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卷448
| 全唐詩 卷四百四十八 作者：白居易 |
白居易
[編輯]自從為騃童，直至作衰翁。
所好隨年異，為忙終日同。
弄沙成佛塔，鏘玉謁王宮。
彼此皆兒戲，須臾即色空。
有營非了義，無著是真宗。
兼恐勤修道，猶應在妄中。
曾家機上聞投杼，尹氏園中見掇蜂。
但以恩情生隙罅，何人不解作江充。
闇生魑魅蠹生蟲，何異讒生疑阻中。
但使武皇心似燭，江充不敢作江充。
邊角兩三枝，霜天隴上兒。
望鄉相並立，向月一時吹。
戰馬頭皆舉，征人手盡垂。
嗚嗚三奏罷，城上展旌旗。
忽憶東都宅，春來事宛然。
雪銷行徑裏，水上臥房前。
厭綠栽黃竹，嫌紅種白蓮。
醉教鸎送酒，閑遣鶴看船。
幸是林園主，慙爲食祿牽。
宦情薄似紙，鄉思急於弦。
豈合姑蘇守，歸休更待年。
戀他朝市求何事，想取丘園樂此身。
千首惡詩吟過日，一壺好酒醉消春。
歸鄉年亦非全老，罷郡家仍未苦貧。
快活不知如我者，人間能有幾多人。
兀兀寄形羣動內，陶陶任性一生間。
自拋官後春多醉，不讀書來老更閑。
琴裏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
窮通行止長相伴，誰道吾今無往還。
淮水東南第一州，山圍雉堞月當樓。
黃金印綬懸腰底，白雪歌詩落筆頭。
笑看兒童騎竹馬，醉攜賓客上仙舟。
當家美事堆身上，何啻林宗與細侯。
山陽太守政嚴明，吏靜人安無犬驚。
不知靈藥根成狗，怪得時聞吠夜聲。
漢庭重少身宜退，洛下閒居跡可逃。
趁伴入朝應老醜，尋春放醉尚粗豪。
詩攜彩紙新裝卷，酒典緋花舊賜袍。
曾在東方千騎上，至今躞蹀馬頭高。
爲我引桮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爲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煙翠三秋色，波濤萬古痕。
削成青玉片，截斷碧雲根。
風氣通巖穴，苔文護洞門。
三峰具體小，應是華山孫。
垂鞭欲渡羅敷水，處分鳴騶且緩驅。
秦氏雙蛾久冥漠，蘇臺五馬尚踟躕。
村童店女仰頭笑，今日使君真是愚。
林院無情緒，經春不一開。
楊花飛作穗，榆莢落成堆。
壯氣從中減，流年逐後催。
只應如過客，病去老迎來。
步月憐清景，眠松愛綠陰。
早年詩思苦，晚歲道情深。
夜學禪多坐，秋牽興暫吟。
悠然兩事外，無處更留心。
紫袍新秘監，白首舊書生。
鬢雪人間壽，腰金世上榮。
子孫無可念，產業不能營。
酒引眼前興，詩留身後名。
閑傾三數酌，醉詠十餘聲。
便是羲皇代，先從心太平。
紗巾角枕病眠翁，忙少閑多誰與同。
但有雙松當砌下，更無一事到心中。
金章紫綬堪如夢，皂蓋朱輪別似空。
暑月貧家何所有，客來唯贈北窗風。
槐花雨潤新秋地，桐葉風翻欲夜天。
盡日後廳無一事，白頭老監枕書眠。
置心思慮外，滅跡是非間。
約俸爲生計，隨官換往還。
耳煩聞曉角，眼醒見秋山。
賴此松簷下，朝回半日閑。
業重關西繼大名，恩深闕下遂高情。
祥鱣降伴趨庭鯉，賀燕飛和出谷鶯。
范蠡舟中無子弟，疏家席上欠門生。
可憐玉樹連桃李，從古無如此會榮。
松寂風初定，琴清夜欲闌。
偶因羣動息，試撥一聲看。
寡鶴當徽怨，秋泉應指寒。
慙君此傾聽，本不爲君彈。
晨起秋齋冷，蕭條稱病容。
清風兩窗竹，白露一庭松。
阮籍謀身拙，嵇康向事慵。
生涯別有處，浩氣在心胸。
