餘至閩安鎭之下江。時各役告請行糧。余亦牒有司、漸次散給。兵道楊君來言曰、『今事急、且不論行、即船將如何守』。既賊乃從下江口、由長樂入福清、而船始報安焉。

五月十九日、船至長樂取水。予與李君二十五日起行、撫、按、三司餞於南臺、府、縣別於新港。二十六日辰刻、至長樂。時自二十三日起、連有南風、遂決而行。

二十七日、至廣石。

二十八日、祭海登舟、別三司諸君。

二十九日、至梅花、開洋。幸値西南風大旺、瞬目千里、長史梁炫舟在後、不能及、過東湧、小琉球。

三十日、過黃茅。

閏五月初一日、過釣魚嶼。

初三日、至赤嶼焉。赤嶼者、界琉球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風、即可望古米山矣。奈何屏翳絶驅、纖麈不動、潮平浪靜、海洋大觀、眞*奇絶也。舟不能行、住三日。

初六日午刻、得風乃行、見土納巳山。時東南風旺、用舵者欲力駕而東。至申刻、乃見小古米山、夷人望見船來、即駕小𦪠來迎。有二頭目、熟知水路、且曰、『既不能從大古米山入、何可傍土納巳山而入。其中多礁』。余等聞之駭。二頭目一面令夷舶入報、渠遂躬在余船道駕、從小古米山而入。且雲、『得一日一夜之力、即未遽登岸、可保不下葉璧山矣』。余等厚賞賜之、晝夜趕行。

初七日未刻、望見王城哪霸港焉。然東風爲多、相隔僅五十里、不能輒近。世子遣法司官來迓。夷船凡五十餘、輳集封舟前後。欲用先年輓入故事、然竟弗能行。

至初八日午刻、有衝風暴雨。予曰、『可整舟』。挽而行。

初九日辰刻、遂達岸焉。

既抵岸三日後、有傳賊船從其境上過者。蓋蓬力小、大洋中自不相及。

擇六月初九日祭王、二十九日封王。禮畢、守候風汛回國。往者、九月終、交初冬、則東北風旺。是年九月內風氣不定、日東、日南。守之至十月初、颶風大作。夥長等皆以颶風既過、可以遂行。

十月初九日、登舟。及登舟之後、方圖舉帆、而風雨驟至、阻於哪霸港口。蓋港口險隘、僅容一舟。稍有偏側、船輒不保。船之泊港口也、兩旁繋以大纜。

至十五夜、右纜忽斷。陳孔成忙吹號舉砲。夷人二千餘來牽轉、再加新纜。

至十八夜、天怱朗霽、月光如晝。四更時、諸人與夷官、夷稍乃導而出。出港後、東北風旺、舟行如飛。

二十日午後、怱有黒雲接日、冥霧四塞。舟人懼曰、『此颶徴也』。頃刻、果颶徴旋至。舟人守之益愼。至夜二鼓、劈烈一聲、舵已去矣。餘一家人跑入窗傳報、擧舟哭聲振天。時陳孔成傳將各艙所載重者一面丟拋、一面令呉宗達等倡言『舵雖折、尚有邊舵、決保無虞』。余諗之曰、『靜以禦變、極是。但舵何時可換』。達等曰、『天明可換。吾不擧大蓬、但張二蓬三篷、任其漂流。至後、可補鍼也』。陳大韶、曾宏、倶從陳高過洋者、亦來。大言曰、『往年亦如此。然往年船不固、今此船固。往年船發漏、今不發漏。往年無邊舵、今有邊舵。往年折舵並折桅、今舵折而桅尚存』。余聞其言、心亦頗定。然播蕩反側、無頃刻寧。風濤之勢、與天上下、舟亦外虩虩如裂屋響。呼吸存亡、茫然不知何所在也。至次日、風又不息。余乃口爲文、令吏陳佩床前書之、以檄天妃。適一晨刻風稍定、始得換舵。舵既定、諸人頗有生望。但牽舵大纜兜之自尾至船首者、又忽中斷。則海水鹹厲、繩纜不能久。舵工等又懼舵不能穩、稍擺動金口、船分兩片矣。此尤危也。乃用銀重賞一夷人、係其腰、令下海接之。竟不能接。呉宗達來稟、欲穿二艙三艙透繩繋舵、而不能決。余聞、即慨然是之。乃鑿而度繩、舵始得安、行之。

至二十六、許嚴等來報曰、『漸有清水、中國山將可望乎』。

二十七日、果見寧波山。歴溫、歴台、閩人未能盡曉浙中山㠗、疑迷莫測、仍懷憂思。

至二十九日、忽至福寧。見定海臺山、心始安焉。從五虎門入。十一月初二日、入省城。追想前跡、爲之惻然。凡士夫相會、眞同再世。郭汝霖記。

萬暦七年、欽差正使戸科左給事中蕭崇業(雲南臨安衛籍、應天府上元縣人)、副使行人謝杰(福建長樂縣人)勅封國王尚永。

今上萬暦改元之冬十二月、琉球國中山王世子尚永表請襲封、若曰、『先臣故中山王尚元於壬申夏溘先朝露、臣不穀當嗣守外藩。謹遣波臣伏闕下、冀制詔遠賁、爲封疆重』。先是、以有司行査例虛文、亦恐規避者縁此得成其計、故輒遣封。乃是年復行査、蓋緩之也。舊規、副使屬大行、然猶差遣無常名、而省中則坐次戸垣、人人知必余無疑矣、咸恐之。延至丙子秋、國大夫、長史等報曰、『世子永、免衣繦繦而齒於嫡嗣久。諸臣曷敢以不類奸天王之大典乎』。於是不佞業、遂叨正使命。而副則大行謝君傑焉。如故事、各賜一品服。即以九月十一日齎詔勅、出潞河傳、遽入閩。

閩中比年求鉅木造戰舟、餘復斬爲高名之麗、美材略盡。而間有中繩斧者、往往産於崎巖邃壑之側、致之甚囏。一時閩撫、按又新故、相代未視事。督無其人、以故採木經年、迄丁丑秋七月始定●<舟+穏去禾部>。乃艦匠弗恪、適壞裂之。於是馳介四出取、復於十月再興工。得●<舟+穏去禾部>者、把總林天贈也。至於桅之取尤難桅必杉木而後如式。第杉之材、故可爲樿傍者、以是民間率隱不以聞。余先遣李應龍往壽寧伐三木、一最鉅。里豪利其可材、遂於梢半潛鋸五、六寸、欲短之。然嫌有小傷、故置。乃紛紛林藪中、旁搜逖括、務遴其全。而龔大徳報出閩清者。又道路岌嶪、力不可猝致。畢竟皇皇垂成之時、仍取壽寧之桅而用之。採督之使、良亦苦矣。而撫中丞龐惺菴氏代到、故擅風裁、乃矯矯好約縮、出教不欲私役其民。凡木之伐自山者、輸及水者、截爲舟者、絲忽皆公帑雲。費已不貲而絲忽又公帑出、余心內弗自安、時時與謝君商之。舟從汰其什一、軍器損其什五、交際儉其什七。先是、諸具物率治之以官。今令平賈、而精黠奸戸故求多於有司、諸具物往往以醜惡相欺售。謝君爲閩中人、素曉暢其事。乃一一璅條其大小詔余不然者、輒奉三尺隨其後。於是舟之庀也、大都多謝君指晝焉。

