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漢文/卷二十五

全漢文卷二十五　清
烏程嚴可均校輯

東方朔

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武帝初，待詔公車，尋待詔金馬門，爲常侍郎，拜太中大夫給事中。被劾，免爲庶人，待詔宦者署，復爲中郎。有《集》二卷。

七諫

平生於國兮，長於原壄。言語訥譅兮，又無彊輔。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數言便事兮，見怨門下。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壄。伏念思過兮，無可改者。羣眾成朋兮，上浸㠯惑。巧佞在前兮，賢者滅息。堯舜聖已沒兮，孰爲忠直？高山崔巍兮，水流湯湯。死日將至兮，與麋鹿同｛｛參|坑|坈｝｝。塊兮鞠，當道㝛，舉世皆然兮，余將誰告？斥逐鴻鵠兮，近習鴟梟。斬伐橘柚兮，列樹苦桃。便娟之脩竹兮，寄生乎江潭。上葳𦼆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風。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異心。往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竊怨君之不寤兮，吾獨死而後已。

《初放》

惟往古之得失兮，覽私微之所傷。堯舜聖而慈仁兮，後世稱而弗忘。齊桓失於專任兮，夷吾忠而名彰。晉獻惑於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偃王行其仁義兮，荊文寤而徐亡。紂暴虐㠯失位兮，周得佐乎呂望。脩往古㠯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壟。賢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明法令而脩理兮，蘭芷幽而有芳。

苦眾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不顧地㠯貪名兮，心怫鬱而內傷。聯蕙芷㠯爲佩兮，過鮑肆而失香。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世俗更而變化兮，伯夷餓於首陽。獨廉潔而不容兮，叔齊久而逾明。浮雲陳而蔽晦兮，使日月乎無光。忠臣貞而欲諫兮，讒諛毀而在旁。秋草榮其將實兮，微霜下而夜降。商風肅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長。眾竝諧㠯妒賢兮，孤聖特而易傷。懷計謀而不見用兮，巖穴處而隱藏。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靡而成行。信直退而毀敗兮，虛僞進而得當。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廢制度而不用兮，務行私而去公。終不變而死節兮，惜年齒之未央。將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發矇。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沈江。願悉心之所聞兮，遭值君之不聰。不開寤而難道兮，不別橫之與縱。聽姧臣之浮說兮，絕國家之久長。滅規榘而不用兮，背繩墨之正方。離憂患而乃寤兮，若縱火於秋蓬。業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論乎禍凶？彼離畔而朋黨兮，獨行之士其何望？日漸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眾輕積而折軸兮，原咎雜而累重。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復東。懷沙礫而自沈兮，不忍見君之蔽壅。

《沈江》

世沈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㠁嵯。清泠泠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梟鴞旣㠯成羣兮，玄鶴弭翼而屏移。蓬艾親入御於牀笫兮，馬蘭踸踔而日加。棄捐葯芷與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誰使正其眞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爲。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服清白㠯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西施媞媞而不得見兮，𡠜母勃屑而日侍。桂蠹不知所淹畱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意有所載而遠逝兮，固非眾人之所識。驥躊躇於獘輂兮，遇孫陽而得代。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甯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過之㠯自侍。

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愼事。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㠯爲石。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㠯畢斮。小人之居勢兮，視忠正之何若。改前聖之法度兮，喜囁嚅而妄作。親讒諛而疏賢聖兮，訟謂閭娵爲醜惡。愉近習而蔽遠兮，孰知察其黑白？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無所歸薄。專精爽㠯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年旣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畱滯。欲高飛而遠集兮，恐離罔而滅敗。獨寃抑而無極兮，傷精神而壽夭。皇天旣不純命兮，餘生終無所依。願自沈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寍爲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

《怨世》

賢士窮而隱處兮，廉方正而不容。子胥諫而靡軀兮，比干忠而剖心。子推自割而飤君兮，德日忘而怨深。行明白而曰黑兮，荊棘聚而成林。江離棄於窮巷兮，蒺藜蔓乎東廂。賢者蔽而不見兮，讒諛進而相朋。梟鴞竝進而俱鳴兮，鳳皇飛而高翔。願壹往而徑逝兮，道壅絕而不通。