野徑行無伴，僧房宿有期。
塗山來去熟，唯是馬蹄知。
百千家似圍棊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臨高始見人寰小，對遠方知色界空。
回首卻歸朝市去，一稊米落太倉中。
爲愛小塘招散客，不嫌老監與新詩。
山公倒載無妨學，范蠡扁舟未要追。
蓬斷偶飄桃李徑，鷗驚誤拂鳳皇池。
敢辭課拙詶高韻，一勺爭禁萬頃陂。
五十年來思慮熟，忙人應未勝閑人。
林園傲逸真成貴，衣食單疎不是貧。
專掌圖書無過地，遍尋山水自由身。
儻年七十猶強健，尚得閑行十五春。
兀兀出門何處去，新昌街晚樹陰斜。
馬蹄知意緣行熟，不向楊家即庾家。
嬾鈍尤知命，幽棲漸得朋。
門閑無謁客，室靜有禪僧。
爐向初冬火，籠停半夜燈。
憂勞緣智巧，自喜百無能。
形骸僶俛班行內，骨肉句留俸祿中。
無奈攀緣隨手長，亦知恩愛到頭空。
草堂久閉廬山下，竹院新拋洛水東。
自是未能歸去得，世間誰要白鬚翁。
急景流如箭，淒風利似刀。
暝催雞翅歛，寒束樹枝高。
縮水濃和酒，加緜厚絮袍。
可憐冬計畢，煖臥醉陶陶。
放桮書案上，枕臂火爐前。
老愛尋思事，慵多取次眠。
妻教卸烏帽，婢與展青氊。
便是屏風樣，何勞畫古賢。
高居稱君子，瀟灑四無鄰。
丞相棟樑久，使君桃李新。
凝情看麗句，駐步想清塵。
況是寒天客，樓空無主人。
早風吹土滿長衢，驛騎星軺盡疾驅。
共笑籃舁亦稱使，日馳一驛向東都。
能驟復能馳，翩翩白馬兒。
毛寒一團雪，鬃薄萬條絲。
皂蓋春行日，驪駒曉從時。
雙旌前獨步，五馬內偏騎。
芳草乘蹄葉，垂楊拂頂枝。
跨將迎好客，惜不換妖姬。
慢鞚遊蕭寺，閒驅醉習池。
睡來乘作夢，興發倚成詩。
鞭為馴難下，鞍緣穩不離。
北歸還共到，東使亦相隨。
赭白何曾變，玄黃豈得知。
嘶風覺聲急，蹋雪怪行遲。
昨夜猶芻秣，今朝尚縶維。
臥槽應不起，顧主遂長辭。
塵滅駸駸跡，霜留皎皎姿。
度關形未改，過隙影難追。
念倍燕求駿，情深項別騅。
銀收鉤臆帶，金卸絡頭羈。
何處埋奇骨，誰家覓弊帷。
稠桑驛門外，吟罷涕雙垂。
泉噴聲如玉，潭澄色似空。
練垂青嶂上，珠瀉綠盆中。
溜滴三秋雨，寒生六月風。
何時此岩下，來作濯纓翁。
閑官兼慢使，著處易停輪。
況欲逢新歲，仍初見故人。
冒寒尋到洛，待煖始歸秦。
亦擬同攜手，城東畧看春。
吳中白藕洛中栽，莫戀江南花懶開。
萬里攜歸爾知否，紅蕉朱槿不將來。
偶作關東使，重陪洛下游。
病來從斷酒，老去可禁愁。
款曲偏青眼，蹉跎各白頭。
蓬山閒氣味，依約似龍樓。
人情依舊歲華新，今日重招往日賓。
雞黍重回千里駕，林園闇換四年春。
水軒平寫琉璃鏡，草岸斜鋪翡翠茵。
聞道經營費心力，忍教成後屬他人。
不獨君嗟我亦嗟，西風北雪殺南花。
不知月夜魂歸處，鸚鵡洲頭第幾家〈姬，鄂人也。〉。
攜手池邊月，開襟竹下風。
驅愁知酒力，破睡見茶功。
居處東西接，年顏老少同。
能來為伴否，伊上作漁翁。
梁園不到一年強，遙想清吟對綠觴。
更有何人能飲酌，新添幾卷好篇章。
馬頭拂柳時回轡，豹尾穿花暫亞槍。
誰引相公開口笑，不逢白監與劉郎。
聞道北都今一變，政和軍樂萬人安。
綺羅二八圍賓榻，組練三千夾將壇。
蟬鬢應誇丞相少，貂裘不覺太原寒。
世間大有虛榮貴，百歲無君一日歡。
兔園春雪梁王會，想對金罍詠玉塵。
今日相如身在此，不知客右坐何人。
驛路崎嶇泥雪寒，欲登籃輿一長歎。
風光不見桃花騎，塵土空留杏葉鞍。
喪乘獨歸殊不易，脫驂相贈豈為難。
并州好馬應無數，不怕旌旄試覓看。
