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鋒 (四庫全書本)/全覽
八面鋒 全覽 |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一
八面鋒目録 類書類
卷一
至言若迂有益於國
興大利者不計小害
隂去其𡚁則怨不生
工於所察遺於所玩
示人以法不若以意
法令之行當自近始
大體立則不恤小𡚁
卷二
以勢處事以術輔勢
不以小利傷國大體
使人之畏不若使愧
為治勿使人窺其跡
處利害外則所言公
卷三
兼才則隨所遇而能
不習不能不乆不精
法以治民不貴乎擾
令有不便則亦可收
將有所奪必有所予
用法公平則人無怨
法舉其畧吏制其詳
卷四
天下之名生於不足
愛民當思所以防民
法不慮其終者必壊
人主好要則百事詳
不為而後可以有為
卷五
用人之法當察其內
繩下嚴則人不敢盡
小有所屈大有所伸
易成之效亦易以敗
卷六
事要其終知人用心
議論不一理未嘗異
法廢則人得肆其情
任用不可使人取必
逆耳之言不可不聴
為治不可以圖美名
去夫積弊當以其漸
卷七
不可以疑心聴人言
民心難以小惠劫之
人主當固結人心
物以順至當以逆觀
諫因其明處乃能入
救𡚁毋為目前之計
天下之事不能兩全
利在一時害在萬世
致治非難保治為難
卷八
用重刑者懼人之玩
法無善惡在人所用
行事雖同心術則異
才與法合不患其宻
不以或然而廢常然
事有出於法度之外
善念無力則為惡勝
不以小節傷國紀綱
士量力而趨於其事
不可為而為之則凶
卷九
剛強生於柔弱之餘
吏愛民則民亦愛吏
公私兩便則為良法
治世之災皆為祥瑞
用人不可倉卒責成
法本便民反以害民
良法多以權貴而沮
良法不得其人則𡚁
善興利者惟去其害
卷十
泛取者乃精取之法
法令不信則吏民惑
下之慢令生於自慢
守法度所以繫民心
立事不必執事之名
書生太髙公卿太卑
卷十一
無事時當預求人才
用人要當自有所見
使人速得為善之利
不可以成敗論人物
民心以先入者為主
事不足撓為不足憂
人情不可使無所顧
為治當權利害輕重
理在人心隨寓而見
卷十二
人之才有幸有不幸
聖人以無私而成其私
先其大者則小者服
天下之𡚁起於相仍
不可以一節而棄士
宰相得人則百官正
因事而納君於善道
事變常出於所不憂
為天下者使後可繼
卷十三
善治者無赫赫之功
天下之𡚁自上啟之
人君求治不可太鋭
從事其小而忘其大
為治當先立其在我
為治不可以有所懲
〈臣〉等謹案八面鋒十三卷原本不著撰人名氏卷末有明𢎞治癸亥都穆跋謂宋時嘗有版刻第雲永嘉先生攷陳傅良葉適當時皆稱永嘉先生相傳此為傅良所撰或曰葉氏為之今觀其間多傅良平日之語其為陳氏無疑云云案宋史本傳載傅良有詩解詁周禮説春秋傳左氏章指行於世獨不載此書其為果出傅良與否別無顯證然觀其第二卷中稱今之勸農不必責於江浙而當責於兩淮大江以北黃茅白葦薈蔚盈目又稱太上皇朝隅官為民害太上皇毅然罷之第三卷稱國朝熙寧中則固確然為南宋書其魯桓不作魯威犯欽宗諱魏徴不作魏證犯仁宗嫌名蓋明人重刋所改也其書凡提綱九十有三每綱又各有子目皆預擬程試答策之用非欲著書故不署名耳宋人好持議論亦一代之風尚而要其大㫖不失醇正永嘉之學倡自呂祖謙和以葉適及傅良遂於南宋諸儒別為一派朱子頗以涉於事功為疑然事功主於經世功利主於自私二者似一而實二聖人之道有體有用亦顧其事功何如未可以其末流遂全斥永嘉為俗學也是編雖科舉之書専言時務亦何嘗涉申韓商孔之術正可見其宗尚之未嘗不正矣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臣〉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一
宋 陳傅良 撰
至言若迂有益於國
生財 圖治 養士 論戰
仁人之言其始若迂闊而不可行及要其終而究其所成則夫取利多而終以無𡚁者無有能過其説故夫子之於衛嘗欲正名而子路笑之矣有若之於魯嘗欲以徹而魯君非之矣夫衛之亂若非正名之所能理而魯之飢若非徹之所能捄然而欲無飢與亂則莫若此二者何者其取利也逺故取之多而民不知其致力也深故政不暴而事有漸
國家當以匱財為常勿以乏用為懲當以養財為急勿以聚財為意優游以當之暇裕以待之節用以為之先通濟以為之權崇本以為之政謹察州縣以為之紀綱賑恤災害以為之左右愚非為是長者之言不急之説事理之極至葢如此也昔劉晏之在唐號為善理財者而晏之言曰戸口滋多賦稅自廣觀晏之言不啻不知為利正當傾倒坐困耳然財非天雨鬼輸不厚其所出而厚其所取其末不可繼此理固無難曉者晏之言若緩而切若迂而直若費而優不能使人不悠悠於此爾至於錢流地上報政無留然後前日之所謂悠悠者於此始決然矣
梁惠王以利國問孟子而孟子對以仁義曹劌以戰問魯莊公而莊公對以聴獄夫仁義非所以為利而聴獄亦非所以為戰古之君臣雖若迂闊而不切於事情也然天下之理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彼以利而責望民則民散而為利之從而卒不獲吾之所求矣孟子之言非有見於斯乎獄死地也戰亦死地也人之在縲絏之中錙銖之施視若金石毛髮之惠視若丘山使君臨一國者小大之獄皆必用情有哀矜之意而無喜怒之私則是昔之居死地者嘗受其賜今安得不赴死地以答其賜哉民既樂為之死則陷堅卻敵特餘事耳莊公之言非有見於斯乎班超不擾事〈見後〉
衛之亂而孔子正名秦楚交兵而孟子言義葢非正名不能己亂非言義不能息兵故也
興大利者不計小害
冗官 冗兵 郊賞 入粟 習射 用兵水利 民兵
天下之患莫大於逆其所不可為而止以其可為而為之庶乎其有成也逆其不可為而止則天下無可成之功矣何者天下未嘗有百全之利也舉事而待其百全則亦無時而可矣聖人之舉事也利一而害十有所不忍為利十而害一當有所必為利害之相當有所不能為以其害之相當雖得其利而其為害亦足以償矣不若安於無事之為愈也
漢髙帝捐黃金四萬斤與陳平以間楚之君臣既而項王果疑范增而增謝病以去向使髙帝計一時之小費而有所愛於平則楚之君臣何至於相疑乎漢景帝從周亞夫之計以梁委吳而不顧其母弟之親既而吳楚之兵盡鋭於梁而亞夫得以破七國向使景帝顧區區之私愛而有所顧於梁則七國之鋒何為而可挫乎諸郡棹卒多費糧穀吳漢欲罷之而光武卒從岑彭之請而不遣葢蜀之功茍可以是集則糧穀不足較也出內庫百五十萬緡以賜魏博左右以為與之太多而憲宗卒從李絳之言而不吝葢魏博六州之心茍可以是結則府庫不足計也若夫楚子重伐吳而克鳩畏吳報楚而取駕君子以為所獲不如所亡則子重不為可也漢武帝捕虜斬首征伐四克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君子以為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則武帝不為可也夫去猛虎之為害者焚山而不顧野人之菽粟去蛟蚖之為患者斷流而不顧漁人之網罟天下之事其所利者大則其所害者小固有國者之樂為也趙欲以長安君質齊太后不可大臣強諌太后益怒左師觸龍以其王趙之福一説而行之是王趙之利大而質齊之辱不足計也漢髙皇捐黃金數萬斤與陳平以間楚恣其所為不問出入而楚之君臣卒以相疑而至於亡是亡楚之利大則黃金之費不足愛也
忍棄其所不可棄者必有其不可棄者也刃在頭目斷指不顧病在心腹灼膚不辭彼豈以為不足愛而棄之哉是必有其不可棄者而奪其愛也
隂去其𡚁則怨不生
勸農 限田 任子 郊賞 冗官 堅兵守逺 奔競
人有常言天下之事茍有當於理雖拂乎人情勿䘏也吾則非之曰事雖當於理而情則拂乎人而事不能以終濟莫若隂有以去之使人由之而不知而怨亂不作之為愈也漢人不力農使之力農未必樂也惟晁錯以為不若使之入粟者賜爵則農自勸楚人不事蠶使之事蠶未必樂也惟髙郁以為不若使之輸稅者以帛而代錢則蠶自勸諸侯之彊大削之則必變也而賈誼以為分王其子弟則有以悅其心而其勢自弱荒逺之屯敵至則棄而走陸贄以為募士使居焉則人當自為戰夫天下之𡚁貴乎隂有以去之則事無有不濟者矣
工於所察遺於所玩
𣙜酤 任子 度牒 省官 敦俗 異端 農桑
士大夫之有為於斯世未嘗不為去𡚁之説而多至於遺其耳目之所玩是以𡚁之在天下去之雖若甚多而算計見効茫然如捕風搏影卒不能有益於人之國也圜坐而議政皆曰官不可不省也而至於任子之𡚁三年之郊動以萬計此最為濫官之大者則習以為常而不怪皆曰俗不可不敦也而至於𣙜酤之𡚁倡優幄帟耀市而招之此最為傷風敎之甚者則恬然不以為恥異端皆言不可長而度牒之降則未有能為之言者農桑皆言不可緩而末作之熾則未有能為之一説如此等𡚁士大夫不惟不能言之亦且不自知之耳目習熟玩以為常不知其源之濁則其流無自而清其表之枉則其影無自而正也
示人以法不若以意
勸農 任官 懲貪 聚斂
田子與隰子登臺南望不言而隰子知其意在於伐宋齊威公謀於臺而口吃而役人知其意在於伐莒曹公下鷄肋之令而楊脩知其意在於退師上之人舉目搖足而天下已知其意之所在是故以法示人不若以意示人其意在是其法不在是則不令而自行其法在是其意不在是則雖令而不從漢文帝詔書數下歲勸民耕殖而野不加闢至於示敦樸以為天下先而富庻之風自還意之所重無待於法也唐徳宗即位用楊炎議作兩稅法新舊色目一切罷之未幾刻剝之令紛然繼出法雖備具意常誅求也人主無不洩之意而宻意常在於所向之外天下之人伏其外而窺其中以其洩而得其宻是故背人主之所令以隂合其所向天下之情甚易曉也子之養親也膾炙以為羞禮也蛙蛤以為進非禮也父告子以所膳必曰膾炙而不曰蛙蛤也然退而察其親則蛙蛤之為嗜為子者何憚而不進之以蛙蛤哉夫父曰膾炙而子曰蛙蛤曷為不以其所命而以其所不命耶葢其所命者飾也其所不命者真也齊威公謀於臺而口吃人知其伐莒揖朝而遜人知其擇術任官之道示之以法不若示之以意其法是也其意非也雖重而亦輕其意是也其法非也雖輕而亦重且學士之任未為崇貴也唐太宗一貴尚之而天下之人歆𧰟羨美徃徃指為登瀛洲者非重其官也重其意也師儒之官學者之指南也魚朝恩一升講座而縉紳名流恥與之列徃徃以橫經講道為鄙非輕其官輕其意也
荀子曰人主之患不在乎不言用賢而在乎誠必用賢夫言用賢者口也卻賢者行也口行相返而欲賢者之至不亦難乎
法令之行當自近始
抑奔競 懲貪吏 戒聚斂 禁侈靡
蘇文忠公厲法禁之説曰聖人之制刑知天下之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髮之罪不終朝而罷隨之是以下之為不善者知其無有不罰也至哉斯言夫天下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自古聖人之所藉以徇天下也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能擊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至於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嶮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其所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於䟽賤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亦舜之術也
商鞅欲變秦法而不赦公孫賈之貴幸趙武靈王欲行胡服而不恤公子成之異議趙奢欲收租稅雖平原君之貴殺其用事者九人
方今馭吏之難莫難於贓吏葢朝廷亦求所以禁之矣而未嘗得所以禁之之方寛以養其廉則嘗狃上之寛而不知畏繩之以法則慮其怨而不服抑將何以處也愚以謂用寛不如用度用法不若先服其心天下心服而後法可盡行𧷢可盡禁也夫何故天下之所以服者常生於不偏而其不服也常起於不平孟子曰夫子敎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也己不正而正諸人父不能以行其子況正天下而不出於正者誰也豈非朝廷之大吏耶大吏而不正不正而法不行矣至於舉法以禁小吏宜其怨而不服矣昔陸宣公之秉政至於蕃鎮之鞾鞭亦確不受雖徳宗喻之而不奉詔以為鞾鞭之一弊必至於金玉則今之大吏省卒徒自給者恬不知禁而箱篚之大於鞾鞭者亦熟視而不問此何理哉大吏不正而責小吏法畧於上而詳於下天下之不服
固也
大體立則不恤小弊
用嚴 取士 役法 茶鹽 勅令
合抱之木不能無數寸之朽徑寸之珠不能無微纇之嫌良法之在天下吾固知其不能無小弊也惟其大體既正則小弊有所不足慮矣是故夏道尊命商人尊神周人尊禮而當時不文之弊三代卒不以是而廢其所尊夏政尚忠商政尚質周政尚文而當時以野以鬼以僿之弊三代亦不以是而變其所尚誠以其大體既正則微疵小害雖時有之亦埶之所不免也漢文帝除肉刑定笞法而或者議其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是不知文帝之大體也宣帝樞機周宻綜核名實而或者議其王成之賞趙葢楊韓之誅是不知宣帝之大體也天之春溫而秋凜春豈無一日之寒秋豈無一日之熱哉亦不失四時之體而已
傳曰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管仲曰四維不張國乃滅亡韓子曰紀綱者脈也脈不病雖瘠不害脈病而肥者死矣左氏之所謂本管仲之所謂維韓氏之所謂脈吾之所謂體也固其本張其維夀其脈大體立矣區區之小弊不足深慮也
唐世之法大抵嚴於治人臣而簡於人主之身徧於四境而不及乎其家州閭鄉井斷斷然施之實政而宗廟朝廷之上所謂禮樂者皆虛文也當是時坊團有伍而閨門無政古人制度宜不如此上下以相維而父子夫婦不足保古人紀綱宜不如此
世業 府兵 租庸調 省府 藩鎮
周人之大不若邾莒存於戰國相吞噬之間殆數百年獨立於既弱之後雖秦楚三晉之彊猶有所畏而不敢動秦之彊加於吳越不二世而匹夫荷梃奪之曾不若周人既弱之後
唐贊曰髙祖之興亦何異因時而起者歟雖其有治有亂或絶或微然其有天下年幾三百可謂盛哉豈非人厭隋亂而䝉德澤繼以太宗之治制度紀綱之法後世有以憑藉扶持而能永其天命歟
漢承秦後民始息肩蕭何作畫一之法曹參載清淨之説後之議者謂參幸當與民更始之際不能立法度興禮樂為漢建長乆之計不知秦鼎沸亂息薪為策秦病煩熱安形為務漢治之大體正在於清淨不擾撫摩其痛癢勞來其呻吟與之相生養之具假其歲月以極其涵養之功而返忠厚渾朴之氣如斯而已必欲從事於區區之𡚁如漢儒所謂改正朔易服色定歴數協音律作詩書建封禪果足以救當時之瘡痍凋瘵輕浮鍥薄之習乎以文帝之聖豈不足於建立奏更法令循於茍且請興禮樂謙遜未遑方且鎮之以淵黙示之以敦樸守之以木強敦厚之吏雖稽古禮文之事缺然亦畧不以為意豈不曰漢家制度雖雲未具而大體不可亂耶
八面鋒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二
宋 陳傅良 撰
以勢處事以術輔勢
水利 屯田 勸農 用兵 治體
處天下之事不可以不因其勢輔天下之勢不可以不用其術漢文帝之治尚寛文帝之勢也至於殺使者而必誅差首虜而必治盜環欲致之族犯蹕欲棄之市此又輔寛之術也漢宣帝之治尚嚴宣帝之勢也至於務行寛大之詔酷惡為賢之責黃霸以寛而見擢延年以嚴而見誅此又輔嚴之術也居文帝之時而為宣帝之嚴居宣帝之時而為文帝之寛是之謂不審勢有文帝之寛而不輔之以宣帝之嚴有宣帝之嚴而不濟之以文帝之寛是之謂不得術
昔晁錯言兵事於文帝之時其説曰山林積石草木所在此歩兵之地車騎十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此車騎之地歩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逺仰髙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可前可後此長㦸之地也劔楯三不當一是説也用兵之勢也又曰兵不全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宻與袒裼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是説也輔勢之術也用兵而不察其勢固不足以取勝察勢而不輔之以其術則亦有敗而已豈惟用兵凢天下之事莫不盡然今之屯田不可行於內地而可行於逺地今之勸農不必責於江淛而當責於兩淮勢也屯田既行於逺地勸農既責於兩淮而又當得牧民禦衆之才以盡其規畫措置之方術也葢自江而南井邑相望所謂閒田曠土葢無㡬也是田有所不可屯農有所不必勸又將何施焉施之既得其勢而行之又不可以無術具其室廬治其錢鎛假貸其糧食免寛其租賦授之以種殖之法率之以勸課之政以如是之術濟如是之勢則砂礫之塲化為膏腴荊棘之叢變為桑麻可指日而俟也不然徒講其政不察其勢是猶於歩兵之地而用車騎於弓弩之地而用長㦸徒察其勢而不得其術是猶士卒之不服習器械之不精利農之實效終無時而可見也昔韓延夀守馮翊不勸農龔遂守渤海則勸農若延夀龔遂可謂審其勢者也勸課農桑出入阡陌敎令種殖至使賣劔買牛賣刀買犢若遂則又可謂得其術者也至於大江以北黃茅白葦薈蔚盈目蒼煙白露瀰滿百里不於此而屯田不於此而勸農
不以小利傷國大體
鬻爵 度牒 楮幣 青苖 贖罪
