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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先生奧論註 (四庫全書本)/全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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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六
  考古論           呂祖謙漢文帝此篇論不盡人之財力情
  治天下者不盡人之財不盡人之力不盡人之情是三者可盡也而不可繼也彼治天下者不止為一朝一夕之計固將為子孫萬世之計也為萬世之計而於財於力於情皆使之不可繼則今日盡之將如來日何今嵗盡之將如來歲何今世盡之將如來世何是以聖人非不知間架之稅足以盡𣙜天下之利而每使之有餘財唐德宗建中四年六月稅屋間架算除陌錢非不知閭左之戍足以盡括天下之役而每使之有餘力前食貨志始皇內興功作外攘夷狄収泰半之賦發閭左之戍非不知鈎距之術足以盡擿天下之詐而每使之有餘情趙廣漢精於吏職尤善為鈎距以得事情其去彼取此者終不以一時之快而易千萬世之害也古之人有行之者漢文是也露臺惜百金之費後宮衣不曳地可謂不敢輕靡天下之財本賛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身衣弋綈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匈奴三入而三拒之未嘗敢窮兵出塞可謂不敢輕用天下之力匈奴傳帝三年夏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為冦下詔遣灌嬰將擊右賢王走出塞十四年匈奴單于以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使騎兵入燒回中宮𠉀騎至雍甘泉帝以周𠲒張武等為將軍往擊胡月餘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後四年車臣單于立歲餘匈奴復絶和親大入上郡雲中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縁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冦又置三將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䗦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逺塞漢兵亦罷吳王不朝賜以几杖張武受賂賜之金錢木賛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几杖張武等受賂金錢覺更加賞賜以愧其心可謂不敢輕索天下之情當是時流澤淳厚極熾而昌使心一向於靡民財則固可以建神明通天之臺郊祀志公孫卿曰仙人好樓居乃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作通天臺置祠具其下將來神仙之屬固可以備千乗萬騎之駕選班固東都賦千乗雷起萬騎紛紜固可以泛沙棠木蘭之舟固可以設魚龍曼衍之戲而文帝不為使心一向於用民力則豈無絳灌之將高祖賜爵列侯周勃食絳惠帝六年為太尉十年誅諸呂文帝時灌嬰為丞相匈奴入北地上令嬰將騎八萬五千擊之豈無表餌之策賈誼賛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係單于其術固以疏矣豈無南北之軍呂后紀周勃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豈無銅虎之符二年初與郡守為銅虎符竹使符而文帝亦不為使心一向於索民情則命晁錯以任術數鍇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皇太子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願陛下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命郅都以按刑獄都以郎事文帝景帝時為中郎將又遷中尉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日而視號曰蒼鷹命朱建以治縱橫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黨諸呂孝文聞其客朱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命周湯以窮暴酷武帝時張湯為廷尉舞文巧詆義縱為南陽太守以杜周為𤓰牙薦之張湯為廷尉史後為廷尉其治大扺放張湯而善𠉀司而文帝又不為文帝可為而能不為以其所餘貽厥子孫凡四百年之漢用之不窮者皆文帝之所留也及至武帝志大而心勞功多而志廣材智勇敢之臣與時俱奮桑𢎞羊之徒算舟車告緡錢以罔天下之財武帝元光六年初算商車元狩四年用度不足初算緍錢元鼎三年令民告緡者以其半予之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取自我始取之也衛青之徙絶大漠開朔方以竭天下之力元朔六年夏衛青復將六將軍絶幕大克獲詔曰日者大將軍巡朔方征匈奴斬首虜萬八千級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舉自我始舉之也張湯之徒窮根柢究黨與以盡天下之情見上注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察自我始察之也取文帝之所不能取舉文帝之所不能舉察文帝之所不能察則𢎞羊張湯衛青之屬果勝文帝耶蓋文帝為天下計而𢎞羊張湯衛青之屬為一身之計故不同也惟其為一身之計故興利之臣則曰窮乏者漢之民也非吾民也罔漢民之財則可以釣吾之爵位何愛焉至於財盡而散則他日司㑹之責耳武力之臣則曰疲敝者漢之民也非吾民也竭漢民之力則可以釣吾之爵位何愛焉至於力竭而亂則他日將帥之責耳典獄之臣亦曰煆煉者漢之民也非吾民也探漢民之情則可以釣吾之爵位何愛焉至於情盡而變則他日執政之責耳利在於已害在於君利在於近害在於逺此所以安為而不顧也嗚呼桑𢎞羊衛青張湯之屬方欲謀身固不暇為漢慮矣而武帝獨何為棄六世之業以快二三臣之欲耶君子以是益知文帝之不可及也雖然舉事求可繼非惟人君為然也至於人臣謀身者亦如之白起為秦將長平之事坑趙卒四十萬是不可繼之師也可一不可再也起惟顧身而不顧國故竭智力於一舉以僥倖不次之賞豈復料其再駕於趙哉及秦復命之伐趙卒不行而死非惡行而樂死也雖欲行而法不容再行也使起預知己之復用師也則必撫納新附還定新集不為長往不來之計矣趙王使趙括代廉頗將以擊秦秦使白起為上將軍擊之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卒四十萬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計曰前秦以抜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何晏注曰白起之降趙卒詐而坑其四十萬豈徒酷暴之謂乎後亦難以重得志矣故求為可繼者非特為國亦為身也求為不可繼者非特不為國亦不為身也吾又論之以為小人之戒
  武帝此篇論假儒術以欺天下
  人君之道與人臣不同人臣假儒術以為姦將以欺其君也將以欺君而取爵祿也小欺則爵祿小至大欺則爵祿大至假儒術而每有所得則小人假之以自售亦其職也至於人君假儒術將何所求哉天下者吾自有之天下也治則吾自受其利亂則吾自受其害今內為貪暴奢泰之行而外假仁義禮樂之名使其不足以欺人耶其亂亦自若也治亂之實初無一毫加損而徒為是紛紛吾不知其果何為哉昔漢武帝假儒術以欺天下講東封開西域平南越討北戎峻宇雕牆淫刑酷罰其去始皇不能以寸而稽古禮文之事洋洋乎若與唐虞三代比隆本賛號令文章煥焉可述而有三代之風一時尊寵之臣如公孫𢎞以春秋欺武帝位至丞相爵為通侯儒林傳序𢎞以治春秋為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其假儒術之所獲亦大矣張湯以古義欺武帝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時上方鄉文學張決大獄欲傅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後為御史大夫其假儒術之所獲亦大矣惟武帝之假儒術非徒無利而反有害焉非徒無益而反有損焉觀其北邊蕭然盜賊並起老妻長子不保首領高祖之業幾墜於地其禍不亦酷乎嗚呼𢎞湯假儒術則有利武帝假儒術則有害𢎞湯假儒術則有益武帝假儒術則有損武帝之智不及𢎞湯逺矣雖然假儒術之害非特及於當時其害乃見於宣帝之時宣帝之尚雜霸不喜儒元帝為太子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嘗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徳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 今何足委任乃嘆曰亂我家者太子也是非特宣帝之罪也彼見用儒之效事勢之流相激使然耳折膠墮指之寒不生於冬而生於盛夏流金爍石之旱不生於暘而生於淫雨然則宣帝之不用儒豈非生於武帝之假儒術耶
  宣帝此篇論好申韓之說
  嗚呼申韓之害流毒後世何其逺耶史申不害為韓相學本於黃老而主刑名著書號申子韓非喜刑名法術之學亦著書傳於後世秦始皇二世用之以亡其國趙高李斯用之以亡其身史始皇紀斯曰若學法令以吏為師制曰可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專任獄吏樂以刑殺為威始皇崩太子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尊用趙高申法令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者宗室振恐三年趙高為丞相競按李斯殺之闕東盡畔二世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與其壻閻樂謀誅二世二世自殺二世兄子公子嬰為秦王遂刺殺高三族高家以徇咸陽生乎秦之後者可以戒矣而漢晁錯復明申韓佐景帝更律令削七國天下幾至於亡錯學申商刑名 軹張恢生所景帝即位錯 言事輒聽法令多所更定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後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錯斬東市甘蹈亡秦之轍而不顧焉生乎晁錯之後者可以重戒矣宣帝復好觀申子君臣之篇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見前篇注甘蹈晁錯之覆轍而不顧焉彼申韓之說其入人之深雖明君賢臣皆陷溺而不能出何也其令行禁止奔走天下誠足以稱快一時也樂其一時之快而不暇顧其它日之害此其說所以盛行於世歟觀宣帝之為君綜核名實信賞必罰其所以功光祖宗業垂後嗣者蓋勵精之效初非申韓之功也本賛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信威北夷單于慕義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德商宗周宣矣至於用恭顯而啓元帝之信宦者石顯𢎞恭皆少坐法腐刑為中黃門以選為中尚書宣帝時任中書官恭為令顯為僕射元帝即位恭死顯代為中書令時帝被疾遂委以政事貴許史而啓成帝之任外戚外戚傳孝宣許皇后許伯皇后父史商宣帝外家成帝立以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殺趙蓋韓楊而啓哀帝之誅大臣元康二年京兆尹趙廣漢有罪要斬神爵二年司𨽻校尉蓋寛饒有罪下有司自殺五鳯元年左馮翊韓延壽有罪棄市二年平通侯楊惲大逆不道要斬哀帝賛睹孝成世祿去王室權柄外移臨朝屢誅大臣欲彊主威以則武宣開三大釁終以亡國此豈非擇術不審之流𡚁乎故論其功大為中興之君論其罪則亦為基禍之主其功罪相半者蓋失於欲速而用申韓也昔者聖人亦知遲之不如速鈍之不如利矣然其為治乃曰王者必世而後仁語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曰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易恆卦雲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其遲鈍迂闊每不若申韓之速獨何歟使聖人而不知此理耶是不智也使聖人知而不行耶是不仁也不仁不智豈所以為聖人哉殊不知聖人慮事至精也其舉事厭遲而惡鈍亦與人同也使有道於此加頃刻之捷則聖人己先為之矣惟其原始要終探端窮本知吾道雖有歲月之遲而終成千百年之安申韓雖有歲月之速而終貽千百年之害故去彼取此也由是論之則莫速於聖人莫遲於申韓莫利於聖人莫鈍於申韓其理甚明宣帝不知此理反非太子用儒之諫見前篇注豈天未欲斯民見三代之治耶