《怨思》

居愁懃其誰告兮，獨永思而憂悲。內自省而不慙兮，操愈堅而不衰。隱三年而無決兮，歲忽忽其若頽。憐余身不足㠯卒意兮，冀一見而復歸。哀人事之不幸兮，屬天命而委之咸池。身被疾而不間兮，心沸熱其若湯。冰炭不可㠯相竝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長。哀獨苦死之無樂兮，惜予年之未央。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離予之故鄕。鳥獸驚而失羣兮，猶高飛而哀鳴。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眞情？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莫能行於杳冥兮，孰能施於無報？

苦眾人之皆然兮，乘回風而遠遊。凌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娛㠯忘憂。悲虛言之無實兮，苦眾口之鑠金。遇故鄕而一顧兮，泣歔欷而霑衿。厭白玉㠯爲面兮，懷琬琰㠯爲心。邪氣入而感內兮，施玉色而外淫。何青雲之流瀾兮，微霜降之蒙蒙。徐風至而徘徊兮，疾風過之湯湯。聞南藩樂而欲往兮，至會稽而且止。見韓眾而㝛之兮，問天道之所在。借浮雲㠯送予兮，載雌霓而爲旌。駕青龍㠯馳騖兮，班衍衍之冥冥。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苦眾人之難信兮，願離羣而遠舉。登巒山而遠望兮，好桂樹之冬榮。觀天火之炎煬兮，聽大壑之波聲。引八維㠯自道兮，含沆瀣㠯長生。居不樂㠯時思兮，食草木之秋實。飲菌若之朝露兮，構桂木而爲室。雜橘柚㠯爲囿兮，列新夷與椒楨。鵾鶴孤而夜號兮，哀居者之誠貞。

《自悲》

哀時命之不合兮，傷楚國之多憂。內懷情之潔白兮，遭亂世而離尤。惡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濁而不知。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離。測汨羅之湘水兮，知時固而不反。傷離散之交亂兮，遂側身而旣遠。處玄舍之幽門兮，穴巖石而窟伏。從水蛟而爲徙兮，與神龍乎休息。何山石之嶄巖兮，靈魂屈而偃蹇。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旣遠。哀形體之離解兮，神𦉾雨而無舍。惟椒蘭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沒之自樂。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脩之過到。固時俗之溷濁兮，志瞀迷而不知路。念私門之正匠兮，遙涉江而遠去。念女𡡓之嬋媛兮，涕泣流乎於悒。我決死而不生兮，雖重追吾何及。戲疾瀨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產。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沒身而不反。

《哀命》

怨靈脩之浩蕩兮，夫何執操之不固？悲太山之爲隍兮，孰江河之可涸？願承間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諱。卒撫情㠯寂寞兮，然怊悵而自悲。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駑駿雜而不分兮，服罷牛而驂驥。年滔滔而自遠兮，壽冉冉而愈衰。心悇憛而煩寃兮，蹇超搖而無冀。

固時俗之工巧兮，滅規榘而改錯。卻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當世豈無騏驥兮，誠無王良之善馭。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駒跳而遠去。不量鑿而正枘兮，恐榘矱之不同。不論世而高舉兮，恐操行之不調。弧弓弛而不張兮，孰雲知其所至？無傾危之患難兮，焉知賢士之所死？俗推佞而進富兮，節行張而不著。賢良蔽而不羣兮，朋曹比而黨譽。邪說飾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直士隱而避匿兮，讒諛登乎明堂。棄彭咸之娛樂兮，滅巧倕之繩墨。菎蕗雜於黀蒸兮，機蓬矢㠯射革。駕蹇驢而無策兮，又何路之能極？㠯直鍼而爲釣兮，又何魚之能得？伯牙之絕弦兮，無鍾子期而聽之。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類者相佀。飛鳥號其羣兮，鹿鳴求其友。故叩宮而宮應兮，彈角而角動。虎嘯而谷風至兮，龍舉而景雲往。音聲之相和兮，言物類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異形兮，勢不可㠯相錯。列子隱身而窮處兮，世莫可㠯寄託。眾鳥皆有行列兮，鳳獨翔翔而無所薄。經濁世而不得志兮，願側身巖穴而自託。欲闔口而無言兮，嘗被君之厚德。獨便悁而懷毒兮，愁鬱鬱之焉極？念三年之積思兮，願壹見而陳詞。不及君而騁說兮，世孰可爲明之？身寢疾而日愁兮，情沈抑而不揚。眾人莫可與論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謬諫》

