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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學集/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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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七 初學集
卷五十八 墓誌銘九
卷五十九 

卷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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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誌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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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孺人張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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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山陳愚,字元樸,故楊忠烈公之友也。元樸少與忠烈結交,以其女妻忠烈之長子之易。忠烈被急徵,元樸攜其婿間行荊、鄖、吳、越間,過余而泣曰:「親在不許友以死。吾兩人皆有老母,其若文孺何?」文孺,忠烈字也。元樸既除母喪,率忠烈二子,謁銘於余,已而稽顙涕泣,以母之志為請。今年之易書來曰:「婦翁自公車罷歸,抱病且死,遺言以其母及吾父之志為囑,再三鄭重而卒。」余發書,悲不自勝,泣下沾襟。蓋余有母之喪,亦將禫矣。初,忠烈為常熟令,語余曰:「子不可不識吾元樸。」元樸亦以忠烈知余,遂定交於長安邸中。當是時,余方少年豪舉,元樸面目稜稜,有不可犯幹之色,見而知為端人正士也。及忠烈官省垣,余在史館,皆侍從近臣。而元樸老於公車,余兩人每慰勞元樸,不以不第為元樸憂,而憂其無以將母,未嘗不相對閔默也。忠烈被禍,元樸傾身經紀其家。邏者交跡於門。母告元樸曰:「汝不記與文孺升堂拜母之日乎?文孺為忠臣,汝能為文孺死,斯為吾孝子。汝勉為我自力。汝以我故負文孺,我亦無用見汝矣。」元樸跪受教,屬其二子而行。余間以白吾母,且言忠烈母妻譙樓露宿狀,吾母為泣數行下也。天啟六年七月,元樸母卒。崇禎元年,忠烈之繼母卒。余再罹黨禍,杜門養母。又五年,亦至於大故。元樸歸楚,聞吾母訃,為之噭然而哭。而今元樸亦死矣。嗚呼!十餘年來,死生患難,如旋風怪雨,三家母子,六喪其五,獨余頑狠,偷生視息。天罰以不得即死之苦,其欲久居此世者何也?

孺人姓張氏,貴州府學訓導陳公諱一拯之繼室也。訓導之為人,端方質直,不愧古孝廉,而孺人與之媲德。妯娌八人,皆富貴家女,裙布操作與之遊處無間言。撫訓導兄弟之子如其子,兄子無賴,謀要元樸殺之,孺人亦無違言。元樸束修自好,人曰真孝廉,亦稱其母曰孝廉之母也。享年七十有六。生一子即愚,萬曆己酉科舉人。孫男女共若干人。以某年某月,祔於訓導某山之阡。銘曰:

子不許其友以死,母許其子以死。忠臣良友,賢母孝子。嗚呼斯銘!庶幾久而不泐者,恃後之有良史也。

秦母錢太宜人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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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錫秦君堈葬其母錢太宜人,手疏其內行而謁銘於謙益。謙益讀之,仰而思,俯而慟。客曰:「何慟也?」謙益曰:「吾有慟於吾母也。甚矣太宜人之似吾母也。」謙益之述先太淑人也,其德有七,曰:順、莊、貞、勤、儉、仁、慈。秦之述太宜人也,其德有十,曰:恭、敬、誠、孝、慈、仁、正、勤、儉、介。比而觀之,無弗同也。述太宜人之孝而誠也,既饋而公姑交賀。華孺人歿,事其舅蘭湯公,盡解衣裝,以供腆洗。歸於秦十三年,事其父真定公與周恭人,晨夕在左右也。周恭人病,刲股肉以療之,里中稱孝女焉。吾母之孝而誠猶是也。述太宜人之敬也,生二十年而歸奉直公,歸三十八年而奉直公歿。奉直公讀書負大節,流連文酒,不事家人生產。太宜人朝齏暮鹽,黽勉佽助。數踏省門,不見收,從容慰藉,閨閣中宛如賓友。奉直公歿,訓其二子,言稱先君,十八年一日也。吾母之敬吾先君猶是也。述其仁則宗婦之嫠者比屋而炊,臧獲之貧窶者分羹而食。述其貞則言不出閨閫,足不出廳屏,目不觀優舞,身不近巫尼。述其勤儉則少而操作,老而執勤,寢門之內,機杼軋軋然,刀尺琅琅然也。不耀珠翠,不施薌澤,陳衣之夕,醢醬猶在閣,裙布猶在桁也。吾母之貞、仁、勤、儉猶是也。以言乎太宜人之慈,其似吾母也滋甚。秦君之述太宜人也,曰置於懷者五十有四年;謙益之述吾母也,曰置於懷者五十有二年。天下之母,有慈焉如二母者乎?天下之子,有五十餘年而免於慈母之懷如二子者乎?秦君以休沐歸養,謙益以罪免歸養,二母之安之一也。秦君之養其母也,長筵版輿,班白稚齒,雍容燕喜,以終其天年,猶愾然有風停樹靜之悲。而況於幽憂兇懼,以壯子累慈母如謙益者乎?又欲其以未死餘息,強顏而誌太宜人之墓,不已過乎?嗚呼!河上之歌,同病相憐。秦君之念母,與謙益之念母一也。因秦君之請敘其母之令問淑德,以昭管彤,而吾母之生平,亦得以附見焉。《詩》有之:「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不獨以昭秦母之賢,亦可以徵其子之錫類已矣。太宜人之先出吳越武肅。父曰真定守諱某,母曰周恭人。嫁秦君,諱某,誥贈奉直大夫,福寧州知州。生二子;長堈,壬戌進士,今官戶部雲南清吏司員外次坊貢士。孫男七人,孫女五人。曾孫男女三人。庚辰某月,祔葬於奉直公軍將山箬塢之新阡。銘曰:

自劉子政之傳《列女》,有母儀婦道賢明貞順之目,而後世之述婦德者,相沿而未已。我稽錢媛,及吾母氏。婉娩德音,上配圖史。猗嗟秦母,幸哉有子。福壽康寧,考終哀死。小人有母,未嘗甘旨,驚憂辱親,志士所恥。嗚呼!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執筆而銘秦母之墓,終古之慟,沒世而已矣。

誥贈宜人陸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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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間,長洲文文起以孝廉特聞,與其妻廬居於竺塢。三十八年四月,文起下第歸,而其妻卒。九月,權厝於竺塢之丙舍。文起之甥今詹事姚君孟長為之狀,而其友故職方劉君靖之為之銘,皆曰:「真孝廉之妻也!」後十二年,文起以狀元及第。又十年,為今上之五年,文起輟講筵,奉使過家,改葬宜人於新阡。於是文起不遠百里,謁銘於其友錢謙益,且曰:「吾妻歸我凡二十三年,首不耀珠璣之飾,身不御紈縠之衣、嘗欲易一故藤枕,須五十錢,無從辦而止,妻處之怡然也。疾革,屬以嫁時衣斂,且曰:『無美木,無厚葬。』念我貧也。今茲之葬也,有宜人之贈,有孝婦之褒,天光下賁,綽楔巋然,庶可謂備禮矣。撫今而追昔,吾能無腹悲已乎!吾妻少讀書,識道理,其生平尤知文章為可貴。吾探其志,雖歿而奉天子之湣綸,其終不能忘有道之一言也。吾是以有請於子,子其勿辭。」謙益曰:「宜人之行,不可以一二舉,舉其大者。以衛輝公為之舅,而廟見之訓詞,奉為師保,易簀之夕,始啟篋衍而出之也,可不謂賢婦乎?以文起為之夫,而閨門之相助,儼若執友,似續之計,至脫簪珥以圖之也,可不謂令妻乎?吾徵諸文起,又徵諸其甥與其友,其可以示於今與後也亦明矣,而何有於余言乎?雖然,宜人之於文起,非猶夫人之夫婦而已,靜之所謂天作之合以相文起者也。相之於鴻鵠未孚之日,迨其毛羽豐矣,六翮成矣,中道棄之,而不及見其遐舉,此文起之所以腹悲而未已也。若宜人則知其夫為孝廉而已,知其為孝廉之妻而已。文起登上第,官禁近,宜人曰:『吾知吾孝廉而已。』浸假而操化權,參大政,宜人亦必曰:『吾知吾孝廉而已。』惟文起明允正直,以道事君,批鱗指佞,後先一節,宜人必聽然曰:『此真竺塢文孝廉哉!』宜人之相文起,蓋夫婦而朋友者,禽息之精陰慶,而鮑叔之魂默舉,我知其亦若是則已矣。孟長之狀,靜之之銘,固曰『真孝廉之妻也』。余惟有謹而書之,以昭於管彤而已,其又何加焉?」文起拜手曰:「唯唯。」