  於定國此篇論不言四誅
  治獄者非死生禍福不入其心未足與議也苟死生禍福入其心則迫於權勢奪於威武雖有平恕之志亦變而為暴酷矣張歐之在文景時世共謂之長者也每上具獄事有可郤郤之不可者不得已為泣涕面而封之其慈祥豈弟之風溫然可挹也至於與莊青翟等劾晁錯加以大逆無道之罪腰斬錯而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其殘賊忮忍雖張湯杜周亦不過如此以其前後觀之判然若二人焉此無它歐雖天資平恕而胷中初無所守故當景帝之怒錯則震懾失趍黽勉順指陷於暴酷而不能自抜也於定國為廷尉民自以為不寃後世言治獄者必稽焉然吾嘗考其實亦張歐之流耳定國以地節元年為廷尉而以甘露二年遷御史大夫凡十七年之間麗於刑書者無不出於定國也趙廣漢以元康二年誅蓋寛饒以神爵元年誅韓延壽以五鳳元年誅楊惲以二年誅並見前篇注皆當定國為廷尉之時然此四誅皆宣帝之太過而千載之所痛憤流涕者也吾不知定國嘗爭之耶其亦未嘗爭之耶若其不爭則其罪固無所逃就使嘗爭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未聞可以不從而但已也爭與不爭其失等耳夫定國身為廷尉上則陷君為淫刑之主下則自以為暴酷之吏以事君則不忠以謀已則不智不忠不智君子之大節己虧矣乃反屬意於郡國鰥寡之間略於大而謹於小吾未見其為平恕也向使定國有剛毅之操不以死生禍福移其心如張釋之斷犯蹕盜環之獄雖帝之所甚怒而必輕之釋之為廷尉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橘下走乘輿馬驚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釋之曰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上曰廷尉當是也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得帝怒下廷尉治奏當棄市上大怒釋之曰法如是足也劾太子梁王之失雖帝之所甚愛而必糾之為公車令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母入殿門遂劾奏之當官而行不吐不茹則趙蓋韓楊之徒亦庶幾不死矣成王命君陳曰商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定國獨未見此論耶
  韓延壽此篇論風俗如古
  風俗之變初無常也道隆則從而隆道汚則從而汚記檀弓雲曷嘗有古今之異哉昔之陋儒以為風俗自厚而之薄猶人自少而之老古之俗厚猶人之方少者也今之俗薄蓋人之己老者也薄者不可復厚亦如老者不可復少張末論法雲嗚呼何其不思甚耶將以三皇之俗為厚乎則黃帝之末胡為有蚩尤之亂史紀黃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殺蚩尤將以五帝之俗為厚乎則帝舜之世胡為有三苖之亂書竄三苗於三危將以三王之俗為厚乎則夏商之季胡為有桀紂之亂蚩尢之亂無以異於項羽之亂也亂既除而俗有厚薄之異者非秦民之不如古特高帝不如黃帝耳三苗之亂無以異於七國之亂也亂既除而俗有厚薄之異者非漢民之不如古特景帝不如大舜耳桀紂之亂無以異於煬帝之亂也亂既除而俗有厚薄之異者非隋民之不如古特太宗不如湯武耳自古至今同戴一天同履一地同賦一性日月不變也耳目鼻口亦不變也風俗何為而獨不如古哉善乎魏鄭公之言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顧所行如何耳若人漸澆詭不復返樸今當為鬼為魅尚安得而化哉見唐魏徴傳云云蓋嘗觀韓延壽之治潁川而益信風俗之未嘗不如古焉延壽本傳蓋承戰國孤秦之弊禮樂廢弛異端並奮世以古先聖人化民之道為姍笑賢如高帝乃曰以馬上治之安事詩書陸賈傳雲賢如文帝乃曰卑之無甚高論張釋之言便宜事帝曰云雲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賢如宣帝乃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見前元帝紀雲君臣上下同趨於刑名法律簿書期㑹之間無復逺略賈誼疏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㑹之間以為大故王吉疏公卿務在於期㑹簿書斷獄聽訟而已非太平之基也惟延壽承潁川趙廣漢告訐之俗獨能取世所姍笑為陳腐迂闊者次第而行之百姓遵用其教至於賣偽物者棄之市道其在東郡馮翊如潁川之治洋洋乎弦誦之聲肅肅乎爼豆之容庶幾乎治古矣徙潁川太守潁川多豪強難治先是趙廣漢患其俗多朋黨令相告訐潁川由是以為俗民多怨讎延壽欲改更之教以禮讓因與議定嫁娶䘮祭儀品畧依古禮令文學校官諸生皮弁執爼豆為吏民行䘮嫁娶禮百姓遵用其教彼謂風俗不可復古者果如何哉大抵後世之患出於待古太高而待已太卑惟待古高故自疑而不敢為待己卑故自棄而不復為殊不知三代雖逺其理常存苟能盡其理則夫何逺之有哉故萬石君處家而子孫燕居申申此一家之三代也子孫勝冠者在側雖燕必冠申申如也僮僕訢訢如也唯謹王烈居鄉而訟者望塵而還此一鄉之三代也魯恭治中牟而童子不取乳雉此一邑之三代也恭拜中牟令肥親往廉之恭隨行阡陌俱坐桑下有雉過止其傍傍有童兒親曰兒何不捕之兒言雉方將雛親曰豎子有仁心此三異也延壽之治潁川庸非一郡之三代乎以是而論之則風俗古不必厚今不必薄古不必易今不必難惟其人而已安可是古而非今哉
  蕭望之此篇論剛褊不受辱而死
  君子必有堅忍不拔之操然後小人不能犯吾之所忌嗚呼小人之害君子何其多端也遇人之介者則必辱之遇人之廉者則必汚之遇人之剛者則必折之遇人之直者則必誣之蓋介者必不受辱廉者必不受汚剛者必不受折直者必不受誣凡此者君子之所忌也小人知君子之所忌而直犯之君子不知而墮其計中大則死小則亡前後相望可不為大哀乎昔驪姬將有奪嫡之謀謂優施曰吾欲為難安始而可優施曰必於申生其為人也小心精潔又不忍人精潔易辱不忍人自忍也驪姬用其計以歸胙誣申生申生自殺見晉國語雲魏公叔為相尚主而害吳起公叔之僕曰起易去也吳起為人節廉而自喜名君先與武侯曰吳起賢人也而侯之國小臣恐起之無留心也試延以主起有留心則必受之無留心則辭矣君因召吳起與歸令公主怒而輕君起見公主之賤君也則必辭公叔用其計吳起果辭武侯疑之遂奔楚見史記起傳雲夫申生有精潔易辱之形見於外故優施因其間而排之吳起有節廉喜名之形見於外故公叔亦因其間而排之使二人渾然天成削去圭角置之不慍用之不懌則小人亦安能乗間而犯吾之所忌哉蕭望之秉直道而不容於恭顯終於殺其身吾以望之亦有罪焉望之自始見霍光不肯露索挾持甘心於抱關之役時霍光秉政丙吉薦王仲翁與望之等召見先上官桀與蓋主謀殺光光既誅桀等後出入自備吏民當見者露索去刀兵兩吏挾持望之獨不願見吏牽持匈匈光聞之告吏勿持望之至前說光曰今士見者皆先露索挾持恐非周公致白屋之意光獨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補大將軍史三歲仲翁至給事中望之以射䇿甲科為郎署小苑東門候仲翁顧望之曰不肯錄錄反抱關為望之曰各從其志其後為平原太守則不自得時選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以望之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逺為郡守內不自得乃上疏云云為左馮翊則移病宣帝察望之經明持重論議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復以為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即移病為御史大夫則與丙吉鈞禮代丙吉為御史大夫後丞相司直䋣延壽奏侍中謁者良使丞制詔望之望之再拜已良與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謂御史曰良禮不備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輒問病朝奏事㑹廷中差居丞相後丞相謝大夫少進揖今丞相數病望之不問病㑹廷中與丞相鈞禮時議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寧能父我耶其介然剛褊狷潔之操不以一毫挫於人天下共知之矣當恭顯之欲害望之深思熟慮以為望之帝之師傳著節老臣苟驟使帝誅之誰肯從乎惟納之囹圄使俯首對刀筆吏則望之剛褊必不受辱忍而死遂收望之下廷尉而望之果如其所料終以自殺宣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元帝望之本以師傳見尊重上即位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劉更生金敞拾遺左右上甚鄉納之初宣帝不甚從儒術任用法律而中書宦官用事中書令𢎞恭石顯久典樞機明習文法與史高為表裏議論不從望之等恭顯又時傾仄見詘望之以為中書政本宜以賢明之選用宦者非國舊制違古人不近刑人之義繇是天與高恭顯忤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請謁者召致廷尉上赦望之罪㑹望之子伋上書訟望之前事有司復奏望之教子上書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恭顯等知望之素高節不詘辱建白望之深懷怨望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託師傳懐終不坐非頗詘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傳素剛安肯就吏顯等白望之坐薄罪必無所憂上可其奏顯等封以付謁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吏者至召望之望之竟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恭顯定計於前收效於後如取如攜無錙銖之差者以望之之賢而不能出於小人之所料此有志之士所以為之流涕太息而不能已歟嗚呼望之社稷之鎭也使不感慨自殺則元帝雖不盡用恭顯亦終有所忌憚而不敢發其惡亦少瘳矣幸而天假之年至於成帝之世安知其不能坐銷王氏代漢之禍乎是望之死生實漢室之所由存亡也望之縱不自惜獨不為漢惜乎又況望之素以大儒自處一旦臨事乃自經溝瀆與田光侯嬴之徒比豈天之棄漢而奪其魄耶何其謬戻若斯之甚也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七
  時政論           呂祖謙苟且此篇論心不可二用