亂曰：鸞皇孔鳳日㠯遠兮，畜鳧鴐鵝。雞鶩滿堂壇兮，鼃黽游乎華池。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鉛刀進御兮，遙棄太阿。拔搴玄芝兮，列樹芋荷。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甂甌登於明堂兮，周鼎潛乎深淵。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楚辭》。〉

嗟伯夷

窮隱處兮，窟穴自藏。其隨接而得志兮，不若從孤竹於首陽。〈《北堂書鈔》一百五十八。〉

上書自薦

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二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陳之具，鉦鼓之敎，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㠯爲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㠯聞。〈《漢書‧東方朔傳》。〉

諫除上林苑

臣聞謙遜靜慤，天表之應，應之㠯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㠯異。今陛下累郎臺，恐其不高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爲變，則三輔之地，盡可㠯爲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爲之變，上林雖小，臣尚㠯爲大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㠯東，商雒㠯西，厥壤肥饒。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產㠯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㠯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此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秔、稻、棃、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薑芋，水多䵷魚，貧者得㠯人給家足，無飢寒之憂。故酆鎬之閒，號爲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㠯爲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秏五穀，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而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虛，又壞人冢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㠯危無隄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㠯彊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矦叛，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㠯觀天變，不可不省。〈《漢書‧東方朔傳》。〉

化民有道對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經歷數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舄，㠯韋帶劍，莞蒲爲席，兵木無刃，衣縕亡文，集上書囊㠯爲殿帷；㠯道德爲麗，㠯仁義爲準。於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㠯城中爲小，圖起建章，左鳳闕，右神明，號稱千門萬戶；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宮人簪瑇瑁，垂珠璣；設戲車，敎馳逐，飾文采，樷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爲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卻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毫釐，差㠯千里。」願陛下畱意察之。〈《漢書‧東方朔傳》。〉

對詔

淩山越海，窮天乃止。〈《文選‧海賦》注。〉

臨終諫天子

《詩》雲︰「營營青蠅，止于蕃。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願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史記》褚先生補傳。〉

與公孫弘借車書

蓋聞爵祿不相責㠯禮，同類之游不㠯遠近爲敘。是㠯東門先生居蓬戶空穴之中，而魏公子一朝㠯百騎尊寵之。呂望未嘗與文王同席而坐，一朝讓㠯天下半。大丈夫相知，何必撫塵而游，垂髮齊年，偃伏㠯日數哉？〈《初學記》十八、《御覽》四百十。〉

朔當從甘泉，願借外廏之後乘。木槿夕死朝榮，士亦不長貧也。〈《蓺文類聚》八十九。〉

與友人書

不可使塵網名，韁拘鎖，怡然長笑，脫去十洲三島，相期拾瑤草，吞日月之光華，共輕舉耳。

非有先生論

非有先生仕於吳，進不稱往古㠯廣主意，退不能揚君美㠯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人之功，寄於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集吳地，將㠯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於茲矣。今先生進無㠯輔治，退不揚主譽，竊爲先王不取也。蓋懷能而不見，是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㠯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聽焉。」先生曰︰「於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有悖於目而佛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或有說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矣？」吳王曰︰「何爲其然也？『中人己上，可㠯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覽焉。」

