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庵先生文集/卷四
箚、封事、疏
[編輯]再辭同知箚壬寅六月十七日
[編輯]臣伏覩聖批,感激於中,不覺涕淚自下。伏自惟念,臣不幸多疾,累塵天聽,每煩聖批,一至於此,罪合萬死。無狀之身,何以得此於君父,感涕之餘,不勝竦縮之至。臣獨何心,敢復開口而請去也?第念身病,如前所陳,自被本職之命,今旣累月,迄未謝恩,猶帶其職。爵祿初非養病之資,職名豈是虛用之物也?病伏之中,尤不自安,臣之請遞,自不容已者也。
聖批有曰:「第今國家危急存亡之秋,是則流涕處。」當今之時,誠使有才能如諸葛、龐統之流,得備驅策,亦未必遽爲輕重於危急之勢。況臣之迂拙衰病,將不能爲有無於其間,而殿下尙靳其去,此臣之所以驚惶縮蹙不敢當者也。但臣病勢至此,雖蒙遞去之命,恐不能遽爾就途。若得解職,心下小安,則僦得淸涼一屋,任便調治,庶得不死矣。伏願殿下憐垂焉。
聖批有曰:「君子有所恃,小人不敢恣。」臣尤不勝縮蹙,而不能無惑焉。臣聞「知臣莫如君。」孰爲君子,孰爲小人,自不逃於睿鑑之下。
若以爲「所恃」,則臣本生疏偏滯,見惡於人,冒添臺府,前後擧劾,大失時好,獲罪於世。殿下試以臣,問之左右,問之諸大夫,問之國人,則孰不以臣爲不可也?國人皆曰不可,則殿下雖欲臣不去,亦不可得也。況復能爲君子所恃乎?
若以爲「不敢恣」,則竊見欺君之徒,循私蔑公,咫尺天顔,電明雷威,而猶復恣行胸臆,無所顧忌,庸焉有一孤蹤而不敢恣也?雖有汲黯之好直、史鰌之如矢,其於世道,未必無涓埃之補。
況臣之努弱,病退將去,只待死日,而爲所恃於君子,使小人而不敢恣?恐必無是理也。在一城中,尙如此,況能沮謀於淮南千里之外,如聖批所云乎?此臣之尤所縮蹙而不能自安者也。臣病不能一一條列,姑就聖批而略陳焉。伏願殿下察臣悶迫之情,函命遞職,以安衰病之分,以全垂死之命焉。
抑臣嘗見宋臣魏了翁、江萬里等諸人,或請罷而去,或乞骸而退,被勉留,泣拜而出者有之,引故事,陳疏而行者有之。當是時,元兵侵軼,了無寧歲,而此數人者,亦皆懷抱才器,身係安危,猶自力請而去,不須臾留。豈不以仕止之義,誠有不得已者,而必待國家太平而後去,則終無可去之日故也?
今國家進無以戰,退無以守,和之不可。古可鑑今驗,而潢池弄兵,亦復相踵,則殿下所憂危急存亡者此也。然南北尙無壓境之寇,謀逆之徒,旋就勦滅。而臣之衰病無用,初不係時勢之輕重,則臣今日之義,決不可不退。虛帶職名,罪涉犯義,則恐亦不得不遞也。
大抵士生於世,可仕而不仕,終廢君臣之義者,固爲無義,當去而不去,耽戀君父之寵者,尤爲無義。殿下不棄衰朽之身,謬加收用,曷嘗欲使臣,陷於無義之地也?臣前後請遞,非一非再,而久未蒙許遞之,狼狽悶鬱,自不知言之涉於濫也。伏願殿下裁察焉。
答曰:「省箚,久不見卿,如對面語。卿志欲退去,如水必東,未必不由於予,慚負於卿。雖然非敢強拂卿意,有如束縛之爲,反傷事體。只以當初徵召於山林之下,本欲用卿,期有以肅振朝綱,丕變人心。卿亦翻然而起,立朝僅旬月,適緣事勢,未能得展所抱,豈非不幸?今若浩然而歸,在進退,固爲綽綽然有餘裕矣,奈予缺然何哉?宜姑竢之。予必處之矣。」
辭職乞歸箚壬寅六月二十日
[編輯]伏以臣嘗見古人乞退也,疏有七上十三,至於數十上者。而臣今日之勢,不得不去,如前所陳,故不免冒萬死煩聒。伏見聖批,反覆深切,至於此極,臣雖無狀,亦有人心,豈得不爲之感激也?掩抑流涕,終夜不寐,不知所以爲計也。