  目不兩視而明耳不兩聼而聰人之心固不可二用也勤於公則必苟於私勤於私則必苟於公二者不可得而兼惟觀其所向之何如耳古人之材即後人之材也古人之智即後人之智也然古之治後之亂者豈材智之有異耶特古人用之於公後人用之於私而已惟古人用之於公故於私不得不苟以衛公子荊之事觀之其宮室始有則謂之苟有及言其少有富有則又謂之苟全苟美其言每謂之苟者非薄於私也不苟於公則必苟於私也惟後人意在於私故於公不得不苟以漢賈誼之言觀之其論大臣則以為有患苟免及論羣下則又言俱亡恥俱苟安誼疏生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人主將何使於此羣下至衆而主上至少也所託財器職業者粹於羣下也俱亡恥俱苟安則主上最病其俗每趨於苟者非薄於公也不苟於私則必苟於公也葢水盛則火滅寒往則暑來陽消則隂長公私之相勝亦若是則已矣自漢及唐以公滅私苟且之風盛於天下如董晉為相史臣譏其懦弛苟安時則有苟且之相唐晉賛懦弛苟安滋欲以恩信傾賊迂暗之人烏可語功名㑹哉如劉知幾謂牧伯遷代太速懷苟且之謀時則有苟且之牧武后天冊萬歲元年知幾表雲今之牧伯遷代太速倐來忽往蓬轉萍流既懐苟且之謀何暇循良之政如趙憬議考課欲格庶僚苟且之心時則有苟且之吏德宗時憬獻審官六議四議考課曰若課在中考如限者平轉而歴試之則無苟且之心滯淹之慮如劉祥道謂官懷去就而民苟且時則有苟且之民顯慶中祥道疏今任官率四考罷官知秩滿則懷去就民知遷徙則苟且上至於相下至於民莫不趨於苟且則政事何由而理乎紀綱何由而振乎風俗何由而厚乎如使當時之人移謀身之心而謀國移富家之術而富民移保子孫之志而保治移求爵祿之意而求義則可以不下席而躋咸五登三之盛矣竊嘗歴考漢唐之際其粗能去苟且之𡚁者惟漢宣帝而已跡其綜核名實信賞必罰本賛雲上下相安蔑有苟且之意樞機周宻品式備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也亦庶於古矣然宣帝之革苟且徒變其外而不變其內也徒制其末而未制其本也而黃龍之詔有計簿之欺避課之戒元年詔方今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眞偽母相亂豈非苟且之俗未盡除乎楊惲之言有縣官不足為盡力之謗惲兄子譚謂惲曰建平槓侯前以罪過出今徵為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且復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豈非苟且之志未盡遷乎蓋宣帝導之以政而不以教束之以刑而不以德苟且之弊所以跡化而心不化也如使人君皆能本德教以化苟且之心則荀卿不苟之篇可以無作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合云云
  責實此篇論尚實所以去名
  善除𡚁者不去弊善治疾者不去疾善抑虛名者不去虛名蓋天下之事將欲奪之必先與之將欲拘之必先縱之苟驟禁而遽絶未有不反受其害者也故不忍弊之多欲一朝而去焉外雖若去而弊源實藏於冥冥之中矣不忍疾之苦欲一朝而去焉外雖若去而病源實藏於㝠㝠之中矣彼善除弊者初未嘗驟去其弊也徐以待之黙以觀之使姦態偽跡蠭起於前然後從而鋤其窟穴則弊不得而遁矣善治疾者亦未能驟去其疾也寛以養之綏以療之使宿疹積毒發見於外然後從而窮其標本則疾不得而留矣抑虛名之道亦猶是也世之尚虛名者其根甚固其流甚長其風甚熾苟疾虛名之亂眞播為號令制為賞罰欲言掃而去之豈不足以稱快於目前哉然異時邀名之士皆將矯為務實以投吾之所好今日之樸野即前日之浮華也今日之木訥即前日之辯捷也今日之恬退即前日之奔競也服勤簿書者乃不解訴牒之人恪居官次者乃不辯馬曹之士巧詐百出而渾厚質實之君子併為當世所疑賢否一區真偽一塗愚智一揆憒憒然莫之能分非特名不可見而實亦不可見矣始欲去名而終至於失實是豈為治者之意哉亦取之太迫致之無術而己大抵致剛必以柔致寛必以猛致實必以名欲為之於此必形之於彼欲為此而先以此示天下亦迫而無術矣是故明君之治天下也將責之以實先取之以名開之以其塗示之以其利天下之名爭至於吾前以文學之名至者吾從而察之則董仲舒之實公孫𢎞之偽皆見矣公孫𢎞治春秋不如仲舒而𢎞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𢎞為從諛𢎞嫉之以政事之名至者吾從而察之則黃霸之實王成之偽皆見矣王成為膠東相流民自占八萬餘口賜爵關內侯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偽自増加以䝉顯賞黃霸為潁川太守百姓純化興於行誼以忠直之名至者吾從而察之則劉向之實谷永之偽皆見矣劉向傳薦更生宗室忠直明經有行谷永建始三年詔與方正直言極諫永於經書汎為疏達不能浹洽如劉向黨於王氏上不甚親信也以理財之名至者吾從而察之則劉晏之實裴延齡之偽皆見矣晏賛斂不及民而用度足可謂知取予矣延齡素不善財計乃廣鉤距取宿奸老吏與謀以固帝幸彼皆趨之吾始得而知之是則自獻其名乃自獻其實也世之好名者知吾必察其實皆砥礪澡濯言不敢過行譽不敢過情苟實之未副惴惴然惟恐名之聞於上以蹈浮虛之罰又豈有求名者乎由是言之善為治者尚名乃所以去名不善為治者尚實乃所以失實善為治者天下以名為實不善為治者天下以實為名特在用之如何耳名何負於治哉聞漢宣帝之綜核名實矣不聞其去名也本賛孝宣之治綜核名實信賞必罰聞諸葛亮之循名責實矣不聞其去名也陳壽評曰循名責實虛偽不齒名者正吾所資以責實之具柰何先去之耶嗚呼無弊之可指為吏者之所懼也無疾之可見為醫者之所驚也無名之可稱責實者之所憂也見其𡚁然後可革見其疾然後可療見其名然後可核未識其實而先去其名吾不知所以為治矣抑嘗聞之立高帝之朝而進用儒之說世莫不以為踈也然用儒者實高帝之所當急立武帝之朝而進偃兵之說世莫不以為迂也然偃兵者實武帝之所當先處責實之世而論尚名人孰不以為愚且惑耶然理有似緩而實急事有似異而實同使深識之士心平氣定而思之未有不始而愕終而悟也此亦老氏所謂正言似反者歟七十八章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愕言若反
  內外此篇論不可重內輕外
  終身坐談不如一時之親見終歲傍觀不如一日之親聞蓋天下之事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喻未有不身試之而能盡其詳者也風俗既𡚁士大夫樂居內而厭居外趨其易而辭其難遂以謂得其理則事不待試而喻定其要則功不必勞而成故不離莘野而割烹之鼎已調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湯有諸孟子曰否伊尹耕於有莘之野云云不離傅巖而濟川之舟已具高宗夢得說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SKchar爰立作相命之曰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不離磻溪而牧野之陣已成尚書中候雲太公釣於磻溪大明詩牧野洋洋維師尚父時維鷹揚彼為伊傳太公者曷嘗徒勞州縣屈首簿書然後知之哉殊不知有非常之材而後有非常之舉商有天下六百年其不試而用者二人而已今人輒以此自許何後世之多伊傅耶周有天下八百年其不試而用者一人而已今人輒以自許何後世之多太公耶多見其不知量也然則用人之道詎可信其虛言而不試之以事乎是以明君將欲付大任於是人必納之於膠擾繁劇之地以觀其材處之於間暇寂寞之鄉以觀其量使之嘗險阻艱難以觀其操使之當盤根錯節以觀其斷投之州縣磨之歲月習之既久養之既深異時束帶而立於朝天下之事莫不迎刃而解然後知其始困之乃所以深愛之也請以近取譬之言世有愛其子者坐之高堂食之芻豢足跡未嘗及門自以為愛之之至矣彼鄰人之父則不然使其子躡屩擔簦犯風兩冐霜雪以從師取友於數千里之外伶俜顚頓雖道路之人莫不竊議其父之不慈也及觀其終則有一人焉不辨菽麥左成十八年周子有兄而無慧不能辨菽麥故不可立頑嚚無知又十八年頑嚚不友問之何人也乃向之足跡未嘗及門者也有一人焉知類通達為世名儒問之何人也乃向之顚頓數千里者也彼為人父者將使其子無知為愛耶將使其子有成為愛耶雖甚愚者亦知所擇矣君之於臣猶父之於子也欲成逺大之器其可循姑息之愛耶世之人自非伊傅之生知太公之絶類乃欲不出都門坐致卿相脫塵埃之賤而日侍無間釋朱墨之勞而從容風議舍邊郵之繁而深居禁嚴其初豈不甚美而可樂哉一旦而有大政事大議論大征伐大典章則皆心醉語塞流汗浹背傍徨而不知所對然後追悔前日之未嘗居外亦無及已歴觀自古公卿以未嘗更事而敗政害民者多矣愚者不必論也不肖者不必論也今獨以世之所共賢者論之賈誼一出長沙而計不自得是誼未免重內而輕外也惟其重內而輕外故於天下之事不能徧察論正朔服色則近乎緩論系單于頸則近乎夸論三表五餌則近乎疏誼遷大中大夫以漢宜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興禮樂悉更奏之帝謙讓未遑也為長沙王太傅既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弔屈原歲餘帝思誼徵之拜為梁懷王太傅賛曰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其術固以疏矣使誼安於居外身歴天下之事豈有此失耶蕭望之一為郡守而內不自得是望之未免重內而輕外也惟其重內而輕外故於天下之事不能徧察其挑馮奉世則近乎刻其毀常平倉則近乎迂其恥對獄吏則近乎躁望之為平原太守雅意在本朝逺為郡守內不自得乃上疏云云馮奉世以節諭告諸國王因發兵擊莎車莎車王自殺奉世還宣帝議封望之以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矯制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不可為後法不宜受封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設常平倉上善之望之非壽昌對獄吏事見前望之論注使望之安於居外身歴天下之事豈有此失耶與誼同時者未有居誼之右者也誼猶不可不更外事則下於誼一等者又可知矣與望之同時者未有居望之之右者也望之猶不可不更外事則下於望之一等者又可知矣昔者孔子之教人未嘗不使之多識天下之事故以天縱之聖而制行未嘗不以已焉其為乗田為委吏為中都者孟孔子嘗為委吏矣曰㑹計當而已矣嘗為乗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家語相魯篇孔子初仕為中都宰行之一年而四方之諸侯則焉非有司之細務眞有所未知也所以使後世知聖人猶必親細務也其之齊之衛之陳者非四方之風俗眞有所未察也所以使後世知聖人猶必歴四方也故一時高弟有為季氏宰者史閔子騫冉求子路為季氏宰有為中牟宰者有為莒父宰者子夏為莒父宰問政有為費氏宰者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家語執轡篇閔子騫為費宰家臣之微邑令之賤循循然安處之未嘗有卑小官之意豈非師友淵源固有所自耶嗚呼天下之事有逸必有勞天下之官有貴必有賤皆趨其逸誰任其勞皆樂其貴誰處其賤猶之於身有心腹焉有皮膚焉苟去其皮膚則何以衛心腹猶之於木有本根焉有枝葉焉苟去其枝葉則何以庇本根若在官者皆欲內而惡外則茫茫禹跡人主誰與共治之耶舉偏救𡚁抑揚之權正今日所當急
  奔競此篇論奔競不當禁由上之人有以誘之
  天下之害風俗者莫不當禁而不當禁者有一焉曰奔競是也世之禁防多矣不孝不友則有禁偽言偽行則有禁竒技淫巧則有禁姦聲異服則有禁禮記王制雲何獨至於奔競乃不當禁耶奔競之名果何從而生耶爵祿在上下皆趨之故名之為奔則其弊非起於下也爵祿在此彼皆爭之故名之為競則其弊非起於彼也誘之於上而欲禁之於下誘之於此而欲禁之於彼是猶乞醯而卻蚋聚羶而去蟻雖刀鋸日用亦有所不勝矣大抵上之人輕名器而輒以假人則多為之禁而奔競益甚上之人惜名器而不以假人則不為之禁而奔競自消論至於此則奔競不惟不當禁又且不可禁不惟不可禁又且不必禁也何以知其然耶唐虞三代之時禮義修明風俗淳厚凡為士者三揖而進一辭而退記聘義介紹而傳命敬之至也三揖而後至階一遜而後升所以致尊遜也禮如此其峻也三十而仕五十而爵記王制五十而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進如此其遷也論定然後官任官然後爵同上司馬論辨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具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仕如此其難也不傳贄為臣則不敢見諸侯孟滕文公章雲分如此其嚴也然處之甚安守之甚固無滯淹之歎無僥倖之心是豈有法制以驅之乎又豈有刑罰以禁之乎亦曰上之人未嘗啓奔競之門而已蓋當是時持黜陟以佐天子者非臯陶稷契之徒即伊尹傅說之儔也持黜陟以佐諸侯者非隨㑹子文之屬即子產叔向之輩也是數聖賢者以公道而立公朝以公心而臨公選材之外無餘位位之外無餘材天下之士道德苟充爵祿自至初無求於上之人則巍巍廊廟殆為無求之地故巧者無所用其智貴者無所用其權詐者無所用其謀諂者無所用其佞貪而往戚而歸躁而往靜而歸於斯時也雖求奔競之名猶不可得況有所謂奔競之禁哉逮德下衰禮義廢風俗薄名器濫左成二年新築人仲叔於奚救桓子桓子是以免既衛人賞之以邑辭請曲縣繁纓以朝許之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杜預注器車服也名爵號也爵祿輕唐陸贄傳德宗幸梁道有獻𤓰菓者帝嘉其意欲授以試官贄諌曰爵位天下公器不可輕也不使官求人而使人求官不使上求下而使下求上奔競成風莫之能禦權在於左右則為之掃門前曹參傳魏勃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常獨早起掃齊相門舍人怪問之勃曰願見相君無因故掃此門於是為勃通參參乃以勃為舍