先生對曰︰「昔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主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㠯爲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㠯爲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於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爲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㠯輔弻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竝進，遂及飛廉、惡來革等。三人皆詐僞，巧言利口㠯進其身，陰奉彫琢刻鏤之好㠯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㠯茍容爲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爲墟，殺戮賢臣，親近讒夫。《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煦煦，終無益於主上之治，卽志士仁人不忍爲也。將儼然作矜莊之色，深言直諫，上㠯拂人主之邪，下㠯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歷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閒，積土爲室，編蓬爲戶，彈琴其中，㠯詠先王之風，亦可㠯樂而忘死矣。是㠯伯夷、叔齊避周，餓於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懼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髮陽狂，此二子者，皆避濁世㠯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賜清讌之閒，寬和之色，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㠯安主體，下㠯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㠯干湯；太公釣於渭之陽，㠯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思遠慮，引義㠯正其身，推恩㠯廣其下，本仁祖誼，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旣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爲公矦，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㠯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㠯如此，龍逢、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于是吳王穆然，俛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才，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親節儉，減後宮之費，捐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塡池塹，㠯予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飢寒之色，家給人足，畜積有餘，囹圄空虛；鳳凰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旣降，朱草萌芽；遠方異俗之人，嚮風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爲也，臣愚竊㠯爲過。故《詩》曰︰「王國克生，惟周之貞。濟濟多士，文王㠯寍。」此之謂也。〈《漢書‧東方朔傳》、《文選》、《蓺文類聚》二十四。〉

隱眞論

處天地之先，不㠯爲長；在萬古之下，不㠯爲久。隨時應變，與物俱化。〈《釋藏》陪字號，唐釋法琳《辨正論》。〉

荅客難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脩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數，著於竹帛，脣腐齒落，服膺而不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㠯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㠯事聖帝，曠日持久，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僃也。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矦不朝，力政爭權，相禽㠯兵，幷爲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彊，失士者亡，故談說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廩倉，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流德，天下震懾，諸矦賓服，連四海之外㠯爲帶，安於覆盂，動猶運之掌，賢不肖何㠯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爲將，卑之則爲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泉之下；用之則爲虎，不用則爲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談說，竝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募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僕竝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㠯不務脩身乎哉！《詩》雲︰『鼓鐘於宮，聲聞於外。』『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茍能脩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延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㠯日夜孳孳，敏行而不敢怠也。辟若𪃹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爲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爲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爲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雲︰『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㠯蔽明；黈纊充耳，所㠯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僃于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聖人敎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魁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我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㠯筦闚天，㠯蠡測海，㠯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繇是觀之，譬猶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㠯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㠯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或於大道也。」〈《漢書》本傳、　《文選》、《蓺文類聚》二十五。〉

荅驃騎難

干將、莫邪，天下之利劒也，水斷鵠雁，陸斷馬牛。將㠯補履，曾不如一錢之錐。騏麟、綠耳、蜚鴻、驊驑，天下良馬也，將㠯捕鼠於深宮之中，曾不如跛貓。

十洲記序

臣學仙者耳，非得道之人，㠯國家盛美，特招延儒墨於文網之內，抑絕俗之道，擯虛詭之跡。臣故韜隱逸而赴玉庭，藏養生而侍朱闕矣，亦由尊上好道，且復欲徜徉威儀也。曾隨師主之履行，北至朱陵扶桑之國，溽海冥夜之丘，純陽之陵，始青之下，月宮之閒，內游七丘，中旋十洲，踐赤縣而遨五嶽，行陂澤而息名山。臣自少及今，周流六天，涉歷八極於是矣。未若陵虛之子，飛眞之官，上下九天，洞視百方。北極鉤陳而幷華蓋，南翔太丹而棲大夏。東之通陽之霞，西薄寒穴之野，日月所不逮，星漢所不與。其上無復物，其下無復底。臣之所識，始愧不足㠯酬廣訪矣。

旱頌

維昊天之大旱，失精和之正理。遙望白雲之酆湻，滃瞳瞳而亡止。陽風吸習而熇熇，羣生閔懣而愁憒。隴畝枯槁而允布，壤石相聚而爲害。農夫垂拱而無爲，釋其耰鉏而下涕。悲壇畔之遭禍，痛皇天之靡濟。〈《蓺文類聚》一百。〉

寶甕銘

寶雲生於露壇，祥風起于月館。望三壺如盈尺，視八鴻如縈帶。〈王子年《拾遺記》。〉

誡子

明者處世，莫尚於中。〈《漢書‧東方朔傳贊》作「上容」，應劭曰︰「容身遠害也。」《御覽》作「忠」。〉優哉游哉，與道相從。首陽爲拙，桺惠〈《漢書》作「柱下」，《御覽》作「桺下」。〉爲工。飽食安步，㠯仕代農。〈《漢書》作「易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是故才盡者身危，好名者得華，有羣者累生，孤貴者失和，遺餘者不匱，自盡者無多。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蓺文類聚》二十三、《御覽》四百五十九。〉