舟完、例趣治行。而彼國夷船以汛期、宜候於境上。乃戊寅年、獨爽不至。長年三老、僉謂『海洋風濤叵測、與陸路不同。須俟*嚮導行之便』。余與謝君又念事關國體重、萬一取輕致僨、爲患非細。於是輒具疏以改期請、奏可。久之、正議大夫梁燦等至自琉球。詢其故、乃知船因風逆、打入別港、遂坐失汛、非敢違玩、有他意也。於是卜以己卯年五月初六日、封舟先發旺崎。余等初十日啓行、撫、按、三司祖道南臺、重王命也。次日、抵長樂。十五日、廣石廟行諭祭禮、守、巡亦在焉。忽傳封舟出閩安鎭、引港民船有司弗夙戒、乃迷道閣淺發漏。人言嘖嘖甚危。撫、按風聞、輒夜走使留督造官爭出長策爲處。巳而裂者復合、稍稍修葺、無大損毀。故又鋭然有行志。二十二日、從梅花所開洋。海似鏡面、漁舟數點可黒豆大。自此睇望、汪汪萬頃矣。余於是而知江河之惡沱也。

二十三日、風少東、舟折而南下。二十四日、東風益劇、水與舟相呑搏、有噌吰鏜鞳之聲、而欹側簸揚、舟中瓶甕、門椅皆仆、人人惴恐。於是有食而嘔者、歩而蹶者、暈而臥者。問之、舌擧而不下者。答之、口呿而不合者。顧獨漳人、則夷夷弗爲動耳。風既相左、針路遂舛誤、倀莫知所之。連行七餘日、而窾濶宵窅山嶼。但唯孤燕飛繞於前後、一細蜻蜒入神舎不去、衆咸異焉。陳孔成等懣然悒慹*、乃令艦匠作彩船以禳。又聽習於巫者諠金鼓降箕、已又俯伏神前求珓。窮祈祀事、一無所吝。當是時、舟人望山之切、眞不啻朝饑之匄粱穀、又如弱孺思慈媼而弗得親也。三十日、余令夷稍上桅以覘。輒欣然白曰、『雲間隆隆起者、非古米、即葉璧山也。去此可五六百里許、當無慮已』。於是舟中人無不拍手大歡、各排愁破慮、擧觴相慰勞、稱「見山酒」雲。餘二人望之、亦舞於眉端。萬水中高嶺獨出、何止中流砥柱耶。躊躇四顧、輒見三龍並起於海、其起處水乃轉湧、旋騰滾滾。上天有聲、聽如獅吼、如千乘車過、又如殷雷軯鼓轟轟徹也。碧氣三道、磔入雲霧內、長百丈有餘、峙猶鼎足。然舟中人畏慄、不敢迫仰、率揚赭鞭、燒毛羽穢物以厭勝之。須臾、雨四面至矣。傳雲、「玄龍迎夏」。則淩雲而奮鱗、樂時也。豈有據耶。即是觀之、則海上灮傀可駭之事、固人世所未睹哉。

六月初一日、過葉璧山前、有小舠駕八、九人、破巨浪來。遠睨封舟婆娑、胡盧笑。至則持二螺獻、少賞之。於是隨舟夷總管附去、薄山下、先騎報世子。由此陸路入國、猶兩日程也。餘二人倚艕而觀、一篙工謂有魚數頭逐舟遊。夷稍熟海者、往來常具鈎餌行。於是垂六物取之、輒獲鮮鱗二、頷下中數創、尚跳躍不即僵。顧其色青緑、閃爍有光耀。較中國恆魚異。余欲生之、選間、僵不可放矣。庖人強烹之、味果隹。第終詫、不欲多食也。初三日、世子始遣法司官具牛酒以勞從者。亦如例分左右維一纜以挽舟、逡巡至。初五日而後、泊哪霸港口。詢之、國人梁燦等尚未寧家。然彼十八日先余舟開洋、今何故後耶。居有頃、報舟漂北山。又十二日、得抵國、隔封舟浹一旬矣。

越二十九日、行祭王禮。七月十九日、行封王禮。余嘗念世子産於沈斥、必一切疎簡、不可入。今觀其兒雖不盈五尺、而言儀恂雅、大與庸俗人相萬、蓋庶幾鞠躬君子耳。豈凡統楫羣元者、其體具固自不偶然哉。餘二人寓此久、王子餽問贐餞、毎毎不失禮。而禮有過腆者、輒卻去不受。語在「儀注」中。

旋國時、卜以十月十三日。因旬內雨頻、風又東西忽易、無可準。守候至念四日*、始出港口、頃刻數里。回盻琉球、若有、若無、而葉璧、馬齒等山、眇猶覆盂。

時雖冬乎、然氣候朗肅、都無纖翳。望之霽宇澄徹、塊噫潛噓。天呉遁跡、陽侯屏怡。彼一時也。歊暑溽蒸、情悰甚惡、此一時也。涼颷嫋瑟、景況頗佳。上下巨浸、宛如圖晝中人。第媿無河朔量、少酬之耳。且四圍倶碧、水天一色、輒欲罄所、指顧亦復渾浩荒邈、渙無津涯。時時出樓舫外、肆目奇詭瑰異之覧、應接不暇。有平平者、突突者、鴎狎波者、鱗鼓鬣者、鰍呼風者、蜃作霧者、霳若嶺者、纎若穀者、瀠漭若沸羹者、綿邐若疋練者、蹲若伏虎者、奔若飛鼺者、歩驟而來若喜者、驚號而至若怒者、恢張點綴、即神工鬼筆無可名狀。然寧惟是哉。乃至闌夕淒清之際、月舍參井間、空明虛白、可別淄素。露下天高、尤非塵境。星漢流光、雲霞隱曜。微風細浪、交激成聲、其鳴乍急、乍徐、乍大、乍小、居然有笙簧金石之韻。正昔人所謂「如天上坐」也。優而游之、曠襟爽骨、飄瓢便欲僊去*、更不知人世復有娯心極意之事矣。海之壯觀、一至是乎。

二十六日、風益助順、令楫師五帆並張、搖颺披拂、獵獵不可禦。蓋與歸心飛相送也。但抵暮、陰雲四塞、乃大雨。於是西風爲梗、終食弗進尋丈。幸一日夜、輒轉而北矣。然北又多暴、舟迅而蕩甚、欹側簸揚。時戛軋爲裂帛響、頽然若屋宇將傾之狀。人如磨上行、四方易位、頭目眩迷。顛躓嘔暈、避匿艙內不出、咄咄自嗟者、前十人而五、今十人而九已。此皆孱夫不習水、且漫不知降伏其心、故稍渉驚危可愕之事、神竟爲所奪耳。漳州長年極力捩柁、堅與風爲敵。棍牙數數折傷、柁葉亦爲巨濤撃去、獨柁以鐵力木得存。更再易之、人人愈益惴恐。

二十九日晩、見台州山。於是無不譁呼舞蹈、閧然色咲焉。當是時、即臞儒之取一第、窶子之拾千金、猶未喩其喜也。

三十日、由台歴溫、遡官澚、望睛嶼。十一月朔日、經臺、奎二山、福寧在其北。夜無風、舟不能行。初二日午、薄黃崎、進定海所。顧其地漸近、其境漸逼。而洋中奇詭瑰異之覽、無復陳於前矣。譬之適都邑者。一旦返乎故廬、雖其桑梓在念、時時欣悅。而轉憶聲名文物之盛、又未始不縈結於懷也。

初五日、入閩城。撫、按、三司倶出勞於郊。譚往道舊、髣髴夢中。凡曏之縱險嘗囏、歡奇適勝、指星測水、校雨量風者、久矣木榮之飄塵、好音之過聽、浮雲之點空、翔烏之馳隙、殆驀然倏然忘其然而然耳。又何以知蹈海之足以定至危之倪、又何以知宇宙之足以窮至大之域乎。於戲。海哉、海哉。此固孔子之所欲桴而未能、季路之所欲從而未許也。彼有眎爲畏途、乃僅僅取足於幾席襟帶間、而不復以上下四方爲度內者、誠漆園吏所謂「井蛙不可語於海」耳。若夫保生重己之説、尤淺之乎其爲丈夫者哉。