宜人姓陸氏,鄉貢士再閏之女,卒年三十有九。文起名震孟,今官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講。衛輝公諱元發,仕為衛輝府同知,其上四世,皆有名德,載在國史。宜人生一女,嫁舉人嚴栻。子曰秉,太學生。宜人沒時,秉甫匝歲,宜人所置側室生也。文起又舉一子乘及二女,皆在宜人沒後。其葬也,以四月之六日。銘曰:

有二美玉,判而中分。一為鎮圭,服御大君。五采五就,繅籍繽紛。一為蒼璧,以禮天神。神既降止,乃瘞乃焚。雖則焚瘞,不隕孚尹。竺塢之阡,玉符魂魂。後千斯年,鬱蔚慶雲。

封太孺人趙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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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太孺人趙氏,贈文林郎慈谿縣知縣李府君諱可教之妻,工部主事逢申之母也。其卒以天啟七年二月,年八十八。其葬以崇禎八年,祔府君之墓。趙為松江甲族,其父母愛憐長女,不忍遠嫁,故府君受婚於趙氏之室。及趙生二子,太孺人趣府君曰:「可以歸矣。」趙富而李貧,太孺人安之。恭柔專勤,以為婦妻。其舅曰:「吾婦若習為貧家婦者。」其姑曰:「吾婦也,乃若吾女。」其妯娌諸姑皆曰:「吾女兄弟也。」府君教授生徒,歲致修脯,太孺人紡織佐之,使有中人之產,以安其子於學,卒以成名。逢申舉進士,出宰慈谿。太孺人誡之曰:「人知母之慈,不知母之廉。天下有慈母而褫子之衣、奪子之食者乎?母慈則必廉,官廉則必慈。汝勿謂不習為吏,以我為師可矣。」逢申視事,棰楚稀簡,太孺人喜,出而迎之,屏內微聞呼臿聲則否,逢申每以此為候。逢申罷慈谿歸,色養太孺人者二年,而太孺人沒。及官工部,以數言事,觸捍世罔,遺書問銘於余,自傷為子無狀,不得大葬太孺人也。余為之黯然傷悲。嗟乎!世之惡子冥狠,遺老母憂,固有如余者乎?才如逢申,猶自傷為子無狀,不能自解免,而況於余乎!又況欲以余之言解逢申之悲而慰太孺人於地下乎!余於太孺人之德,不能以遍書,書其為婦、為妻、為母及其訓詞之大者,以示永久。若夫君臣母子之間,身世無窮之恨,余與逢申不能自解免者,茲石可泐,茲文可朽,悠悠終天,曷有窮乎?銘曰:

教慈訓廉兮,六載於慈。昭我管彤兮,百世之師。子孫駿發兮,福祿鼎來。鬱鬱佳城兮,安寢俟之。

贈孺人黃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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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戶科給事中姚君之典之配曰贈孺人黃氏。黃氏世家歙之黃川,與姚為比鄰。孺人少孤,及笄喪其母,歸於姚,不及舅姑,事其夫子,向言指使,若嚴上然。君病瘧惡藥,孺人跪床下,手捧藥碗進之,其恭順如此。君僑居淮陰,遊學廣陵之白沙。孺人免身,生一男子眩運悶絕,移時而卒,萬曆丙申八月二十二日也,年二十八。卒三日,君負笈來歸,帷堂儼然,瓦燈青熒,以為孺人猶在蓐也。後一年丁酉,君舉於鄉。明年十月十五日,權厝孺人於歙之祖塋。後三十年崇禎戊辰,孺人所乳兒思孝舉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又六年,以戶科給事中覃恩封父如其官,而母贈孺人。思孝奉使節還歙,焚黃墓下,而為文以告。鄉人故老,聚觀傳誦,相與欷噓流涕,以為美譚。而思孝之志不但已也,奉其父所述事狀,詒書謙益,俾誌其墓。思孝之祭文曰:「子以戌生,母以亥死,是以子之生,趣母之死也。死者不復生,生者不速死,是以母之死,貰子之生也。」傷哉斯言!其有能為思孝解者乎?嗚呼!吾母之棄養也,十年於此矣。以終天之痛言之,吾母之棄我於艾也,猶姚母之棄其子於乳也,其短與修無以擇也。吾母之生也,不獲安其子一日之養,端禮之碑,同文之獄,洶洶者垂二十年,殆不如姚母之安寢於巨室也。思孝諷議瑣闥,抗論殿陛,為天子之諍臣,其所以榮其親者,未見其止也。而余也為僇人,為惡子,乃欲以不孝之辭,慰孝子之思,而解罔極之慕,不已傎乎?無已,則為敘孺人之存沒,與思孝之所以毒痛念母者,以質於幽竁,以傳於後世,而並及余之所以愧不能文者,庶假辭以告哀。銘曰:

夫存婦逝,圭御而璧瘞。母隕子孤,珠產而蚌枯。天胡不食,帝用申錫。有光熊熊,我銘幽宮。

封安人吳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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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禮部儀制司主事武進鄭氏諱振先,字太初,與其子翰林院庶吉士鄤,皆弱冠取科第,又先後以抗疏敢言,顯名天下。而吳安人者,儀部之妻,鄤之母也。儀部官長安,鍵戶草疏,安人從夾窗窺之,端坐奮筆,須髯蝟張,歎曰:「夫子其將有為也!」出而告之曰:「夫子無辟我,我為弱女時,諸父學士公以論奪情拜杖,血肉狼籍,私心已知壯之,其敢違夫子之志乎?夫子勉之,脫有不測,老親稚子,乃吾事也。」疏入,謫永寧,尋中考功法。荒村小築,夫婦偕隱,以終其身。儀部盛年貶謫,能無居隱畏約,為萬曆完人,安人有助焉。鄤舉天啟二年進士,入史館,未逾年,亦抗疏歸。安人喜謂儀部:「幸哉君有子矣!」逆閹之難作,急徵考死者相望。安人曰:「無恐,將自及。」已而戒鄤曰:「蝮雖死,其螫猶在,子無謂閹敗可安枕也。」安人生五歲,通《孝經》《列女傳》。其父簡討公以謂非凡女,才儀部而歸之。事其尊章以孝,相其夫以勤、以廉,教其子以學,字其庶出之子以壹,而至於忠孝大節,凜然不二。讀書通理,沉幾遠識,則學士大夫有弗如也。蓋嘗論之神宗之世,以廢籍為苦海,譬如寒宵噩夢,纏綿淹抑,能使人精銷慮耗。而安人之夫妻,處之裕如。當此之時,養其末節,不傷其暮氣,為萬曆之臣,於是乎有終矣。熹宗之世,以鉤黨為死府,譬如震雷暴雨,錯遌旁午,能使人心悸魄奪。而安人之母子,處之嶷如。當此之時,違其氛祲,不害其朝氣,為崇禎之臣,於是乎有始矣。伯宗之妻之致戒其夫也,善矣!然猶有智名焉。豈若安人之遂其夫之志乎?范滂之母之無恨其子也,賢矣,然猶有俠心焉,豈若安人之安其子之節乎!夷考安人之終始,君臣之際,夫妻、母子之間,可以觀,可以風矣,又豈徒閨門圖史之故也哉?