獨念臣自被殿下「待予許退,然後歸未晩。」之命,還伏都下,又復數月,特以逆變之故而不敢請。不獨帶職犯義,不安於心而已,狼狽之勢,日甚一日,越至於今,如在百尺竿頭,分外難開。
仍自思惟,臣子之事君父,不以從君父之命爲貴,必以君父之心爲心,然後方盡忠孝之道。故大杖而走,孝在其中,矯制而行,忠亦在其中,若區區惟命之從,不復心君父之心,是不知道者也。今臣之事勢,有不足塵瀆於君父之聽者,而實有決不能引日以留,人所共知也。若更遲滯,終至顚仆而不可救,則是豈君父之本意也?此臣不得不心君父之心,以不傷殿下之意爲貴也。
且聖批有曰:「宜姑竢之,予必處之矣。」此臣尤所驚惶,自不敢更留者也。未知殿下將何以處臣也。若使臣更爲濡滯,以俟殿下處之之擧,則是如有所希望,而跡踄於耽戀。豈獨臣心有所不安,人將謂臣何如也?臣謬蒙恩眷,帶職都下,不爲不久,觀其形跡,已近耽戀。而今復如此,則臣雖欲冒昧,不如識者非議何。非惟識者非議,殿下亦未必不與其留而疑其心。殿下召此老醜之身,而終何觀也?此臣尤不得不心殿下之心而成殿下之美也。伏願殿下諒察焉。
抑衰病之臣,今出國門,決不得再見君父。自不禁馬庭鸞之淚,而不能無一言以爲替身之獻也。蓋「正心窒慾,求賢育材。」宋臣程某所以告於君者也。君子與小人處,其勢必不勝。君子不勝則奉身而退,樂道無憫,小人不勝則交結構陷,千岐萬轍,必勝而後已。「迨其得志,肆毒於善良,求天下不亂,不可得」者,富弼之所以告其君者也。此乃修己任人之術。爲治之道,不可他求,臣請改以告殿下。又擧前日所陳,愛國如愛身養心如養身之說以申之。
伏願殿下,念玆在玆,終始不息,則古人不雲「言行,道亦行」乎?如此則臣庶得報殿下眷遇之恩,而退猶不退,死亦瞑目矣。伏願殿下垂察焉。
答曰:「省箚。卿雖退去,必須予許退,處得其當,然後從容而去,亦何晩也?何必汲汲有若不竢終日然?卿宜體予至意。且所陳之言,誠格言矣,當爲卿留念。」
辭退箚壬寅六月二十九日
[編輯]伏以臣頃日所進箚子,罄竭區區底蘊。庶蒙許退之恩,出城待命,竊擬古人之事。伏見聖批,又復如此,臣感激垂涕之餘,不勝驚惶憫鬱之至。
臣實不知殿下處之不得其當者何事,而更求其當,又曷嘗以臣爲有不滿之意,而將復有所加也?然而在人見聞,頗以此爲疑,而在無狀之臣,亦不免有希望之嫌。此臣之所以驚惶反顧,不欲一日留者也。夫不竢終日,介於石者也,君子吉,好且遯者也。古人不脫冕而行,上疏不待報而去者,蓋有得於此也。臣之無狀,何敢以古人自擬?故被聖批勉留,病縮都下,今旣累月,如有耽戀,將負所學,得罪於古訓,有愧於往行。此臣私常悶鬱,而亦殿下所當憐察者也。
噫!殿下曾見士大夫求去之力,有如無狀之臣者,固非一二矣。臣未嘗見勉留乞退之臣,極其委曲,如殿下之今日也。此臣之尤所縮蹙,無地自容者也。然自古人君,於乞退之臣,終不屈其志而聽之者也。未聞有期擬以留其行者,人臣亦豈有聞君期擬之命而偃然坐待者乎?故宋臣馬庭鸞,初非衰病之人,而面承其君勉留之語,泣拜而去,其君不以爲罪,君子不以爲非者。
誠以進退仕止之際,義不可苟也。今臣以年則已近七十,旅寓旣久,決不能支吾。如前所陳,以病則元氣已衰,百疾欺凌,足指之痛,不能着履運步,風眩日甚,瘧痛轉重。痰喘又作,對人不成言語,夜不能睡着,日就枯羸,只待死日,如此而尙可留待乎?