蕭崇業曰、仲尼雲、「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顧乎其外」。蓋有味乎其言之也。人惟徼倖之心勝、乃先以利害橫於其中、是故懷居登壟、靡所弗至。殊不知孰平、孰險、孰禍、孰福。雖機變之士智如炙輠、亦安從而逆睹之。昔者、漠北牧羝麟閣顯、浪泊居瘴銅柱標、潮陽入阻昌黎重、嶺州歴七元城還。何險非平乎。詭謀求售酈生困、遺危擇逸晁錯誅、全軀苟活李陵族、怙寵競榮霍禹亡。何福非禍乎。推之至於巧而媚竈*、奸而倚氷、嗟卑而弔汨、飮鬱而書空、傷燠涼以勒門、怵傳逮而投閣、抵疑釋譏憤薻以明衷、間居拍張託詞而志蹇。用之則譁衆矜矜而爲虎、不用則骫體縮縮而爲鼠、是皆未明夫素位之義耳。此義晦而趨避之、徒紛然出也、何足恠矣*。噫嘻。惑哉。風波傾覆、即世路亦時時有之。寧獨畏於海上耶。然此非余言也。余聞之釣鰲異人、其説如此。

禮儀

[編輯]

六月初五日、抵哪霸港登岸。岸上有亭、榜曰「迎恩」。世子遣衆官大小百餘員、隨龍亭候於亭下。余等捧詔勅安龍亭中、衆官行五拜三叩頭禮。前導、引至天使舘。龍亭設正堂、衆官復行禮如初。余等呼長史、問曰、『世子不迎詔勅、得非慢乎』。對曰、『宣徳以來、禮制、凡詔勅至國、世子祗候國門外。數代相襲如此、豈敢慢、故不出耶。然人臣以守制爲良耳』。聽之。世子雖不至舘、舘中皆官正蒞事、諸於承奉使令之儀、往往詳備。毎五日、遣大臣一員問安。陳內釀二壺、果盒二架、酌酒於斗、跽而言曰、『世子念陋邦不足以辱天使、茲幸來、況丙夜廢寢、自媿我且何以給待之。乃朝夕令小臣恪具芹菲、敢訊無恙於下執事』。余受其酒、飮畢。復獻牛、羊、菜、菓、卻之不已、間亦或受。毎餽、遍及從人、無弗均。然故事、猶三日小問安、禮少殺。今皆革去。即隨來各官所有鋪陳、廩給等項、余稍稍裁其過豐者、大都省什之二、三矣。於是夷人無不舉手悅服雲。

越六月二十九日、行祭王禮。墓不知所在、即寢廟祭焉。祭品皆欽定之數、然亦有紙馬、翣柳之類紛列錯陳。夷人擁觀者如織、迎入廟中。設定後、用龍亭迎諭祭文。余等隨行。將至廟、世子素衣黒帶候於門、率衆官行五拜、三叩頭禮。曩第旁立不拜、似屬未協。此余等以義起者。進至寢廟、神主居東西向。余等居西東向。龍亭居中南向。世子居南北向。宣諭祭文畢、世子出露臺、北面謝恩、復與余等交拜。揖至中堂、余等南向坐。世子令長史告之情曰、『頃蒙弭蓋蝸郷、理當匍匐、望履幕下。奈束故制、不敢輒違尺寸。今又辱禮於先人、感深九原矣。清酤二卣、敬獻之從者。願少須臾、接慇懃之歡』。余等以玄堂敍飮、恐非所宜耳、辭。世子又曰、『禮燕嘉賓、必有琴瑟、筐篚、以昭敬也。茲者陳樂而不作、正此故耳。幸毋辭』。酒數行、皆親㪺獻、禮儀卒度罔弗恭。少頃別。輒遣法司官同長史至舘、道世子悃曰、『小國不自意。敢勞從者爲先王寵光。謹令長史奉不腆之金、爲大人壽』。余等訝曰、『世子知道、而乃賈豎我乎』。令持去、不從。作書謝其意曰、『承嘉惠、若宜祗受。第兼金固珍錫耳、其何貺如之。語雲「君子愛人以徳」、而獨不聞耶。矧餘二人奉天子命於殊域、豈有覬也。義必不敢以苞苴爲累。萬惟留意幸察*、毋頻往來』。世子得書、輒止。

祀事畢、越七月十九日封王。是日黎明、世子令衆官候於舘外、導迎詔勅之國。國里許有牌坊一座、榜曰「中山」。又一座、榜曰「首里」。今易曰「守禮之邦」、遵制詞也。路平坦、可容九軌。世子候龍亭至、行五拜三叩頭禮、導之國門。門曰「歡會」、門內逶迤數歩、即王之宮。宮門三層、層數級高。至正殿、巍然在山之巓。設龍亭於正中、行大封拜禮。國王升降、進退、舞蹈、祝呼、肅然如式。禮畢、揖余等至北宮、復行相見禮。王暫退、出臨羣臣。是日受天子新命、與一國更始。羣臣具冠服、四拜賀。臣之尊且親者、捧觴爲壽。朝罷設宴、金鼓笙簫之樂、翕然齊鳴。王奉酒勸。酒清烈、雲自暹邏來者。肴蔌紛旨、方丈錯華、享之有加籩。然不能自製也。皆假閩庖人爲之。及饋之畢、余等令儀從迎詔勅返。王再拜曰、『天子總統海寓、四面風徳。臣第蕞爾一小夷耳。茲厚幸辱制詔遠賁臣、臣敢不留鎮國中、爲子孫世世寳』。乃數稽首請。於是余等先奉有兪旨、猶令啓其金匱之藏。長史數臣各捧一道來、奎翰絢一堂矣。遂許之留。王喜甚、別。

後隨遣王親、長史致禮物、長跽。再讓、姑取刀、扇、土布少許、其金不之受。復函書曰、『嘗聞伊尹致愼於一介、孟子堅辭乎萬鍾、非苟爲異而已。蓋以義之所不敢出者、與其傷廉、無寧過隘耳。古聖賢持己欲嚴、大率類是。余等濫竽侍從之列、即弗宜皦皦。謂與庸衆殊。然內外瞻仰、在此一擧。獨奈何負生平而處頑夫下邪。伏冀賢王少聽其志也。盛儀附璧』。王見書、令長史還報曰、『永僻居萬水之中、猶蛙跧井底耳。乃聖朝不置之化外、至勤從者賜以弁服、即不穀之師也。極知庸褻不足以涜閽人、第區區一念誠、莫得其酬焉。昨攬榮示、悚汗流踵矣。敢不知責乎』。曩事畢瀕行、然後王堇一訪。非禮也。余等諷以大義、王輒慨然從。謂「天使遠爲大典過臨、何宜傲惰如此」。遂灼吉親至舘謝。於是余等亦具殽核以娯、密坐移時去。

八月、請賞中秋節。酒酣、命夷童歌夷曲、更爲夷舞。傴僂曲折、亦足以觀。諸從人皆令通事使之釂、略浮白歡醉。向夕回舘、月明可數毫髪。海光瑩玉、松影篩藍*。令輿人緩歩行、縱目極眎、意爽神飛。殆忘其身之在海外也。

二十四日、張飮水亭、觀龍舟之戲。法效華人、運舟倶大臣子弟、各簪金花、具彩服、和歌以示矜奮。兩岸犬牙差互、碧流環繞。亭突出其間、四面翳林叢樹、蒙絡搖颺。此中幽麗奇境、恐無踰之者。由水亭斗折蛇行、東至膳亭三間。旁砌石池、畜金魚百許頭。水清淺徹底、魚皆空遊無所依。時正午、亭中備一膳、潔異尋常、第止數品。蕙蒸蘭藉、味甚殊珍。此則宮中鼎娥精製、不敢以惡草具進耳。左有寺、曰「圓覺」。又由崎磴紆出正衢。西有寺、曰「天界」。二寺弘壯、亞於王宮。各藏梵經數千卷。殿外雜植棕竹、鳳尾蕉、祿蔭葳蕤、欣然會心。且澄潭閴室、尤與僧人相宜。迨日小遷、復邀坐。宴不在酒、而情義則款篤矣。