辭鄉遠隔華亭水，逐我來棲緱嶺雲。
慚愧稻粱長不飽，未曾回眼向雞群。
荒草院中池水畔，銜恩不去又經春。
見君驚喜雙回顧，應為吟聲似主人。
使君何在在江東，池柳初黃杏欲紅。
有興即來閑便宿，不知誰是主人翁。
龍門澗下濯塵纓，擬作閑人過此生。
筋力不將諸處用，登山臨水詠詩行。
晚起春寒慵裹頭，客來池上偶同遊。
東台御史多提舉，莫按金章系布裘。
微雨灑園林，新晴好一尋。
低風洗池面，斜日拆花心。
暝助嵐陰重，春添水色深。
不如陶省事，猶抱有弦琴。
水木誰家宅，門高占地寬。
懸魚掛青甃，行馬護朱欄。
春榭籠煙暖，秋庭鎖月寒。
松膠黏琥珀，筠粉撲琅玕。
試問池台主，多為將相官。
終身不曾到，唯展宅圖看。
五歲優遊同過日，一朝消散似浮雲。
琴詩酒伴皆拋我，雪月花時最憶君。
幾度聽雞歌白日，亦曾騎馬詠紅裙。
吳娘暮雨蕭蕭曲，自別江南更不聞。
幾榻臨池坐，軒車冒雪過。
交親致杯酒，僮僕解笙歌。
流歲行將晚，浮榮得幾多。
林泉應問我，不住意如何。
好住舊林泉，回頭一悵然。
漸知吾潦倒，深愧爾留連。
欲作棲雲計，須營種黍錢。
更容求一郡，不得亦歸田。
尺素忽驚來梓澤，雙金不惜送蓬山。
八行落泊飛雲雨，五字槍鏦動佩環。
玉韻乍聽堪醒酒，銀鉤細讀當披顏。
收藏便作終身寶，何啻三年懷袖間。
揚子津頭月下，臨都驛裏燈前。
昨日老於前日，去年春似今年。
謝守歸為秘監，馮公老作郎官。
前事不須問著，新詩且更吟看。
左轄輟中台，門東委上才。
彤襜經宿到，絳帳及春開。
民望懇難奪，天心慈易回。
那知不隔歲，重借寇恂來。
高情雅韻三峰守，主領清光管白雲。
自笑亦曾為刺史，蘇州肥膩不如君。
金馬門前回劒珮，鐵牛城下擁旌旗。
他時萬一爲交代，留取甘棠三兩枝。
幸與松筠相近栽，不隨桃李一時開。
杏園豈敢妨君去，未有花時且看來。
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
恁君與向遊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兀兀出門何處去，新昌街晚樹陰斜。
馬蹄知意緣行熟，不向楊家即庾家。
把酒承花花落頻，花香酒味相和春。
莫言不是江南會，虛白亭中舊主人。
曲江西岸又春風，萬樹花前一老翁。
遇酒逢花還且醉，若論惆悵事何窮。
怪君把酒偏惆悵，曾是貞元花下人。
自別花來多少事，東風二十四回春。
落花如雪鬢如霜，醉把花看益自傷。
少日為名多檢束，長年無興可顛狂。
四時輪轉春常少，百刻支分夜苦長。
何事同生壬子歲，老於崔相及劉郎。
我為憲部入南宮，君作尚書鎮浙東。
老去一時成白首，別來七度換春風。
簪纓假合虛名在，筋力銷磨實事空。
遠地官高親故少，些些談笑與誰同。
早年同遇陶鈞主，利鈍精粗共在熔。
金劍淬來長透匣，鉛刀磨盡不成鋒。
差肩北省慚非據，接武南宮幸再容。
跛鱉雖遲騏驥疾，何妨中路亦相逢。
老去將何散老愁，新教小玉唱伊州。
亦應不得多年聽，未教成時已白頭。
鼓動出新昌，雞鳴赴建章。
翩翩穩鞍馬，楚楚健衣裳。
宮漏傳殘夜，城陰送早涼。
月堤槐露氣，風燭樺煙香。
雙闕龍相對，千官雁一行。
漢庭方尚少，慚歎鬢如霜。
警露聲音好，沖天相貌殊。
終宜向遼廓，不稱在泥塗。
白首勞為伴，朱門幸見呼。
不知疏野性，解愛鳳池無。
朝回北闕值清晨，晚出南宮送暮春。
入去丞郎非散秩，歸來詩酒是閒人。
猶思泉石多成夢，尚歎簪裾未離身。
終是不如山下去，心頭眼底兩無塵。
虛窗兩叢竹，靜室一爐香。
門外紅塵合，城中白日忙。