仕止之義,固不容言也。濡滯帶職,跡涉希望,殿下亦將以爲何如也?殿下誠有以處之,而臣亦無故去國,則中路追還可也,旣至家而召還亦可也。往來之煩,蓋非所憚,不必留都下以待也。
臣之衰病如此,雖留在都下,亦無如何也。臣勢窮矣,不得引日更留,不免寸寸扶曳,行且俟命矣。如此則庶幾上不負殿下之意,下可遠希望之嫌,而或不失於仕止之義也。
伏願殿下悶臣之情,命遞臣職。不使身帶職名而歸,以重罪戾,則此實殿下生死肉骨之恩,臣將何以圖報也?伏願殿下垂察焉。
辭大司憲封事壬寅十月十九日
[編輯]伏以臣頃被召命,帶病就道,行到靑山,舊病還劇,新疾又作,不能前進,狼狽請遞。雖是身病之故,嵇慢之罪,亦旣大矣。殿下猶不之罪,又不命遞,召命旋下,使之調理上來。
臣於本月十二日,僅得扶曳起身,祗受訖,仍自撫躬環顧。竊伏惟念風憲重地,不容一日曠廢,臺府之員,不可一日有缺。而區區一身之故,曠缺今垂數月,此誠振古所未聞之事,臣何以當之?
臣之無狀,於國家了無涓埃之補,而今反孤負聖恩,虧損事面。乃至於此,罪合萬死,驚惶悚慄,不知所爲。然臣之疾病,非一朝一夕之積,喪亡悲痛之餘、流離奔走之際,感傷旣重。牛馬齒多,氣力亦憊,衰與病謀,百種俱發,形骸雖存,精神眊瞶,遇事昏昧,其不堪備驅策之實。前日所陳疏箚中,蓋已悉陳無餘情,而聖鑑亦已洞燭其底蘊矣。
身病之根柢,旣深且久,故治之亦甚不易,就針投劑,今旣六七年而不效。乍歇乍劇,與死爲隣,鄕里之人,共所明知而憐憫也。身旣多病,則雖少壯之人,亦不堪夙夜之勤,如臣之年迫日索,病據膏肓者乎?此臣感極而流涕,憫極而撫膺者也。身上之病,雖極於難治,久未趨命,跡涉於違拒,臣勢窮矣。只得恭竢嚴譴而已。
伏願殿下,亟命遞臣職,以重風之任。仍命治臣罪,以示逋慢之誅,則臣方得少安於心,甘伏斧鉞而萬萬無恨也。伏願殿下垂察焉。
抑臣竊惑之。臣自在都下,以至於今,病告疏箚前後數十上矣。殿下猶不以臣爲衰朽無用,除命不絶,宣召疊下,豈殿下以臣爲不欲仕進而托於有病,必欲強使趨朝而然也?
臣初非潔身高尙,不顧君臣之義者也。前爲郡令歷典郡,雖無聲績,而期盡其心,嘗忝本府掌令,雖無補益,而隨衆進退,亦垂一年之久。苟非衰朽之甚,疾病之痼,何獨於今,敢違恩命,坐孤聖明眷遇之盛意也?前旣雲可仕,則今必欲不仕,恐亦無是理也。況自古士之仕也,所患者,君父無眷遇之意耳。君父旣有眷遇之意,則以天地付與之重、堯舜君民之志,潔身廢義,枯死山林,豈人情哉?