越九月初十日、餞行、席設如初。將命徹、法司二員各跽持酒二盃奉余等。辭以不勝杯酌、止。二十二日、復請餞、辭。十月初五日、請、又辭。初八日、辭弗獲已、乃竟往王城一別。先是、預令不必盛供具。至則祗成禮而已。臨行、長史捧黃金四十兩以爲贐。余諗之曰、『曩數致牋素、不任肝膽之切。頃復腆遺所貺、意者某等徳未信耶。不則、胡不以情相歸也。昔馬援也者、可謂賢豪人矣。顧薏苡猶然見點。矧重之以陸生金、餘二人其何之辭。且也、主上明聖、諸臣工曷敢不勵素絲之節。願王媲嫡跡前媺、俾使人得遂其高。則所以辱徼大惠者、豈在區區物哉』。王愕然、命長史致詞曰、『卑卑小國、辱天使至止於斯。適不幸、歳比凶、故儉奉焉、良以自慙。反蒙不加譴斥、過從節約。況薄贐、實我祖宗從來故典也。乃又見拒、永即有胸無心、敢忘大徳耶』。於是持泥金倭扇二柄、意謂此會難又、揮之或可繋漫漫之期耳。余等隨答以手扇。彼喜不自勝、再拜而別。

廿二日、登舟。官民送者蝟集於道。是歳立冬遲、風未定北、行之稍緩、職此由也。王仍遣看針通事一員、夷稍數人護送。又遣王親馬良弼、長史、使者等官駕舟進表謝恩。

附録

[編輯]

陳侃與世子書曰、『君子交際之間、有禮焉、有義焉。禮以將敬、義以揆物、賓主各欲自盡而已。今日之舉、君命是將、敬共王事、乃其職也。款我以華筵、厚矣。而又惠我以褭蹄、不已過乎。在賢世子行之固爲盡禮、在侃等受之則爲非義。授受之間、天理、人慾判焉。辨之明而守之固、敢自欺乎。辭不更贅、惠毋再貽』。又與王書曰、『士君子立身大節、不過禮、義二者。前書備布、想已知之。賢王亦知朝廷之大法乎。今聖天子御極、議禮制度、萬物維新。群工濟濟、皆秉羔羊之節。晉如鼫鼠者、愁如、摧如而已。余等叨居近侍、萬里銜命、正欲播君徳於無疆、守臣節於不辱、爲天朝増重。乃敢自冒非義、以貽滿稾之譏耶。與者、受者、其戻一也。欲馨清議、其罪不恭』。

郭汝霖辭宴、與王書曰、『蓋聞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霖等欽奉上命前來、佳禮既行、華筵亦既洽矣。茲又辱過招、無乃大繁乎。敬此以辭。向祭封之日、兼承褭蹄之惠。雖王中心致敬之誠、而辭受以義、又使人素有成規而不敢失者也。敢併全璧。伏惟以徳相愛、以道相處、共守天朝之大閑、安臣子之大義、而不區區於儀物之末、幸甚』。又與王書曰、「封舟瀕行、領宴餞兼惠褭蹄、已嘗面辭矣。茲辱法司、大夫、長史等復來。夫承筐是將、雖賢王好我之誠、而不受爲寳、實使人自守之矩。且天朝清議光昭、非禮授受、具有明辟。余雖欲於王、如朝廷之大法何。惟王知所以愛、而尅其非所以愛可也。傳有之、「私惠不歸徳、君子不自留焉」。王其念之』。

蕭崇業曰、夫琉球、夷而化者也。入其國、不無交際之儀。自國初遣使以來、所由長遠矣。然余毎至於享獻、餽問之間、又未嘗不三致檢焉。豈其忍性矯情、將矜名以衒跡耶。抑亦高心潔行、乃儒者之芳軌耳。聖人不云乎、「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以爲士矣」。余何以知自守之必然哉以此。


造舟

[編輯]

蕭崇業曰、於戲。聖人制舟之義深哉。夫水之有舟航、猶陸之有車馬也。舟車所至、人力所通、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吁。聖人作舟車以臣屬天下、其功徳蕩然而不可及也、一至是乎。何以明其然耶。蓋山非梯不周其阻、即卉服嚮風無自也。惟車驟馬馳、則地盡封域矣。海非航不測其廣、即鮫人慕義無由也、惟舟便颷利、則源窮洲島矣。是故蓬壺之境淖約長生、久視之夫、第患海中無此耳。藉令有之、亦可望而至其地、尋而訪其人、告之以黃虞中正之道而移其僻、不難已。又何論稱臣入貢之國如琉球者乎。「中庸」贊至誠曰「配天」、蓋言聖人之功徳偏覆傳載、與天地無紀極。而山谿之險、果不足以限之也。於戲。言有據矣。志造舟。

按舟制、與江湖座船不同。座船前後調停、出入甚便。中間窗戸玲瓏、開明爽朗、不異安宅也。此則艙口低凹、上覆平板爲戰棚、列軍器焉。即官艙亦僅高四、五尺、俛僂深入、下上以梯。面雖啓牅、若穴隙然。蓋恐太高則衝風、故稍卑之耳。桅竪五、大者長八丈、根圍九尺、餘以次而短。舵長三丈一尺、圍三尺七寸。艪長五丈二尺、圍九尺。桅用杉木、取其理直而輕。舵用鐵力木、取其堅勁。●<舟+穏去禾部>用松木、取其沈實、能久漬也。架龍棚之外、有兜●<舟+穏去禾部>鞠。鎖梁釘之外、有米鎚鞠、河口匠欲以鐡、漳州泉匠欲以木、乃參用之。舟後故作黃屋二層、中安詔勅。上設香火、奉海神、天妃尊之、且從俗也。

舵備三、用其一、副其二。櫓置三十六枝。大鐡錨四、約重五千斤。大棕䌇八、毎條圍尺許、長百丈。小𦪠二、不用、則縛附兩旁。用、則往來藉登岸、或輸行李。水具大櫃二、可載五六百石、小如甕者十數、以海泉鹹不可食也。舟最緊要者三。曰●<舟+穏去禾部>、曰桅、曰舵。把總林天贈得●<舟+穏去禾部>於延平、李應龍得桅於壽寧、經歴羅克念得舵於廣東、諸木既精好、當於用。而三者又殊材、中繩度。以故終焉允臧、得安流無恙、爲舟人幸。孰非一時事事者之恪哉。定●<舟+穏去禾部>日三司諸君率府、縣官倶往南臺陪祭外、若竪桅、治纜、浮水出塢、亦靡神不舉者。凡以王事所在、誠重之耳。甲午年、一舟計費二千五百兩有奇。今止一千八百雲。