人權在於嬖寵則為之控馬權在於妃主則為之邑司權在於貴戚則為之主事高爵重祿如取如攜無不得其欲焉彼介然自守之士十年不調者有之張釋之以貲為騎郎事文帝千年不得調無所知名三世不徙者有之揚雄賛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抜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位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六世不遇者有之利害之相形如此人安得而不奔競乎上之人既誘天下以奔競乃屑屑然制限年之舉禮記四十強而仕七十致仕凡三王養老皆引年後左雄傳雄上言郡國孝亷古之貢士出則宰民宣協風教若其靣墻則無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禮稱強仕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策舉本朝之制二十齣仕七十致仕嚴三互之法著崇遜之論晉劉寔以世多進趣廉遜道缺乃著崇遜論以矯之其辭曰古之聖王之化乎天下所以貴遜者欲以出賢才息爭競也多見其無益也然則為人上者不必沮人之奔競勿勸之斯可矣不必罰人之奔競勿賞之斯可矣開其源而塞其流忘其本而齊其末豈不甚可嘆哉竊嘗譬之朝而趨市駢肩相摩暮而過市掉臂不顧非朝貪而暮廉也朝有所求而暮無所求也一免走野百人逐之積免在市過者不顧非前爭而後遜也前則未定而後則已定也彼為士者在治古則靜退在後世則奔競豈情性之頓異邪蓋治古之爵祿不可求而後世之爵祿可求也治古之爵祿皆有定而後世之爵祿無定也操爵祿之柄者苟端本澄源於上則濟濟多士可以一旦還之於唐虞三代之域矣風俗豈獨厚於古而薄於今耶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七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八
  時政論              呂祖謙漢輿地圖序此篇論光武有恢復天下之志
  輿地之有圖古也自成周大司徒掌天下土地之圖以周知廣輪之數禮地官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以天下土地之圖周知九州之地域廣輸之數而職方氏之圖復加詳焉夏官職方氏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國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㑹稽正南曰荊州其山鎮曰衡山河南曰豫州其山鎮曰華山正東曰青州其山鎮曰沂山河東曰兗州其山鎮曰岱山其澤藪曰大野正西曰雍州其山鎮曰嶽山東北曰幽州其山鎮曰醫無閭河內曰冀州其山鎮曰霍山正北曰并州其山鎮曰恆山云云迨漢滅秦蕭何先收其圖書始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之差前蕭何傳沛公至咸陽蕭何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然則尚矣武帝元狩六年將立三子為王御史大夫奏輿地圖請所立國名乃開齊燕廣陵之封輿地圖之名至是始見史遷之所載可考也史三王世家大司馬臣去病再拜上疏雲願陛下詔有司因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大夫臣張湯等上言云雲制曰下御史云云臣青翟臣湯等昧死請立皇子臣閎臣旦臣胥為諸侯王昧死請所立國名制曰云雲維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丈夫湯廟立子閎為齊王子旦為燕王子胥為廣陵王云云光武皇帝之徇河北鄧禹杖策而從之說以大策有天下不足定之語其後帝登城樓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一子前言天下不足定何也禹復申言之蓋光武志在天下當神州赤縣未入經畧之際其君臣更相激厲如此鄧禹傳禹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䇿北渡追及於鄴先武見之甚懽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芳名於竹帛耳光武因留宿間語禹進說曰更始雖都關西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三輔假號往往羣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崛起志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逺圖欲尊主安民者也於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悅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薊至信都使禹自將從至廣阿光武舍城樓上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殽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光武悅故能兼制六合司空之所掌無寸地尺天不歸於封域按圖分封並建諸子以為藩屏嗚呼盛哉後光武十王傳東海恭王強沛獻王輔楚王英濟南安王康東平憲王蒼阜陵質王延廣陵思王荊臨淮懷公衡中王簡王焉琅邪孝王京用敢細繹其意而為之序曰自古合天下於一者必以撥亂之志為主志之所向可以排山嶽倒江海開金石一念之烈無能禦之者光武之在河北﨑嶇於封豕長蛇之間瞋目裂眥更相長雄積甲成山積血成海積氣成雲積聲成雷九流渾淆三綱反易雖十家之市無寧居者則光武何所恃哉亦恃其撥亂之志而已光武之志以皇天全付所覆於我有漢今乃八分幅裂淪於盜賊此子孫之責也責之所在雖有登天之難不敢辭雖有暴虎之危不敢避雖有蹈水火之危不敢回奮然直前以償吾祖宗之所負必使吾祖宗之舊物咸復其初然後吾責始塞焉此志一立故雖處一郡之地而視天下之廣慷慨憤悱氣干雲霄撥亂之志蓋肇於此矣方其志之未立則一郡至小而羣賊之地奚啻十倍吾衆至少而羣賊之兵奚啻十倍恢復之功猶捕風係影若不可期者及既有其志則規模先定幾謀先立兆之於前而必之於後若青若齊若隴若蜀若楚若越皆吾志中之一物也光武紀時長安政亂四方背叛梁王劉永擅命睢陽公孫述稱王巴蜀李憲自立為淮南王秦豐自號楚黎張歩起琅邪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並置將帥侵畧郡縣又別號諸賊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富平獲索等所在冦掠光武將擊之若盆子若王昌若囂若述若歩若豐皆吾志中之臣僕也劉盆子王昌一名郎隗囂公孫述張歩各有傳奉豐見上注彼方繕寨置戍而不知吾已破之於堂上彼方峩冠被袞而不知吾已縳之於胷中是以論光武克復郡縣之蹟則有難易焉有先後焉若夫光武恢復之志則一披輿圖而三萬里之幅員皆人於靈府豈嘗得一邑而始思得一州得一州而始思得一部大矣光武之志也斯其所以祀漢配天不失舊物歟左哀元年少康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厥後建武二十二年匈奴右薁鞬日逐王比遣使奉匈奴地圖光武紀雲二十四年北欵五原塞願為藩蔽廼立之為南單于俾預藩臣之列同上是知光武有一天下之志非特輿地圖之所紀皆為臣妾而匈奴地圖之所紀亦為臣妾焉則志也者其撥亂濟世之樞極歟故述之以告來者
  武備此篇論治世不可去兵
  人常有言曰兵者治世之所諱也治世之士不言兵治世之民不執兵變刀為犢變劒為牛變矛㦸為鋤耰變營壘為畎畆前龔遂傳民有帶持刀劒者使賣劒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凡鳥占雲祲金版六韜之書皆束之高閣唐李靖賛世言靖精風角鳥占雲祲孤虛之術為善用兵莊子云獻說則以金版注太公謀術論國政事六韜太公兵法書行於世使天下不復知有兵之名然後足為至治之極嗚呼何其不思之甚邪治世雖未嘗好戰也亦未嘗忘戰也雖未嘗用兵也亦未嘗去兵也先王於太平至治之世嚴師徒肅號令謹閱習所以銷患於無形保治於無極曷嘗以兵為諱哉且虞舜之時為治耶為亂耶雖甚愚者知其為至治也舜當至治之時固可以忘戰而去兵矣然典謨所書在內則明射侯以為教養之術在外則奮武衛以為備禦之防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練固不聞其以兵為諱也書益稷欽四鄰庻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禹貢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武王之時為治耶為亂耶雖甚愚者亦知其為至治也武王當至治之時固可以忘戰而去兵矣然司馬所掌於春於夏則有振旅茇舍之名於秋於冬則有治兵大閱之法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練固不聞其以兵為諱也禮夏官大司馬中春教振旅遂以蒐田中夏教茇舍如振旅之陳遂以苗田中秋教治兵如振旅之陳遂以獮田中冬教大閲乃陳車徒如戰之陳遂以狩田舜之備既具固可以鼓琴而詠南風之詩家語辨樂解舜作五弦之琴造南風之詩武王之備既具固可以建櫜而奏戢戈之頌記武王克商車甲藏之府庫而弗復用倒載干戈包之以虎皮將帥之士使之為諸侯名之曰建櫜乂詩頌時邁載戢干戈載櫜弓矢人見其鼓琴之逸而不知其為備如此之勞也遂以為舜之盡於鼓琴人見其建櫜之易而不知其為備如此之難也遂以為武王之治盡於建櫜使鼓琴可以盡舜之治則房琯之有董廷蘭何為有陳濤之敗耶唐房琯傳琯請自將平賊遇賊陳濤斜戰不利邢延恩促戰故敗初琯用春秋時戰法以車二十乘繚營既戰賊乘風投芻而火之人畜焚燒琯遂還走琴工董廷蘭出入琯所琯昵之廷蘭藉勢數招賄後為有司劾治使建櫜可以盡武王之治則始皇之鑄金人十二何為有勝廣之亂耶史始皇紀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鐘鐻鑄金人十二重各千石二世元年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為張楚鼓琴一也舜則可以琯則不可者有備無備之分耳建櫜一也武王則可以始皇則不可者有備無備之分耳房琯不善學舜者也始皇不善學武王者也論至於是孰謂練兵嚴備非太平之先務也愚故曰兵者非治世之所諱者也大扺銷兵不足以銷兵惟治兵乃可以銷兵唐蕭俛傳穆宗初兩河㡳定俛勸帝偃革尚文乃宻詔天下鎭兵十六萬限一年逃死不補謂之銷兵偃武不足以偃武惟講武乃可以偃武書武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復用人徒見文帝之結和比鄰煙火萬里以為偃武之功也前本紀後二年匈奴和親史律書天下殷富鳴雞吠天煙火萬里可謂和樂者乎殊不知文帝所以致此者以有細柳棘門之備而已本紀後六年匈奴入上郡入雲中以周亞夫為將軍次細柳徐厲為將軍次棘門以備胡人徒見章帝之儒館獻歌戎亭虛候以為偃武之功也後本賛儒館獻歌戎亭虛候殊不知章帝所以致此者以有金城戍邊之備而已本紀章和元年死罪囚犯法在丙子赦前而後捕繫者皆減死勿笞詣金城戍也人徒見太宗之四夷冠帶胡越一家以為偃武之功也唐魏徵傳蠻夷君長襲衣冠帶刀宿衛通鑑紀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觴上壽殊不知太宗所以致此者以有殿廷習射之備而已通鑑高祖紀上引諸衛將卒習射於顯徳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璄小安則人主逸遊忘戰是以冦來莫之能禦於是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廷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帛晉武帝當平吳之後可以治矣恃其治而徹去州郡之備終致五胡之亂豈非忘戰之害乎通鑑紀太康元年王濬舟師過三山舉帆直指建業吳主皓面縳輿櫬詣軍門降朝廷聞吳已平羣臣皆賀上壽帝曰此羊太傅之功也人詔今天下為一當韜戢干戈刺史分職皆如漢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陶璜上言州兵未宜約損以示單虛山濤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