今殿下不知臣之無狀,謬加收召,一向稠疊。臣雖不足當殿下眷注之重,旣不爲鳥獸之羣,則享爵祿取榮寵,亦何不可,而必欲稱病卻步,徒爲暇逸之計也?伏願殿下垂察焉。
臣旣病不得進,又無一言以答曠世之恩,此又非臣之所敢安也。然臣前日所陳,爲治之道,略擧梗槪,未知果可施用否也。今又病不能毛擧細事,以溷聖聽。特有耄荒一言,請復仰塵四聰而死。
臣嘗見宋臣朱某,上封事於君曰:「歲月逾邁,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復返。不惟臣之蒼顔白髮,已迫遲暮,竊仰天顔,亦覺非昔時矣。」臣於數十年前,添侍經席,越至於今,幸而不死,更得身近龍顔,竊歎韶光視昔年不免減一分也。殿下憂勤庶政幾多年,而追計於前,了無可見之效,卻顧於後,宜思可致之道。殿下誠能愛惜時月,正本淸源,更張機軸,一新治理,終始不息,則不獨致無逸克壽之成,亦將爲國家億萬年無彊之休也。此臣病伏垂死之微忠也。伏願殿下竝爲垂察焉。臣不勝悶迫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答曰:「省疏。卿今又不來,甚爲缺然。憲長曠闕,今已累月,不得已遞差。疏內陳戒之言,良用嘉焉。當爲卿體念,其知悉。」
謝恩食物疏癸卯正月十七日
[編輯]伏以臣於本月十四日,本道巡察使李時發,令高靈縣監申景翼,來宣聖旨,輸致食物,臣惶悚感泣拜受訖。
伏自思惟臣之無狀,何以得此殊恩?臣衰病俱極,薦被召命,未能趨造供職。勢雖使然,跡近逋慢,負罪屛伏,日竢天誅。食毛田廬,猶不自安,豈謂恩賜之及?遽優於分望之外,如霖雨沾於枯苗,江河灌於涸鱗也。
臣撫躬環顧。自無陳摶、鄭均之志行,而存恤之恩,竝隆於古人。此雖出於覆載生成之盛德,在臣區區分義,實有所不堪者焉。殿下亦豈不知臣實無行義可以優恤也?終始眷眷,恩寵不衰,臣粉骨碎首,何以報聖恩也?
臣衰與時極,病與年新,莫保朝夕,自效無路,今陳一言,用爲殊恩之報可乎?
臣聞「大陽普照,不偏襖於一人;雷雨霈澤,不偏施於一草。」人君以一國爲一身,以萬民受賜爲大德。雲行雨施,品物咸亨,然後方爲與天地同流之化矣。
伏願殿下,以憐恤一身之意而博施之。懷保及於幽遠,惠鮮行於鰥寡,雷行於一心之內,風動於千里之外,使顚連皸瘃,鹹得其所,歌舞於含哺擊壤之天地。則臣不獨受賜,而惠心惠德之治,復見於今日,如此則臣庶得仰報聖恩而無憾矣。況臣聞承筳鍾,不得不鳴,殿下旣加以存恤之禮,臣可無進言之忠乎?
臣嘗竊以爲,殿下當國家屯艱之運,實經論更始之秋。凡所施爲,當如開創之日,庶或可望。不可循常守舊,苟度時月而已也。以殿下仁明英武,誠能一日奮發睿斷,則乾旋坤轉。在一警咳之間,盛治之功,自可推轂而成,庶使海宇無虞,生民奠居。凡有血氣,咸受賜而樂其生,則臣亦庶得須臾無死,共一國民庶而樂,臣之受賜,至此尤大矣。恩寵愈隆,愚衷愈激。只欲報答聖眷,自不知言涉支離而入於斧鉞之誅焉。臣不勝銜恩,感激之至。謹昧死以聞。
答曰:「省疏,深用嘉焉。陳戒之言,當爲卿體念焉。」
謝恩食物封事丁未二月二日
[編輯]伏以前十二月十五日,本道巡察使柳永詢處有旨,賜臣歲時食物。臣以其月三十日,拜伏祗受訖,感激驚惶,罔知所爲。第以宿病侵尋,不能就紙筆,已過旬月,久稽陳謝,罪戾尤深,不勝戰慄之至。
臣竊伏惟念,無狀之身,非徒年旣遲暮,逋慢罪重,天誅亦至。比年以來,百病洊作,幾死者屢矣。豈謂殘息如縷,尙在人類,間又蒙雨露之恩優渥至此也?況臣之無似,無益於時,無補於國,食毛苟全,幷生於世,已是分外。卽天地間一蟊蠹,而聖恩下逮,前後稠疊,此臣之撫躬揆分,不知所以仰答天恩者也。
伏念殿下不忘無用之身,至於念其飢餓,欲其不死,此實天地生成之仁也。臣竊念環四方八路窮閻白屋之下,鰥寡孤獨,飢不得食,呼號轉徙,而有司莫之恤者,不知幾千人。伏願殿下,推廣念臣之仁,無遠不屆,無幽不究,匹夫匹婦,無不被惠鮮之澤,上施愈光,一國均濟。使同包億兆,歌詠聖德,同樂守位之下,則臣受賜尤大,又將何以報聖恩也?