高澄「操舟記」曰、『甲午歳四月朔、海舟造完、戒行有日。郷宦謝活水、黃青崖高文溪、李百竹、林榕江、龔雲崗諸公餞余烏石山、詢及從行人幾何。余曰、「聞前使人各一舟、舟各三百人。計料値三千兩有奇、募値亦三千兩有奇。茲行欲共一舟、不唯省費、抑亦可以共濟也、何如」。諸公以爲善。但曰、「二公以千金之軀、奉九重之命。百凡愼重、庶可無虞。盍審諸役孰至琉球、備知海道、立之以司一舟之命、可也。余日、「諾」。次日、至舟徧詢、無有應之者。初意此輩必通番、恐律有禁、故諱之不言也。孰知皆河口無頼、徒取募値而不知操舟之法者乎。復問諸公、諸公咸笑曰、「知之久矣。第未爲二公告。宜速差人至漳州、訪知海道者二、三人、迺可」。遂持檄至府。時南風已便、通番者倶開洋矣。唯一舟姑待明日。迺獲其持舵者三人、咸驚惶無措。持檄者曰、「適天使琉球封王、募汝輩駕舟。至則有賞無罰、不必懼也」。遂來見余。問其姓名、曰謝敦齊、曰張保、曰李全。「曾至琉球否」。曰、「未」。余曰、「亦不濟事」。敦齊對曰、「僕雖未至其地、然海外之國所到者不下數十。操舟之法、亦頗諳之。海舶在吾掌中、針路在吾目中、較之河口全不知者、逕庭矣。但不知所造之舟善否。盍往觀之」。至則見舟、且哂且戚曰、「幾敗迺公事」。求其所以、曰、「此舟不善者有三、蓋海舶之底板不貴厚、而層必用雙。毎層計木三寸五分、各錮以鐵釘、艌以麻灰。不幸而遇礁石、庶乎一層敝而一層存也。今板雖七寸而釘止尺餘、恐不能鈎連。而巨濤復衝撼之、則釘豁板裂、雖班師弗能救矣、此一不善也。聞前使二舟、則艙濶人稀、可免疫痢之患。今共一舟、則艙止二十有四、除官府飮食、器用所占、計三十人共處一艙、恐炎蒸抑鬱、則疫痢者多、雖盧醫弗能療矣。此二不善也。海濤巨而有力、舵桿雖勁木爲之、然未免不壞、亦不免不換也。今舵孔狹隘、移易必難。倉卒之際、誰能下海開鑿以易之。舵不得易、則舟不得行、雖神人亦弗能支矣。此三不善也。三者未善、何以利渉大川乎」。聞者悚之。於是思齋忿詈不已、若曰「是孰阿諛權奸、殘我輩性命也」。一時藩、臬、府、縣董舟諸君、心咸弗安。先是、巡按方公以封王重事也、正月歳首即以「五月舟完、使臣過海行禮」之事題知。至此、雖欲別造一舟、恐踰時違制、亦弗敢也。思齋怒甚、諸公相顧、無可奈何。敦齊迺跪而言曰、「僕、愚民也。今既來此、敢不盡心。願公息怒、待僕處之」。衆人憂少釋。迺取藤、竹各五千斤、製作巨箍、舟首至尾凡七處、束之。●<舟+穏去禾部>之縫隙、復釘以鐡鋦。開其舵孔、旁各寸餘。又於船面搭矮涼棚、使艙居者更番上坐以乘風。與夫應用器物、治之靡不精好。五月八日、遂開洋。十三日、至古米山。夜半、颶風作、遮波板架及箍所不到處、盡飄蕩無遺。唯船身及●<舟+穏去禾部>底、屹然不動。使非謝謀、則此舶瓦解久矣。踰旬不至、天氣頗炎。船面雖可乘風、艙口亦多受濕、染疫痢者十之三、四、竟不起者七人。使非謝謀、則此輩物故必多矣。海水、颶風、勁不可敵。鐵力木之舵葉、果蕩而不存矣。遂以榛木者易之、亦幸其孔之有容也。使非謝謀、則舊者不能出、新者不能入、未免覆厥載矣。謝非天授而何哉。然其功之可取者、不特此耳。如觀海物而知風暴之來、辨波紋而識島嶼之近、按羅經而定趨向之方、持舵柄而無遜避之意、處同役而存愛敬之心、其所可取者亦多矣。及舟回桅折之夕、衆方驚仆、彼獨餐飯自如。問之、曰、「無恙也」。余等懼甚、慰之曰、「無恙也」。嗚呼。微斯人、則微斯四、五百人矣。謝非天授而何哉。至閩泊岸日、反痛哭流涕向余等曰、「公之不死者、天幸也。僕之慰公者、勉強也。詎知琉球之行、若是其險哉。蓋西南諸國、行不二、三日、即有小港以避風。豈若琉球去閩萬里、殊無止宿之地、惡能保其行不遇風、風不爲害也哉。一舟之人不死者、真天幸也、眞公庇也」。言訖、若有苦楚狀。詢之、迺持舵時身爲鹹水所拍、壯風裂之、故痛不可忍也。遂命醫人呉念三療之、用蜜半斤、淡酒三十斤、防風當歸等藥末半斤、煎湯浴之、一夕而愈矣。察院三司諸公以渠有勞、厚賞之、得金十餘兩。語人曰、「我毎歳爲人募而通番、可獲千金。今所得幾何。縁諸國皆富、而琉球獨貧故也」。盡出所有、與同役者飮酒。唯求一冠帶、倩閩人以鼓樂送之、自誓再不通番以延殘喘也。敦齊約年三十有餘、膂力驍勇、識見超絶。彼二人、則庸瑣無足道也。嗚呼。天下之事、唯在得人而已。苟得其人、則危可使安、險可使平。苟非其人、則安亦危也、平亦險也。余於操舟之術而悟任賢之理、故僭爲之記』。

嘉靖三十八年製造封船、照依舊式、長帶虛稍一十五丈、濶帶櫓部二丈九尺七寸、深一丈四尺、分爲二十四艙。自官廰至二桅兩旁、並無遮浪𦨭板。工成、遇倭亂沮行、港內延住至三十九年、𧎐蟲蛀壞。方議改造、陳孔成、馬魁道思見船長艙濶梁稀、不兌軟弱。乃請益爲二十八艙、以應二十八宿。各艙通用樟木貼梁、大抵艙狹梁多、尤見硬固。時福匠不知琉球水路多橫風浪、外設老鼠橋爲美觀。及返棹遇風、浪湧入船、傾𦪠折舵、幾至悞事。

今造封船、計長帶虛稍一十四丈五尺、濶二丈九尺、深一丈四尺、艙數、貼梁、龍骨照舊。仍鑒前謝敦齊之説、製大鐵條二十座、自●<舟+穏去禾部>底搭之兩舷、則外勢束縛益嚴、勝藤箍矣。福匠何細二又執老鼠橋式。該孔成等親歴艱險、懲戒往轍、執造漳人過洋船式、兩旁加以𦨭柱、釘板等料、綢密牢壯、小𦪠繋於𦨭外、樸素渾堅、及増重𦩢、頭極、交拴等十二件、以故船得風、浪不侵、往來無虞。

過海防船器械、舊規佛郎機銃二十門、烏銃一百門、碗口銃十門、袖銃六十門、藤牌二百面、長鎗六十枝、鏢鎗一千枝、鐵甲一百副、盔一百頂、腰刀三百把。今酌用佛郎機銃十門、鳥銃六十門、碗口銃四門、袖銃三十門、藤牌一百面、長鎗六十枝、鏢鎗八百枝、鐡甲四十副、盔四十頂、腰刀一百五十把。至於弓箭、火藥、鉛彈等項、各取三分之一、大約省銀三百餘兩。然皆備而不用耳。事完、仍歸有司。  封舟剩材、往時毎爲宵人乾沒。今査所遺吉溪高洋樟、松等項合估價銀一百三十四兩、還官。荒生剛鐵、原派八萬九百一十二斤。今除打造鐵錨、家火共用過五萬九千四百零三斤、隨船備用荒鐵一萬零五百斤、減去一萬一千零九斤、還官。黃藤、原派六千五百斤、今減去一千七百零五斤。桐油、原派二萬斤、今減去一干四百七十三斤。蠣灰、原派四萬斤、今減去四千四百五十六斤。青麻、原派一萬八百斤、今減去七百三十八斤、各還官。以上諸料、無非舟中所必須者。大都恆患市井之黠、預領官銀、納不以時。人往往叢奸售敝、倒智嚢於錙銖之間。所貴督工良有司清出而覈入之、余等數數稽於其上、然後物不苦窳而船得實用雲。