備帝不聽及水寧以後盜賊羣起州郡無備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亂如濤所言元帝紀史臣曰晉氏不虞自中流外五胡扛鼎七廟隳尊𤣥宗當開元之後可謂治矣恃其治而徹去中國之備終致祿山之亂豈非忘戰之害乎本賛𤣥宗親平韋氏亂方其勵精政事開元之際幾致太平何其盛也又兵志開元六年始詔折衝府兵每六歲一簡至是虛耗散宿衛不能給更號曰彍騎自是諸府士益多不補云云開元初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皆置節度使及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反犯京師天子之兵弱不能抗遂陷西京雲德宗當興元之後可謂治矣恃其治而徹去河朔之備終致藩鎭之亂豈非忘戰之害乎本紀興元元年大赦改元朱泚㐲誅陸贄論縁邊守備事宜狀開元天寳之間控禦西北西蕃惟朔方河西隴右之節度使而已中興已來未遑外討僑𨽻四鎭於安西權附隴右於扶風所當西北兩蕃亦朔方涇原隴右河東西節度而已自泚逆以誘涇隴之衆懷光汙朔方之軍割裂誅鋤所餘無幾而又分朔方之地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其餘鎭軍數且四十皆承特詔委寄各降中貴監臨人得抗衡莫相稟屬每俟邊書告至方令計㑹用兵今之邊備勢弱氣消建軍若此可謂力分於將多矣本賛及奉天之難深自懲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鎭愈強至於唐亡其患以此由是觀之銷兵乃所以召兵閱武乃所以偃武其理甚明無足疑者然則人君當無事之時其可不為先事之備乎抑嘗謂衆人之所輕乃明君之所重衆人之所後乃明君之所先凡開闢操縱之權固非常情之能窺測也何以知之以光武之事知之當用兵之際衆人之所重者騎射也所輕者詩書也光武乃投戈講藝息馬論道於戰馬擾攘之中而篤仁義禮樂之用輕人之所重重人之所輕非有先物之幾孰能與於此乎樊凖傳光武受命中興羣雄紛擾誅戰不遑啓處然猶投戈講藝息馬論道當偃兵之際衆人之所先者文事也所後者武備也光武乃疏築亭障修明烽燧於宴安閒暇之中而嚴守禦捍防之備後衆人之所先先衆人之所後非有先物之幾孰能與於此乎本紀建武十一年遣杜茂將衆郡弛刑屯北邊築亭侯修烽燧天下方尚武吾獨示之以文天下方尚文吾獨抗之以武一弛一張與時推移彼見其勝敵謂之勇見其治國謂之柔是皆刻舟膠柱而求其跡者也後漢張衡傳斯契船而求劒注契猶刻雕也事見呂氏春秋揚先知篇膠柱而調瑟烏足以知光武
  匈奴此篇論不可以夷狄之強弱為吾中國之安危
  治天下者不可以夷狄之強弱為中國之安危使夷狄之勢強耶則吾中國之不可不治也使夷狄之勢弱耶則吾中國亦不可不治也吾知治吾中國耳彼夷狄奚有於我哉譬之治家者睦其宗族制其童僕謹其扄鐍高其垣牆此治家之常法也是法也不為鄰之厚而增不為鄰之薄而損不為盜賊而設不為無盜賊而廢蓋是數者之法為吾家而設非為鄰里盜賊而設也唯治天下者亦然夫中國之與夷狄其不相為用久矣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北戎為胡門自三危而至於朝鮮所以限戎狄也南戎為越門自岷山而至於甌閩所以限蠻夷也是中國之與夷狄風俗不同嗜慾不同彼之休戚何預吾之利害哉是故先王之待夷狄其來不喜其去不怒其欣然而朝覲也特象胥之職爾特行人之職爾禮秋官象胥之職掌蠻夷閩貉夷狄之國使掌傳王之言而諭說焉以和親之大行人之職掌天賔之禮及天客之儀以親諸侯九州之外謂之蕃國世壹見各以其所貴寳為贄吾心初不為之驕其悍然而侵略也特司馬之職爾特士師之職爾夏官大司馬之職掌建國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國秋官士師職掌國之五禁之法以左右刑罰吾心初不為之沮彼方紛然自來自去而治吾中國者亦未嘗一日廢焉及至後世當夷狄之強則自以為危危則戒戒則治當夷狄之弱則自以為安安則怠怠則亂故夷狄之強弱雖不足為中國之安危而實兆中國之治亂此無它為人君不能自治中國而每以夷狄為輕重也漢自宣帝之前匈奴盛而漢以治自宣帝以後匈奴衰弱而漢以亂觀宣帝以前太史之所書曰某年匈奴入雲中某年匈奴入上郡某年匈奴入朔方誠艱難多事之時也前文帝紀後六年冬匈奴三萬騎入上郡三萬騎入雲中武帝元朔五年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出朔方高闕獲首虜萬五千級觀宣帝以後太史之所書曰某年斬郅支單于祠郊廟某年呼韓邪單于來朝改元某年單于來朝赦天下誠太平無事之時也元帝紀建昭四年春正月以誅郅支單于告祠郊廟赦天下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詔云云邊垂長無兵車之事其改元為竟寜成帝紀河平四年春正月匈奴單于來朝赦天下有艱難多事之形而天下反治有太平無事之形而天下反亂獨何歟多事則戒而脩政無事則怠而佚豫此治亂之所以分也吾嘗謂漢祚之亡不在於元帝而在於宣帝不生於王莽之強而生於渭橋之謁焉元帝賛上牽制文義優游不斷孝宣之業衰焉宣帝紀甘露元年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子入侍云云三年呼韓邪單于稽侯狦來朝賛謁稱藩臣詔單于母謁蠻夷君長王侯迎者數萬人夾道陳上登渭橋咸稱萬歲平帝賛孝平之世政自莽出方外百蠻無思不服彼匈奴自高帝以來桀驁不賔非祖宗之治不若宣帝特其勢自強耳及宣帝之世欵塞來王非宣帝之治過於祖宗也特其勢自弱耳初無一毫預於巾國而宣帝乃以為功光祖宗張皇其事以震耀於後世元成以下習熟見聞遂以為祖宗之所患者獨匈奴匈奴傳漢初定匈奴大攻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因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高帝先至平城冒頓圍高帝於白登七日孝惠高后世冒頓驕迺為書使使遺高后高后大怒孝文即位復修和親與匈奴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是後往往入盜於邊不可勝數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云雲武帝崩前此者漢兵深入窮追二十三年宣帝即位匈奴降漢甘露三年呼韓邪單于欵五原塞願朝云云宣帝賛遭値匈奴作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于慕義稽首稱藩功光祖宗業垂後裔今匈奴既服則天下無復多事矣遂般樂怠傲以至於亡豈非宣帝有以啓之耶自古深謀逺慮之士多以為無外患則有內憂晉與楚戰於鄢陵範文子不欲戰曰盍釋楚以為外懼乎左成十六年云云此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夫人臣之告其君不能使之悟而徒欲其懼使夷狄敵國常強則君猶警懼敵國之患去則君必驕矣是其說雖足以致今日之懼亦所以啟他日之驕得失適相半耳盍若告人君以治內之說彼夷狄敵國之或盛或衰外患之或有或無皆無預於吾事惟專意於治內而已如是則吾說可以常行而無弊矣此又進言於君者所當知也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八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九
  西漢論           陳傅良項羽此篇論不殺高帝
  昔者鄧侯不殺楚文王而楚卒滅鄧左莊六年冬楚文王伐申過鄧鄧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騅甥𣆀甥養甥請殺楚子鄧侯弗許三甥曰亡鄧國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圖後君噬臍其及圖之乎圖之此為時矣鄧侯曰人將不食吾餘對曰若不從三臣抑社稷實不血食而君焉取餘弗從還年楚子伐鄧十六年楚復伐鄧滅之楚子不殺晉文公而晉卒敗楚僖二十三年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遂奔狄及楚楚子饗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天將興之誰能發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經二十八年夏晉侯齊師宋師秦師及楚人戰於城濮楚師敗績云云項籍不殺高帝而漢卒誅項氏漢元年十月沛公西入咸陽十二月項羽欲入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闗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欲攻沛公亞父范増說羽曰沛公入關吾使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色此天子氣急擊之勿失項伯馳告張良沛公與伯約為婚姻項伯還具以沛公言告羽羽許諾沛公旦日從百餘騎見羽鴻門謝羽羽留沛公飲范増數目羽擊沛公羽不應云云志士至今惜之嗚呼必殺其所忌而以得國則安知天下之禍將不出於其所不足忌者哉夫變之來也無常而英雄猾桀其伏也無盡變之來也無常則不可以逆定英雄猾桀其伏也無盡則形索而計取也必不及是故詳於禁者有法外之遺姦工於謀者有術中之隱禍詩曰魚網之設鴻則罹之二子乗舟詩云網以伺魚也而顧以得鴻天下之事又焉用專於其所圖而淫怒焉以逞哉夫專於其所圖而淫怒以逞者則必有所不可支者根之於其不意昔秦覆滅諸侯其所憂者六姓之逋士也於是不愛重寳致天下之豪傑而殱其黨賈生過秦曰始皇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於是墮名城殺豪俊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始皇既沒然而陳渉甕牖繩樞之子甿𨽻之人遷徙之徒也帥罷敝之卒轉而攻秦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始皇之為計亦宻矣而不知亂秦者則刑餘之㺯臣史始皇紀三十七年始皇出遊至平原津而病崩於沙邱平臺趙高嘗教胡亥書胡亥私幸之高與胡亥丞相斯隂謀詐為斯受始皇遺詔立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䝉恬以罪賜死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趙高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乃遵用高申法令關東盡畔二世使使責讓高高懼乃隂與其壻閻樂謀誅二世二世自殺而卒亡之者皆其不虞之廝𨽻戍卒也見上注高帝定天下亦惟韓彭黥布易動而難蓄二人死宜於果無事者而祿產之孱弱幾盜天下高后臨朝稱制迺立兄子呂台產祿台子通四人為王封諸呂六人為列侯八年太尉勃丞相平誅諸呂孰謂秦漢之盛而忌此族哉由是觀之患不在於縱敵而多殺無益於弭冦故先王無盡敵之術而有無敵之仁非其佚冦之為虞而惟速冦之為懼蓋以吾為致力焉於此足矣而掩詐以墮讎而幸其不吾釁則亦不敢知也抑嘗觀書至於周公之命微子乃曰洪迺烈祖萬邦作式且以新造之周待未盡亡之商而侯其賢子則錮之之辭隄防之具也宜悉而周公勸之以祖若不屑於留天下而欲其復商之舊雲者至於所畏則無告窮民而其勢不能患乎上者嗚呼周公可謂知所畏矣彼范增者滋羽之暴徒欲斃漢於一擊吾恐項氏之憂不在沛公而在肘腋之間也
  項羽 吳王濞此篇論二人利小無所就