臣生逢聖明之世,謬被收用之恩,垂死之日,猶蒙肉骨之賜。衰耄已極,了無報之望,而又將括囊,不伸在君之志,則不獨苟偃含,而猶視幽冥之裏,神亦極之矣。臣精神耗聵,文辭荒頓,其能汎擧他事,以聒聖明之聽乎?特就殿下優恤微臣一事,推言保民之道,妄擬益時之謀。庶幾爲盛時守國威敵之策可乎?
凡有國家者,未有不以隣敵侵凌爲病,潢池弄兵爲患,此誠古今所不免。今國家南北有虞,賊民間起,屢貽宵旰之念,此固今日之所當深慮也。世之謀國者,常以山谿之險、城池之固爲務,臣竊以爲不如以民說爲急。王公之設險,莫善於此也。
《易》曰:「說以犯難,民忘其死。」民旣說以忘死,可與冒白刃,可與入水火,則雖有強暴之敵,終莫之陵也。故曰:「天險不可升也。」民說,一天險也。嵩、華不足爲高,河、海不足爲深。自我言則雖可畏之嵒,而自敵言則爲不可升之險、不克攻之固也。伏願殿下,以民之好惡爲好惡,以民之憂樂爲憂樂,盡保民之心,行伐邑之政,說之大而民勸,嵒者轉而爲固,暮夜勿恤。而守在四隣,則國可守敵可威,方見險之時用,至此而爲大也。
晉、楚之強大,匹也,晉君息民施捨,行之朞年,一駕而楚不能與爭,則敵無強矣。隨楚之不敵,久矣,隨侯修政,民和神福,而楚不加兵,則國無小矣。況以千里之國,行保民之政,據民說天險,以自守而威敵者乎?區區列國假仁之事,雖不足爲聖朝言。然其能得民,以守國而威敵,則亦一明驗也。
竊聞殿下頃年來,更張有一二事,而中外懽呼爭奮曰:「如有寇賊,自當前驅殺賊,以報君恩。」此見天性之不泯,人心之猶古,可與犯難而忘死,卽其驗也。伏願殿下由此而日新聖德,日修德政。擧國心悅,風聲洋溢,聞之者懼,望之者服,莫我敢侮,則尙何南北之足虞,賊足患乎?