東方朔占〈案︰《隋志》五行家有《東方朔歲占》一卷，又有《東方朔占》二卷，《東方朔書》二卷，《東方朔書鈔》二卷，《東方朔厤》一卷，《東方朔占𠊱水旱下人善惡》一卷，凡六種。《開元占經》引見統稱《東方朔占》，今從之。〉

子日東風卯日雨，丑日東風辰日雨，寅日東風巳日雨，卯日東風午日雨，辰日東風未日雨，巳日東風申日雨，午日東風卽日雨，未日東風申日雨，申日東風子日雨，酉日東風丑日雨，戌日東風寅日雨，亥日東風辰日雨。　甲子日雨，丙寅止。乙丑日雨，丁卯止。丙寅日雨，卽日止。丁卯雨，夕止。戊辰雨，夜半止。己巳雨，立止。庚午日雨，辛未止。辛未日雨，戊寅止。壬申日雨，卽日止。癸酉日雨，甲戌止。甲戌日雨，卽時止。〈案︰此下有脫文。〉已卯日雨，立止。庚辰日雨，卽止。辛巳日雨，癸未止。壬午日雨，卽日止。癸未日雨，甲申止。甲申日雨，卽止。乙酉日雨，丙戌止。丙戌日雨，卽止。丁亥日雨，卽時止。戊子日雨，庚寅止。己丑日雨，庚寅止。庚寅日雨，卽時止。辛卯日雨，卽止。壬辰日雨，辛丑止。癸巳日雨，夕止。甲午日雨，卽時止。乙未日雨，丁酉止。丙申日雨，夕止。丁酉日雨，己亥止。戊戌日雨，辛丑止。己亥日雨，卽止。庚子日雨，壬辰止。辛丑日雨，壬寅止。壬寅日雨，卽止。癸卯日雨，卽時止。甲辰日雨，卽止。乙巳日雨，丙午止。丙午日雨，卽止。丁未日雨，卽時止。戊申日雨，庚戌止。己酉日雨，辛亥止。庚戌日雨，卽止。辛亥日雨，癸丑止。壬子日雨，癸丑止。癸丑日雨，卽時止。甲寅日雨，卽止。乙卯日雨，丙辰止。丙辰日雨，丁己止。丁己日雨，卽時止。戊午日雨，卽止。己未日雨，卽止。庚申日雨，卽止。辛酉日雨，卽時止。壬戌日雨，卽時止。癸亥日雨，卽時止。　子日雨，立止，不止，寅日止。丑日雨，寅日止，不止，至卯日止。寅日雨，卽止，不止，卯日止。卯日雨，卽止，不止，巳日止。辰日雨，巳日止。巳日雨，未日止，不止，申日止。午日雨，立止，不止，至十日陰。未日雨，申日止，不止，戌日止。申日雨，夕止。見月不見日，久陰。酉日雨，立止，不止，久陰。戌日雨，立止，不止，久陰。亥日雨，立止，不止，久陰。此其大槪也。〈《開元占經》九十二。〉

凡霧氣，不順四時，逆相交錯，微風小雨，爲陰陽氣亂之象。從寅至辰巳㠯上，周而復始，爲逆者不成，積日不解者。晝夜昏闇，天下欲分離。〈《開元占經》一百一。〉

正月朔日雨，歲中下田，麥成，禾黍小貴。　三月得己朔，大麥熟；庚朔，禾熟，兵賊起；辛朔，下田不收；壬朔，赤地千里，米穀貴；癸朔熟。　三月有三卯，大豆好。無三卯，旱，種禾。四月丙朔，夏苗長。四月無三卯，旱，種麻。　常㠯正月一日夜半子時，𠋫東方有黃色雲者，春大赦。南方有黃色雲者，夏有赦。西方有黃色雲者，秋有赦。北方有黃色雲者，冬有赦。雜者，皇太子有赦。有黑雲雜者，必有皇后，若女子之赦。〈《開元占經》一百十一。〉

賜進士出身二品銜廣東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兼管驛傳事務黃岡王毓藻校刊

《全漢文》卷二十五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