無煩尋道士，不要學仙方。
自有延年術，心閑歲月長。
嬴女偷乘鳳去時，洞中潛歇弄瓊枝。
不緣啼鳥春饒舌，青瑣仙郎可得知。
西來為看秦山雪，東去緣尋洛苑春。
來去騰騰兩京路，閑行除我更無人。
每逢人靜慵多歇，不計程行困即眠。
上得籃輿未能去，春風敷水店門前。
從陝至東京，山低路漸平。
風光四百里，車馬十三程。
花共垂鞭看，杯多並轡傾。
笙歌與談笑，隨分自將行。
銀花鑿落從君勸，金屑琵琶為我彈。
不獨送春兼送老，更嘗一著更聽看。
覓得花千樹，攜來酒一壺。
懶歸兼擬宿，未醉豈勞扶。
但惜春將晚，寧愁日漸晡。
籃輿為臥舍，漆盝是行廚。
斑竹盛茶櫃，紅泥罨飯爐。
眼前無所闕，身外更何須。
小面琵琶婢，蒼頭觱篥奴。
從君飽富貴，曾作此遊無。
久別偶相逢，俱疑是夢中。
即今歡樂事，放醆又成空。
連枝花樣繡羅襦，本擬新年餉小姑。
自覺逢春饒悵望，誰能每日趁功夫。
針頭不解愁眉結，線縷難穿淚臉珠。
雖憑繡床都不繡，同床繡伴得知無。
低花樹映小妝樓，春入眉心兩點愁。
斜倚欄杆背鸚鵡，思量何事不回頭。
翠黛眉低斂，紅珠淚暗銷。
從來恨人意，不省似今朝。
曄曄復煌煌，花中無比方。
豔夭宜小院，條短稱低廊。
本是山頭物，今為砌下芳。
千叢相向背，萬朵互低昂。
照灼連朱檻，玲瓏映粉牆。
風來添意態，日出助晶光。
漸綻胭脂萼，猶含琴軫房。
離披亂剪綵，斑駁未勻妝。
絳焰燈千炷，紅裙妓一行。
此時逢國色，何處覓天香。
恐合栽金闕，思將獻玉皇。
好差青鳥使，封作百花王。
六十衰翁兒女悲，傍人應笑爾應知。
弟兄垂老相逢日，杯酒臨歡欲散時。
前路加餐須努力，今宵盡醉莫推辭。
司徒知我難為別，直過秋歸未訝遲。
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
殘暑蟬催盡，新秋雁帶來。
將何迎睡興，臨臥舉殘杯。
人定月朧明，香消枕簟清。
翠屏遮燭影，紅袖下簾聲。
坐久吟方罷，眠初夢未成。
誰家教鸚鵡，故故語相驚。
褭褭涼風動，淒淒寒露零。
蘭衰花始白，荷破葉猶青。
獨立棲沙鶴，雙飛照水螢。
若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
池晚蓮芳謝，窗秋竹意深。
更無人作伴，唯對一張琴。
香醅淺酌浮如蟻，雪鬢新梳薄似蟬。
為報洛城花酒道，莫辭送老二三年。
穀口誰家住，雲扃鎖竹泉。
主人何處去，蘿薜換貂蟬。
籍在金閨內，班排玉扆前。
誠知憶山水，歸得是何年。
認得春風先到處，西園南面水東頭。
柳初變後條猶重，花未開時枝已稠。
闇助醉歡尋綠酒，潛添睡興著紅樓。
知君未別陽和意，直待春深始擬遊。
魏王堤下水，聲似使君灘。
惆悵回頭聽，躊躕立馬看。
蕩風波眼急，翻雪浪心寒。
憶得瞿唐事，重吟行路難。
柳闇長廊合，花深小院開。
蒼頭鋪錦褥，皓腕捧銀盃。
繡帽珠稠綴，香衫袖窄裁。
將軍拄球杖，看按柘枝來。
後來變化三分貴，同輩凋零太半無。
世上爭先從盡汝，人間鬥在不如吾。
竿頭已到應難久，局勢雖遲未必輸。
不見山苗與林葉，迎春先綠亦先枯。
故人敘舊寄新篇，惆悵江南到眼前。
闇想樓臺萬餘裏，不聞歌吹一周年。
橋頭誰更看新月，池畔猶應泊舊船。
最憶後庭杯酒散，紅屏風掩綠窗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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