為大者不屑於其細而事之非甚迫者君子不枉已以從之也今夫千金之家雖其甚欲必不屑為販負之所為詩禮之儒雖其甚窶終不敢鬻先世之圖籍何者所傷者大也是以計天下者當不顧區區之小利而深防乎廉隅之際可也昔鼂錯説漢文帝令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免罪夫上之獲利以佐國也下之脫禍以省刑也一舉而二利從至便也而識者毎不可曰長惡而傷死也儒者之論大抵迂闊而不切時變然使稍知體者觀之慮其終稽其𡚁則寧不食而死無寧貿貿然以自蹙也今天下所可慮者循一切而忘大體也滛湎者先王所禁今反勸焉賤榖粟之養盛醪醴之設白晝大都之中列倡優具幄帟耀市人而招之曰吾酒爾吾色爾此甚可愧也負乗者聖人所戒今反誘焉閭巷之子儈賈俠商輕剽以射什一之利輩流所不齒國家捐告身而委之曰吾官爾吾祿爾此甚可惜也問其然曰利之也豈惟是哉度牒數萬以髠天下錢榖之人耳滋異端耗生齒不恤也楮數寸以勸無有歲月之智耳長妄偽濫桎梏不顧也夫伐冰之家不與民爭利而詭遇以獲禽一藝者之所羞為至於朝廷獨安為之既務其細而忘其大則以其不知體也神宗熈寧間執政以河朔災傷國用不足乞今歲親郊兩府不賜金帛司馬溫公與李覺王珪王安石同對溫公言救災節用宜自貴近始可聴兩府辭賜安石曰常袞辭賜饌時議以為袞自知不能當辭位而不當辭祿且國用不足非當今急務也王珪進曰救災節用宜自貴近始司馬光言是也然所費無幾恐傷國體王安石言亦是惟明主裁擇上曰朕意與光同溫公語曰臣非謂今日得兩府郊賞能富國也欲陛下以此為裁省之始耳且陛下強裁省之則失體今臣以河北災傷自求省郊賚從其所請以成其美何傷體之有
裵匪舒奏馬苑之利劉仁軌以非嘉名而止之
唐宇文融括客戶事凡得客戶田八十餘萬歲入數百萬緡其利非不厚矣而楊瑒以為不可張説常引大體廷爭〈事見宇文融傳〉
蕭望之傳載張敞上書令有罪者入榖以備邊望之不可云云事竟罷
使人之畏不若使愧
抑奔競 戒貪吏
使人有所畏不若使人有所愧葢有所愧則不忍欺而有所畏則不敢欺人之情迫於畏而不敢欺者不得已也得已則復自若也且法令以格其前刑罰以督其後此人君之所可畏也然法令有時而窮刑罰有時而不及天下於其所窮所不及之處要當保其無窮邪故夫人君所恃以革天下者惟曰愧其心可也閭巷少年終日袒裼而奮呼過衣冠揖遜之君子則未有不逡廵而卻退獵夫之勇彎弧挾矢以馳騁於山林過浮屠老子之宮則斂袵肅容而委蛇於其側孰謂士大夫風俗之𡚁而獨無愧之之術乎今天下之所甚病者在於士夫之奔競而官吏之貪墨也吾以謂奔競不必抑要先於奬恬退貪墨不必懲要先於崇廉恥夫仁義之性著在人心末流之𡚁生於人慾彼方冒昧乎利達之塗顛㝠乎富貴之境而吾惟恬退之是奬廉恥之是崇追巢許於上古追夷齊於中古則端靜之餘聲峻潔之末觀皆足以激頽風而警流俗豈必日抑之懲之而後可革乎入遜畔遜路之境而虞芮之爭以息聞餓於首陽之風而頑夫之貪以廉名義之足以愧人心也如此古之治天下者有使其人不忍欺有不敢欺而又有不能欺若漢之文帝是不忍欺者也武帝不敢欺者也宣帝不能欺者也然不忍者出於其誠而不敢欺者與夫不能欺者特其威與察而已威與察之用有時而窮則不欺之心亦與之為有窮誠之用無時而盡則不欺之心亦與之為無盡吾觀文帝天資長者允恭淵黙見於躬行之際不明不徳形於詔㫖之辭其所以尚忠厚崇名義者如䕶元氣如保赤子卒能激流俗而起愧心吏不深刻俗不告訐自愛重而惡犯法務寛厚而恥過失廉平醇謹之吏彬彬然盛於當時非其至誠不息不忍欺之明效大驗歟若夫武宣則不然殺戮非不慘明察非不至然宮闈之嚴或者逆節猶露宗廟之敬或者包藏禍心此非臣子之所忍為而為之況其他乎威有所不至察有所不及彼其欺者未嘗不自若也嗚呼武帝刑政滿天下而不能禁惡逆於廟堂之上文帝至誠在方寸而樸厚忠實之風形見於一時之久治天下者亦何貴夫斯人之不敢欺與不能欺耶
敦俗論曰漢之文帝承秦之餘舊染猶在文帝一以君子長者待之鎮之以淵黙示之以敦樸行之以質木重厚之人此其乆也昔之告訐無行與誶語無親者人人自重恥言人過失漢之治蕩然與泰和同風乃知書可焚儒可坑是古者可禁而為民生厚者不銷鑠也
為治勿使人窺其跡
寛嚴 抑彊 扶弱
人君之治天下使人愛之畏之而其術不窮要必有不測之恩威行乎其間可也夫為人主而使人可名以恩可指以威愛之或不畏畏之或不愛則其術窮其術窮則治亦窮亦知夫天乎雨露以為恩而有不測之雷霆雷霆以為威而有不測之雨露使夫雷霆者日轟轟焉以求夫濳伏廢墜者而擊之則人不之畏矣使夫雨露者日瀼瀼焉以求夫生殖繁息者而澤之則人不之徳矣惟其術之不測此天下所以鼔舞安於造化而不自知也為人主者其威雷霆其恩雨露皆出於不測之間則人之視之者若可愛又若可畏其道神矣其道神則其治更出於無窮是故不必多殺之為嚴殺一人亦嚴也不必斗授疋賜之為惠而政令辭色皆惠也賢哉漢之文宣光武肅宗也文帝肅宗天資仁柔者也宣帝光武天資剛明者也惟其出於天資故人皆得以指其偏者而後定可以指定則可窺矣而四君者不可窺也薄昭文帝舅也竇憲肅宗椒房之懿也當時薄太后惟一弟且素號長者而憲亦著功西域二人之於周禮議賢議能皆在所優容者昭殺一漢使文帝遽命羣臣徃哭之必寘之死憲一奪沁園肅宗遽以胡雛腐䑕目之雖僅以免死而隂馬諸族皆已屏氣股慄壯哉仁者之勇乎天下其孰敢以文帝肅宗為一於仁柔也哉寛大詔則下之廷尉平則立之是天下固不敢以宣帝為一於刑名也勅馮異以安集語諸母以直柔天下亦不敢以光武為一於剛斷也夫如是則其恩也其威也特平定也天下不知其所以為恩為威則怠者勸懦者立姦者懐逺者服嗚呼四君之治所以獨優於七制者其以此歟若乃元帝之優游不斷卒衰孝宣之業顯宗苛察為明而親以杖撞郎此皆一於剛柔誠不足與之埒也方歲之成春乾坤之晏溫動殖之寧止豈不可樂哉而一坐談笑未竟之間或失色於迅雷之驟驚慘者舒伏者奮句者逹天地造化之政令發於頃刻而遍於四海莫敢或玩而為之者變而聳聳而齊之也
處利害外則所言公
薦舉 任子 奔競
抱甕而知輕重者必在甕外望室而知髙下者必在室外處當世而知當世之利害必在利害之外也夫天下利害不難知也人能心平而氣定髙不為名所下不為利所怵者類能言之至其自處於名利之間則公議迫於私情國謀奪於身計而利害之實亂矣且天下之利害與一己之利害孰大孰細孰輕孰重而一為名利所動則知有一己之利害而不知有天下之利害言用兵者但知成功之為貪而不知勝負之有係於國也言財榖者但知多積之為夸而不知聚斂之有害於民也茍求便於一己而不暇恤其當否之如何此士大夫之為通患而古今之所同然也昔鄒忌之貌不如徐公之美問於其妻曰徐公何能及公也已而問其妾曰徐公何能及公也已而問其客曰徐君不若公之美也旣見徐公熟視以為不及窺鑑而自視則誠不如乃曰妻之美我者愛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有求於我也士大夫之言利害得無類是乎
六太息之書不出於漢廷之諸老而陳於雒陽之年少三十字之獻不見於唐室之公卿而見於晉州之男子〈晉州男子見元載傳〉
昔石勒嘗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驚曰此法當失何遂得天下及聞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夫以漢髙之智豈不及石勒哉髙祖處利害之中故其智昬石勒處利害之外故其智明也
八面鋒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三
宋 陳傅良 撰
兼才則隨所遇而能
文武全材 四科取士 權攝 省官
昔者禹有功於水土也然禹之功不在於此而遇於此也使必以禹之賢不外是則其所能者不亦卑乎稷固有功於播種也然稷之所施不在於此而遇於此也使必以稷之所施盡於是則其所以及人者不亦陋乎伊尹之才該於所學故天下未定伐夏救民則身之天命所歸相與扶持而協贊則亦身之伊尹之學其初未期伐夏用也時乎伐夏則以除殘而已不伐夏則伊尹之學果無可施乎周公之才亦該於所學故三監作難舉兵而東征則為之淮夷既平而持盈守成則為之周公之學其初未言為東征計也時乎東征則以之平暴亂而已不東征則周公之學果無所為乎若夫後世之人則不然禆諶之智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孟公綽之賢優於為趙魏老不可以為滕薛大夫黃霸之才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功名損於治郡時薛宣所在而治為世吏師及居相位以苛察失名彼其才則誠有限而其器則誠有極也強其所不能冒而為之則亦敗事而已
不習不能不久不精
車戰 習射 民兵 屯田 水戰
人皆曰居今而效古誠難也愚則曰居今而效古要之以目前誠難也要之以持乆不難也何者天下之事不習則不能不乆則不精齊楚之異音求其同焉固難也然居於莊嶽數年雖日撻而求楚語不可得者習之而久也胡越之同聲求其異焉固難也然長而成俗雖至死而不相違者習之而久也惟技也亦然庖丁之解牛也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十九年之後刀刅若新發硎非習於解之之久乎紀昌之視虱也數月之間始浸大焉三年之後如車輪焉非習於視之之乆乎事之在天下大抵然也所患者其不能持之以至誠待之以歲月爾孰謂士大夫之習射兵之寓農有不可施於今日耶抑嘗以鄉兵水戰之事而觀之三丁擇一蠲其租賦閒月習射歲終大校李抱真施之於澤潞比三年而皆為精兵北人固不閑於南方之水也然造戰船數百命唐降卒敎北人水戰世宗行之於周而數月之後縱橫出沒殆勝唐兵然則士大夫之射兵之寓農誠使講而習之習而乆之三代鄉射之法井田郊遂之制可復見於今日也
法以治民不貴乎擾
文科
詳於法者有法外之遺姦工於術者有術中之隱旤藥所以治病也用藥已過則藥之所病甚於未藥耘所以治苗也耘之數數則蹂踐之害酷於稂莠凢天下用意過當之事往往舊害未除而新𡚁復作者其患正在此爾曹參為齊相避正堂舎葢公咨以治道得清淨之説用以治齊不擾獄市粹然有君子長者之風其為繼蕭何為相舉事無所變更擇郡國吏木訥於文辭重厚長者為丞史吏之言文深刻欲務聲名者斥去之見人有細過專務掩匿覆葢之其相業猶治齊也後之議者謂參幸當與民更始之際不能立法度興禮樂為漢建長久之計茍倖其一旦之安而廢其經逺之慮葢不知參為漢建無窮之基者正此也自春秋戰國以及秦項之際縱橫捭闔之説行而天下之俗浮刑名法家之説勝而天下之俗薄浮薄之風相扇相激而極為秦項之禍大漢之興民始息肩知有生人之樂也如病者出於九死之餘惟當屏絶外事安坐飲食以漸復其已耗之血氣雖未衣冠佩玉進趨揖遜君子固不以為廢禮也漢於斯時當洗滌吾民之瘡痍而撫摩其痛癢勞來其呻吟與之相生養之具假以歲月以極其涵養之功而措之既庻既富養生送死無憾之地不然變畫一而為紛更取清淨而為煩苛飲淖之牛必欲易之以清淨之水如漢儒所謂改正朔易服色定歴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禪者果足以救之耶參雖飲酒不事事其所好惡舉措養天下忠厚渾朴之俗以變二三百年輕浮鍥薄之習為慮深矣至於孝文之時告訐之俗易流風篤厚禁㒺䟽闊斷獄數百幾致刑措當是時稽古禮文之事缺然未備顧何損於治道也哉後世言治與文景以恭儉厚下之效推其涵養變化之功實參發之也
曹參代蕭何為相屬其後相曰以齊獄為寄慎勿擾也後相者曰治無大於此者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併吞也今若擾姦人安所容乎班超為西域都䕶後有代之者問䇿於超超戒以不擾其人以平平笑之卒如超所料
物之生林然熈然孰吾榮乎孰吾枯乎已然而莫知其然者其性也旦而曝之夜而濡之一日風之二日霖之三之日蕩然矣惟人亦然無攖則寧無拂則全驅之以刑齊之以政臨之以徳而天下之性蕩然矣堯之治天下不舉善不去惡不治小不敎大民視堯亦天耳天何心於我哉舜之治天下也必治之而後安雖然猶未始與民相攖也三王之於民如恐赤子之啼而亟乳之至五伯則又鞭朴隨其後也大道何從而行乎唐太宗嘗指殿屋而謂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營創既成勿數改易茍移一榱正一瓦踐履動揺必有所損
三人共牧一羊羊不得食人亦不得息
令有不便則亦可收
發運 隅官 民兵
世之言曰事善不善特未定耳而令在必行則又有甚不然者漢髙祖聞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則稱善及聞張良之言則吐哺而罵唐李綱諫髙祖擢用舞胡為五品髙祖曰業已授之不可追也而陳嶽之論則以用之而非胡不可追夫稱善未幾繼之以罵業雖已授非而可追古之人曷嘗以是而為在位之累哉適足以明其無我而已
仁宗朝實行簿為民害仁宗斷然罷之太上皇朝隅官為民害太上皇斷然罷之比年發運司為民害主上亦斷然罷之
將有所奪必有所子
抑遊民 懲貪吏
將有所奪必有所予予之者未至而奪之者先行人情不安也游手可抑也亦不可以盡抑也無田與之耕而欲閒民之不游手勢不可也故善抑游手者莫若井天下之田也仇餉可責也亦不可以遽責也無粟與之食而欲飢民之不仇餉勢不可也故善責仇餉者莫若足天下之食田一井而天下自爾無游手何用抑歟食一足而天下自爾無仇餉何用責歟縉紳士夫固非齊民之比而人情不甚相逺愚嘗怪今之議者徒知奪之之説而未知予之之説徃徃今日奏一議欲律天下之貪明日奏一議欲起天下之媮吾恐法外之姦愈生令行而詐愈起將至於用齊人之鼎鑊漢人之碪礩矣孝宣嘗增吏祿矣百石以下則益之百石以上則不增也光武亦嘗增吏祿矣千石以上反減於西京六百石以下乃增於舊秩二君之意豈輕其大而重其小哉誠以大吏祿賜有餘而小吏廩食不給也
王荊公雲方今制祿大抵皆薄州縣之吏葢六七年而後得三年之祿欲其無毀廉恥葢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賂遺營貲産官小者販鬻乞丐無所不為則媮墮取容之意起而矜奮自彊之心息職業安得而不弛治道何從而興乎士之貧者扶老攜㓜千里而就一官祿既薄矣而又州縣之匱乏者上官之私怒而不悅者有終歲而不得一金且夫假貸以徃也飢寒以居也狼狽以歸也非大賢君子誰能忍爾而曰爾無貪我有法豈理也哉是故莫若均天下利祿使其至逺者如其近者增其寡者如其豐者如此而猶不改則吾之法一用而天下服矣
三代之井田齊之內政唐之府兵與夫口分世業之法當是時不聞有游食冗食之民也今日地少而民多欲耕無田欲蠶無桑欲樵無山欲漁無水欲坐而作無肆欲負而販無市則食於丐食於兵食於倡優食於胥史食於巫覡食於滛祀之祝食於佛老之使令無疑也彼冒愧而為之活旦莫焉爾矣
用法公平則人無怨
省官 汰兵 限年 任子 用刑
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廢廖立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而立垂泣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鑑至明而醜者㤀怒水鑑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鑑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懐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徳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天下其有不服乎
伊尹曰阿衡衡所以權萬物之輕重而歸於平周公曰太宰宰所以制百味之多寡而適於和惟其和平而已矣故為重為多者無所徳為輕為寡者無所怨衡宰之上實無心也故古之事君者亦無心而已昔叔向被囚而祁奚免之叔向不告免也而朝范滂被繫而霍諝理之滂往𠉀之而不謝嗚呼國之大臣其用心如祁奚霍諝則名跡之或匿或見權勢之或逺或近皆可以兩忘也夫周之於商民至矣勸之之辭曰天惟畀矜爾我大介賚爾懼之之辭曰爾探天之威我致天之罰我豈以喜怒之私而行乎勸懲之間哉有天存焉吾聴之而已矣待商民以天不以巳意吾心無愧於天亦無愧於人矣
夫商坐肆持權衡而售物銖而銖焉兩而兩焉鈞而鈞焉而不為人交手授物無敢出一語者茍隂合權衡而㒺利而所贏者僅若毫髮衆皆怒而棄之也
東坡嘗論榷酤言自漢武帝以來至於今皆有酒禁刑者有至流賞或不貲未嘗少縱至私釀終不能絶也周公何以禁之曰周公無利於酒也以正民徳而已甲乙皆笞其子甲之子服乙之子不服何也甲笞其子而責之學乙笞其子而奪之食此周公所以能禁酒也
法舉其畧吏制其詳
銓選 取士 斷獄 治郡
古之治任吏而不任法後之治任法而不任吏古之人非廢法而不用也法舉其畧吏制其詳天下之利害吾知之吾為之上之人不吾禁也惟知要其成而責其効而已故天下之事可否廢置皆制於吏後之人非廢吏而不用也吏滿天下而以律拘之心知其利而不能以盡為明見其害而不能以盡去尺寸違之則事未及成而以失律報罷聞矣故天下之事可否廢置皆聴於法嗚呼國之有法猶古人之談兵也吏之用法猶今人之用兵也古人之所談者亦舉其大要雲耳至於縱橫變生出竒制勝則用兵者臨事而為之應如其以古人之所談者而拘之則亦敗事而已管仲之治齊商鞅之治秦舉一國之事而聴其施設焉故其富國彊兵之效亦有可觀龔遂之守渤海趙充國之降先零舉一方之事而從其便宜焉故其當時便宜之政撫御之畧皆得以濟其所欲任吏而不任法其效如此有天下者其可以無法而拘吏哉
選法之𡚁其𡚁在於任法不在任官任法而不任官是故吏部之權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適足以為胥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為朝廷為官擇人之具所謂尚書侍郎郎官者㨿案執筆閉目而書紙尾而已是故今之注擬於吏部始入官則得簿尉自簿尉而得令丞推而上之則得幕職由是法也又上之至於守貳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則曰應格其不宜得者則曰不應格曰應格雖貪闒者疲懦者老耄者乳臭者愚無知者庸無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愧與者不之難曰不應格者雖其實賢能廉潔才智皆不得也不得莫之怨不與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怨不愧吾事畢矣如募役焉書其産之髙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久近而勞逸之吁一吏而閱之可盡矣賢不肖愚智何別焉宋以蔡廓為吏部尚書廓先使人謂宰相徐羨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職則拜不然則否羨之答曰黃散以下悉委廓猶以為失職遂不拜葢古之吏部雖黃門散騎皆由吏部之選授則當時之為吏部者豈亦止取夫若今之所謂應格者而為黃散邪愚以為今之吏部要當畧小法而責大體使夫小法之有所可否而無係於大體之利害則吏部長貳得以出意而自決之要亦不失夫銓選之本體而不害夫法之大意則善矣