  天下之大利非利於小者能圖之也圖天下而利於其小則終不足以有就何者所安者陋焉能及逺見其食而貪焉是不過飽其欲則已矣昔黥布崛起淮南薛公遂揣其必無上計布以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與其徒長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羣盜歸漢立為淮南王後發兵反上召諸侯問布反為之柰何滕公問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當反上乃問薛公對曰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負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云云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安出薛公曰出下計上曰胡為廢上計薛公曰布故驪山之徒也致萬乗之王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出下計上曰善遂發兵自將擊布果如薛公揣之高帝一見陳豨決知其為易與漢十年代相國陳豨仄上自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亡能為者蓋以布驪山之徒必甘心於長沙而無後慮豨不能守邯鄲而負漳水其志固已狹矣姦雄盜賊之所不得志於天下其惟利於小而害之也哉故項羽捐關中之勝而榮於歸故鄉之楚羽屠咸陽殺秦王子嬰燒其宮室秦民失望韓生說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肥饒可都以伯羽見秦皆以燒殘又懷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韓生曰人謂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聞之斬韓生吳王濞不趍洛陽用武之地而豢於食梁以厚其資吳王之初發也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歩兵歩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王不用其計君子已知其不能西矣人皆咎羽卻韓生之謀吳有桓將軍不能用以愚觀之二子之計行亦僅足紆吳項之死而已鳥能使之得志乎以羽之淺中其易盈也如此豈復有王者之量設得全關而居之亦不保其躑躅而東也以濞之冒於一逞而急於徇地之利雖至洛陽亦豈能安食敖倉之粟以徐應漢軍之懈哉猶將疾馳而嘗試之矣鳴呼羽日躍而東濞以其銳疾馳而嘗試之是豈足以當高帝百戰百敗之忍撓條侯堅壁之守哉不失之彼則失之此利於其小而克有就者未之聞也昔重耳之亡至齊而遽安從者力以為不可僖二十三年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遂奔及齊齊恆公妻之有馬二十乗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姜氏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懐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劉季入秦一無所貪范增已信其有大志沛公已定鬬中亞父范増說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聞其入關珍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色此天子氣急擊之勿失自古覘人之成敗者其說蓋如此
  范増此篇論勸羽疾攻恣殺
  高祖畏范増幾為所禍者數也范氏在豈眞足以帝楚者哉君臣之間非其相濟不足之患而惟其相正以裁其過之難項氏之斃惟其暴也力罷於亟戰勇衰於屢逞而恩信失於好殺是皆羽之所以取亡而増也又佐而決之猶御奔馬且疾鞭馬汗而不知止以速其逺至焉有不敗者哉是故亞父未去楚亡兆矣何者其銳略盡則其末固易與也蓋嘗論之羽雖悍戾猶有可感而入者欲坑外黃而愧於舍人兒之一言史記項王紀雲欲烹太公而悟於項伯之微諫前項羽傳則戮子嬰賊義帝斬韓生阬秦二十萬衆見史記及前項羽傳亞夫獨不可嘗試曉之耶不惟不曉羽意者増實教之也觀其始末勸羽自急攻之外無異策見前項羽論注是所謂火濟火也始増之計一行而楚果亡漢則羽又一秦也増又一商鞅也天下豈能久安楚也哉管仲相桓公桓公好內而管仲亦三歸語管仲有三歸桓公死五公子爭立齊亂者累世左僖十七年齊侯好內多內寵內嬖如夫人者六人長衛姬生武孟少姬生惠公鄭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宻姬生懿公宋華子生公子雍公與管仲屬孝公於宋襄公以為太子雍巫有寵於衛共姬因寺人貂以薦羞於公亦有寵公許之立武孟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桓公卒易牙入與寺人貂因內寵以殺羣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君子曰齊之亂管仲為之也仲不約公以禮而滋其淫君子咎以亂齊況増怒羽而虐其民則弊楚之咎非増而誰鄢陵之役範文子不欲戰蓋憂厲公之侈將以全晉也左成十六年晉楚遇於鄢陵範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郯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蓋釋楚以為外懼乎高帝之所以勝亦蕭何留侯全之而已其遷於南鄭與淮隂自王帝有所不能忍者向微二子幾以怒敗元年羽自立為西楚霸王都彭城背約更立沛公為漢王於巴蜀漢中四十一縣都南鄭漢王怨羽之背約欲攻之丞相蕭何諫乃止餘見前韓信論注而増則欲疾攻恣殺以就慄悍之項羽豈所以全羽者乎色氣盛於年少而志量淺於更事之不多増以垂老謀楚而暴不減籍若其尚壯殆將尢焉嗚呼是雖高帝之所畏吾意蕭相國留侯未嘗不笑其踈而墮於其畫也哉
  張耳陳餘酈食其此篇論立六國後
  圖天下者自有天下之勢書生之論不知也圖天下而守書生之論不敗事者寡矣昔者秦之趍亡陳吳劉項之徒崛起荊棘以匹夫爭天下無隻民塊土以為之階其勢非可以仁義為也故惟急攻而疾戰寸攘而尺取世謂十夫逐鹿一夫得鹿九人拱手倚人以為外援則不足以自固矣而陳餘張耳以立六國之說薦之楚渉以弱秦陳渉起蘄至陳耳餘上謁涉渉見耳餘大喜雨人曰願將軍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如此野無交兵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渉不聽酈生亦以其謀用之漢高以橈楚漢三年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欲立六國後以樹黨漢王刻印將遣食其立之以問張良良發八難漢王輟飯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吁書生之陋如此哉夫六國之君亟用其民而魚肉之卒不能守一折而入虎狼之秦天下之苦六國者不減秦也知秦之可亡而不知六國之不可復其術固已疎矣況夫六國之後而能信其民果不為陳劉之憂也哉盜主人之金而寄諸其鄰責其不吾歸不可也以匹夫謀人之天下而又藉助於人是更生一敵也以項氏之強掌握土宇裂置諸將而王之不保其不叛楚天下既定漢髙帝刑白馬以封功臣恩甚渥也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苖裔於是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注刑白馬歃其血以為盟也然環視而爭衡者沒高帝之齒而不絶孰謂搶攘之際憑之以掎角而能使之不吾敵耶嗚呼將以仆敵反以滋敵此書生之論圖天下者不為也
  張良此篇論招四皓以立太子
  夫人惟有所愛也而後有所溺方其溺於所愛而視天下無以易此也是以不可奪則有天下之所可愛者而甚於其所溺者以動之亦將忘其中而忽變其初何者所樂則大於彼也昔者陳子車死其妻與其家臣謀以殉葬定而後告陳子亢子亢曰彼疾固當養者孰若妻與宰得已則吾欲已不得已則吾欲以二子者為之也於是弗果用記檀弓雲且其所以謀殉葬者愛其夫與主也而不免以身為之愛其夫與主豈甚於愛其身哉夫惟其愛夫與主也而不暇言禮則與之辨理之是非而必亡以禁夫惟其愛身者尤甚於愛夫與主也則與之以不死之利之勢將至於自沮是故人情之偏可以利誘而不可以理刼嗚呼彼其偏於情也豈不知夫越理也而不能自勝是以冒為之而於人之議也弗顧以姑快其欲而曉人者持區區之理以厭服之無惑乎攻之而愈堅卻之而愈戾也高帝之立如意也唯愛而已矣愛之入於內也固則視嫡庶之說末焉爾雖然以高帝愛戚氏豈能愈於愛漢耶且其始也以為如意之賢足以嗣其位而惠帝之弱不足以堪是以有廢立之謀葢其謀生於為天下之公而成於女子之私於此也非有天下樂於歸惠帝而弗順於如意之已形觀之而折之以其末爾之說求攻其既固之心則亦甚踈是故叔孫通之徒力爭而不可得四皓一侍太子以安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后恐乃使呂澤刼良良曰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令太子為書使辨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呂澤所十二年上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叔孫太傳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陽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上怪問之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驚曰吾求公則避逃我今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上曰煩公幸卒調䕶太子四人趍去上召戚夫人指示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四人之力也嗚呼委之以不爭之便而示其利於無意之地若留侯者亦巧於悟人也矣趙欲以長安君質齊太后不可大臣強諫太后益怒左師觸龍以王趙之福一說而行夫以質齊之辱而可以博王趙之福則雖婦人猶忍小以就大史趙世家孝成王元年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不聽左師觸龍見太后曰老臣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太后曰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媼之送燕後也為之泣哀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媼尊長安君乏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之計短也故以為愛之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於是長安君質於齊齊兵乃出云云彼高帝以艱難辛苦僅得之天下而其人安於太子亦必不肯棄天下之所安而付之於其所嬖而不保其不危故曰留侯可謂巧於悟其君者矣
  陳平此篇論取其謀而不取其行
  古之君子正矣而不固譎矣而不詐故宜其粹然者甚嚴而不亂而亦或曲而通焉以濟其所遭之窮昔者嘗怪陽虎以瞰亡歸孔子豚夫子亦瞰亡而往拜之且詭道以要見虎之賤為也而聖人襲其為而報之以其意則無乃害吾誠者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往也而往拜之遇諸塗伯高之䘮冉有攝束帛乗馬以將之孔子曰是使我不誠於伯高記檀弓上雲愧弗躬也而聖人於此則奚為而弗愧蓋彼以詭要吾以誠報則是小人之智中也凡小人之中則君子之危也夫子以聖聞魯而虎得以中則小人之心謂君子可以巧致而天下之竒禍則必自此集矣是故掩吾之不意者不可以情往刼吾之所必至者不可以眞遂雖孔子亦有之而非所以害道則亦正與譎並行而後可以濟天下之事也歟嘗觀管仲晏子皆齊之賢大夫也管仲近譎晏子近正而晏子之功卒不大於管仲何者謹守者拙於謀而多變者善適機㑹也後之君子道散而學不明有才者趨利而恥於為非者過拙是以士之正者不過廉畏而介潔而其譎者則入於桀猾姦雄而不可御夫惟廉畏而介潔故居天下之名而不可與成功而桀猾姦雄故雖足以成天下之功而又不可與有守昔者嘗聞楚漢之際天下之人廉潔好禮者歸項頑鈍無恥者歸劉高帝收屠販之徒卒以滅楚而項羽所謂骨鯁臣往往誅斥當是時田橫有死士五百人而亦無救於亡漢滅項籍為皇帝田橫懼誅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居島中高帝使使赦橫而召之橫至自剄五百人在海中亦皆自殺魏無知薦陳平則曰取其竒謀而不取其行平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與語而說之拜為都尉使參乗典䕶軍絳灌等或䜛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聞居家時盜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大王尊官之令䕶軍聞使諸將全多者得善處少者得惡處反覆亂臣也漢王疑之以讓無知無知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楚漢相距臣進竒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乃拜以為䕶軍中尉其後楚急擊絶漢甬道圍漢王於滎陽漢王患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功賞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頑頓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顧楚有可亂者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䜛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予平平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怒發病死嗚呼彼惟其廉潔好禮也則間之而易踈攻之而易窮而此得以頑頓無恥者徐伺竊應以乗其隙是以楚亡而漢興然而天下已定叛者四起必屠戮殆盡然後無事然則楚之士蓋不足與成功而漢之士亦非所以守天下者哉世之君子欲以楚之亡而收漢之利固踈矣而懲楚之失專於用漢之士者亦異日之憂也