蕭崇業曰、封舟之制、大抵什九式舊。而或變逋於篙師者、僅什一耳。余覽前録、毎詳於其鉅。而痲、油、灰、鐵瑣屑之物、皆略而靡紀。夫是數者、船所頼以爲固也。一有弗愼、悔無及已。余始亦謂有司之事、稍稍勾閲各行、強半以濫惡相罔。乃輒昈核而程督之、因抶其不勉者。於是狡戸少不敢呈其贋、而封舟庶藉之以完。於戲。是可概爲瑣屑之物而不加之意耶。

用人

[編輯]

蕭崇業曰、相之用人、與將之用人不同。相用人、則録端慤繩檢之士。將用人、則收雄俊精悍之夫、而險情贅行弗計焉。兩者參錯互詧以成其用、而大要則固各有攸屬也。舟中之用人、殆猶之將而已矣。取其能、不責其素。庸其長、不較其短。是故閭閻壯士投石拔距、夫豈不勇。然以之操舟、則必泥矣。惟漳人以水則習、以事則閑、以力則便健而機警。渡海舍漳人、譬之詢道於瞽、辨聲於聾、吾懼其罕有濟也。傳所稱「耕當問奴、織當問婢」、其是之類乎。漳人陳孔成、馬魁道、乃前郭、李二君所用者、夫亦識途之馬耳。所揀長年三老、多出其手雲。

按造船、以用人爲要。故必擇有司之賢能者、而以指揮二員副之。此題准新例也。余至閩時、諸司業已遴委海防周同知、而指揮則漳州衛覃顯宗、陳震。以漳故習於海耳。然舘多吏冗、勢難顓理。衛復客寓、素乏等威。廠中庶務、視爲兒戲。乃又白撫、按、委閩縣丞陳邦靖分綜其事。而以福州衛指揮邢端代陳震、庶彼此相協、威令並行。船務之所由以集也。若夫督採諸木、則延劍節推姚一新、建寧指揮仲世臣、黃河原把總陳孔成、馬魁道。趣運則吏目危民懷、主簿蒙希頤、典史鄭金士。總理經始、愼出納、則先周鐸。以遷秩行、各行戸有去思、後改通判張霆、鄭敦復。監廠庀具兼過海竣役、則覃、邢二指揮往往有幹局。而天文生蔡錦亦機警、能贊詧於耳目之所不周。此皆著勞績於使事者、法得不泯雲。

省祭三名、一、陳子章、舊管篷、纜、棕、藤、竹、木、過海則提調飮食、器皿、椅卓、旗幔。一、林一鸞、舊管麻、油、硬木棍、舵牙、過海則提調籠櫃、紙箚、布絹。一、金庭楷、舊管炭、鐵、釘、椇、櫓、錨、過海則提調鉦鼓、火藥、弩鎗、軍器。至岸、仍分職充讀讃官。引禮通事一名、馮璽。譯語通事三名、陳朝用、陳邦秀、馮炳、則各司國中交際、廩餼之儀。醫生一名、何繼煕、所以備藥物、防疾疫、又數百人軀命之所關也。此之爲責、豈不重哉。

匠人亦有二。其在河口者、經造封船、頗存尺寸。出塢浮水、倶有成規。然篤於守舊、而不能斟酌時宜。又苟且用料、而不必求其當。此其失也。漳、泉之匠、善擇木料。雖舵牙、櫓棍之類、必務強壯厚實。然粗枝大葉、自信必勝、而不能委曲細膩以求精。此其失也。余棄短取長而兩用之、因革損益。倘有可商、使互相參較而無得齟齬、以陰壞其制。至於扶艕做工以幇助艦匠、又厰中之最要者。往時率用舖夫、以其衆易集而緒易就也。今有司革去、而代以機兵。第機兵出自市井、毎多儇佻之徒、不諳土木。匠不稱能而人力掣肘、又無以助之。故今年定●<舟+穏去禾部>成功之期、較之前次獨緩、然其舟則堅緻牢固。思過半矣。

篙工、舵師、余信舊録、用漳人頗多。而言者稍稍搖之。夫取士必於鄒、魯、談兵必於燕、趙。豈謂兩地皆文武材哉。譬之福人、雖亦有習於水者、但未若漳人之精耳。傳訪而公擇之、顧何嫌於私耶。余乃令陳孔成等各擧其尤。復檄海澄縣覈實以應。壯健便捷者留之、脆弱頽闒者汰之。如夥長何國清、周時鳳、李國傳、魏通、又皆採之於輿論者。後洋中風濤急遽之際、信有主張可倚仗雲。

八月二十六日、國中颶風拔木、瓦片絮飛、夜至亭午不息、人皆匍匐爲獣行。封舟四纜大如缸、忽斷去。漂下港口三、四十丈許、幾溺海者咫尺矣。兼之暴雨傾盆、昏塞不辨牛馬。即王遣數千人來、第束手無救也。守船夷稍亦惶懼、跳入水逃。獨漳州柁工林余宗、王懷、林世、椗手莫三、陳走、三班手林八凡五六人、孤危於上。余等具冠服告天、須臾風寧、舟爲二夷舶所抵縶、得不沒。向微五六人之勤勞自矢、可復望耶。吁。此固天心警戒意也、敬之哉、敬之哉。

査照嘉靖三十九年封舟隨行近五百人、時又遇警。自興工造船、守船、水稍各日支糧銀二分。至四十年六月開舟、動費經千兩。今各裁省及革三衛並萬安所等軍士、隨行僅四百人。大約各役給食、毎稱事爲差。除指揮、天文生係新増外、把揔、省祭、通事等官如舊、餘惟夥長、舵工、大桅、班手稍優、其二桅、頭𦩘、二𦩘、護針、總甲、水稍、行匠及衙門服役人等倶人給銀五兩三錢、無復殊矣。案具存有司、茲不贅。

過海人數、皆任有職役、如無事而空行者、輒汰除之。取於福州者、自醫、畫、書辦、門皂、行匠以下凡六十餘人、聽用民稍又四十人外、總甲四名、繚手十一名、車手十四名、櫓頭十七名、倶鎭東、定海、梅花所軍。夥長七名、舵工十六名、頭𦩘八名、班手十四名、管水火旗幔總甲十七名、繚手十四名、櫓頭十八名、車手二十九名、管小𦪠四名、聽用民稍二十名。以上倶漳州人。大率福人居什三、漳人居什七矣。蓋其浮歴已多、風濤見慣。綱紀其事者能嚴愼勤勞、而趨役者亦復奔走敏捷。彼近城水稍、則一籌莫展。帶之多、適礙手腳耳。舊録所謂主張行船之人、斷非漳人不可者、豈虛也哉。

蕭崇業曰、漳人老於舟者、以余往迴海上藉其力、誠足多焉。第前録不列名數、後莫可考。余故著而志之。


敬神

[編輯]

蕭崇業曰、嗟於。鬼神之理亦徴矣、談何易哉。談何易哉。頃航海、試言水事。昔者、河出圖、八卦呈。洛出書、九疇列。聖王黃龍白魚之異、客星乘槎犯斗之奇。赤穴浮土而爲廩君、滹沱氷合以符帝業。是數者、謂非有神物以主之、不可也。然此、猶其顯者耳。若夫神經恠牒所紀、幽窅詭幻、驚疑噫叱之事、蓋難以更僕數矣。矧天妃、故海神之正、又載在祀典者。其靈應、豈不尤爲赫耶。古靡得而考已、余聞之後説、雲渡海者無論天子使臣、即通洋貿易之夫、有叩必應、捷於影響。誠所謂體物而不遺者也。其爲徳不亦甚盛矣乎。余故摭往跡、著事驗、以爲敬神篇。