八面鋒卷三
<子部,類書類,八面鋒>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四
宋 陳傅良 撰
天下之名生於不足
儒林 循吏 獨行 逸民 忠孝
舉國皆儒則儒者之名不聞為吏皆循則循吏之名不聞士皆純徳野無遺賢則獨行逸民之名不聞為子皆孝為臣皆忠則忠臣孝子之名不聞葢嘗讀渾渾之書而得九官十二牧之為人讀灝灝之書而得伊尹伊陟傅説之為人讀噩噩之書而得周召閎夭之徒之為人彼皆大儒也當時不稱其為儒者皆能致循良之吏也當時不目之曰循吏彼皆為忠為孝也當時不指之為忠臣孝子下至於鄉黨庠序之間不聞其有獨行山林草澤之間不聞其有逸民自晉國之人以儒稱則儒道衰於周矣自鄭子産楚孫叔敖以循吏聞則吏治衰於列國矣自伯夷栁下惠以獨行著則天下之事始有尚偏之𡚁矣自長沮桀溺之徒以逸民而長徃則韜光鏟彩於漁樵間者多逸民矣自子胥以忠稱於呉曾參以孝稱於魯則忠臣孝子稀踈寥落如參辰相望矣嗚呼士以一行得名於時彼亦何等時耶是故西漢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漢之美事也東漢之有獨行有逸民非東漢之美事也李唐之有孝友有忠義非李唐之美事也實泯於有餘名生於不足而已
正雅之詩其序不言美極盛之卦其爻不言吉是二者文雖不同而意出於一何也天下之事名生於不足徳泯於有餘方其美惡之相形善否之相傾故天下之人得以窺其跡而議其事大人君子處於純全至正之地其不言之妙不言之神足以感動萬世皥乎其不可知者天下之人雖欲指而名之頌而美之豈可得哉詩之所述一介莫不稱美而成王之雅序獨不言美焉非不美也易之諸卦一事之得莫不言吉而乾之六爻辭獨不言吉焉非不吉也道盛徳備不可得而形容也有有則有之名不立無有則有之名始著蘇文忠公稱慶厯之盛曰天人和同上下歡心才智不用而道徳有餘功烈難名而福祿無窮當是時也尚復有名之可指乎
愛民當思所以防民
省刑 新書 赦文
刑所以殘民亦所以厚民刑所以虐民亦所以安民今之天下惟嚴於用刑而後可以言省刑惟公於明刑而後可以言恤刑漢文帝寛仁之君也而後世之論則曰以嚴致平漢宣帝持刑之君也而當時之詔則曰務行寛大故文帝之於黎民醇厚正自其以嚴致之而宣帝之吏稱民安亦自其持刑得之吾嘗怪夫世之迂儒曲士不明聖人之㫖意姑取無用之空言以自高大曰聖人無事於刑也聖人之果無事於刑也而天下可以免刑哉故吾之所謂無刑者非世之所謂無刑也必有使之而至於無刑也恭惟主上仁民愛物與堯舜刑期無刑之意異世同符邇者曲軫宸慮哀矜庶戮之不辜親屈帝尊臨軒慮囚而又遣部使者分行諸路一清囹圄惠至渥也尚慮州縣之吏不能體悉聖意必欲如臯陶之不負所委以推廣好生之徳故愚不敢採摭陳腐而茍有贊美竊謂今之天下惟慮夫用刑之不嚴明刑之不公是以為善者良者之不幸而姦者詐者之幸用於人情之私非用於人情之公是以為天下之病也
周公之詩曰既取我子毋毀我室説者曰詩人之仁也鄭伯之詩曰無踰我牆無折我桑説者曰詩人之愛也是則然矣知仁民而未知仁之方知愛物而未知愛之意與其憂我子之取孰若常固其室而不可毀與其憂我桑之折孰若常高其牆而不可踰
古之立法不惟懲天下之已犯亦所以折天下之未犯葢已犯之必懲未犯所以必折也今夫民之情固喜溫而惡寒欲涼而惡熱然冬不寒夏不熱則民病而死矣是故愛極者恩之所從銷寛甚者猛之所自起求用刑之䟽者必至於用刑之數求天下之喜者必反以得天下之怨理固然也故漢髙帝如此其寛仁也入關之初結天下之心如此其亟也欲除秦法之苛如此其鋭也而其與民約法亦曰殺人者死帝不以為疑民亦不以為請何則上下皆便其當然也殺人而法不死孰不相殺以至於大亂故雖髙帝欲取天下之速而不敢宥殺人之罪以䧟天下之心雖秦人之苦於苛而不以髙帝之不宥殺為帝之虐然則古之立法之意可知也已大抵始於必用而終於無所用也今之法則不然始乎不用而終於不勝用夫法不求民之入而拒民之入也古之法民不入也不招以入而民之入也不縱以出夫惟不出是以不入故始乎必用而終於無所用矣
為矢者有殺人之心而天下不可廢矢也然人人而知擇焉則矢可無乎曰吾心存焉雖為矢無害也夫子未嘗廢釣弋也而所以仁禽獸者至矣是故惟君子不以所居遷所存臯陶之刑皆春風湯武之師皆時雨遇所居而遷焉斯下矣
法不慮其終者必壊
和糴 青苗 楮劵
西漢而下創法垂製得三代之餘意者莫唐若也夫取民之法每患其輕重不均唐則一之以租調養兵之法每患其坐食無用唐則處之以府衛建官之法每患其名實雜糅唐則納之以六典使民不至於困兵不至於冗官不至於濫太宗之法庶幾先王者非以此歟建官之法傳之至於景龍則有墨勅斜封之濫而古制遂以壊養兵之法傳之至於開元則有長驅彍騎之制而府衛遂以變取民之法傳之至於建中則有兩稅之目而租調遂以廢夫中睿之君固不足深責而張説楊炎亦非暗於事機者豈可輕改太宗之法歟葢嘗攷之丁以百畆為率租以二石為額調以䊶布為制役以二旬為限此租調之法也然無以葬者許鬻永業自狹鄉頓寛鄉者併鬻口分既許其鬻則兼併寧不啟耶已鬻者不復授則課何從均耶在府則力田畨上則宿衛無事皆農夫有事皆精卒此府衛之法也然河東河北關右隴左府之環京畿者五百餘淮南江南劔南嶺南府之在諸道者纔二十餘雖曰重內輕外何多寡之不等耶外既輕矣卒有調發豈能朝夕至耶分職率屬則曰省曰臺曰寺曰監序勞秩能則有品有爵有階有勲此建官之法也然承隋之後官不勝衆也乃驟而為七百三十事可以省也乃復增制員外在當時已不能守何以責後世之變耶太宗之法固美矣夫惟不慮其所終不稽其所𡚁是以雖行之一時而卒不能以行之久逺也太宗平河東立和糴法時斗米十錢餘草束八錢民樂與官為市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為河東世世之患仁宗治平中詔陜西刺民號義勇又降勅榜與民約永不充軍戍邊然其後不十年義勇運糧戍邊以為常神宗熙寕中行青苗之法雖不許抑配其間情願人戶乃貧不濟之人鞭撻已急則繼以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於鄰保溫公亦謂民知所償之利不知還償之害是也
人主好要則百事詳
治兵 理財 治獄 擇吏
古人有言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嘗探是説以考古今之治亂葢無有不原於此者三代人主虛心㳟巳以論相於上自庶言庻獄庻事不敢兼知以亂其純一而汨其聰明是以廟堂之間必得賢相而相總領衆職進退百官亦無有不得其人某人治某事某人居某職予之者不敢輕而得之者不敢慢恪守官常惟職是舉夫然後道徳政事並行而不偏廢自三代以還道揆不明而法守滋亂而不可收拾吾觀漢文帝之賢若足以超三代之治斷獄錢榖之數問之周勃又問之陳平文帝固非好要之主也武帝之英雄大畧若足以超三代之治然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此言之發何為者耶武帝抑非好要之主也夫大體之不知當務之不急所謂造原立本關興衰治亂之大者一不暇講天下之事百官有司之守方叢然萃於吾身而欲兼之漢治之不古無足怪也葢嘗論之人主以一心之智慮兩耳目之聰明如其煩於獨斷而役於𤨏𤨏之常務則事理之所在必不能精講而深究之不能精講而深究則士大夫之受命承敎者必至於依違而茍且大抵天下之理造命容有不實則將命者得以乖違起事容有不中則趨事者得以鹵莽好詳之𡚁其極必至於此也方今天下之務莫重於兵吏其次莫重於刑獄錢榖然使廟堂之上操約御詳惟二三大臣是究是圖是信是使彼大臣既得其人則百官有司之間亦莫不各當其職夫然後付之以兵吏之事刑獄之事錢榖之事為祝者不使之治庖為工者不至於易技至於斯時誰敢不究心奉職以濟吾所欲為耶
昔唐憲宗鋭意於為治杜黃裳恐不得其要因推言王者之道在修巳任賢操執綱領務得其大者至於簿書獄訟非人主所任又謂王者任人責成見功必賞有罪信罰孰敢不盡力周世宗違衆破北漢自是政無大小皆親決高錫上書以為不若擇立心公正者為宰相愛民聴訟者為守令豐財足用者使掌錢穀原情立法者使掌獄訟人主但視其功過而賞罰之何憂不治二説然矣差之毫釐異乎吾所聞也夫人主之任人將人人而任之耶抑任一相而使一相之任百官耶如其人人而任之百官有司皆出一人之所量授則與夫好詳之弊亦無以大相過也
人主以多事自弊而百官有司皆以虛文為欺葢本末上下始為之顛倒錯亂
不為而後可以有為
昔者禹臯陶皆有絶徳也舉天下之任付諸此身可以優為而無忌也然終禹之身以功聞終臯陶之身以謨聞禹告臯陶曰乃言底可績葢責臯陶以功而臯陶乃曰予未有知臯陶告禹曰汝亦昌言葢遜禹以謨而禹則曰予何言禹終無侵謨之心臯陶終無攘功之意夫禹豈拙於發明而臯陶豈懦於有行者葢天下之事不可以兼而為而人之智慮不可以分而用以不可兼之事而加之不可分之智慮必欲盡取而為之其不廢且敗者幾希是故必有所不為於彼而後可以有為於此必有所不為於小而後可以有為於大雖禹臯陶之絶徳不敢兼也而況非禹臯陶之絶徳乎況乎所當為之事抑又難於禹之功臯陶之謨乎三代以還士君子之有為於世者自恥其才之一偏而愧其力之不能兼舉則皆取天下無窮之事一切以其身焉而任之以宰相之職而乃下為百司庶府之事弊精耗神治功益陋凡所謂造原立本關興衰理亂之大典謨吁俞以天命相飭詰者則闕焉無聞是非為彼廢此役小忘大之病乎漢興以來此病尤甚是以賈誼長太息於文帝之時曰大臣特簿書不報期㑹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敗壊因恬而不怪慮不動於耳目王吉亦言得失於宣帝曰公卿幸得遭遇其時未有建萬世之長筞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其務在於期㑹簿書斷獄聴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嗚呼風俗之不美大臣之所當慮也萬世之長䇿大臣之所當為也當慮而不慮當為而不為豈漢廷大臣之才識不逮此耶正以盡力於其小則其大者固有所不暇為也役志於其末則其本者固有所不及究也夫人之智慮雖不一稟而其精力要亦有限盡心一邑者至戴星出入僅勝百里之政而振職內史者至積旬稽審而後詔勅不相背戾彼其役役於簿書期㑹之間安能復有餘力而為當務之急耶
文帝時陳平為相不對錢榖之問宣帝時丙吉為相不問橫道之死傷
八面鋒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五
宋 陳傅良 撰
用人之法當察其內
陛辭 朝見 審察
人之言曰物至而後鑑得用其明事至而後君子得用其情若弗接乎吾前則泯然矣能耶否耶吾且不得而見而況能察歟是説然矣然人才之能否未易察也退然如不勝衣而能以晉國霸今將求之以壯勇則失之矣年老短小而能使盜賊解散今將求之以奇偉則失之矣應對鄙拙而能反風滅火今將求之以文辯則失之矣是夫人之才實者不易察如此也齒若編貝目如垂珠而持論不根則容貌不足以取人矣丰姿詳雅神精明秀而悞天下之蒼生則丰采不足以取人矣踔厲風發常屈挫人而諂事羣小則議論不足以取人矣是夫人之虛偽者不易察也如此人主於此將孰從而察之歟聞之曰人才之在天下當索之於內不當求之於外當攷之以實不當信之以文夫詐而似智佞而似忠遲鈍而得深謀鄙薄而能立事人主鮮有不惑於此夫惟索其內而窺之即其實而觀之心鑑內明天機洞照於一見之頃而得之於耳目之外則是非能否瞭然不能欺矣昔漢武帝知人善任使其於一世之人才亦嘗致其察矣獨惜其舎內而徇外遺實而取文夫是以所用者皆非真材實能衛霍之容甚武也則用之張周桑孔之狀甚鋭而巧也則用之公孫鄒枚儒服儒言甚秀而文也則又用之至於汲黯之質直今日詆其戇明日誚其無學又明日怒其妄發徙之內史遷之淮陽當是之時茍非震整而翹秀便㨗而奮發帝皆有所不快焉然愈多而愈不濟一用之則一窮嘗讀吾丘夀王傳觀其書責之曰子在朕前之時智畧輻湊以為天下少雙海內寡二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職事並廢盜賊縱橫甚不稱前之時是不察其內而徒信於其外則稱意於前而不稱意於後失人而然也厥後宣帝綜核名實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以然其懲武帝之弊而得之歟是故人主之觀人要當以武帝為戒以宣帝為法
繩下嚴則人不敢盡
茍且 怠惰 緘黙 阿諛
君臣之間可以相忘而不可以相忌也相忌之隙開君臣之道喪矣且天下之事無定形也見其賢而舉之以進善也而可疑以植黨見不肖而去之以絶惡也而可疑以立威興作之鄰於生事也安靜之似於因循也忠直者疑於訕上也慮患者近於妖妄也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無有必然可指之定形也茍人主牽於意忌而操疑吾不信之心士亦孰肯冒而為之以自速於禍也耶大凡憂畏生於不足猜忌起於有間上之繩下也太嚴則下之奉上也不敢自盡故操權急者無重臣持法深者無節士何者有所拘者不能有所縱戚然自危必不敢泰然安意為之也嗚呼人君之禁其臣使之懼不免之不暇屏跡以逃嫌損威以避禍豈國家之福也哉古之大臣其操心也不危其臨事也不忌是以優游閒暇而能有所建立葢昔者堯之咨四岳曰孰能治是水四岳曰鯀可曰孰能㢲朕位四岳曰舜可鯀方命圯族雖堯亦度其不可用而四岳乃以甚不肖之人而猥充至重之責自今觀之必曰是誤國也舉天下而與人此豈細事哉而四岳遽以天下之匹夫上干天子之正位自今觀之必曰是非當言也舜命禹征有苖已誓師往而益以一言贊禹禹遂班師遽為之誕敷文徳而有苗格舜命禹徂征禹既行而益有言宜告之舜不告舜而告之禹禹承命於舜及其不遂行也宜先稟之舜乃擅退兵而不疑自今觀之則益之言可以謂之沮壊成事而禹之事乃逗留君命古之君臣其相體悉也如此一徳一心相與忘機於形骸之外小過不責大言不怒然後能濟天下之功三代以還上忌其下下疑其上為天子大臣而瑟縮踧踖常若有所掣其肘而係其足左顧右盼惟恐人主之議其後吾觀漢武帝以剛明之資督責臣下自李蔡嚴青翟趙周數相駢死牢戶石慶雖僅以謹論亦數被譴公孫賀至於涕泣不敢受命當時視處鈞衡之地如以其身蹈不測之淵也至於宣帝其忌刻又過之趙葢韓楊之倫以微罪誅其它自全惟陳萬年之順從丙吉之謙謹而已髙才之立其朝者未始不累之也世多咎衛青之事武帝不招士張安世之事宣帝不薦賢嗟夫魏其武安以厚賔客為天子切齒霍將軍以秉權位萌驂乗之禍其鍳未逺也況青精兵百萬抗威沙漠安世身統禁旅司國之命此固武宣之所側視貌親而心難之者使其招士進賢以收士大夫之譽其能免乎故其天子之大臣當使之施為措注不盡拘於繩墨規矩之間間有所斡旋提挈以讋服天下之情當使開胷露臆以與天子共推無疑之心不可為曲廉細謹以自免於吏議可也今之大臣坐於廟堂何其凜凜如燕之巢於幕也平日所論薦者才氣雄偉足以任重致逺者何人也議論俊㧞足以為安而慮盡者何人也幹局明練足以剸煩而解紛者何人也大抵阿諛緘黙茍且怠慢如立仗馬如轅下駒耳此無他禁人已甚則人始逃嫌而避禍也心知其利而不能以盡為明見其害而不能以盡去拱手帖耳以僥倖於乆安而不奪尺寸違之則事未及為而以失律報罷矣為今之計莫若以堯舜為法以漢武宣之事為戒公卿侍從之間畧其小失而責以大綱使之稍稍然釋去肩背之芒刺從容胖肆措意於法令之外而後茍且怠惰阿諛緘黙有所不禁而自風休雪釋也
小有所屈大有所伸
存紀綱 養士氣 制私情 聴直言
人主之有為於天下其心未嘗不欲朝廷之尊而紀綱之肅也而人主之所為則毎有以自隳其尊而壊其所謂肅然者以其道不足以制欲故也葢朝廷紀綱之所係莫大於法而所以守是法而無所撓屈者莫重於人臣然臣守之於下而君毎抑之於上欲心一動勃欝熾烈惟恐夫人執法以沮吾之意而不得以快其所欲不知夫稱快於一時者乃所以自壊其維持天下之具愚諂者撓法以從君於昬忠義之士氣沮勢奪則慨然引去卒至於剝落解散不可收拾而危亡不旋踵而至葢小有所伸則大有所屈勢之必然而理之固然也古之賢君氣聴命於心情受制於禮蓄威屈勢使守職不為所奪得以自伸凡法之所在雖卑且賤不敢震之以威從其所重夫是以朝廷尊而主威為之振紀綱立而姦邪為之寢古之人有行之者漢文是也細栁之師親屈帝尊而勞之聞軍中不馳之令則按轡徐行盜環犯蹕之罪赫然發怒欲誅之聞張廷尉不奉詔之言則樂受而無難色鄧通之貴幸其寵之非不至也一戱於殿上則丞相申屠嘉檄召欲斬之夫以天子之尊而庇一弄臣則孰敢誰何者而嘉持法召之不疑帝亦遣之不吝必俟其巳困辱然後徐遣使持節以謝丞相而召之太子君之貳梁王太后之愛子其勢非不尊也一不下司馬門則公車令張釋之追止而劾奏之夫以父子兄弟之親而少差以禮亦未嘗為甚過者而釋之持法劾之不恕帝亦受之不卻必免冠謝太后以教太子不謹然後太后承敎而赦之夫漢廷諸公之所為自敵已以下受之而不能堪而文帝斂威抑氣使將軍得以行其令使丞相得以舉其禮使廷尉得以執其法不牽於愛不役於情伸臣下之所為以肅朝廷之紀綱當是時上而宰相下而百司內而朝廷外而軍旅法之所在凜若秋霜隠若雷霆窺伺之心息陵犯之風消非有孝武之光烈宣帝總核信必之政使然也葢惟禮義以養其心和平以收其氣抑情以執法屈巳以伸臣下而已若漢景帝則不然溺於久安偃然有自用之心凢文帝之所為優容奬借不敢挫折其臣下以自壊者景帝一切反之非有功不侯此髙帝之法也而王信奈何欲侯之封同姓以填天下此髙帝之法也而鼂錯奈何欲紛更之故周亞夫執舊約以爭外戚之封申屠嘉因奏廟堧以欲誅紛更之臣此二者固宏綱大法之所在神器宗廟之所頼以維持全安於無窮者而景帝皆挫抑不用一餓死一毆血死王信果侯鼂錯果用則景帝一時豈不進退如意而甚快也哉然亞夫死而王信侯則毀髙帝之典刑而啟封拜外戚之端申屠死而鼂錯用則紛更髙帝之法而啟呉楚七國之禍愚故曰小有所伸則大有所屈者此之謂也夫立法以維持天下其大者猶宮室之上棟梁垣其小者葢瓦級磚非甚狂惑孰肯自隳其垣棟而自掲其菅籍哉惟其情慾之來志氣不能以自禁隨動而流隨觸而勃遂至於潰裂四出甚壊而不可救故夫至公無私我以存天下之法忍常情所不能忍於㡬微𦕈忽之中而遏其橫流不可救之禍自非以氣御志以道勝情之君疇克爾哉武帝天漢中胡建得守軍正丞監軍御史為姦穿北軍壘垣以為賈區建約走卒誅之竟斬御史然後奏聞武帝報曰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建何疑焉