抵念今者,曾無保民之望,而顧有失民之虞。試以嶺南一路而言。賊變之初,南土守令,猛於虎者多,泰山之哭,比邑皆是。而民莫敢行胸臆,以媚賊者,以士家多,而稍有禮義之風也。天兵之南下也,孑遺殘民,性命僅保,而餽餉之需、轉輸之勞,趨令而不散者,以良民衆,而猶有共上之心也。苟能行說之道,固結其心,則可以植邦本,可以禦寇賊。天將亦所歎羨者,而今之爲牧守者,乃反鄙夷之,殘賊之。不循朝廷之令,不體如傷之念,認爲魚肉,視如寇讐,使民敢怒而敢言。防口愈酷而怨詛愈深,將以大崩之患,終嫁於國家。一道如是,渚路可知。則何望其犯難忘死,而爲可倚之固也。保民之澤,不下究如此,雖智者,恐無以善其後也。
伏見朝廷,修葺城池,增築山堡,此亦設險之不容已也。然倚此爲固,不復遠猷,則臣恐長江之險,與虜共之,畢竟爲兇奴之利也。前轍不遠,言之至此,不勝寒心也。
噫!根不固則枝不茂,源不深則流不遠。伏願殿下,亦宜自謀,固其根而深其源,燕閑之頃、萬機之際,存天理之主,禦人慾之寇,思匪民罔辟之義,行若保赤子之念。振擧綱維,進廉謹而誅貪暴,雷奮風行。汗馬於方寸之間,而收功於萬夫之地。苞桑是係,而有其治焉。
臣伏見近日使價渡海之擧。點虜之情,非臣所能料;屆算深密,非臣所得知也。竊恐雖得權宜之利,殊非威敵之義也。聞之道路,彼所檻送,非陵寢之賊,是虜將行斬張耳之計,以設險要我也。虜之奸巧,豈不料其必露也?蓋有欺我之心,而所無憚也。若果如此,遽修回儀,遂與之講好,則彼得就虛聲,行實計,而脅持於我。我則被其欺,墜計中而聽命於彼,我不能威敵,而虜反能制我。虜幸其計之成,而我有未伸之憾。仰人擧措,增其侮我之心,讐實未報,適貽無窮之恥。此愚淺之見,不能不爲之過慮也。
伏願殿下,不忘遣使之羞,深存惕號之念,董治於內,以固邦本;嚴攘於外,以威遠人。和與不和之權制,在於我,而彼不敢欺,則守國威敵之道,庶乎得矣。臣固知言之涉於迂闊,近於浮妄,而不適於用,臣之所學止此耳。每以爲說,以報聖恩之萬一。
臣有區區之忠,冒昧塵瀆,仰干斧鉞之誅。臣聞《記》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易》之《噬嗑》曰:「貞厲無咎。」孔子曰:「得當也。」臣竊見頃者湖西逆賊之變,折首而匪醜。故縉紳之士,無一人緣累。至於湖南之賊,渠魁已誅,而士大夫刑死者,不勝其衆。臣雖未知其所由,姑以形跡言。湖南之賊,謀逆而未擧者也;湖西之賊,稱兵而長驅者也。稱兵而折止其首,未擧而緣死者多,豈以殿下不殺之心,獨行於彼,而反不行於此也?
蓋以討逆事,極重大,一言相涉,則雖殿下好生之德,有不得容易操縱者。故奸兇幸釁,就設機穽,構陷異己,得以甘心,而畢竟三峯之誣,遠構於山林。
噫!崔某是冥鴻,而反不免魚網之罹,況其他乎?不獨某,臣亦幾不免矣。臣嘗有忤於凶人,誣臣方以女議嫁逆子,將請拿鞠。臣不生女,只有一子,人所共知。故有人言其虛妄,彼亦恐或敗露而止。臣若有女,豈得免死於當日乎?臣幸者也,某不幸者也。以此推之,當時士大夫,被逮於無狀形情而入死者,或有其人,蓋可見矣。
逆魁當初詭得名字,已升淸路。而逆狀無物色,皮面相與,尋常相問。臣幸無耳,人所不免,故緣及者衆。況加以搆誣之多乎?然則湖西賊魁,亦起於任事領兵之官,豈無相與往來,可以緣累者?特嚴問不及其人,不復蔓及,而又無虛誣故也。討賊之典,一輕一重,而或失於貞厲之義,則宜有不可變之冤也。
噫!逆賊之惡,古今一也,討賊之義,前後豈容異也?後日之獄,旣曰得當,則前日之誣枉,恐不容不伸也。其中崔永慶,特蒙天日之照,隱卒崇終之典,亦施於身死之後,其餘則未聞有燭幽之擧,天地之大,固不能無憾也。
當時委任重臣言,問事郞官,宜有一二忠實之人,心知其冤而不敢言者。殿下試垂淸問,審覆其情,明其誣枉,幷使伸理,雷雨之澤,追及於泉裏之骨。則此誠國家收人心召天和壽國脈之一盛事也。
臣於昔年經榻之下,竊意敷聞而未果。朝夕入地,終無一言,則亦將辜負聖恩,而死不免爲不忠之鬼矣。伏願殿下留意焉。不勝激切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請斬柳永慶封事戊申正月初八日
[編輯]伏以臣遠伏南陬,竊聞玉候未豫,越自春間,而萬機依舊,裁遣不滯。意謂無忘之作,宜有勿藥之喜,而藥不可試。日月頗積,以至十月之交,尤有不安節之候,中外遑遑,遠近憂憫,未浹旬日,旋有乃瘳之慶。此誠天地之所眷佑,神明之所扶持,宗社之幸如何,臣民之福如何?