嘉靖十三年、使臣陳侃、高澄行至古米山、舟刺刺發漏。羣譟呼天妃、風定塞袽、得免於溺。歸國時、又値桅、舵懼折、舟人哭聲震天、無不剪髪設誓、求捄於神。已而紅光燭舟、舟果少寧。翼日、風劇、不能易舵。乃請珓得吉、衆遂躍然起舵。舵柄甚重、約二千餘斤。平時百人擧之而不足、是時數十人擧之而有餘。舵既易、衆始有喜色。忽一蝶飛繞於舟、疑者曰、『蝶質甚微、在樊圃中飛不越百歩。安能遠渉滄溟。此殆非蝶也、神也』。復一黃雀立於桅上、令以米飼之、馴馴啄盡而去。是夕疾風迅發、白浪拍天、巨艦漂蕩如葦。風聲雷吼、而水聲助之、眞不忍聞。舟一欹側、流汗*淫淫至踵矣。二人乃遂冠服默禱、矢以立碑、奏聞於上。言訖、風若少緩。徹曉、已見閩之山矣。神明之助、詎偶然哉。

嘉靖四十年、使臣郭汝霖、李際春行至赤嶼無風、舟不能行。當晝、有大魚出躍、形如鉅舟、旁有數小魚夾之。至暮、舟蕩甚。皆謂無風而船如此、事誠可恠。乃亦從俗、施金光明佛經一部、並作綵舟舁之艙口。而風忽南來、得保無虞。居無何、開洋回國、中見麻雀一雙、宛宛來泊艙篷、須臾巨颶大發、舵忽折去。郭乃爲文告曰、『霖等欽奉上命、冊封琉球。仰荷神祐、公事既完。茲當歸國、洋中折舵、無任驚惶。惟爾天妃、海若、皆國家廟祀正神。今朝使危急、華夷五百生靈所係、豈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貶心之行、請即殛之於床、無爲五百人之累。若尚可改過而自新也、神其大顯威霊、俾風恬浪靜、更置前舵、庶幾可以圖全、神其念之』。祭後、風稍息、遂易新舵。嗟乎。鬼神冥邈、談者未有不疑。然此四無邊岸之中、宛弱雙雀、何從而來。易舵之後、又一鳥常據以桅尾。孰謂世間事、可盡以恆理臆決哉。

天妃靈應記

[編輯]

陳侃

神怪之事,聖賢不語,非忽之也,懼民之惑於神而遺人道也。侃自蚤歲承父師之傳佩敬而遠之之戒,凡禱詞齋醮,飛符噀水,誦經禮佛之類,閭黨有從事者,禁之不可,則出避之,或過其宮則致恭,效程子焉。廼者琉球國請封,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將事,飛航萬里,風濤叵測,璽書鄭重,一行數百人之生,厥繫匪輕。爰順輿情,申閩人故事,濤於天妃之神,且官舫上方爲祠事之,舟中人朝夕拜禮,必虔真若懸命於神者。靈貺果昭,將至其國,逆風蕩舟,漏不可禦,羣譟乞神,風定塞袽,乃得達。及成禮還解纜,越一日,中夜風大作,檣折舵毀,羣譟如初。須臾紅光若燭龍自空來,舟皆喜曰:「神降矣,無恐。」顧風未已。又明日,黑雲四起,議易舵未決,卜珓於神,許之。易之時,風恬浪靜,若在沼沚,舵舉甚便,若插籌然,人心舉安,允荷神助。俄有蝶戲舟及黃雀上檣,或曰:「山近矣。」或曰:「蝶與雀飛不百步,山何在?其神使報我以風乎?」予以其近於載鳴鳶之義,頷之曰:「謹備諸。」已而,颶風夜作,人力罔攸施,眾謂胥及溺矣。予二人朝服正冠坐祝曰:「我等貞臣,恪共朝命,神亦聰明正直而一者,庶幾顯其靈。」語畢,風漸柔,黎明達閩。神之精英烜赫,能捍大患如此,謂非皇上懷柔百神致茲效職哉!然非身遇之,安敢誣也。揆之祭法,廟而事之允宜。在宋元時已有封號廟額,國朝洪武、永樂中屢加崇焉,予二人縮廩附造舟餘直新之,廣石望崎行祠則從行者斂錢以修。行當聞之朝,用彰神貺,因紀其槩。高君讓侃援筆舉以告,巡按侍御方君涯韙之。又命福郡倅姚一和視勒諸石。


臨水夫人記

[編輯]

高澄

甲午仲夏八日、西南風便、舟始開洋。巨舶穩流、屹然不動、儼然樓船之泛裏河也。余竊喜曰、『人言誤矣、何險之有』。陳公曰、『此天幸也、勿言。行纔五日、忽望見古米山巓、其去琉球止二三日路矣。余復喜曰、『人言誤矣、何遠之有』。陳公曰、『此緊關也、勿喜』。夜半、忽逆風作焉。山近多礁、亦喜、風少違順、可以徐行避之。奈東北勢猛、舟難與角。震蕩之久、遂致大桅箍折、遮波板崩、反側弗寧、若不可一息存者。衆心驚懼。迺焚香設拜、求救於天妃之神。時管軍葉千戸平日喜扶鸞、衆人促其爲之。符呪方事、天妃降箕、迺題詩於灰上曰、『香風驚動海中仙、鑒爾陳、高意思專。誰遣巽神撓海舶、我施陰隲救官船。鵬程遠大方馳歩、麟閣勳名待汝還。四百人中多善類、好將忠孝答皇天』。詩畢、復判曰、『吾巳遣臨水夫人爲君管舟矣、勿懼、勿懼』。達旦、風果轉南、舟亦無恙。然不知臨水夫人何神也、祠何在也。及歸閩、感神貺既彰、念報賽當擧。迺於水部門外勅賜天妃廟中、立石以紀異、設祭以旌誠。行香正殿、忽見左廡有祠、頞題曰「臨水夫人祠」。詢之道士曰、『神迺天妃之妹也。生有神異、不婚而證果水仙、故祠於此』。又曰、『神面上若有汗珠、即知其從海上救人還也。今歳自夏至秋、汗珠不絶。或者勞於海舶焉』。余等訝之、迺再拜謝之、始知箕判驗矣。

天妃顯異記

[編輯]

高澄

天妃顯異之跡、同差給舍陳公於「靈應記」中、「乞祀典疏」中已備陳之矣。唯余素感神佑、始終詳細則未之及也。

嘉靖乙酉季夏、余以府庠弟子員同友周應龍、王仲錦、高進小試於通州。試畢、暇日相與游戲於天妃廟、見有跪而祈籖者。周曰、『吾將決吾儕中否』。俟其籖出桶中、遂紾其臂而奪之觀、迺第十六籖也。籖詩曰、『久困鷄牕下、於今始一鳴。不過三月內、虎榜看聯名』。是秋、余等四人果僥倖。九月、往謝之、又祈籖以卜來春之事。其詩曰、『開花雖共日、結果自殊時。寄語乘桴客、危當爲汝持』。然不知所謂。歳己丑、餘三人倶登進士、仲錦除知州、進除知縣、余除行人。獨應龍不第、迺以舉人選太原通判。結果似殊矣。然後二句之意、猶不可曉。踰年、余被使琉球之命、朝縉紳以此地險不可行、往不可返爲余憂懼。余則坦然、付命於天、知素定也。迺以癸巳歳夏六月至閩、一應事宜、其難其愼。有司請余禱於天妃曰、『神司大川、可以呵禁不祥也』。余從之、凡修祀行香、必誠必敬、罔敢怠忽。故自始而造舟、迄終而成禮、神之陰相默助者、可勝言哉。如甫至閩臺、而妖狐之就戮。既定船●<舟+穏去禾部>、而瑞鶴之來翔。纔越廟限、而梁板之忽墜、方折桅舵、而異香之即聞。與夫雀蝶之報風、燈光之示救、臨水之守護、巫女之避趨、卒之轉災爲祥、易危爲安者、何往而非神之相助哉。籖詩後意、似乎爲余發也。然余陋劣、豈能致此。良由聖明在上、百神効靈。故皇恩得以覃下國、而微軀得以返中原也。敢不仗忠義而爲上爲徳、爲下爲民、以答神貺於萬一哉。