易成之效亦易以敗
天下之患莫大於不可為亦莫大於可為而不慮其所終不計其所成簡畧而始之利未見而害隨踵矣天下之事非簡略之所能久也以簡略而成必以簡畧而敗古之聖人創制立法為萬世帝王程式必周詳而不敢輕謹宻而不敢忽者非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憂夫終之易敗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憂夫終之易失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憂夫終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從而節文之紀綱委曲為之表飾是以至於今而不廢及其後世求速成之功而倦於持乆故其欲成也止於足以成欲得也止於足以得欲合也止於足以合其始不詳其終不勝其弊嗚呼有以文武周公之所以造周者告之乎三代令主維持天下之具莫詳於周吾嘗求其制度規摹矣凢紀之書歌於詩纎悉曲具列之於周禮所謂禮樂之本敎化之端桑農之政任用之機以至刑禁之條目財貨之源流班班可考者皆其維持天下之具也夫文武周公豈不能畧為之法簡為之制優游容與於闓端創始之初而乃汲汲若是耶天下之勢其成之也有基其立之也有本惟其栽培封殖之既固則枝葉未易以委枯惟其疏濬隄防之盡力則流派未易以潰裂萬世子孫有所憑藉扶持而不至於陵遲大壊者皆出於此若夫漢髙帝之寛仁足以掃秦之禁網信義足以勝楚之威力其資美矣獨於萬世子孫之計有愧於三代是豈非苟為之心入之而闓端之初遂至於簡且畧耶禮由天作樂以地制先王以是而窮一性之源本陶萬彚之中和又豈可輕為而輕視帝乃甘於亡秦卑陋之習俛首於叔孫緜蕞之儀至有度吾能行之語吁貶道從已一至於此稽之王制寧有不愧惟髙帝創法立制之原毎毎如此是以繼世之君如文帝之賢宜可與語王道也然聞釋之之奏乃甘心於秦漢之卑論觀賈生之䇿而未遑於禮樂之大典如宣帝之賢宜可與語王道也然有漢家之制而安於雜霸不法先王之統而敢於持刑豈非髙帝之規摹不逺簡畧茍成而有以啟文宣之弊歟
昔叔孫通與弟子共起朝儀髙帝曰得無難乎通曰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張釋之補謁者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無甚髙論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文帝稱善
昔有善陶者直必百金也嘗苦其難信然其器終身而不隳鄰之陶者直纔數金人之市者踵至然朝用而夕隨傾之不能終以歲月是孰為之取舎哉
八面鋒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六
宋 陳傅良 撰
事要其終知人用心
天下之事要其終而後可以知人之用心恩之已甚者未必非以殺之而忍於抑其所愛者未必非以全之也茍不於其終焉而觀之則恩者人以為真恩忍者人以為真忍葢至於此則是非之在天下始為之失其實矣嬰兒之甚其飽貴人之極其寵而嬰兒之病貴人之禍則生於飽之寵之之日也嚴師之笞楚慈母之呵叱而子弟之成就則在於笞楚呵叱之時也孰謂人君之於天下恩可遽指以為恩威可遽指以為威哉昔者綘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一日有疑下之獄吏幾死而僅免則文帝疑若少恩矣孰知文帝之少恩乃所以抑去其驕蹇之意而務以全其宗也宣帝之於霍氏厚之以權不約之以禮使其不肖之子姪且假之以當路之權柄則宣帝之於霍光其厚之亦至矣不知夫厚之者乃所以速其逆節之露也人主之恩威未定大率類此管仲侈滛 田氏儉約 鄭莊公叔叚事
曹參飲醇酒事 陳平從呂后王諸呂
議論不一理未嘗異
至真無二至公不殊言語議論不一而方之於笑哭則天下無異聲貴賤賢愚有異而較之於生死則天下無殊塗理之在天下亦若是而已矣彼謂夫議論之間未嘗紛亂而不可誣是以聖人在上衆正路開人人得以自盡不有得於此則有得於彼其初雜然而不可聴然其論利害也詳言是非也明吾惟審擇而謹取之耳又何病夫議論之不一也世之談者類曰謀夫孔多是用不集言之多徒以敗事也外廷百口徒亂人意言之多徒以惑人也不知夫所以惑所以敗者不在於言之之多而在於擇之之不審使有堯舜禹湯文武之君在上於衆言不一之中必有卓然不惑之見其言愈多其理愈明其見愈審又豈至於多而惑惑而敗也哉聞仁宗朝杜祁公衍范文正公仲淹韓魏公琦富鄭公弼歐陽公脩余靖蔡襄之徒相繼在列毎朝廷有大事議論紛然累日而不決司馬君實與范景仁號為至相得者鍾律一事亦論難數日而不厭夫其所謂累日而不決數日而不厭者當時亦曷嘗病其惑人而敗事也哉以至一之理而為是不一之議論言者不止而聴者不厭則亦以吾胷中自有卓然之見而夫人之所欲言不得不使之自盡也
法廢則人得肆其情
吏部 資格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孔子以為不可齊宣王欲毀明堂孟子以為不可夫具餼羊而不存夫禮則不如無餼羊有明堂而不知其政則不如無明堂古之人何眷眷於此而獨以為不可耶予嘗論之曰彼其不知其禮其政然猶有先王之物存焉則肆其情者猶將有所礙也茍取餼羊而去之取明堂而毀之其所以礙人之情者既不復存則蕩然無所限制縱意肆欲將何所顧忌耶今夫法之設以跡絶私也事私行於無形而人莫得見其情故聖人設法以為寓公之具寓公者有具則戾公者有形矣春秋之世諸侯相與削去周書之籍夫何讎而為此直惡夫行私之有形耳後之君子不知夫法可以礙行私者之情以為任法不若任人於是取天下之法而罷之為用刑之説則曰無為刑辟議事以制可也為用人之説則曰毋拘定製見賢而用可也夫使朝廷常清明大官常得人則法之所在循之可也立之亦可也不幸而有縱情以行私者出焉前無所顧後無所忌喜怒予奪惟我所欲則典刑之壊必於是焉始矣葢昔者裴光庭之設循資格而張九齡極論其弊及其為相一切罷之其意葢以奬㧞人才激厲士氣且使不得執法以徼其上而權之出於朝廷也吁孰知是法之廢而朝廷始無所守蕩然得以肆其情耶
嘗觀明皇開元之初資格未廢之際以蘇廷碩之能明皇欲大用必問宰相有自工部侍郎而拜中書其果宜乎宰相以為惟賢是用何資之計明皇乃敢從之李元紘之才公卿交薦籍甚明皇欲自天官侍郎擢拜尚書斯未為驟進也然宰相以其資薄止拜侍郎夫以蘇廷碩李元紘卒為宰相雖使當時擢自衆人以管機政未為過也又況一自工部而拜中書一自侍郎而拜尚書非躐等也然必問大臣許而後授之不許則不敢也葢其法度人臣惓惓在於資格而不敢忽也及其惑林甫之姦欲相牛仙客則自河湟使典擢班尚書遂不復計資而九齡雖惓惓盡忠援故事而且不聴矣明皇即政之初其資格雖毫釐必計而其終也雖尊卑疏戚顛倒易置而有所不恤豈非資格盡廢彼固得以肆其情而無所礙耶本朝李定以資淺入臺事細也若未害治也而宋敏求不奉詔蘇頌又不奉詔夫亦審諸此而已耳
用人以資則盛徳尊行魁奇俊偉之士或拘格而遲囬焉張釋之十年不得調揚子雲官不過執㦸是也
任用不可使人取必
資格
聖人之於天下惟其我既取必於人而人不能取必於我夫是以天下惟聖人之為聴何者我取必於人則權在我人取必於我則權在人人不敢為而奔走天下者權也以奔走天下之具而委之於人則欲富者富欲貴者貴如執劵取償其勢不得不應其勢既應之則在我之富貴有限而彼之欲無窮置而不問則怫然有所不平於其心夫聖人者不牽於天下之私情而務合於天下之公議必其有可以得富貴之理然後遺之以富貴之資故得之則釋然有以自慰而不得者亦慊然有以自愧昔者嘗讀西漢百官表見武帝之用人廢置予奪何其雜然出於不然必然之不可測也張歐為中廷九年而遷而王溫舒之遷五年韓安國之遷一年商丘成為大鴻臚十二年而遷而田千秋之遷一年田廣明之遷五年是則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遲速推西漢宰相之缺則取之三公三公之缺則取之九卿然而石慶之死御史大夫兒寛當遷而不遷而太僕公孫賀得之公孫之死御史大夫商丘成當遷而不遷而涿郡太守劉屈氂得之御史大夫延廣之罷九卿當遷者甚衆夫何取諸濟南之王卿御史大夫公孫𢎞之罷九卿當遷者甚衆夫何取諸河東之畨係是則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次第度彼武帝以為吾之爵祿而使天下得以意度而情窺之則吾爵祿之權將折而歸於下是故示之以為天下之端而引之以不可窮之緒使天下惟知愛之而為之之力終莫能以歆羨邀持於其間此固帝之所為雄材大畧也則天下之人何其可以馴致而必得也定日月以為遷就之期葢將以沮躁進者之心也循資格以為進擢之階葢將以杜僥倖者之路也此二者則甚公矣然愚之所慮者士大夫取必於朝廷之爵祿而朝廷又自開其取必之門也
漢宣帝之役用人材其䂓矩法度凜然有武帝之餘風九卿之秩視郡守則九卿崇矣而當時乃有自少府而為馮翊者郡守之職視三公則郡守卑矣而當時乃有自潁川而入為宰相者朱邑之治行第一視黃霸無愧也而其官則止於大司農王成之偽自増加視趙葢韓楊有餘罪也而其爵則至於關內侯
逆耳之言不可不聴
聴諫
人主之尊天也其威雷霆也人臣自非忘軀徇國奮不顧私者誰肯抗天之尊觸雷霆之威以自取戮辱也哉故自昔人臣類皆覘主意之所在奉迎投合惟恐其或後以失為得以非為是者人人然也昔梅福言於成帝曰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羣臣皆承順上㫖莫有執正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魏明帝時侍中劉曄為帝所親重或謂帝曰曄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舉所向之意而問之必無所復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然後不復敢在羣下黙視而疾趨如此至於犯顔而諫苦口而諍豈人臣之所樂哉非其所樂而奮然為之是必有夫不顧私者而奪之也而人主於此顧方痛抑而深沮怒之未足而繼之以斥斥之未足而繼之以誅士亦何望而不為諂諛佞媚以自取踈外也哉且漢髙帝之創業光武之中興當時言聴計從無以齟齬宜不復有阿容而不盡巳意者然詔羣臣擇有功者以為燕王羣臣知上欲王盧綰皆言太尉長安侯盧綰功多可立光武大㑹羣下問誰可傅太子者羣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隂興可附㑹投合卒無一人異辭彼二君好賢樂諫如此之切而當時猶有承意順志逢迎阿附之風況夫斥之誅之而使之不敢言耶故愚以為朝廷之上幸而有方正之人節義敢言之士人主正當鑒自古人臣希合之弊而為優容奬藉以作天下忠直之氣就使其言時有不中於理猶當和顏開納以屈於天下之公論人心之所同是者惡可以卻而不聴也哉
為治不可以圖美名
人主之有為於天下者不可誘於古人之美名而忘今日之大勢也夫誘於古人之美名而忘今日之大勢則其施設措置必有齟齬而不順其所為者矣是故蘇威作五敎以齊民其意以為有虞之治順其勢而民以大謹太宗欲襲封刺史亦庶幾於三代之所為然而功臣不樂名則美矣而勢有所不順也後周以來至於南北之際而不免於亂亡房琯效車戰於陳濤之役而卒以取敗名亦美矣而勢有所不順也勢之所在上古之禮樂不用於後世商周之質文不襲於虞夏其初非聖人制之耶而後之聖人革之不以為嫌夫亦順其勢而已矣周公之井田歴三代而後備至良法也而齊侯變之為內政內政之兵非不彊也而太宗乃近取周隋之制葺而為府兵太宗亦豈不能復古哉自桓公不能從井田之制太宗不能從內政之法夫亦順其勢而已矣不順其勢而徒誘於其美名是猶以鄉飲酒之禮而理亂秦之市干戚之舞而解平城之圍不可得也故夫人主之為治於名有所不敢誘於勢有所不敢違按今之法而為之地雖若近於循常蹇淺終不屑於愛古之美名而自貽今日之實患葢其所以深思熟計而權事理之輕重者胷中素見已定矣逆時乖數之事終有所不為也昔者嘗疑漢文帝之不興禮樂宣帝之不用周政以為二君者不能為經久之慮以還三代之治於漢及考文帝之時而後知其勢之所在惟在於清浄𤣥黙以與斯民息肩於瘡痍凋瘵之際則禮樂制度誠有所未可興也考宣帝之時而後知其勢之所在惟在於剛明果斷以起天下委靡偷懦不立之氣是以雖美名亦有所不可用也二君之所為可謂得當時之宜而不為古人之誘矣
去夫積弊當以其漸
人常言亟解紛者益其紛縱理御者固其御遏河之奔者必恣其奔息人之怒者必飽其怒去天下之弊亦若是而已矣隂解其亂而徐去其弊則悠然日趨於平安而不自知奮然而擊去之而求以稱快乎吾意則其害始大橫流潰決而有不可收拾者矣雖然是特一時之害耳至於積弊之所在其成也非一日其積也非一世源深流長有不可以旦夕遏者是又惡可以不勝其忿而奮然為是僥倖速成之計耶周自平王東遷王室既卑矣桓王憤諸侯之不朝一旦連三國之兵而伐鄭以自取中肩之辱而益成諸侯之強則實一鋭不忍為之也魯之政在於三家久矣昭公不能去之以漸不忍一朝之忿而求逞夫私慾而禍卒以自及葢魯之所以失無以異於周也在易屯之九五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九五以君位之尊居屯難之世威權不行膏澤不下故曰屯其膏漸正之則吉驟正之則凶聖人垂戒之意深矣故夫人君將去天下之積弊要當以周魯之事為鑒以易之辭為法
昔者漢七國之治非可以旦夕而裁削之也鼂錯不忍數年舒服浮躁躑躅亟下削地之詔遂激其反唐藩鎮之悍非可以旦夕而翦鋤之也徳宗不能為歲月之逺慮不勝其忿鋭於遣三將而一伐遽起涇原之變在易需之九五曰需於酒食貞吉乾上坎下是乾之剛健遇險而未能進故需須也今九五居至尊之位而息於險難故曰需於酒食宴樂雍容之象也言人君處險難之際正宜寛以待之不當以驚憂自沮唐文宗當積𡚁之後毎朝羣臣則泣下沾襟魂飛氣索此不知酒食之義也
自武而成自成而康歴三世而商人利口靡靡之俗未殄自髙而惠自惠而文歴三世而秦人借鋤誶語之俗猶存
八面鋒卷六
<子部,類書類,八面鋒>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七
宋 陳傅良 撰
不可以疑心聴人言
天下之物不可以疑心觀之也萬物錯陳於吾前鳬短鶴長繩直鉤曲堯仁桀暴夷廉跖貪區別彚分本無可惑疑心一加則視鳬如鶴視繩如鉤視堯如桀視夷如跖此非物之罪也以疑先物所見固非其正也內疑未解外觀必蔽豈特物而已哉惟人之聴言亦然執桀跖之轡而譽桀跖出申韓之門而譽申韓則人孰信其譽以鄉原而毀伯夷之廉以里婦而毀西子之美則人孰信其毀何者彼其所言之人吾固以惑心聴之也宋昭公去群公子而樂豫以公子而爭之豫之言雖是而昭公固以為己疑之也樓緩從秦至趙而請與秦地緩之言雖當而趙固至計無自而入矣由是觀之則凡言有出於公而渉於私者固人主之所疑而君子之所無以自明也昔者西漢之世儒術之不振任子之不減外戚之不抑是三者之弊其是非可否瞭然而甚易知也然趙綰王臧言儒術而竇太后不從者趙綰王臧則身為儒者也王吉請削任子令而宣帝不從者王吉則以明經進也劉向排外戚而成帝不從者劉向則宗室之老也三君子之言不見用豈非漢之人主皆以疑心待之乎公父文伯之死女子為自殺於房中者二人其母聞之不肯哭也其相室者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昔吾有斯子也吾將以為賢也今及其死也朋友諸臣未有出涕者斯人也必多曠於禮孔子曰知禮矣夫母賢母也孔子聖人也逐於魯而是人不隨也今死而婦人為自殺者二人若是者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也雖然是言也母言之則為賢母使妻言之是必不免於妬婦矣三君子之言所謂以妻言之者也漢之人主之疑所謂以妻疑之也雖然君子之事君也惟用其情而已執論以逃嫌隠辭以逺謗皆不情也不情以釣其名而謂君子為之乎是故出於公雖不免於私君子亦力言之
民心難以小恵劫之
嘗觀孟子之言至於鄒與魯鬨有司死焉而民莫之救孟子以為凶年不發倉廩以賑之而不可以尤民至梁恵王移粟於民而孟子又以為非先王之政夫飢而弗恤穆公固有愧也飢而恤之恵王猶無取何也天下之事安於莫之為者誠非也迫而為之而不及其本者亦非也是故以梁之政視鄒之政梁若可喜以先王之政責梁之及民則末矣聖人之仁其積之有源其發之有機其所以愛天下者無窮而見於恤天下者則特其有限者也天下之人不以其有限之施而致不足之望而常以是信其窮之屯而懐不盡之感者葢於其所發占其所積聖人之心始形見於此夫其形見在於一日而天下之吾戴者則非其形見之日也
魯侯弗奪於衣食而必以分人曹劌曰小恵未徧民弗從也子産以乗輿濟人於溱洧孟子以為恵而不知為政夫衣食之利私也而魯侯子産割以與之豈不為美哉而曹劌孟子不之信何也其大者不立則小者吾固知其不足以動人也
人主當固結人心