儀部與安人,晚而信西方之教,舍居第為寺,柴門疏食,然燈相向,如所謂淨侶者。儀部以崇禎元年卒。四年九月十八日,安人病革,自起盥漱,誦《楞嚴》咒,呼子女續之而逝,享年五十有九。安人之父翰林院簡討諱可行,其諸父翰林院學士諱中行,事見國史。子五人:鄤、郟、郲、郿、祁。郲、祁皆庶出。女五人。將合葬,鄤具事狀走虞山,請銘於謙益。謙益方有母之喪,拜而辭焉,至於再,至於三。鄤曰:「丙、丁之交,並遭閹難,互以老母為托,公其忍忘諸乎?」嗚呼!閹既敗,謙益不知戒懼,再罹網羅,以憂吾母,馴致大故。誦安人戒子之語,有深痛焉。敢假茲石以告哀。遂哭而受命。銘曰:

崇禎六年,某月甲子。孤子鄤啟先君之墓,祔其母氏。忠孝賢明,夫妻母子。萬曆終,崇禎始。籲嗟刻石信青史。

誥封恭人顧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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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人顧氏,故雲南布政使司左參政黃公諱時雨之妻,十三而歸,十五而成婦,七十□而卒,萬曆某年某月也。天啟某年,葬於某地,祔其夫之阡。參政公少食貧,恭人朝齏暮鹽,辛勤佽助。參政公舉進士,官刑部郎,出守惠州,歷官藩、臬,恭人皆從。官舍蕭然,內政肅穆。養其舅姑甚孝。姑之沒也,參政方上公車,帷堂附身,悉合禮度。事其舅至於篤老,洗腆之奉,晚而益勤。參政公六子,而第五子庶出也,家嘗被火,恭人從烈焰中出而復入,以幼子免。恭人卒,幼子哭之慟曰:「失吾母,吾不生也。」未幾,亦卒。

余讀《周南》之詩,所謂「為絺為綌,采采卷耳」者,皆尋常閨闥女子之能事,而詩人詠而歌之。先王被之管弦,以為房中之樂,豈非以其克相內治,有助於王化也哉?參政公起孤貧,為顯官。恭人恭儉專勤,經緯孝慈,有相之道焉。斯亦詩人之所歌,而女史之所傳也與?參政公於先人為友,而余與其諸子遊最舊,乃為銘曰:

士生窶貧,以有車馬。如木扶寸,至於拱把。天既生之,亦有相之。黽勉室家,聚針蓄絲。匪勤匪職,匪共匪德。匪孝曷承?匪慈曷植?婉婉恭人,實相黃公。令妻壽母,賢明考終。蜿蜒龍山,萬木如茨。往從夫子,爰契初龜。

徐孺人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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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人徐氏,父諱佶,母周氏。嫁錢氏,夫諱某。故工部侍郎諱恪之從孫女,而江西參政贈光祿寺少卿諱泮之婦也。光祿備兵漢中,孺人歸於我錢氏。方貴盛,孺人裙布操作,無驕汰之色。光祿死倭難,風雨漂搖,家計零落,孺人哀以喪其舅,勤以相其夫,黽勉以教育其子孫,以一婦人操持門戶逾三十年。子若孫皆死於諸生,再世不競,而家聲不隤於光祿時,孺人力也。卒於萬曆辛亥,年七十有六。子某,先卒。孫顯忠,亦卒。於是孺人久未克葬。今年十二月,諸孫卜日襄事,而抱顯忠之遺言,請銘於余。嗚呼!可哀也已!

余少則聞里之先生故老,稱工侍之賢,必推本其父敏叔之家教。敏叔之先,避亂居吳,猶行喪禮以勵俗,敏叔服習舊德,又參以臨川陸氏、浦江鄭氏之家規,每晨朝其家人婦子,訓之以肅睦,聳之以善敗,皆相與傳敕教誡而後退。故其家之婦女,皆有儀法。如孺人者,其流風餘俗,久而不替,蓋不可誣也。嗚呼!世德不衰,而珩璜之節,圖史之教,其不著於閨門久矣。以徐氏之教家者,推而行之,先王之治,其有興乎!今之君子,塗飾一切,急功利而緩教化,競邪侈而薄廉隅。國多罷民,家鮮淑女,圜土之聚不恥,而罪隸舂槁之刑相望,職此之故。嗚呼!憂世者其可視為細故乎?余故於孺人之葬,表揭其先德而係之以銘。銘曰:

泉豈無源,木則有芝。義門之女,蔚為母師。煌煌管彤,千古為儀。昧昧我思,銘以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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