嘗考天妃之説、蓋妃者、配也。神於海運之往來、商販之出沒、危無不持、顛無不扶、其所全活者不知幾千萬人矣。功徳可以配天、故曰「天妃」、猶言天能生人、神能救人也。世俗但知靈異之蹟而不辨名義之埋、故併及之。

廣石廟碑記

[編輯]

郭汝霖

廣石廟、廟海神天妃者也。天妃生自五代、含眞蘊化、歿爲明神。歴宋、歴元、迄我明、顯靈巨海、禦災捍患、拯溺扶危。毎風濤緊急間、現光明身、著斡旋力。「禮」所謂「有功於民、報崇祀典」。而廣石屬長樂濱海地、登舟開洋、必此始。廟之宜、舊傳自永樂內監下西洋時創焉。成化七年、給事中董旻、行人張祥使琉球新之。嘉靖十三年、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感墜板異、復新之。板上所書、即董、張新廟日月也。

皇帝三十七年、琉球世子尚元乞封、上命汝霖充使往、而副以行人李君際春。余承命南下、長老多教余致敬天妃之神。弭節閩臺、造舟百凡、按陳、高「使録」行。惟廣石廟遭倭寇焚、乃耆老劉仲堅等聞余至、亦來言廟事。余檄署篆孫通判大慶考其遺趾並材料工價値百金、往陳、高捐俸二十四金助。余與李君如之。往從行者各斂銀一星、得三十兩餘。是則從行者尚未定名。往長樂民力饒、可以鳩工。今連年有兵務。往劉知縣尹邑久、今孫乃署篆且未久也。於是七十餘金無從得。余因言於代巡樊公斗山、樊遂標罰贖餘成其事。且命通判速工、請記於余。不兩越月、廟兒鼎新、巍然煥然、瞻趨*有所、人心起敬。他日飛航順便、重荷神貺者、樊之功哉。

或因是以鬼神事質於余。余曰、『是説也、薦紳先生難之矣』。考孔子曰、「敬而遠」。夫謂之敬、必有以也。謂之遠、特不專是以徼媚雲耳。故其「祭神如神在」、「郷人儺、朝服立阼階」、孔子豈無見耶。而初學小生稍談鬼神、則冒然稱茫昧、避諂涜譏。及遇毫髪事、輒俛首叩禱不暇。果能知事人、事鬼者乎。今夫航海之行、尊皇命也。一舟而五百餘人在焉、彼溟洋浩蕩中、無神司之、人力曷能張主。學者知是説、則知予非惑、樊非狥。而是廟之祀、可以勒諸將來。

樊名獻科、字文叔。浙縉雲人。其巡閩也、酌時機、務省約。而事之關體要者獨無所惜雲。

重修廣石廟碑記

[編輯]

蕭崇業

萬暦戊寅春、余以使事、客閩近二載。已日、將有祀於廣石天妃之神。里中長老走省會、具言廟當治狀、以「廟故天使過臨一修。茲去郭、李時十八年所矣。垣序剝落、恐不雅觀。公儻有意於維新乎。野人竊願有請也』。於是余與謝君慨焉爲念、乃遂檄長樂孫縣尹捐少貲助之。大略堊故塗陳、易蠧立圮而已、無更改作也。己卯夏四月、縣尹使使告成請記、顧余又辦嚴未暇也。頃竣事還、可不謂神貺哉、義不敢以不文辭。

記曰、天妃蓋海神之最靈異者、世傳生自五代、姓林氏。豈亦有足徴者相參驗乎。曩余考攬故記、見多援軼事璅聞、以神明其説。駭光傀者、則曰形如燭籠。訝肖似者、則曰現體於物。或號召道流、拔斂升壇禹歩、作隱語不可了。或令巫師、舞婆袒降箕、書篆模影牽情。卒又濶誕無所信。職由一時昏劇倉皇、不知求神於此心之虛靈、而猥侜張於幻妄之跡。亦其平日所爲弗類、反之魄媿慚沮、終不能質之而無疑。是故寧爲人非而深怖鬼責、重罹冥禍而輕犯王章。此其勢有固然、亡足論者。夫神而以天妃名、蓋其聰明正直克配兩間、猶曰俔天之妹焉耳。使頌天者徒以其一草一木、一生一成爲足以贊天之功、而天遂執之以爲徳將巍巍者、得無邈乎其小耶。今世之崇奉天妃者、穹宮邃宇、華於閭俗。金身碧骨、儼於海濱而閩最著。則其神殆無感而無乎不感、無應而無乎不應也。所爲拯溺濟危、陰相默佑之功、誠有與天合徳、民無能名者矣。而區區軼事璅聞如紅光現體云云者、惡足以睹神之大哉。雖然、庸人之性、不激之未形則弗興、不懼之已往則弗勸。茲者、國家弛通番之禁、凡浙、閩、廣粵駕樓艫橫金洋外者、所在而是。其於驚濤怒浪覆卻萬方、陳乎前不一。入其舍、顧獨畏天妃而神又靈、爲能消斂其梟悍虣睢之心、使之僕僕然蛾伏羅拜於下。居常操籌鈎萬貨毳數而塵較之、斯即半貲修供弗爲恡。而貪鄙愛利之慾稍不至潰決而不可收拾、未必非紅光現體之異有以先入之也。譬之一草一木、一生一成、天雖不以爲功、而電灼霆撃、間亦振襮其不測之威焉。要皆助宣夫造化之所不及耳。由斯以談、則天妃之所以自赫其靈異者、其功豈不尤爲閎鉅哉。余航海時、與謝君過廣石行諭祭禮、於是里中長老復稽首來謝。余乃諗於衆曰、『天妃之神、載在祀典、其已久矣。然廟兒往往視使臣以爲興壞。我明天子萬年無疆、則中山之請命益萬年無替。廣石之廟、雖謂與國咸休可也。今第堇堇補葺耳。其何能加一力耶』。於是里老唯而退。

縣尹名濂、南海人。政識先務、此特其微者。故程期功費、皆得略之。記成還閩之冬十一月。

蕭崇業曰、余讀「魯論」至「子不語恠力亂神」、未嘗不掩卷三嘆也。嗟乎。聖人之用意、何其微乎。夫恠不經而亂、力非道、以此不形於言、良是也。然神雜見於詩書墳記者不尠、乃亦諱焉。何以故。蓋神理正直、懼人以邪佞諂涜*、反失其指。要在以吾心之誠凝吾心之神、而後能與之爲徒、合其吉凶而不悖。故聖人或稱「體物」、或言「敬遠」。即答問所及、亦止開末而抑其端、曲辭以闡其略。所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大抵明二者同條而共貫、有不必求鬼於人之外耳。其奧義、端未易窺也。至若鉅海灝溔冥賾與人區迥異、夫豈無神。曩余計偕過蜀江、毋論瞿唐、灧澦即中流無恙之所、一遇風至、榜人輒檥舟鵠立、莫敢下上。矧汪汪萬頃、瀵勢張天。當是時、維無所於引、𦩘無所於縋也。詎安得不求援於造化耶。故謂海之神尤顕赫較章、信非虛耳。余自開洋以來、往往遇波濤警湧而復恬、舟航震蕩而復定、空曠……(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