昔楚子伐蕭師人多寒王廵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徳宗在奉天帝遣人諜賊寒而請袴求不能得憫然而遣之士亦竟為之用夫二君於艱難之中而用人不能以實恵及之而徒空言悅之人亦不得其實恵而感悅其空言此其故何也人之情得百金之恵於其已敵而不以為重而王公大人下一語接之則詫然以為已榮葢凡出於意之所不期而分之所不及者為能動人彼其軍旅之賤而得拊勞之勤固已不啻純綿之溫而奔走之卒領吾君憫黙之意亦已踰於吾袴之賜人主之於天下又焉用汲汲於財而後可以用為哉艱難多事之時一言足以感動人心而固結之況天下無事之際茍能愛養存恤撫之以徳發之以政輔之以仁則天下之所以感吾君者宜如何也故其國非山河之固而不可破非甲兵之守而不可攻則人心之固結而已
物以順至當以逆觀
聴言 畏賢 察佞
物之以順至者必當以逆觀天下之禍不生於逆而生於順劔楯戈㦸未必能敗敵而金繒玉帛每足以滅人之國霜雪霾霧未必能生疾而聲色游畋每足以殞人之軀乆矣夫順之生禍也物方順吾意而吾又以順觀之則見其甘而不見其毒見其吉而不見其凶溺心縱欲葢有陷於死亡而不悟者人之有為於天下葢不可以不知此夫小人之得君也將欲移其權柄而迷其耳目則有聲色貨利以啗之甘言巽語以順之射獵歌舞以娯之迎其好而逢其欲覘其所向而俟其所歸有可愛也則徇之以為歡有可懼也則寢之以為安其意凡此者皆所以眷其君而蠱其心術也而人君不能以逆觀之而樂其順矣豢於其説而穽於其術中而莫之辯夫是以姦欺之患生不幾於危亡則不悔若夫忠臣義士則不然識高而見殊慮逺而憂大射獵歌舞之娯則禁而抑之聲色貨利之欲則諫而止之宵旰之勤吐哺之疲非人之所願為者則顧從而強之其説雖逆其理實順人君有能以順而觀今之逆以逆而觀前之順則天下可以常治而無亂矣昔者楚共王有疾召令尹曰申侯伯與吾處常縱恣吾吾所樂者勸吾為之吾所好者先吾服之吾與處歡樂之不見戚戚也雖然吾終無得唐明皇謂左右曰蕭嵩每啓事必順㫖我退而思天下不安寢夫共王之所謂吾終無得明皇之所謂我不安寢其能以逆而觀順者歟
襄二十三年孟孫惡臧孫季孫愛之孟孫卒臧孫入哭甚哀其御曰孟孫之惡子也而哀如是季孫若死其若之何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孫死吾亡無日矣
諫因其明處乃能入
人臣進忠於其君必因其所明而後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通其蔽者其闇也其通者其明也因其明處而告求信則易矣自古能諫其君未有不因其所明者也故訐直強勁者率多取忤其溫厚明辯者其説易行古之人有行之者左師觸龍之於趙子房之於漢是也高祖愛戚姬將易太子是其所蔽也群臣爭之者衆矣嫡庶之義長幼之序非不明也如其蔽而不察何四老人者高祖素知其賢而重之此其不蔽之明心故因其所明而及其事則悟之如反掌且四老人之力孰與張良群公卿及天下之心其言之切孰與周昌叔孫通然而不從彼而從此者由攻其蔽與就其明之異耳趙後愛其少子長安君不使質於齊此其蔽於私愛也大臣諫之雖強既曰蔽矣其能聴乎愛其子而使之富貴長乆者其心之所明也故左師觸龍因其明白導之以長乆之計故其聴也如響在易坎之六四曰納約自牖約所以進結其君之道也自牖因其明也二子之言其知坎之六四歟
救弊毋為目前之計
人有居於河瀕者一旦水至徬徨四顧莫知所為於是毀室徙薪四塞之有家人失火者倉皇卒迫乃舉其所有之金帛器皿投之烈焰而擈之然是人也能解目前焚溺之患而退有失所焚溺之憂前患方去而後患繼生則以其所一時苟且不思而為目前之計故也弊之在天下固不可以不救也然吾觀自古君臣之救弊徃徃舊弊未除新弊復作者無乃蹈於焚溺之失乎趙廣漢之治潁川也惡其俗之朋設缿筩以招訐訟行詭譎以起怨讎務使其民為不朋而已不知朋黨之禍去而告訐之禍復生也唐明皇之討安史也知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於是倚功於節度結援於囘紇之禍復作也汲汲於救一時之弊而不為安全經乆之計禍患之相仍吾亦不知其所終矣〈雍案回紇下有闕文〉
天下之事不能兩全
天下之事不能兩全也仰觀乎天夏澇而秋旱俯察乎地丘夷而淵實在天地猶不能兩全其所不可全之利而況於人乎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故欲生而毋望乎義欲義而毋愛其生二者不可以兼全也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故欲富則不必言仁欲仁則不必言富兩者不能以俱大也事之不能以兩全類皆如此昔者嘗怪宋襄公之戰而欲不重傷子魚曰君未知戰今之勍者皆吾敵也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惡重傷則如勿傷夫既欲殺敵又欲不重傷是襄公欲全其不可全也邾文公卜遷於繹史曰利於民不利於君公曰茍利於民孤之願也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利民也民茍利矣遷也夫既欲利民又欲利君是邾人慾全其所不可全也是以賢君之有為於天下將以便民則不敢求以便已將以裕民則不敢求以裕國以已與國固可後也勢有所不能全也哺一雀而十蟲損愛一牛而一羊死既欲便民乂欲便己既欲裕民又欲裕國雖聖人有不能矣
鄧攸舍己之子而負弟之子以趨葢弟之子欲全則己之子不可不舍也屈突通攻王世充而不顧二子之死葢己欲徇其公則不可復顧其私也燕昭王愛樂毅而斬其淫者令其心則小有所不足愛也唐明皇謂已雖瘠天下必肥利於民則己有所不求便也
利在一時害在萬世
常平
方漢宣帝時大司農耿壽昌奏立常平法糴三輔近郡粟以給京師嵗省關東漕六十三萬人又曰令邊郡皆築倉以糓賤時増價而糴貴則減價而糶當時民皆便之壽昌至爵為通侯而蕭望之乃非之元帝時在位諸儒又非之併與鹽鐵願罷以為毋與民爭利元帝亦聴用其説終漢之世不行一常平也壽昌既以便民而望之諸儒乃以為與民爭利愚於此未嘗不竊疑之及為之反復其故而叅之以當世之變然後始知望之諸儒之議未為迂闊而不切事功者葢君子之於天下法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弊事固有利在一時而害在萬世者彼常平之法大抵利於豐稔而不便於荒歉之嵗而神爵五鳳間糓石五錢縣官常増價而糴之豈不便於民及元帝即位糓石乃至三百餘豐凶之不常如此而官吏奉行所謂増價損價安保其必如壽昌乎禹貢之法在禹行之則善其後也莫不善於貢矣葢禹雖立為九等然有所謂錯出者故能無害後世執之以為常不復知所除則其病民為始甚今使縣官與民為市儻非賢官吏大率皆知責其所入之多所給之直未暇問也就使増價而糴亦有其名耳給直不時使民訴而得之徃徃費一而得二所増何補望之之説曰築倉治船費直二萬萬餘有動衆之功恐生旱氣民被其災望之之非壽昌不在是也曰壽昌習於商功分銖之事其深計逺慮誠非足任愚獨謂此語最為得之側聞國朝熙寜中司馬溫公論青苗之弊因曰太宗皇帝平河東立和糴法是時斗米十餘錢草束八錢民樂與官為市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為河東之患臣恐異日之青苗猶河東之和糴也望之之意得無與溫公類乎
致治非難保治為難
天下非未治之可畏已治之可畏也非未安之可憂巳安之可憂也方天下之未治未安為士者相與講治安之術而為學為公卿大夫者相與進治安之術而為忠為人主者則又日夜求治安之䇿而為政上之所以焦心勞思下之所以進計獻議無非治安之是圖也故天下非未治之可畏非未安之可憂也天下治矣而可畏始生天下安矣而可憂始生士不知講治安之䇿公卿大夫不知進治安之忠人主又不知求治安之政上下相從於逸樂中外相忘於閒暇治不知所以保其治安不知所以固其安天下之治安始有不足恃者矣愚不暇逺引旁取姑取春秋齊桓公之事以言之齊侯自荘公十三年北杏之㑹至僖九年㑹於葵丘衣裳之㑹凡十有一也自僖八年洮之㑹至十六年㑹於淮兵車之會凡四也齊侯圖伯之心亦勤矣然方召陵之師未舉也貫澤之㑹齊侯不以伯主之尊而與江黃之㣲者盟其汲汲於伯功之成何如也及其召陵之師既舉而齊侯向日之心始荒矣陳大夫一謀不協其身見執其國見伐黃人被兵守城更歴三時告命已至而援師不出意驕於葵丘之盟禮失於陽穀之會狄入王畿而不能伐大夫救徐而諸侯不行是以狄人窺伺中國今年侵衛明年侵鄭淮夷亦敢於病杞而不忌聖人謹而書之以誌其侈心之動而伯業之始衰也故嘗以謂齊之伯成於召陵而亦敗於召陵使桓公返自召陵之後而不忘前日貫澤之㑹則夷狄之畏服而中國之尊安寜有既乎以桓公之事而論今日之事愚是以知未治未安之不足憂已治己安之為可憂也
八面鋒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八
宋 陳傅良 撰
用重刑者懼人之玩
昔者觀書至於堯未始不惑之也共工之庸違知之矣而去之不以時四岳舉鯀帝曰不可而四岳猶曰試鯀堯聴之未害也鯀用而無成則四岳之責也奚辭而堯不加夫知其庸違而縱之不若未知之猶憚也責之無辭而難之則是茍有辭者莫得而詰之也宜去弗去宜責弗責亦莫以厲天下者葢嘗為之深思其故而後得其説矣天下之人不可輕以刑示之也彼其未見吾刑之初惟聞有所謂刑之名而未見其為刑之實故其心常凜然行乎不可測知之中及其既以刑而示之則向之所聞今其身履之矣彼將以為是亦無所可畏也於是乎玩心始生堯之不輕於用刑其亦懼人之見吾刑而有玩心乎葢至於舜一旦取四凶而誅之刑雖不為過殺雖不為慘而天下之人始見刑矣夫民日之所聞至於是一日而見則已乆矣雖殺猶將玩之況未至於殺乎其刑止於如此其罰止於如此吾既見之矣是不足多畏也故舜之後為商周商周之後為秦秦之後為漢刑罰愈嚴殺戮愈衆而民愈不知畏者其見之非一日也嗚呼嬰兒之在襁褓也一呵一叱而知懼其乆也鞭朴日加焉而恬然懼心不生彼固知其止於如此也三代之後吾嘗有愛於漢文帝之治呉王不朝賜之几杖張武受賂賞以金錢深有得於堯不輕用刑之意夫不朝而賜之受賂而賞之宜若畏懦委靡而不足與有為矣而文帝之意則以為二人之罪固可罰也而吾之威不可輕以示人也不輕於示人而使之常不見吾所以為刑之實則天下之人未知吾君之刑何如而玩心不萌矣寛其刑於一人而去其玩於千萬人若文帝之術正堯之遺意也嗟夫淵壑之深望之黯然而不知其淺與深有一人焉探而渉之則必有一人焉從而繼之何也以其深淺之既知也不知則不敢繼矣
法無善惡在人所用
古語有之栁下恵見飴曰可以養老盜跖見飴曰可以黏牡飴一也而或以養老或以黏牡善惡唯其所用也宋人不龜手而洴澼絖呉人得其方而裂地封侯不龜手之藥一也而或以封侯或以洴澼絖小大唯其所用也法之在天下亦然常平之法古人用之便民後世則以是而取利薦舉之法古人以是而進善後世則以是而招權豈惟二者而已哉凡今之法亦莫不然曰銓選也堂除也法之見於吏者然也曰鄉兵也差役也法之見於民者然也學校貢舉之法見於士屯營府衛之法見於兵是數者法之孰為美孰為惡孰為小孰為大此惟人所用爾用之美則美用之惡則惡小用之則小大用之則大譬之雨露之在天梧桐得之以養其柯條荊棘得之以養其芒刺譬之財貨之在人賢者用之則養其身小人用之以䘮其生豈有美惡大小之辯哉顧人不能無美惡小大之異耳昔蘇文忠公通守錢塘是時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鹽法公於其間常因法以便民民賴以少安嗚呼以不便民之法而善用之者猶足以安民況於法之果便者乎
夫子以詩禮為過庭之訓而或者用之以發𫎇詩禮豈發𫎇之資乎焦延壽専精於易而京房得之以殺身易豈殺身之具乎譬之於火用之㸑釡則為善用之燎原則為惡然曷嘗有二火哉譬之於水用之以溉田則善用之以灌城則為惡然曷嘗有二水哉
行事雖同心術則異
堯舜之遜遜也子噲之遜亦遜也夷齊之廉廉也仲子之廉亦廉也湯武之仁義仁義也而徐偃王宋襄公之仁義亦仁義也然堯舜之遜夷齊之廉湯武之仁義當時行之則見其利後世行之則大其美至於子噲之遜仲子之廉偃王宋襄公之仁義當時無所利後世亦無所美世豈固以成敗論人物耶是不然堯舜湯武之君夷齊之臣其心純於為道子噲仲子偃王襄公之徒其心純於為名為道則率性而安行至誠而不息為名則非出於其性非本於其誠勉強矯激苟可以得名而已是其行事雖同其用心則異矣故夫君子之論人要當觀其心術不當即其行事王衍之不言利與孟軻同桑𢎞羊之言利與劉晏同𢎞羊之均輸即太公九府之遺意
才與法合不患其宻
賢良 進士 銓選
引繩以正直曲欲去繩者必其不直也持鑑以照妍醜欲棄鑑者必其不妍也設法以舉賢俊欲廢法者必其不賢也何者直與繩合則不知有繩妍與鑑合則不知有鑑才與法合則亦不知有法愈密矣則使愈見其寛愈難矣則使愈見其易今世賢良之選欲試以竒篇奧帙而議者每懼賢良之沮格進士之舉欲試以經術詞章而議者每病進士之難兼吏部之銓量欲試以身言書判而議者每慮選舉之苛碎此愚所未喻也魯之儒者舉國哀公下令而儒服者一人切意其下令之初魯國皆懼而一人之真儒固自若也齊之吹竽三百人齊君好別吹之而東郭遁去切意其別吹之初東郭自懼而其餘之能吹者固自若也
不以或然而廢常然
理有常然而事有適然因適然之事而疑當然之理智者不由也歴數天下之事出於常然者十之九出於適然者百之一以一廢百奚可哉四凶之姦天下之大惡也舜不以四凶之惡而不舉元凱者以四凶為適然也管蔡之罪天下之大變也周公不以管蔡之變而不封懿親者以管蔡為適然也苟持不必然之事而奪必然之理則物物可畏人人可防其心焦然無須臾寜矣君人者固有常體操至公以格天下合此者升戾此者黜向此者擢犯此者刑初未嘗容心於其間故有譴怒而無猜嫌有疎斥而無疑貳上無永廢之人下無自絶之志此固君人者之常體也昔者嘗怪西漢七國之變而擯斥同姓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惟得衣食租稅不為士民所尊則是以七國之適然而廢親親之常然也光武以新室之禍而不假宰相以權以吏事責三公而以司𨽻校尉督察之則是以新室之適然而廢公卿之常然也唐徳宗時張渉以儒學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繼以𧷢敗而帝心始疑不復倚仗文臣則是以二儒之適然而廢用儒之常然也蓋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殺人者或者以為耕田之可廢夫殺人之可誅與耕田之不可廢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廢此哉
事有出於法度之外
用兵 作文
論天下之事出於法度之外者有三一曰氣二曰意三曰心祖龍之師併六強國項羽之兵破五諸侯者氣也和緩之醫不論老少曹呉之畫不擇人物者意也郢人之斤運若成風梓慶之鐻見猶鬼神者心也
善念無力則為惡勝
楚之共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管蘇與我處常忠我以道正我以義吾與處不安也魯隠公矢魚於棠臧僖伯諫之不從及其卒也則曰叔父有憾於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夫共王既愛管蘇之道義是固知其為賢者矣而反不安之何也隠公既以厚葬報僖伯是固知其忠諌矣而反不從之何也葢人君當使氣聴命於心不當使心聴命於氣氣聴命於心則心有所為氣不得而遏之心聴命於氣則氣有所向心亦不得而禁之人君豈不樂安存而惡危亡好理義而恥過失惟其一心之力不能以御氣之悍故心知其為善矣而制於氣而不能行心見其為賢矣而制於氣而不得用嗟夫此漢武帝唐明皇之所以不克其終也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是言也實出於武帝之口則帝非不知刑之所不當用也而罔密文峻窮治刻骨愚以為此非武帝之心武帝之氣使然也韓休敷陳治道多訐直我退而思天下寢必安是言也實出於明皇之口則帝非不知休之為賢也而不終嵗而逐之至於知林甫之妬賢疾能則相之終其身愚以為此非明皇之心明皇之氣使然也心勝氣則心為主氣勝心則氣為主此二君之天資卓絶豈有明知其不善而犯之葢其善念無力而惡念為之日勝故其心有不能以自立也然則如之何曰大人君子苟能於此進格心之説使之以志御氣以禮制欲以道勝情涵養既乆鍛鍊既熟則尊所聞行所知庶幾可以次舉矣
不以小節傷國紀綱
昔者嘗觀漢文帝即位之初朝而問宰相勃曰天下一嵗決獄幾何勃謝不知也天下錢糓一嵗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也以問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糓責治粟內史文帝稱善勃竟慚而免相愚讀史至此切知文帝之用人未嘗不謹於能否之辨及觀張釋之傳上登虎圏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不能對虎圏嗇夫從旁代對甚悉文帝欲拜嗇夫為上林令以釋之一言而遽止夫上林尉之不能對與周勃之不能對一也虎圏嗇夫之能對與陳平之能對亦一也今也周勃以不能對而見罷而上林尉無所責陳平以能對而見稱而嗇夫無所賞豈文帝至此而悞耶葢嘗為之深思其故而後得其説夫人主之有為於天下其紀綱不可不存也紀綱之所繋雖一階一級之若可輕竒材異能之若可喜吾不以其所輕者而畀其可喜以其所輕而畀其所喜其始雖若未甚害至於考其所終稽其所弊則下者爭圗其上言者競出於其位而紀綱之始大壊也彼決獄錢糓之數一相知之一相不知之則去一而取一誠未害也若夫上林尉之不能對而嗇夫越職而對文帝亦越而遷之則凡有材者思奮其材辯者思逞其辯卑者欲踰尊疏者欲踰戚所謂圖上出位之風始不可遏矣故吾寜屈天下之材而不敢不存國家之紀綱元成以來雖無足道然猶能世守漢之家法方元帝時華隂守丞上封事薦朱雲為御史大夫朱雲之忠誠可以大用也然一守丞之㣲非可以薦御史大夫者下輕其上爵賤人圖柄臣則大綱小紀之所在必於此而壊矣匡衡所謂欲以匹夫徒歩之人而超九卿之右非可以重國家而尊社稷其知紀綱之説歟其得釋之之遺意歟
士量力而趨於其事