  韓信此篇論不納武涉蒯通之說
  世之君子葢有忠而被戮者矣然未必皆其不察者之罪而或者亦自取也夫可疑之形見則徒信不足以自孚相忌之隙開則徒廉不足以自潔是故君子之善處此也必先有以固人之心以自固其身魯隱之欲遜於桓也公子翬諂於隱曰將為子殺桓而終立隱公不聽翬卒譛於桓而弒隱左隱十年羽父請殺桓公將以求太宰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羽父懼反譛公於桓公而請殺之羽父使賊弒公而立桓公悲夫隱有遜國之心而不能免者亦其斷不足而無以自固也矣夫已與聞其邪說拒之而貰之雖翬不譛則桓亦不能安於隱何者彼固有無君之心而動於桓而隱之不誅則是縱桓之賊也攝桓之位而又縱其賊而不治豈所以固桓之心也哉使隱而正子翬之誅則桓將義隱之為雖有他諫不能入矣故夫君子必有所公以成其私者謂此類歟韓信不納武涉蒯通之說其忠於漢也甚矣已而卒執於高祖天下悲之然信有以來之也信之王齊也豈不知夫高帝之情而出於強勉而獨以堅漢耶信平齊使人言漢王曰請自立為假王漢王大怒張良陳平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為守漢王亦寤遣張良立信為齊王徵其兵使擊楚楚以亡龍且項王恐使武涉往說信曰足下何不反漢與楚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金石交然終為漢王所禽矣何不三分天下而王齊今釋此時自必於漢王以擊楚智者固若此耶信謝曰漢王親信我背之不祥武渉已去蒯通知天下權在於信深說以三分天下之計信不忍背漢又自以為功大漢王不奪我齊遂不聽項羽死徙信為楚王羽將鍾離昧素與信善亡歸信漢詔信捕之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有變告信欲反上患之用陳平謀偽游於雲夢欲襲信信謁於陳高祖令武士縳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遂械信至雒陽赦為淮隂侯信知漢王畏惡其能稱疾不朝從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其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使武士縳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不用蒯通計反為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三族武涉蒯通之說信之計可以施矣公愜天下之議而私不失為一已之謀者二子之計也而信失之嗚呼其卒為漢擒也宜哉或曰雲夢之會信嘗斬鍾離昧以說矣而卒不解則亦徒為是忍也見上注是不然疑甚而隙大亦已晚矣惜也此計不行於二子也
  韓信二此篇論高祖不能保全之
  君臣之際非惟下之人有以自全而上之人亦有以全之者也大凡反側生於猜嫌而離隙開於讒慝之口當是時也取之則危捨之則亂故其道莫若全之以固其心是故有所曲而予之也以竟其歡有所寛而示之也以弛其忌陽浮而厚之而隂奪其所欲是所謂借信以室疑縁公以敗私雖古之君子亦不廢昔者秦穆公赦食馬者三百人而又飲之酒韓之戰出穆公於難者皆盜馬者也史記秦紀晉擊繆公繆公傷於是岐下食善馬者三百人馳冐晉君晉君解圍遂脫繆公而反生得晉君初繆公亡善馬岐下野人共得而食之者三百餘人吏逐得欲法之公曰君子不以畜產害人吾聞食善馬肉不飫酒傷人乃皆賜酒而赦之三百人者閒秦擊晉皆求從從而見繆公窘亦皆摧鋒爭死以報食馬之徳子孔為載書而國人弗順將誅之子產焚書而鄭衆以定左襄十年子孔當國為載書以位序聽政辟大夫諸司門子弗順將誅之子產止之請為之焚書子孔不可曰為書以定國衆 怒而焚之是衆為政也國不亦難乎子產曰衆欲難犯専欲難成合二難以安國危之道也不如焚書以安衆子得所欲衆亦得安不亦可乎乃焚書於倉門之外衆而後定夫盜不可縱也而飲之以滋惡書以治衆也而焚之則政替然則秦鄭頼焉何也蓋負不宥之罪者遭非意之幸藴欲逞之怒者獲不爭之便此固人情之所因以死也由此觀之欲全夫人也如此而況於岐下之盜而其罪未彰於鄭之誅子孔者哉而況於天下之大臣也哉吾觀高帝諸將其方介可以義閑厚潔可以禮固者獨韓信一人也而帝莫之全卒以戮死悲夫信有以取之而帝亦若無頼子之為者君子是以閔信而甚漢高也{{{1}}}且使或者之告信也帝縶告者以歸誠於信信烈人也吾見其愧死矣而何至於詐計以襲信而使之自危然則帝之心亦無信久矣或曰彼訴信者忠漢也帝而戮之無乃墮黨而崇讎此景帝所以僇夫晁錯也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後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爰盎曰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毌血刃而俱罷上曰可乃斬錯東市錯已死上問曰吳楚罷不鄧公曰錯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錯徒死而吳楚不弭則訴者徒縶而信亦必逆嗚呼是未達乎輕重之權投䑕忌器而愛牛者摶其蝱賈誼疏里諺曰欲投䑕而忌器此善諭也宋義曰摶牛之蝱不可以破蝨何則小固不可害大也欲以全信則何愛於一人況信之反未有形而七國之兵已西向告信者未必不誣而錯則朝廷之謀主也卻告之誣以安未反之大將孰與誅朝廷之謀主以說叛國哉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傳曰從政者有所反焉以取媚左昭七年子產曰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夫得罪於巨室者以其昵乎小也欲不得罪於巨室則亦有所不愛於其小以安其大是故反焉以取媚者以安大也吁將以安大也雖媚可也而何必行詐以危諸將之心乎
  韓信黥布此篇論布不如信
  世之所謂英雄豪傑之士不於其履常居易者見之也臨之以無故之辱而不怒加之以非望之寵而不驚然後可以見天下之英雄豪傑矣大凡立天下之大功非安於天下之大變者不能也士而能安天下之大變視之若無則天下有不足辨者矣何者履坦塗而遇猛獸不能不失色而卻走無因而見夜光之璧鮮不按劒而顧天下之事惟出於人之所不虞者易以亂人也揚子雲之寂寞也一懼而投閣莽誅甄豐父子辭連及雄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有詔勿問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謝安之閒暇也一喜而折屐晉謝安傳苻堅次於淮肥𤣥入問計安夷然無懼色荅曰已別有旨𤣥不敢復言乃令張𤣥重請安遂命駕出山墅親朋畢集𤣥等既破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棊看書既竟便攝放牀上了無喜色棊如故客問之徐荅雲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心喜甚不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鎭物如何人之處事不於其卒然之頃者覘之亦何以見其守哉世多言韓信黥布同功一體予觀布之歸漢一不如意則大恨一溢所望則大喜布與隨何歸漢至漢王方踞牀洗足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舍張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立為淮南王後反薛公曰是固當反前年殺彭越往年殺韓信三人皆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而信以寄食之貧跨下之辱連敖治粟之不遇一擢而拜為登壇之將受之而不盈居之而不靦雍容暇豫決楚漢之雌雄於談笑間信家貧無行常從人寄食淮隂衆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跨下信熟視俛出跨下一市皆笑信以為怯及項梁度淮信乃從之梁敗又屬羽為郎中數以䇿干羽羽弗用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滕公言於漢王漢王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竒也數與蕭何語何竒之至南鄭信亡何追之何來謁上曰諸將亡者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至如信國士無雙王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能用信信必留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不留以為大將何曰王素嫚無禮今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信所以去也玉必欲拜之擇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王許之信已拜上坐王曰將軍何以教寡人計䇿信曰云雲漢王大喜嗚呼布之所以止於布而信之與三傑之列者此也土曰子房蕭何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布豈信之匹彚儔伍耶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九
<集部,總集類,十先生奧論註>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
  西漢臣論          陳傅良晁錯此篇論不緩七國之誅
  天下之禍其積非一日也其來也有自其發也有所歸世之忠臣謀士不幸以其身嬰大禍之所歸者固君子之所悲惋也昔者吳王濞之謀反也其志蓋萌於太子博局之死而停蓄含忍於文帝几杖之賜西向之心未始不欲逞也景帝之立濞之側目京師狺然而噬者屢矣而晁錯以削地之䇿適犯其怒而泄其不逞之謀卒死讒鋒為言事者戒錯誠可悲也哉吳王濞傳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吳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禮稱疾不朝京師知以其子故驗問實不病天子賜吳王几杖老不朝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如此者三十餘年以故能使其衆錯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數言吳過可削上書說之文帝寛不忍罰以此吳王日橫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說上曰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几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發謀舉事七國反書聞上召爰盎入問盎對曰方今計獨斬錯發使赦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毌血刃而俱罷上從其議遂斬錯人之受病幾死醫以一藥速之世皆咎醫者夫醫者固有罪然致幾死之病者亦不得謂之無愧也景帝以兒戲殺其宗子芽櫱釁端一旦變生斬謀臣以悅叛國兾以遏其奔軼之鋒嗟乎錯誠有罪帝獨無愧耶以愚䇿六國惟緩可以圖之錯之議曰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愚則曰亟削則必反緩削則可以亡反濞以壯年受封至是垂老矣寛之數年濞之木拱則首難無其人七國雖強皆可以勢恐之也錯不忍十年之緩假欲急其攻而躑躅為之身殞國危取笑天下俚語曰貪走者蹶貪食者噎其錯之謂耶