然竊聞常日,尙有亢澄一樣之敎雲,遠地傳聞,不勝悶慮之至。臣身在嶺外,距都城近千里,年踰七十,衰朽內劇,疾病外乘,龜縮田廬,頓無筋力。迄未從嘗藥之後,罪戾深重,無所逃遁,瞻望北闕,無以爲心也。
臣受國厚恩,報效無路,朝夕而死,泉壤之下,長抱無窮之憾。則今雖不能自效於輦轂之下,豈合身逢聖明之世,遽焚遇遯之章也?獨念聖候尙未盡瘳,而遽以狂瞽之說,仰塵天日之鑑,臣雖至愚,豈不知不安於心也?第以宗社危疑之象,明在目前;國家存亡之機,迫在朝夕,蓋有不容噤默者。故冒萬死開一喙,擬爲垂死之日報國之地,不欲爲姑息婦寺之忠,而竊自附於愛君以德之義。惟殿下垂察焉。
臣竊聞之道路,去十月十三日,自上下傳攝之敎,領議政柳永慶,心忌原任大臣,揮斥盡去,使不得參看,累上防啓,獨與時任共之,至於中殿下諺書之旨,便回啓曰:「今日傳敎,實出羣情之外,不敢承命。」臺諫戒使不聞,政院、史館因祕聖旨,久不傳出。永慶有何陰謀凶計,不欲人知,乃至於此?
噫!中殿塞淵之旨,深體殿下之意,爲國家遠大之計,雖古之高、曹、馬、鄧之賢,亦莫之過。而永慶極力搪塞,無所忌憚,祕其不當祕之聖旨,逐其不當逐之原任,中外傳聞,輿情駭憤。
噫!國事非一家之私,原任有與聞之例,臣不敢知永慶之使不得參知者,何意也。國君有故,則貳君之監國處守,古今之通規也,臣不敢知永慶之乃謂羣情之外者,欲何爲也。臺諫不得聞,則非國政也,其事也。政院、史館同爲私祕,則知有私黨,而不知有王事也。
臣請詳陳之。殿下深念宗社重,劑量玉體之候,思以委諸儲君,就閑調護,聖明之敎,公明正大,如靑天白日。臣庶所當共聞,萬物可以咸覩,況以原任之臣,而反不使參知,其陰兇詭祕之狀、恣行胸臆之情,明若觀火,不可復掩矣。
噫!永慶則固有奸矣,原任諸人,亦豈得無失也?有政旣可與聞,則豈合聽永慶之專恣,默默被逐,如羣羊而已也?凡有事,必使廣議於賓廳者,乃所以防權奸專橫之患,而畢境如此,則將焉用彼相哉?