天下之患每大於不量其學力之所至而妄施之夫使之皆得量其力之所至而無過於其望則疑忌怠惰而無志孰知夫天下之事其為之蹇淺而無成致之疎魯而多敗者其患又自夫不量力者來歟管仲之相齊固知力之可以周旋於齊也過此者吾力之所不及也彼其縱聲色逸子女世皆譏之而不知非仲力之所多也子産之相鄭也固知吾力可以從容於鄭也過此者吾之所不能辦也彼其鑄刑書不能定遷世皆譏之而不知非産力之所及也夫使去聲色撤子女而又能不以邪而間賢與不為刑辟能定遷而又能措國於無事夫豈不善則亦先王之政也二子其難之獨何歟夫固曰量力而動其過鮮矣學不足以克之而強揠之以就事吁其危哉古之君子其以志而加諸事以身而任諸人所以為而成動而功而無曠敗不滿之處者惟其度吾力之所至而計其後之所成而後為之則為之時與成之日皆可以遂逆知其所為而無後悔
無李廣之才則省文書撃刁斗莫若為程不識無孔門高弟之才則學詩學禮莫若為伯魚烏獲之力弛而不用遇盜而三揖之則盜知服矣無烏獲之力遇盜而揖則死矣
不可為而為之則凶
量力 緘黙 苟且 畏名 逺嫌
人皆曰士君子立人之朝有犯無隠緘其謀而不泄遯其才而不耀避世者之為也而謂人臣可以為乎哉嗟夫人臣固不可以為此也然而事固有不可得而為者冒而為之則亦自禍而已故夫天下之患莫大於不可為而為可為而不為者次也昔霍將軍用事田千秋為丞相事事決於光光為言千秋曰唯將軍留意即天下幸甚終不肯有所為宣帝躬親萬幾張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幕府長史有譏其不進士者安世曰明主在上賢不肖較然臣下自脩而已何知士之進耶且千秋豈不知事者安世亦豈不樂收進賢之美譽也哉葢分霍光之權以逞其才者爭之端而嫌隙之所以開犯宣帝之所忌吾見其身之殆而無益於國也在易之坤六四曰括嚢無咎無譽象曰括嚢無咎謹不害也當霍光宣帝之時二子而不括嚢其不危哉
八面鋒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九
宋 陳傅良 撰
剛強生於柔弱之餘
易至於坤之六二曰直方大不習無不利象曰六二之動直以方也夫六二其才則柔其德則中其性則順其居則正宜若偷懦畏遜而不足與有為矣然其動也內直而不撓外方而不諛而足以立天下之大功是果何為而然耶葢天下之理強不立於強而立於弱勇不成於勇而成於怯大風起於木炎炎之火不生於陽而生於隂彼六二之體以中而養柔以正而養順其養如此其發固如此所謂盛徳之至動容周旋而中者也是故真忠立於舒徐至忍生於卑遜赫然發憤躬戎服而御鞍馬者見於清淨𤣥黙之主絳衣大冠見大敵而勇者亦謹厚柔順者為之嗚呼孰謂夫斂形不張而退然如怯者非大勇之所在乎豈惟人君之養勇者如此惟臣亦然趙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其言吶吶然如不出口所貴者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餘人生不私其家死不屬其子張子房狀貌如婦人卒為帝者師叚文蔚俛首拱手言氣卑弱笏撃朱泚英烈與秋霜爭嚴故夫天下之人不可以形窺也自今觀文帝光武之君趙文子張子房叚文蔚諸臣必謂其委靡怯懦不足與集事而大功業一旦勃然而為之人果可以形窺哉
吏愛民則民亦愛吏
越訊 勸農
古之為吏者無所忌於民而為民者亦無忌於吏吏民不相忌故其情通而意恊情通則無乖阻意協則無鬭爭古者郡邑之間吏不猜民民不疾吏懽忻怡愉如父子之相信兄弟之相愛平時追呼號召未嘗至於民之門而鞭朴笞箠亦未嘗切於民之肌膚閒則出入阡陌勞來勸相以勉其耘耔蠶織之事然而其色溫然而不厲其辭委曲而不徑若有以傷民之情者故民之於吏依依切切常有戀慕感悅之意出力以供其衣食雖甚勞而不辭及無事之時則又為補葺其宮室以庶幾其無虞於風雨鳥䑕之害昔嘗讀詩而至於七月之篇則見其吏民之情相愛相親愷悌慈祥無纎毫齟齬扞格之態故曰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又曰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其情亦可見矣以為未也又曰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𤣥載黃我朱孔揚為公子裳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穫十月隕籜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績以為己裳而公子則以𤣥黃貉以為己裘而公子則以狐狸葢其不敢愛其身而愛其吏者如此當是時為吏者優游泮奐得以盡其志而為民者勤樸謹厚得以安其生雖有很戾無親之人咸有所慕悅而不肯疾視其上葢自秦商君設法以禁乎吏民而其情遂泮渙離散而不可復合平居吏之視民惴惴如視其仇讐民亦得間以肆其忿以毒吏葢至於秦始皇二世之際郡縣之吏屠人之父戕人之子暴驁慘毒假天子之法令以濟其㐫及夫劉項勝廣之變則紛然剸刄於郡縣之吏者不可勝數葢其勢之相激有不得不然者
公私兩便則為良法
常平 楮幣
法之在天下惟公私兩便者良法也便於公而不便於私非法也便於私而不便於公亦非法也桑𢎞羊固嘗行均輸之法矣然於公則便之於私則未便也故七福求退賈誼所以言其非切觀今日之法糴於民而用夫所謂楮幣者此亦一利也然愚不知止以利官歟以利民歟止以利官恐非朝廷所忍為也利民則未見利於民何也所用之於民亦用之於官則上下均利也今也糴則用之於民至兩稅之輸而民以與官官不受與官而官不受則民持此將焉用之
治世之災皆為祥瑞
災異 凶荒 水旱
先儒嘗論魯桓公三年之有年宣公十六年之大有年以為十二公多歴年所有務農重糓閔雨而書雨者豈無豐年而不見於經者是仲尼於它公皆削之而二公存而不削者以其獲罪於天宜得水旱災凶之譴今乃有年則是反常也故以為異而特存耳由是推之則凡宜災而祥者災亦祥也宜吉而凶者凶亦吉也商季之大雀秦之大稔後趙之蒼麟前史特書之者皆所以紀異也堯之水湯之旱大戊之桑糓成王之雷電以風詩書備載之者亦所以紀瑞也葢趣亡之國君臣上下相從於昏而嘉祥美瑞方間見而迭出是天時益荒其志而奪其魄也不祥莫大焉至於治安之世中外寧而事簡上下安而心逸時有以警懼之則君臣之間益脩其徳益隆其治而天下以安夫是以維持永保於無窮斯其為祥也大矣
用人不可倉卒責成
任相 邊將 縣令 計臣
司馬溫公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乆其受任也専其立法也寛其責成也逺故鯀之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後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然後賞其功非若京房劉邵之法校其鹽米之末責其旦夕之效也蘇文忠公曰吏人與民猶工人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材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乆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成功又其三嵗一遷吏不為長逺之計則其所設施一切出於苟簡至哉斯言夫世之君子苟有志於天下而欲為長乆之計則其效不可朝夕見其始若迂濶而其終必將有所觀今期月不報政則朝必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甚可惜也夫事之有所建立其始固有不快人意而為其所沮必至於持乆而後見其效者趙充國上屯田便宜䇿公議是其計者十之三而宣帝從之留屯三年則先零罕開之屬不戰而自斃左雄立限年舉法胡廣之徒相繼上書駁其議幸而順帝右之雄在尚書三十餘年天下不敢妄選號為得人事之持乆而後見效類皆如此必若當時見沮於議者之口其亦何能有所成哉
法本便民反以害民
鄉兵 市糶 保伍 常平
天下之法本欲便民而反以害民者夫豈一端而已哉鄉兵之法本為民之防而其弊也操戈帶甲羣譟聚鬭橫行於里閭市糶之法本為民之利而其弊也配戶督限迫蹙平民有甚於租賦保伍之法所以聮比吾民隄防盜賊而其弊也差役不均執役之家至於破産天下之法本無弊也行之非其道則弊由是而生嗚呼其可坐視而不救歟
良法多以權貴而沮
限田 考課 任子 外任 貢舉
豪右兼併之害乆矣孔光奏請諸侯皆得名田毋過三十頃而當時丁傅用事董賢隆貴皆不便之於是遂寢不行是則名田之法雖良而沮矣毀譽取人之𡚁乆矣京房奏考功課吏法令百官各試其功而當時石顯五鹿充宗専權皆不便之於是遂出房為郡守則是考課之法雖良而沮矣進士明經之弊乆矣楊綰奏上貢舉條目秀才問經義三十條對䇿五道而當時議者以為明經進士行之已乆皆不便之於是事寢不行則是貢舉之法雖良而沮矣
良法不得其人則弊
取人 理財 賑濟 差役
木之生蟲實蠧之水之濁土實渾之法之弊人實壊之賢良取人未嘗有弊也自唐散騎以李郃登科而其法始弊矣孝廉取人未始有弊也自漢廣陵以徐淑應選而其法始弊矣詞賦取人未始有弊也自崔郾私一杜牧寘異等而其法始弊矣銓選取人未始有弊也自苗晉卿私一張奭為第一而其法始弊矣昔桑𢎞羊為均輸平凖之法末年海內虛耗戶口減半未幾悉罷其所為以從民欲而劉晏用此乃能操天下贏貫而民不困而張滂皇甫鎛用之益不能給未幾李選特循晏法乃能増羨三年之後加於晏者百八十萬夫均輸平凖之法是太公九府圜法之遺意也然以𢎞羊用之則耗以晏用之則贏以滂鎛用之則不給以李選用之則增衍信乎法之在天下得其人則法以人而良不得其人則法以人而弊也
善興利者惟去其害
議法 生財 取士 選法
治天下有道毋為天下立法毋為百姓興利一法立一弊起一利興一害隨然則如何曰毋立法弊則革之毋興利害則除之塵去而鑑自明鑛盡而金自見弊革而法自立害除而利自興封建之法非不善也而秦更之以郡縣唐易之以藩鎮郡縣藩鎮果能無弊乎井田之政非不美也而秦更之以阡陌唐又變之以府兵阡陌府兵果能無弊乎常平義倉足以賑民矣而或為均輸或為青苗均輸青苗果勝於常平義倉乎經術詞章足以取士矣而或議三舍或具八法三舍八法果勝於經術詞賦乎法已更而弊自若利己興而害自如故夫法之在天下惟去其所以弊除其所以害則雖因今之法而有餘於弊不能去害不能除則雖百變其法而不足東坡曰漢取天下於秦因秦之法而不害於漢唐取天下於隋因隋之法而不害於唐故李文靖公沆嘗言居重位無補萬分一惟中外所陳利害一切罷之惟此少以報國爾朝廷防制纎悉備具或徇所陳請施一事所傷多矣陸象先曰庸人擾之正此謂也
八面鋒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十
宋 陳傅良 撰
汎取者乃精取之法
取士 擇將
汎取者専取之法輕任者重任之法吾之所謂汎取者非無所決擇也始而求之致其廣終而㧞之致其精是吾之汎取也汎取於方取之初而専取於既取之後也吾之所謂輕任者非有所慢易也始而進之致其畧然後委之致其詳是吾之輕任者輕任於始任之初而重任於必可用之後也此豈吾之臆説哉葢駿骨既市驥足焉徃九九獲用竒謀踵至此固世所共知也是故論諫者賞則天下不患無比干廬墓者旌則天下不患無曽子恬退者進則天下不患無嚴光清儉者擢則天下不患無伯夷明法者升則任廷尉者不患無於定國張釋之愛民者遷則居郡守者不患無龔遂黃霸夫然後賞之旌之擢之升之進之遷之吾恐天下無復有是人也何者盛名之下人不敢居故也漢高明此説以取人故其得信越平勃也不在於得信越平勃之日而在於販繒屠狗雜進之時孝武明此説以取人故其得桑孔衛霍也不在於得桑孔衛霍之時而在於賈孺奴虜並用之日汎取輕任豈不足以致天下之忠勇賢智哉求金於沙則併於沙斂之而無擇夫其始之所以斂之者非不欲擇之也勢不可也〈龔遂黃霸下疑有闕文〉
法令不信則吏民惑
商君之治秦所以令行禁止者惟其信爾徙木細事也必賜之金是以人之有功者知其無有不賞棄灰㣲譴也必寘之刑是以人之有罪者知其無有不罰商君賞罰未必當於理而卒以強秦者在是也唐太宗詔蠲逋負官物而負秦府官物者督責如故詔免闗中租調二年已而勅已輸者以來年為始故失信者數魏徴得以為言徳宗令兩稅之外悉無他徭後非稅而追求者殆過於稅詔所在和糴粟麥於道次後遣至京西行營動數百里故詔令不信趙光竒得以為言嗚呼誠信國之大綱也徇目前之小利而傷國家之大綱無乃謀之不逺乎治平之政揀刺義勇當時詔諭永不戍邊未幾或以代還東軍或以抵換弓手東南買絹當時著令一用見錢未幾買絹又為之折鹽
下之慢令生於自慢
信賞 必罰 吏慢 奔競 聚斂
政以令而行亦以令而不行令焉而政不行非天下真敢慢天子之令以違天子之政也或者天子有令而自慢之爾人惟不自慢也人而自慢則天下孰不慢之夫固有以召之也發而悔悔而反今日而發者至明日而反者至將欲從其發者乎從其反者乎指千蹊萬徑以導人而責其皆詣焉不可也周家之盛也天子深拱於京師而象魏所揭木鐸所振誥命所被衆至於六服羣辟外至於九夷八蠻極而至於海隅出日奔走俯伏以聴王命至其衰則犬戎所攻鄭伯所射子頺子朝之所逼而四方諸侯閉戶高枕而莫之救召之而不至諭之而不聞賞之而不恩詰之而不威此四者何為其然也葢嘗求之成王以剪桐興而幽王以舉烽亡如此而已剪桐戱也舉烽亦戱也而興亡異焉則信與不信之異也夫不以㓜而忽不以戱而誑則天子豈有一言而欺天下哉而天下亦豈敢忽天子之一言哉彼烽者警急者之耳目也無警而舉之召諸侯而悞之後能終無警乎後而警警而非悞則孰不以有警為非警非誤為真誤歟一令之自慢乃至於殺其身以亡其國慢令之禍一至於此㢤
朝廷嘗罷添差矣未幾而添差如故嘗罷不釐務矣未幾而不釐務如故則何以使人之不奔競乎甲葉箭羽䈥角之敷名曰用係省錢而錢未嘗給和糴責百萬之輸名曰不許抑配而緡降不能半直則何以使人之不聚斂乎
守法度所以繋民心
修國史 遵祖宗 編聖政
漢時儀注大抵率意改造不應古誼者十常八九其來法度畧矣然而天下之人見即喜不見即悲中更王氏之禍廢而不用十餘年光武入洛東郊之民始見司𨽻僚屬歡喜踴躍父老至於垂泣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自是天下翕然歸之相與出力鋤去新室以成中興之業而復其祖宗社稷葢二百餘年唐之軍法葢自太宗府衛之立無復古制中間又變者屢矣郭子儀掃祿山之亂率騎五百赴行在時衆單寡軍容缺然及尚父入京城老幼夾道呼曰不圖今日復見唐之軍容卒能殄滅醜虜再造王室夫漢之官儀唐之軍容此所屬抑末矣而當時之遺民見於國勢搶攘之際而其感激眷慕如此其極也況以聖祖神宗所垂之訓按而行之今日之民當何如耶是故國家之典章法度宜使斯民常見而熟識之以習其耳目而係其心自非不得己者不宜輕有改易變置以自絶於民也向使今日變其一明日變其二祖宗餘澤日益就盡不在目前不幸姦人撼之則人心揺而天下亡矣古者公卿大夫猶知世守其家法至數十世不易其衣冠閥閲豈無隆替而國人信服終莫敢抗謂之名家舊族而況數百年為天下國家哉
昔者蕭何削秦之法以為九章天下便其簡當謂之畫一之法守之以曹參之清浄鎮之以孝文之𤣥黙無增無損也孝武親崇㨗給之士講武改制侈以生事相高張湯杜周因得舞其智巧敢為紛更而無憚其言曰三尺律令安出哉前王取是著為律後王取是疏為令宜世是為何古之法乎斯言一出向之畫一者蓋岐中又有岐矣而不止乎二三也魏相之相宣帝也數陳國家便宜故事以為古今異制當今惟在奉行故事而已夫故事即畫一以來承襲之舊而武帝之所紛更者也以一漢世而有所謂高帝之法焉有所謂武帝之法焉為吏與民奚從乎相之専行漢家故事也所以懲武遵高定法制而繋民心也
立事不必執事之名
屯田 鄉兵 郊賞 任子 省官
事之不立也我知之矣執之者敗之也然則不可以執乎夫甚弊之俗不懲不可也茍懲也不執不可也然則曷敗之天下之事其動有機夫機者發於至密而藏於不可臆料今夫一事之立昭然若揭而行之立的於此使過者皆得引弓而射之也吾知其不可以成之也何者天下之情不一衆多之口難制欲者不止而議者無窮則吾心不得不徇吾説不得不揺事垂立而徇且揺者繼之則宜其不足以成也昔漢之患諸侯之強也賈誼欲削之鼂錯又欲削之二子發其謀而皆不享其成彼其持必削之説以與之相抗於必爭之中且以事未發而跡已暴於天下至主父偃之䇿則不然予之以意之所欲而吾無削之之名使之有不能不分之心而有不得不弱之勢嗚呼機之所動乃在於此故夫昔之持必然之説以律天下者未有能濟者也愚觀今之世上欲立一事革一弊則羣起而議之不勝則極力而撼之上之人亦極力而捍之捍而不勝則終舉而縱之若然者是未得其機之説也郊賞之汰也任子之濫也庻官之冗且蠧也當世之君子未嘗不悒悒於此然其説大扺皆曰必去是否則必省夫上之祖宗之已行下之人情之不順則吾之説不直矣惟其不直也故其隙之易破君子思其事機之發不在於灼灼明辯之日亦不在於斷斷乖違之際郊賞不必廢省乎郊以遷其賞如蘇文忠公之雲是機也任子不必廢嚴乎銓以難其任如近日之議是機也夫三者之實不廢而吾之説獨行於其間人不得而議我不得而揺若是者可以立乎天下之事不可名之以無故之大也名之以無故之大則將待之以甚難之舉名之以大而待之以難則上之人彷徨睥睨而不敢決下之士畏懦沮䘮而不敢議始乎不敢議卒乎廢其議始乎不敢決終乎寢其決事之難行古之難復而天下之難治皆出乎此而今之尤紛紛者鄉兵屯田之議也是鄉兵屯田之事其實甚少而其名甚大者執鄉兵屯田之名大也鄉兵之名不去終不可以行鄉兵屯田之名不去終不可以舉屯田為今之計莫若使縁淮郡縣不禁土豪之聚衆挾兵而又隂察其才且強者禮而厚之時有以蠲其征役或因使之除盜而捐一官以報其功則邊地之兵皆樂於戰而鄉兵之實自見矣治兩淮之漕臣與守臣以兵火之後招集流民其民存者以其田復之其亡者許他人承之其為田之在官者曰屯者曰營者沒入者舉而一之為世業以授民之無田者又詔於內地諸路有民稠地狹而願遷則遷之淮有水旱饑民之就食於淮檢校經界之舊籍以為均稅之額盡鬻內地之屯田以為牛種之資不出十年兩淮無餘田而有餘榖朝廷有兵食而無兵費邊上之粟如山而內地之餉漸可減省而屯田之實自見矣辭鄉兵屯田之名以享鄉兵屯田之實不在此耶蘇文忠公有言智者所圖貴於無跡事已立而跡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
書生太高公卿太卑
天下之利害其議論相持而不定者皆起於書生徇名而過高而公卿大夫徇利而過卑徇名而過高則必將措於古舉夫事盡如吾意而後慊徇利而過卑則茍無病於吾身而非須臾之急者皆畧之而不暇計是故書生之論患在於責治之已詳而公卿大夫之論患在於論治之己卑果不知何時而定也昔者漢文帝時干戈戢息刑措不用帑廩之間貫朽粟陳而家給人足周於天下蓋三代以還治之至盛者也而賈誼乃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於是有流涕痛哭之説有厝火積薪之説凜凜乎若危亡之憂近在朝夕者何耶唐文宗時藩鎮方命於外閹寺撓權於內王威不行皇綱日隳駸駸乎趨於大壊極亂之域而牛僧孺乃曰太平無象今四夷不內擾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強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至盛亦足為治矣其言似以文宗為既治又何耶賈生之論過高而責治為已詳牛僧孺之論過卑而失之於可為而不敢也
八面鋒巻十
<子部,類書類,八面鋒>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巻十一
宋 陳傅良 撰
無事時當預求人才
擇相 擇將
人君之於人才不可以宴安而少緩不可以倉卒而遽求緩之於宴安則其後必危求之於倉卒則其危必不可救此天下之常理也漢髙帝定天下為吾勍敵者已亡而豪傑難制者已誅於是人才宜可少緩矣然謂周勃可為太尉謂王陵可佐以陳平其汲汲於人才尤不啻於戰爭之地也方文帝時海內得離戰伐之苦天下乂安於是人才亦可少緩然謂周亞夫緩急可用而付之景帝顧命之際惓惓不忘武帝時諸侯守藩幕北逺遁於是人才亦可少緩然援霍光於湮沒無聞之中而責以伊周之業三君之用人才當宴安無事之時兼収並蓄及一旦欲用呼吸之間固已森然在列矣何倉卒之憂乎夫周勃陳平亞夫霍光軰平居衆人固不能知其必能成功也而英雄之君獨能収之故呂氏之變而平勃出七國之變而亞夫出主幼國危而霍光出向使三君不隂察黙窺於無事之時以待一旦之用而事變之生乃彷徨四顧遽擢而急用之則顛倒狼狽者多矣其能端坐而責成功乎明皇開元之初一何人才之多及治功已成意得志滿謂宴安為可保謂倉卒為不足虞人才之在天下一皆因循不復省察胡雛之亂鋭兵長驅已陷東京而方皇皇於擇將乃聴張垍之言遂擢李巨罪亡之餘一日授以三節度而見輕於楊國忠有口打賊之譏又召封常清入見問何策以討賊常清見帝憂甚則大言以觧之曰計日可取及帥師出戰一敗塗地潼關失守兩京遂危此皆明皇不能求人才於宴安之時而急急於倉卒之過也
鄭之垂亡也君臣相顧縮手無策幸而得一人焉其言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夫向不早用而今以急求猶有一人可求也故頼以濟之如其無可求豈不殆哉元城雲人主之職主於用人茍能平日有術以採聞之使皆為我用則其運用天下有餘裕矣兒寛為廷尉卒史謂不習事不主曺乃之北地視畜牧爾及為擬奏張湯始竒之上問誰為之者湯曰兒寛上曰吾故聞之乆矣又蕭望之為治禮丞上疏宣帝自在民間聞望之之名曰此東海蕭生也耶且寛身為廷尉卒史而廷尉以下皆不知之而天子深居九重乃雲乆聞其名則武帝之聰明過群臣逺矣且宣帝少年在民間鬭雞走馬日遊三輔而當時賢人與民疾苦皆知之神宗朝有監司登對者上問陸賈而對以不知它日擇人按察上曰向不知陸賈者為誰朕欲知四方利病須忠信人
用人要當自有所見
任子 進士 人望 薦引 家世 功業雜流
用人之道非一端也汎觀前代或以家世或以人望或以薦引或以功業然其得失常相半焉格於皇天之後而有格於上帝之臣大駐漢中之餘而有長驅成都之禍不好文學或成安邉之功或讀父書乃有殺身之辱無非家世也起慰蒼生而王室遂安倚以成功而車戰輒敗單騎見虜而罷回紇之兵決勝千里而困赤眉之戰無非人望也以能謀之國器而得善斷之王佐以知㡬之君子而昧於多材之奸人築壇之拜本以追亡街亭之衂痛以自貶無非薦引也佐帝之功基於治齊為相之聲減於治郡㧞趙定燕者卒能施名於後世料敵合變者不能救患於應侯無非功業也是四者雖不足以盡取人之道而其大要實在於此然古人以是而得之矣將襲其跡而用之其失或在於是然則如之何而可曰家世人望之説不必廢吾於薦引功業之中果賢者而用之足矣所貴乎聖人者以其一心之明誠自有所見而不惑於其跡耳古道不振人主平日心術雜為他物汨亂是非聾其聴真偽昏其視賢否在前懵若無別一旦思所以擢用人才以起天下之治則或者進家世人望之説而又有人焉從而沮之大抵進者一沮者一擾擾焉於數者之説而無所適從嗚呼孰知夫吾之一心乃所以為用人之大本歟
觀茅容之避雨者未有知容之賢者也而郭泰獨知之非泰之觀異於衆人也泰求士之心異於衆人也過冀缺之耕饁者有未知缺之敬者也而臼季獨知之者非季之見異於衆人也季求士之心異於衆人也
使人速得為善之利
昔栁宗元作吏商世儒皆深排而力詆之以愚觀之宗元之説責之以吾儒分內之事誠不逃議論之域也若上之人施之以救末流之弊豈不猶愈於嚴刑峻法之禁乎世儒未可以輕議宗元也且天下之中人所以勉於為善者以其知有為善之利也聖人之為天下所以上自公卿而下至匹夫一有小善不終朝而賞隨之亦欲使人速得為善之利也夫使天下之中人勉強於為善而無所邀持歆羨於其間吾恐其為之之志未有乆而不輟者夫惟善方形於此利已得於彼其善愈博其利愈大則天下之凡至於得者皆將鼓舞奔走日夜惟善之歸矣何者均是利也而此以美名得之彼以不美名得之彼之所得者小而此之所得者大人豈有不棄惡而趨美辭小而就大者哉故曰宗元之説未可以輕議也但不可自吾儒言之若操賞罰以制天下者則誠不可不知此言也世儒於此又曰為善不可使人有利心嗟夫善固不可以利心而為之也然與其嚴罰峻刑制之而終不知為善孰若以利心誘之而使之樂於為善邪敢於刑人罰人不敢於誘人愚不知其説也今天下所患患無亷士也然而貪者嘗有罰而亷者未嘗有賞也故作天下之亷而不以其賞而勸誘之彼貪者無所慕而為亷也矣
不可以成敗論人物
古之論人者考其人而不計其功固有其才可以為而不逹不及施與既施而中奪者何可勝數而中才常人乗時以功名顯者世常有之昔司馬子長論李將軍為將其言哀痛反覆深悲其無成以為百姓知與不知皆為流涕至論霍去病無他美獨天幸不至困絶若遷者可謂不以成敗論廣也諸葛孔明偃臥隆中一見先主便及天下大計然終身奔走僅成鼎足之功而不能興先漢之業其視蕭相國之佐髙祖誠有間矣而陳壽以為管蕭之亞匹若壽者亦可謂不以成敗論孔明也孟子曰若夫成功則天也夫成敗係天君子之論豈可以是而定其賢不肖耶大夏生植而叢棘能有所庇疾風烈雨大木百圍偃仆而死秋水時至溝畎無一溉之功而嵗旱淵竭九河不足活魚鼈物之係其遭如此唯人亦然
民心以先入者為主
凡民之心以先入為主先入者既固則後之繼至者舉無足以搖之矣葢天下之事無定形也爵人於朝以賞善也而可疑以飾喜刑人於市以棄惡也而可疑以作威興作之鄰於生事也安靜之似於因循也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無有必然可指之定形也使人君之於天下不能有以先入乎其民而結其信心則天下於此占其終後雖有善焉亦不復以善期之也昔者嘗怪齊宣王之易牛與成湯之祝網本無以異也然一以為好生一以為貪得葢湯之民其信心先入而宣王之民則疑者為主也疑心勝則設施無是矣自古及今以疑信為是非者不獨一事也亡鐵既獲則鄰人行動無或類竊墻壊失財則鄰人勸築反疑於盜尚有真非真是也哉故人君有為之始知夫是非之被於民也於此時而著而喜怒之入於民也於斯時而堅故於斯民無惑心之初常謹其所發以一日之為而結民終身不移之信故雖役民以築臺而猶子來以勸趨植羽以從田而猶忻忻乎有喜何則所可畏者乃吾之所恃焉者也漢王項羽相與軍廣武之間而漢王數羽十罪以負入闗之約居其一議者謂羽義信不立於天下是以雖有百戰百勝之氣而不救於敗故也然鴻溝之割羽解而東歸良平一諫輒背其約而不顧立圍羽於垓下然則漢王之信義安在耶以愚觀之漢王之信固有以先入於民而項王之所以入民者則無非慓悍禍賊之是先也
事不足撓為不足憂
寃民 姦吏
昔扁鵲之見威侯知病在腠理醫和之見秦伯知病在膏肓夫在腠理則可治在膏肓則無及矣然方其病在腠理也人雖告之恬然不以為意者彼固以為不足憂也不知腠理之不足憂乃為他日膏肓之大可憂天下之事亦何以異此昔者陳侯以宋衛之治而懼之以鄭之弱而忽之遂以鄭為何能為而不許其成及兵連禍結不發於所懼之宋衛而發於所忽之鄭是不足憂者之誤陳也秦人以匈奴為強而備之以百姓為弱而輕之遂虐用其民而草芥其生及一敗塗地不在於所備之匈奴而在於所輕之百姓是不足憂者之又誤秦也天下之禍莫大於視以為不足憂視以為不足憂者皆他日之所不可支者也今天下有大患四是也然兵財之患上之人焦心而勞思下之人進計而獻議日夜惟兵財之憂至於寃民姦吏則漫不之省此愚深所未喻也意者以吏民之弱為不足憂也嗚呼腹心之隱疾烈於潰血之癰臣僕之竊伺慘於宂隙之盜賁育之不戒則童子之不能抗魯雞之不期則蜀雞之不支吏民之微弱誠有大可憂也試摭前事以言之曹參不擾獄丙吉不按贓吏
人情不可使無所顧
小人之情最不可使之無所顧也小人而無所顧則其心也不忸怩於為惡而安於犯天下之不義忿戾而不可解而無復冀君子之恕己故夫疾不仁者不可已甚而惡惡者不可太明是非為是姑息也將猶有以全之也古之用兵者圍師勿遏窮冦勿追豈以為不可遏且追耶葢窮而追之則示之無生意以厚其毒圍而遏之乃所以決其怒而洩其無聊之謀也豈惟用兵君子之治人亦烏可使之厚其毒而洩其無聊之謀也哉昔者秦穆公赦盜馬者三百人而又飲之以酒韓之戰出穆公於難者皆盜馬者也子孔為載書而國人弗順將誅之子産焚書而鄭衆以定夫盜不可縱也而飲之則恣惡書以治衆也而焚之則政替然則秦鄭賴焉何也葢負不宥之罪者遭非意之幸藴欲逞之怒者服不爭之化彼小人之為姦也亦非不知負天下不美之名而又有以來君子之所不赦也唯自知其負天下不美之名故赦之則猶有所愧暴之則不自惜知君子之不赦已故寛之則庻㡬於自新急之則竟其自絶之志為君子者不能少忍以徐伺其變而乃鍛鍊維策之以稔其頑則小人之無所顧也其罪豈專於小人哉亦君子者成之也
為治當權利害輕重
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賢君之治天下而或至於易業變常者亦權其利害之輕重而已是故緹縈納身以贖父罪文帝為之變治王縉削爵以請兄肅宗為之推恩夫漢唐之主豈欲撓不刋之典而悅女子輔臣之意哉葢子弟之願獲伸則孝弟之風浸廣忠順之俗始成撓不刋之典而可以成忠順之俗廣孝弟之風其利害孰輕而孰重耶
遇鄉人之長者則必俯伏而拜之長者仇其父則㧞刄而追之輕重先後之序不得不然也
理在人心隨寓而見
忠義 孝亷 勇畧
理之在人心猶元氣之在萬物也一氣之春播於品彚其根其莖其枝其葉其華其色其芬其臭雖有萬不同曷嘗有二氣哉理之在人心遇親則為孝遇君則為忠遇朋友則為義遇寇讐則為勇隨一事則得一名名雖至於千萬理未嘗不一也氣無二氣理無二理然物得氣之偏故其理亦偏人得氣之全故其理亦全自古號為知人者則亦因其一善而推之是以見其孝而信其忠聞其義而知其勇呂夷簡薦徐晦曰君不負楊臨賀肯負國乎唐太宗之託李勣曰公往不負李宻肯負朕乎誠以忠孝一根義勇一源未有能孝而不能忠能勇而不能義孔門之中曽參閔子騫以孝名彼其得名豈不能為忠為勇乎三聖之中伯夷以清名彼其易時豈不能為任為和乎
八面鋒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十二
宋 陳傅良 撰
人之才有幸有不幸
人之言曰徇時者通忤時者窮是説然矣然附丁傅者皆貴於哀帝之朝而朱博以丁傅敗獻符命者皆侯於新室之世而劉棻以符命誅徇時者果通乎宣帝好刑名而黃覇以寛平見用武后好酷吏而徐有功以仁恕見賢忤時者果窮乎葢嘗論之人才之在天下其於遭時遇主葢有幸有不幸未可以是而論其能否定其賢不肖也人皆謂虎圏嗇夫利口喋喋所以不見用於文帝不知陳平錢糓決獄之對其去於嗇夫幾何也嗇夫以能對見沮陳平以能對見善非有幸有不幸歟人皆謂周亞夫剛勁不屈故不得為少主之臣不知周昌之木強而傅趙王其異於亞夫幾何也亞夫以不屈見誅周昌以不屈見用非有幸有不幸歟
聖人以無私而成其私
老子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夫欲翕而固張欲取而固與欲其不遺而先之以仁欲其不後而先之以義自衆人觀之其愛人利物宜若不知所以為其巳之私矣而天下卒不能忘之依依切切常有戀慕感悅之意出力以供其上雖甚勞而不辭葢嘗讀噫嘻之詩觀成王率時農夫播厥百穀而曰駿發爾私使之先私而後公也而治田者乃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我固使之先其私而民固樂於先其公讀七月之詩見其所謂田畯者公子者出入阡陌勞來勸相至則與之同至歸則與之同歸無一念之不在於民卒也載𤣥載黃為公子裳取彼狐狸為公子裘績以為己裳而公子則以𤣥黃貉以為己裘而公子則以狐狸我不敢自愛其身而民卒不敢忘其愛於我自下者人髙之自後者人先之古之君臣以其無私而成其私大抵若此三代以還為人上者無髙見逺識知有巳而不知有人求以直遂其所欲而卒得其所不欲不知夫不自愛者乃所謂不忘其已也
先其大者則小者服
四馬之於車也奔走疾遲至難齊也夫人之於馬必待夫躬臨之而後如意邪則一車而四馭未能足也今一御而四馬之遲速惟十指之聽者以吾所執者轡也以一轡之約制四馬之節執馬之要雖欲不吾聽不可得也是先王之所以役天下者執天下之轡也今夫欲天下之畏也而陳之以刀鋸欲天下之愛也而陳之以玉帛夫刑戮賞賜非不足以立畏愛也然必陳其物設其具則刀鋸金帛非不給矣為之不得其要用之不中其節用力勞而功不成其事煩其教粗吾與物以力相勝而物之從之也內有不服之心而吾力之所不周者亂所從起故聖人本法而明術四凶天下之巨姦也商容比干箕子商之望也舜欲使天下不犯於有司而度罪之不可以盡刑也取天下之巨姦者擊之天下雖有悍強不服者知所畏矣舜非徒能施刀鋸也能沮其不畏之情也武王得商之善者而度其未可盡賞也取世之望者三人而尊禮之而商之為善者悅矣武王非徒知尊禮也能動其悅我之心也故舜武王善執天下之轡者也
天下之弊起於相仍
吏風 民俗 兵政
天下之弊常相仍而無窮善去弊者則亦探其害之所由生而窮其病之所由起故革一害則百害為之皆除治一病則百病為之皆愈不善去弊者不沿其源不尋其根既欲革此又欲革彼既欲治其一又欲治其二用力愈勞而其弊終不可得而去且天下之弊未易以悉數也以吏風言之則有奔競有茍且有怠惰有喜事而邀功以民俗言之則有兼併有末作有侈靡有寇竊而亡恥然要之民俗之弊雖紛紛而不一而其端大抵出於奔競自夫人之奔競也而後人臣以位為寄以職為方而茍且生急於其私緩於其公而怠惰生以建立為能以安靜為鈍而喜事邀功生然則欲革吏之弊豈必舉數者而盡革之乎抑其奔競足矣自夫人之兼併也而後富益富貧益貧而末作生阡陌閭里而侈靡生飢寒切於其中財貨動於其外而冦竊亡恥生然則欲革民之弊豈必舉數者而盡革之乎抑其兼併足矣
不可以一節而棄士
人才之在天下不可以一節之不善而見棄之也以一節不善而棄天下之才則世無全人矣孔子不以管仲之非禮而廢其仁孟子不以栁下惠之不恭而貶其和自非堯舜安能毎事盡善有始有卒其惟聖人乎茍非下愚不可移之資則其所為必有是非當否不以不善掩其善此聖人取舎之政以為法於後世人主翕受敷施當何法哉於人之罪無所忌天下所以叛楚一聞人過終身不忘管仲知鮑叔不可以為相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葢昔者嘗竊歎唐八司馬皆天下雄豪偉特之才如劉禹錫栁宗元其所以藴藏葢百分未試其一故其陵厲軒軒之氣雖幽深憔瘁之中猶自見於文章議論而不沒其精華果鋭盤屈而抵折不得已而暴露於荒州僻郡之間葢亦有大過人者而程異晩年復進則唐之財用遂以沛然此豈可以一節之不善而遂終棄之耶
嘗讀洪範之書以為皇極之道廣大而不狹寛厚而不苛而堯舜禹湯文武所以用天下之術頗可以推見於此何者有猷者有謀畧者也有為者有膽力者也有守者有志節者也此不可以不念也故曰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雖然有謀畧者或至於詐而不能正有膽力者或至於縱而不知法有志節者或至於執而不知權葢非天下之中道矣然而茍未麗於惡者亦不可不愛也故曰不協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嗟夫皇極之道非聖人孰能行昔者太祖皇帝以大度致天下之士知趙普之貪曹翰之橫而包含覆葢未嘗見於辭色故趙普曹翰俱自以為名臣自雍熈端拱以後用法愈詳責人愈宻葢其弊至今有二一曰記其舊惡而不開其自新二曰録其暫失而不責其後效
宰相得人則百官正
人主之職論一相一相之職論百官一相不得其人則百官不得其正此本末源流之説也竊嘗觀之漢之治惟武宣號為得人唐之治惟貞觀開元最為可喜原其所以致是治者人或未之知也武帝之時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奉使則張騫蘇武一時茂異莫不各稱其任孝宣承統潁川之黃覇渤海之龔遂膠東之王成南陽之召信臣一時之選莫不各當其職此豈武宣之時自爾哉當時之相有以化之也公孫𢎞為丞相石慶為御史大夫石慶為丞相兒寛為御史大夫武帝之相也魏相為丞相丙吉為御史大夫丙吉為丞相蕭望之為御史大夫此宣帝之相也馬周以剴切言事李大亮表使者求鷹戴冑以犯顔極諫崔仁師以治獄主恕一時名臣皆有可采開元之初不受金人如杜暹才鑒詳平如張九齡願效萬一如張嘉貞睠睠事職如源乾曜一時羣英皆有可取此豈貞觀開元之時自爾哉當時之相有以化之也魏徵為相房𤣥齡又繼之𤣥齡為相杜如晦又繼之此貞觀之相也姚崇為相宋璟又繼之宋璟為相韓休又繼之此開元之相也當時諸公在朝謀斷有餘守成享治而欲百官不相率而為善者亦不可得也