至謂「出於羣情之外」,則所謂「羣情」者,何所指耶?若其私黨所不欲,則時以若干輩陰謀奸計,指爲羣情,而欺罔君父之耳目也。若以爲國人之所不願,則或傳或攝,以係人心,以定國本,而靜攝玉候,遄召永瘳之慶,朝著縉紳之情也,都人士女之情也,海隅蒼生之情也,凡有血氣者之同情,而謂非羣情,是顯有無君之心,而敢爲盍朝之鳴也。
臣不敢知,先蔽聖志,擇於諸子,正位東宮,非殿下之知子乎?懿仁聖后撫爲己出,載在玉冊,非殿下之本意乎?大駕西幸,命使分朝,稱爲大小,委以監撫,百僚稱臣,非殿下之明敎乎?命入侍疾,念釋玆在玆,名言允出玆在玆者,非殿下之聖慮乎?世子入侍之後,中夜涕泣,露立禱天,致元聖請命之誠,非殿下之所知乎?凡此數段,無非聖衷之所眷,天日之所臨,國人之所知。而永慶之攜貳如此,是無貳君也,反殿下也。
玉體之疾,雖未全瘳,稍向平安,亦世子誠孝動天之致。國人傳聞,莫不感泣,咸曰:「聖上敎訓之得其道如此,世子之仁孝格上下如此,聖父有賢子如此,國家之福,無窮矣。」
若以物情之多小言,則傳攝調護之擧,國人所同願,國人之外,復有羣情乎?執其言而原其心,則異時將欲自爲彌遠,而濟王我東宮也。永慶自知於東宮謀危之情已露,猜隙日甚,其自爲謀,宜無所不至。殿下謂永慶,能復以吾君之子,視東宮乎?其勢將不止此,必售其奸計,得以甘心而後已也。
竊意朝廷,宜有請劍之人,自十月至於今,佇乎有聞,而闃其無人。則方在要路者,無非永慶之私人,知有永慶,而不知有殿下,寧負殿下,而不欲負永慶。臺諫之不言,永慶之爪牙也,大臣之純默從臾,永慶之羽翼也,政院、史館之私祕聖旨,永慶之腹心也。
殿下股肱大臣,而大臣如此,耳目臺諫,而臺諫如此,喉舌政院、春秋史館,而政院、史館又如此。殿下孤立於上,而無蟻子之倚,有賢嗣而將不相保。臣見賊殿下之父子者,永慶也;亡殿下之宗社者,永慶也;禍殿下之國家臣庶者,永慶也。
噫!誠使世子,初不被擇而爲嗣,則亦一王子耳,曷嘗有動撓危疑之憂,至於此也?是則殿下始焉擇之爲嗣,終焉納之不測之地,殿下何有於一兇臣,而將不免貽禍於賢嗣耶?
宋高宗,季世之中主,又無疾病之故,擇宗室子普安王爲皇嗣。仍以遜位曰:「付託得人,吾無憾矣。」史氏特筆爲美事,君子稱爲堯舜之禪。今世子之爲權攝,以親則誕生之子也,以人則仁孝之德也,以時則玉候之未豫也。以誕生仁孝之子,仍不豫之日,而有傳攝調護之命,則爲大臣者,所當將順之,惟恐不及。乃返包藏禍心,喚私爲公,謂非羣情,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況向在寇亂之中,小朝南下,撫軍監國,久係一國之望,及大駕返國之後,還位潛宮,前規已成,事理明正。今爲權攝,乃是照舊之擧,了無纖芥之疑。而永慶誣罔沮抑,箝制陰嗾,專恣脅逐,一眴目而爲前古所未有之事。凶浮安老,道路以目,將有不忍言者。此正所謂「蔓難圖也。」
抑永慶之有此擧措,欲以媚悅殿下,爲固寵專國之計也耶?此在庸君昏主之時,則固可逞也,殿下之乾剛,無私不勝;殿下之離明,無幽不燭,而乃敢如此,臣竊惑之。苟非愚忘,恐或有所恃也。
臣聞《易》曰:「不過防之,終戕之,凶。」伏願殿下,深惟宗社之計,更監前代之轍,審察奸兇之情,防之益嚴,而不慮其或過。亟擧永慶動撓東宮,謀危宗社之罪,一正常刑。使繼恩、唱齡之奸,不得更作於他日,以固國本,以幸宗社,爲億萬年無彊之休。如以臣言爲過慮,則先加妄言之誅,以快奸黨之心。則臣得死於聖明之下,而不死於永慶之凶禍,誠所幸也,非所恨也。
臣固知自古直言權奸之罪。如張綱之劾奏梁冀,胡銓之請斬秦檜,俱被陰中,爲禍甚酷也。竊念古人於隣國弒君之臣,雖已告老,猶得以請討。況在本朝,反君誤國之兇,豈合以身在散地,而緘口齰舌,辜負聖明,甘爲不忠之臣,自干天地鬼神之誅殛也?伏願殿下垂察焉。謹冒死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