因事而納君於善道
人非堯舜安能每事盡善而人臣之善諫其君者則毎因事而納之於善焉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琊是問也景公之失也而晏子不拒焉乃因以省耕省斂之説而告之則是景公於遊觀之中而有賑民之實矣齊宣王言於孟子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是言也宣王之失也而孟子不卻焉乃因以居者積倉行者裹糧之説而告之則是宣王於好貨之中而有足民之實矣不拒其遊觀而因誘之以賑民不卻其好貨而因誘之以足民彼之説不廢吾之説自行於其間其名曰順君其實則諫君古之人因事而諫君於善大抵如此吾嘗怪魯隠公矢魚之行而臧僖伯之不善諫其説以為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噐用則君不舉焉夫隠公之志不可回則僖伯之諫決不可入孰若姑從其行而告之以不可徒行之意則在公為易從在吾為易入又焉用絶其嗜好而欲獨行吾之説哉君子曰臧僖伯之諫矢魚不如晏子之不諫遊觀孟子之不諫好貨惠帝嘗出遊離宮通曰古者有春嘗果方今櫻桃熟可獻願陛下出因取櫻桃獻宗廟上許之通之術即二子之術也太宗作層觀以望昭陵嘗引魏徴同登使視之徵熟視曰臣昏眊不能見帝指示之徵曰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固見之矣帝泣為毀觀徴之術亦二子之術也離宮之遊不必卻而因使之獻宗廟層觀之登不必諫而因使之念獻陵不逆乎君之志不廢乎吾之説〈雍按通叔孫通也事出本傳〉
事變常出於所不憂
結人心 正紀綱 備患
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其國常至於不可救者何也所憂者非其所以亂與亡而其所以亂與亡者常出於不憂也葢嘗以漢事觀之方髙帝之世天下既平矣當時之所憂者韓彭英盧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終髙帝之世相繼仆滅而不復續及至呂氏之禍則猶異姓也呂氏既已滅矣而呉楚之憂幾至亡國方韓彭呂氏之禍惟恐同姓之不蕃熾昌大也然至其為變則又過於異姓逺矣文景之世以為諸侯分裂破弱則漢可以百世而無憂至於武帝諸侯之難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熾則又以為天下之憂止於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諸侯王既已無足憂者而匈奴又破滅臣事於漢然其所以卒至於中絶而不救者則其所不慮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懲韓彭之難中鍳七國之變而下悼王氏之禍於是盡侯諸將而不任以事裁減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權以為前世之弊盡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權盛而黨錮之難起士大夫相與搤腕而遊談者以為天子一日誅宦官而解黨錮則天下猶可以無事於是外召諸將內脅其君宦官既誅無遺類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漢漢之憂者凡六變而其亂與亡輒出於所不憂而終不可備由是言之治亂存亡之勢如長江大河日夜推移而莫知其終窮故夫聖人之為天下不恃吾有盡變而有無變之道仁義以本之紀綱法度以維持之深恩厚澤以培養之安居無事之時深感固結斯民之心於法令之外使其子孫後世有以憑藉扶持而不遽以陵遲者如斯而已至於詳禁而曲説形索而計取聖人所不為也雖然物莫不有所先礎先雨而潤鐘先霽而清灰先律而飛蟄先寒而閉蟻先澇而徙鳶先風而翔隂陽之氣渾淪磅礴於覆載間而一物之微先見其幾彼天下之變雖無常而英雄桀猾之狀雖無盡然其形之所兆其端之所萌亦豈無有先見之者邪是故諸侯之逼鼂錯能言之匈奴之彊賈誼能言之王氏擅命之漸劉向能言之惜乎漢世人主不能隂察黙窺銷患於未然弭禍於無形耳
為天下者使後可繼
立法 理財 尚質
治天下者不盡人之財不盡人之力不盡人之情是三者可盡也而不可繼也彼治天下者不止為一朝一夕之計固將為子孫萬世之計也為萬世之計而於力於財於情皆使之不可繼則今日盡之將如來日何今歳盡之將如來歳何今世盡之將如來世何是以聖人非不知間架之稅足以盡𣙜天下之利而每使之有餘財非不知閭左之戍足以盡括天下之役而每使之有餘力非不知鉤距之術足以盡擿天下之詐而每使之有餘情其去彼取此者終不以一時之快而易萬世之害也古之人有行之者漢文是也露臺惜百金之費後宮無曵地之衣可謂不敢輕糜天下之財匈奴三入而三拒之未嘗敢窮兵出塞可謂不敢輕用天下之力呉王不朝賜以几杖張武受賂賜以金錢可謂不敢輕索天下之情以其所餘貽厥子孫凡四百年之漢用之而不窮者皆文帝之所留也及至武帝好大而心勞功多而志廣材智勇敢之臣與時俱奮桑𢎞羊之徒筭舟車告緡錢以罔天下之財其心以文帝之所不敢取自我始取之也衛青之徒絶大漠開𦍤方以竭天下之力其心以文帝之所不能舉自我始舉之也張湯之徒窮根柢究黨與以盡天下之情其心以文帝之所不能察自我始察之也取文帝之所不能取舉文帝之所不能舉察文帝之所不能察則𢎞羊張湯衛青之屬果勝文帝耶〈此內自於力於財以下至於下世之議者舊本誤在後卷首篇方內人寧靡有兵革之下謹刋正於此〉聖人之治天下其才非不足以立其志非不足以慮也然每遲焉若畏闕焉若偷而弗自以為愧者葢法不可以極其弊而其弊常生於積美之後吾力足以成之矣足以備之矣而畢取焉以為名則風俗變而巧日愈滋弊日愈亟而後之人必有不可支者矣惟己之快而後人之無繼者聖人不為也以及後人世之議者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嗟夫貢之猶有所不善也固所以遺商周助之盡善是其所以開秦也已矣大抵天下之理是非之相因而成毀之相近質者可措其未施之實智而盡巧者葢滋其無巳之情是故聖人之治亦難乎其無餘智也
焚林而田非不得獸明年無獸竭澤而漁非不得魚明年無魚
八面鋒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八面鋒卷十三
宋 陳傅良 撰
善治者無赫赫之功
勸農桑 求實用 去文餙 戒好異
談龍肝誇鳳髄足以駭人之聽矣至於濟飢則曾不如菽粟之有益也陳黼黻耀文繡足以駭人之目矣至於禦寒則曾不如布帛之有效也嘉唐虞而樂商周登泰山而禪梁父足以動人之觀聽矣至於論治則不如清淨淵黙之有得也自昔聖人循循焉以忠厚化天下初無非常可喜之功而天下之人隂受其利而不自知後世好大喜功之主以為聖人之為不足使人聳動而傾聴於是變循循而為赫赫棄天下之所常行而駭斯人之所未甞見奮乎百嵗寂寞無聞之中而欲逺過乎五帝三王之上頌聲滿天地貴名耀日月亦可謂一時之盛事矣噫夫名之盛實之衰也觀美之日隆而大本之日忘華藻之日益道徳之日薄也天下有至當之理天下莫能非後世莫能議事已立而跡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安用使人喜談而樂道哉漢之文帝攘卻不如武中興不如宣二十三年之間農桑之外無異説粟帛之外無竒貢嘗試取其紀而讀之崇力田之科下勸農之詔不若富民之有侯搜粟之有尉也匈奴三入而三拒之未嘗窮兵出塞不若登單于之臺封狼居之山也法令之茍且禮文之有闕不若改正朔而易服色興禮樂而修郊祀也宮室不增益帷帳無文繡不若建神明通天之臺而備千乗萬騎之駕汎沙棠木蘭之舟而設魚龍曼衍之戱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者文帝富庶之效至於貫朽粟陳家給人足而武帝則海內虛耗矣文帝治安之效至於方內人寧靡有兵革而武帝則暴骨千里矣斷獄數百㡬致刑措則與夫窮治刻骨者有間矣黎民醇厚重於犯法則與夫姦軌不勝者不侔矣夫文帝之治初若武帝之所不足為武帝之治終若文帝之所不能為而算計見效文帝之化可以㡬三王而後世之言孝武者至以秦皇而匹之信哉彰彰之不如黙黙㗲㗲之不如循循至當之理無可喜之功而常行之事有必至之效也
天下之𡚁自上啓之
抑奔競 奨亷退 外任 限年
朝而趨市駢肩相摩莫而過市掉臂不顧非朝貪而莫亷也朝有所求莫無所求也一兎走野百人逐之積兎在市過而不顧非前爭而後遜也前則未定後則已定也切嘗因是而論天下之士其所以在上古而靜退在後世而奔競者豈性情之頓異也亦上古之爵祿不可求而後世之爵祿可求也上古之爵祿皆有定而後世之爵祿皆無定也唐虞三代之時禮樂脩明風俗醇厚凡為士者三揖而進一辭而退禮如此其峻也三十而仕五十而爵進如此其迂也論定然後官任官然後爵仕如此其艱也不傳䞇為臣不敢見於諸侯分如此其嚴也然處之甚安守之甚固無滯淹之嘆無僥倖之心是豈有法制以驅之乎亦曰上之人未嘗啓奔競之門而已葢當是時持黜降以佐天子者以公道而立公朝以公心而臨公選材適當其位而無毫髮之浮位適當其材而無毫髮之過材之外無餘位位之外無餘材天下之士道徳茍充爵祿自至初無求於上之人則巍巍廊廟殆為無求之地矣故巧者無所用其智貴者無所用其權詐者無所用其謀諂者無所用其佞於斯時也雖求奔競之名猶不可得況有所謂奔競之禁乎後世禮義廢風俗薄名器濫爵祿輕不使官求人而使人求官不使上求下而使下求上奔競風成莫之能禦權在於左右則為之掃門權在於嬖寵則為之控馬權在於妃主則為之邑司權在於貴戚則為之主事髙爵重祿如取如攜無不得其欲焉彼介然自守之士十年不之調者有之三世不徙官者有之利害之相形如此人安得而不奔競乎誘之於上而欲禁之於下誘之於此而欲禁之於彼是猶乞醯而卻蚋聚羶而去蟻雖刀鋸日被亦有所不勝矣
人君求治不可太鋭
足國用 裕民力 革吏𡚁 核軍實
古之善為天下者未嘗為茍且之説速成之計以求治於朝夕也彊力奮發以為之至誠無息以持之其初雖若迂濶而難就澶漫而難立而其終必將有所觀漢唐以來號為善治之君者漢一文帝唐一太宗竊觀文帝即位之初公私之情尤可哀痛矯偽告訐之風尚未知教賈誼上太息痛哭之書勸之紛更文帝則體吾之恭儉舒遲以待之寛厚以撫之而未暇於紛更也末年海內富庻興於禮義黎民醇厚㡬致刑措者則文帝有以緩之也太宗即位之初闗中旱蝗戶口未盡復大亂之後難治盜賊未息封倫進刑名雜伯之説以求近效太宗則行吾之仁義持之不變為之益力而不求乎近效終於斗米三錢行不齎糧夜戶不閉嵗斷死罪二十九則太宗有以緩之也葢恭儉仁義乃其為治之地而行之以乆者乃其所以致效若夫武帝則不然不施仁義而切切於慕唐虞其求治固甚鋭也公孫𢎞進朞年尚遲之説以誘之而武帝之心益荒卒之海內虛耗悔無可及而唐虞之治益逺文宗則又不然不得治本而急急於致太平其責治何太早也李石進日乆月長之説以堅之而帝之意已倦卒之開成之治日不逮前而太平之功益難吁朝為賈而夕冀巨萬之獲耕者未卒嵗而乃求箱倉之積為治不能遲之以嵗月而乃惑於茍且之説速成之計吾固知武帝文宗之治戞戞乎其無驗也昔有善陶者直必百金嘗苦其難信然其器終身而不隳鄰之陶者直才數金人之市者踵至然朝用而夕壞愚之所見得無類是乎
從事其小而忘其大
節用 愛民 用兵 省官
為國者不可從事於其小而忘其大者也天下之事小者固不可以不究心也然必究心於其大而後及其小則所行為得體拘拘於其小者而大者未嘗過而問吾恐其小者之所得不足以補其大者之所損矣民之生固不可傷也世之人君知民生之不可傷則不過重於刑而已至於窮兵黷武之事則快心為之而不恤是豈真能不傷民也耶國之用固不可以不節也世之人君知國用之所當節則不過儉於服色之末而已至於濫官冗兵之費則視以為常而不怪是豈真能不傷財也耶梁武帝號為恭儉一冠三載一衾三年食一𤓰為十數種治一菜為十數味則帝非不儉也然廣造塔廟窮極土木吾恐武帝之儉儉於小者也此省費息民所以不能禁賀琛之言唐太宗以人命至重毎決死囚則五覆奏下諸州則三覆奏太常不舉樂尚食徹酒肉則帝非不愛民也然頻嵗東征委民鋒鏑吾恐太宗之愛愛其小者也此無罪之士肝腦塗地所以不能已𤣥齡之諫
昔者讀詩至於魏國風見其以葛屨而履霜以園桃而充殽其迫於貧瘠而安於儉陋也亦甚矣然攷伐檀之詩則曰在位貪鄙無功而受祿夫國家之重費莫大於爵祿之及人今魏乃不節無功之祿而區區然計服食之末是其儉豈得為中禮耶詩人疾而刺之以為儉嗇褊急而附伐檀於魏國風之末其意深矣
三年之服不能行而緦麻小功之䘮則致其察放飯流歠不能知而齒決之禮則致其問
漢武帝有意於慕古然唐虞畫衣冠而民不犯帝之所自知也而任用張趙窮治刻骨齊襄公復九世之讐帝一見之則快心胡越用師三十餘年豈非從事其小而忘其大乎
為治當先立其在我
厚風俗 革士風 裕民 益戶口 暢武威用兵
執疑似之謀以求治者必無一定之説懐遷就之心以致治者必無可致之功自中古以還欲治之主誰不欲措斯世於帝王之盛然毎旰食而焦勞臨朝而太息切切焉憂治道之愈邈何也天下之事惟不可與泛然者言之也説固一定於此與泛然者言之則疑似足以惑人之聴治固可至於此而泛然者為之則遷就足以變人之心故夫人君之治天下則亦當先為之立其在我而已漢文帝恭儉之説是文帝在我者之先立也文帝惟立是説於胷中持之以不息安之以不變是故陳武建征伐之議害恭儉者也帝則曰念不到此也賈生陳改易之説疵恭儉者也帝則曰未遑也郡國有乗傳之姦而帝不問侯王有僣擬之罪而帝不誅治效益邈而帝之恭儉益固卒之海內富庻興於禮義則吾前日恭儉之致也由是觀之文帝之恭儉非泛然者唐太宗仁義之説是太宗在我者之先立也太宗惟立是説於胷中持之以不息安之以不變是故封倫進刑罰之説反仁義者也則卻之而不顧權萬紀獻言利之䇿敗仁義者也則斥之而不用術不以御臣下而待以誠法不以止盜而撫以仁治不加進而帝之仁義益力未㡬外戶不閉行旅不齎糧則吾前日仁義之致也太宗之仁義非汎然而無所就者也古之善致天下之治者其不敢以輕心處之而堅其在我以安其自成者葢如此議論不出於己而出於人則沒世無成説道學不得於己而得於人則終身無特見謀畫不斷於己而斷於人則百計無成功天下之事固不可無所立於此也不立於己而信於人輕聴其説而嘗試之未有不敗事者嗟夫適千里者不先聚糧而假貸於塗之人治病不得其所當用之藥而百品皆試於徼倖一物之中天下固有是理哉漢初之治與民休息其言治者曰貴清淨及其𡚁而欲振之也則曰漢家自有制度而其佐治者則曰奉行故事是漢人之先立先定而逆為數十百年之計者也至其間條目類例不可預決隨治而隨新之以備漢之治者雖日計之不害也唐初之治曰行仁義其言治者曰帝王之道顧所行及其𡚁而欲振之也則曰剛明果決而其議於後者則曰先自治是唐人之先立先定而逆為數十百年之計者也至其間條目類例不可預決隨治而隨新之以備唐之治者雖日計之亦不害也大抵大而要者逆定於數十百年之上小而詳者毛舉於日月嵗時之漸正如髙帝之造國大計已定然後徐起而應百出之態如韓信耿弇之用兵先慮已決然後徐起而趨其倉卒之㑹〈雍案髙帝下恐漏光武二字〉
髙帝吾亦欲東 光武天下郡國如是
韓信北舉燕趙 耿弇北發漁陽
為治不可以有所懲
寛猛 文質 乏財 用人
天下之事不可以有所懲也有所懲則必有所偏故方其懲之也惟恐其𡚁之復見也懲之而至於偏則偏之弊生而無以異於其所懲者矣昔者周之衰也齊楚三晉之強綿地數千里外重內輕而王室遂不振秦人懲其弊也於是収天下而郡縣之墮名城銷鋒鏑聚天下之兵於咸陽以重其內而其𡚁也匹夫橫行而莫之禁郡縣之吏熟視而莫敢誰何而秦遂以不祀漢興又懲秦孤立之弊故封同姓以填天下大啓九國分王子弟而天子所有纔十五郡當是時惟恐同姓之不蕃熾昌大也然未㡬而七國生變㡬於危漢之宗社文景武宣以來又懲之損抑諸侯減黜其官惟得衣食租稅不為士民所尊然中外殫敝本末俱弱而姦人無所忌憚而漢遂以亡凡天下之弊懲之則未嘗無所偏既偏矣則其害未嘗不甚於所懲惟治亦然西漢尚寛厚懲秦之暴虐也然寛厚不已其弊必至於軟熟委靡大盜移國而莫之抗東漢尚名節懲前日之委靡也然名節不已其弊遂至於矯激卓異而為黨錮之禍嗚呼事之不可有所懲也如此世之人主毎不慮其所終不稽其所弊矯枉而過於正懲寛而至於嚴快意甘心卒以蹈其後日之悔其亦不思甚也夫天下之勢其狀如長江大河日夜推移相激而不知止而夫人又從而導之則天下之變吾固未知其所終也
天下之亂未嘗不激於其所偏而報於其所矯也偏則矯矯則亂亂則其勢又不能以不偏是以天下之勢一軒一輊隨所矯枉而禍亂倚伏於其間反覆去來無有窮已如庸醫之用藥病在於熱則用極天下之寒劑以下之藥之寒為病也則復以金石酷烈之法以反之寒已而熱藥之病復作矣葢不知和扁之術不弛藥以養疾亦不為過則以激疾使復其中和之常而已故夫備天下之理以措天下之事則平正而不偏矯枉而不失乎中懲亂而不急於治遵乎禮義之安而無反側蹈乎中庸之節而不作好惡夫是以天下之弊常若持衡而禍患泯於無形葢惟知道之君子惟能識之履道之君子惟能通之而智察於一隅者禍毎伏於所察權用於矯枉者亂毎伏於所矯天下後世之所以多事而常有智權不足之歎夫豈知其所不足者非智權也哉懲羮者吹虀懲噎者廢食唐自興元反斾之後乞𥜗剔帶之事一懲則聚斂之科始亟而事始暴矣
八面鋒一書宋嘗有板𠜇第雲永嘉先生而不著其氏名攷之宋陳傅良君舉葉適正則當時皆稱永嘉先生相傳此為君舉所撰或曰葉氏為之今觀其間多君舉平日之語其為陳氏無疑也山東僉憲袁公大倫嘗以監察御史出按呉中偶獲其本謂有益於塲屋之士手授呉江令劉侯濟民侯俾儒士盧雍校其譌繆捐俸𠜇之宋南渡後經學之盛以永嘉為首穆毎覽陳氏論議未嘗不嘆其髙妙以為文人之雄如是書者誠天下之竒寶學者誦習玩味挾之文戰所謂千萬人吾往孰敢犯其鋒邪穆辱袁公之知而侯為同年進士故識𠜇之嵗月以見是書之行袁公與侯之功也𢎞治癸亥七月十日吳人都穆記
八面鋒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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