  絳灌此篇論非眞蔽賢
  人主之用人莫難乎越其常也躐其等而亟用之而不以來讒間之口者寡矣蓋天下之情非其所素安者易以疑非其所深知者易以忽夫非其所素安者易疑故新進者常多忌非所深知者易忽故一旦而賢者未離乎見輕此情在人雖賢者有所不免也昔高宗之於傅說其知之舊矣豈眞以夢得哉高宗夢得說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傳巖作說命三篇王庸作書曰恭黙思道夢帝賚予良弼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於天下說築傳巖之野惟肖爰立作相云云惟夫踈逺之士欲舉而置之貴近之右未有以信天下也故假諸夢以神之三代之習猶慮及此況後世乎孟子之告宣王曰如不得已將使卑踰尊踈踰戚不可以不重諸葛亮亦言於先主以黃忠之望素非關張之流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悅先主為漢中王欲用忠為後將軍亮曰忠之名望素非關馬之倫而今便令同列馬張在近親見其功尚可喻指關遙聞之恐必不㤝得無不可乎先主曰吾自當解之遂與侯等齊位賜爵關內侯嗚呼孟子猶難之亮亦為大慼豈非以其咈天下之常也哉故夫陳平以亡楚之逐臣高帝俄置之驂乗之宻見前陳平論注賈生以洛陽之少年文帝遽議以當路之任誼雒陽人文帝立吳公乃言誼年少頗通諸家之書帝召以為博士時誼年二十餘文帝說之超遷歲中至大中大夫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說皆誼發之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毀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天子後亦踈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絳灌之於二子豈素安而深知之耶然則求其知而不見其長未必絳灌之蔽賢也而勢使之也吁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積薪之歎雖汲黯之長者猶不能平孰謂絳灌而眞蔽賢也哉
  周亞夫此篇論無負文帝之託
  明王之用人非惟樂其所可狎而亦必有所可忌者也天下之士峻於自居者不可屈而敢為者斯有所不自愛夫惟其不可屈也則其形似難制而其不自愛者疑於生事而好亂是以人主忌之嗚呼其患蓋生於疑其辨之已詳也夫天子之大臣而亦必為人所畏而後可以沮姦之萌為天子大臣而循循無忤而聽其土之所為則人將有所侮而動而一日有變則彼且有以辭吾責何則損其威者固撓其氣而既安其無能則亦不可望其有所震立是故明君必有所伸者蓋有所養也文帝之屬亞夫於景也得之於細柳之日也則文帝之察人盡矣七國之變堅壁伺便以折吳楚之鋒不以天子之命救母弟於垂亡之急以闕軍計則亞夫誠無負文帝之託者景帝固以鞅鞅非少主臣卒置之死文帝後六年匈奴大入邊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之細柳天子先驅至不得入有頃上至又不得入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吾欲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天子按轡徐行至中營亞夫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帝曰嗟乎此眞將軍矣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帝崩時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眞可任將兵孝景三年吳楚反亞夫為太尉東擊吳楚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堅壁而守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不往梁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絶吳楚兵後食道吳楚兵乏糧飢欲退數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相擊至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楚引兵去亞夫追擊大破吳王濞越人斬王頭以告吳楚平諸將以太尉計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遷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梁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其後匈奴王徐盧等降漢上欲侯之亞夫曰不可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為侯亞夫謝病免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亞夫出上目送之曰此非少主臣也居無何亞夫子取庸苦之不與錢上變告之書聞召詣廷尉不食而死至於庸懦無所為之衛綰則謂其可相少主矣所謂樸厚洪毅以當社稷之寄者蓋其若是靡耶綰自初官以至相終無可言上以為敦厚可相少主尊寵之故自殺亞夫漢之大臣始衰太史公曰申屠嘉死景帝時及今上為丞相者齪齪備員而已無所能發明功名有著於當世嗟乎漢之禍成於大臣之無權而所謂宰相者取充位也夫大臣無權則其勢可以刼而賢者止於取充位則雖甚繆而可以無過以甚繆之人居可刼之勢是故王莽得易之以為資而其端則出於孝景然則漢之禍景帝為也
  汲黯此篇論斥張湯公孫𢎞
  甚哉人之好名也世之論者曰士不貴淺露而貴深沉有所不平於其心艴然溢於辭色不若夫深持不較之形泛乎不見其喜怒之為容也故王陵以面折廷爭無益於安劉平勃之功高后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陳平周勃等皆曰今太后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諸君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曰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大抵皆以委靡適順得之彼一介自持者奚足逺到也哉嗟乎有平勃之志則可無平勃之志吾恐未免於佞也孔子不取鄉原而取狂狷非不欲中道也惡夫小人盜中庸之名以自便也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獧乎狂者進取獧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孔子曰過我門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鄉原德之賊也天下之患莫大乎為士者盜名以自便使世之人臣皆以長者自飾談諧逶迤不以身嬰人怒以坐𭣣天下之美名亦誠可樂孰與人主死事耶而主不之察方以此賢之欲士無諂不可得矣昔者漢武之世汲黯與張湯公孫𢎞同列𢎞湯順旨黯心未能平也至於以刀筆吏斥湯以詐斥𢎞積薪之嘆憤不自己黯時與湯論議湯辨常在文深小苛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視矣上方鄉儒術尊公孫𢎞及事益多湯等數奏決讞以幸而黯常毀儒面觸𢎞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之吏專深文巧詆陷人於罔以自為功上愈益貴𢎞湯𢎞湯心疾黯雖上亦不説也始黯列九卿而𢎞湯為小吏及𢎞湯貴與黯同位巳而𢎞至丞相封侯湯御史大夫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言曰陛下用羣巨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𢎞湯雖不皆斥黯而𢎞則謙辭遜謝引咎於已以媿黯之面毀武帝於此賢𢎞而短黯噫湯何足責若𢎞直盜名者哉黯曰𢎞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上問𢎞𢎞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庭詰𢎞誠中𢎞之病且無黯陛下安聞此言上以為有讓愈賢之孟子曰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類也哉武帝於此謂賢相孟子之所謂穿窬孔子之所謂鄉原者乎
  終軍此篇論請覊南越
  敵雖小未可以易為侮之也以易為侮敵人之國而不以取危者幸矣秦輕鄭而覆左僖三十三年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超乗者三百乗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輕則寡謀無禮則脫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及滑云云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兾也魯卑邾而敗績左僖二十二年邾人以須句故出師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君無謂邾小公及邾師戰於升陘我師敗績況有大於邾鄭而侮之非天下之至危也哉然古人之有以其身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是非妄庸者能之也能者必天下之豪傑也何者天下之事不能皆萬全也圖天下之事如必待夫萬全之事而後為之則事之可為者亦寡矣故夫豪傑之士有時乗不測之淵投非望之隙未見其可否之形而先決其勝負之數者蓋惟以其智必之李靖必欲蹀血虜庭唐太宗時突厥部種離畔帝方圖進取靖率勁騎三千繇馬谷趍惡陽嶺頡利可汗大驚靖夜襲定襄破之可汗脫身遁帝曰靖以騎三千蹀血虜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輩諸葛亮必欲取荊州蜀先主見亮曰孤欲信大義於天下計將安出亮曰云雲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㑹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之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十二年亮説先主攻劉琮荊州可有琮左右人及荊州人多歸先主與曹公戰赤壁大破之羣下推先主為荊州牧耿弇之請於光武必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云云帝壯其意乃許之弇乃出兵與張歩戰大破之步引去三子者躬言而躬為之卒能不愆其所素定孰謂犯天下之至危而皆不足以成功耶昔韓信請兵東擊齊北舉燕趙南絶楚糧道云云西與大王㑹於滎陽漢王與兵三萬人遣張耳與俱進擊趙代破代云云樊噲亦欲請兵橫行匈奴孝惠時單于為書嫚呂太后太后怒召諸將議之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以高帝三十餘萬困於平城柰何以十萬衆橫行匈奴中而謾欲揺動天下太后罷朝不復議擊匈奴事終軍賈誼又欲請係單于之頸而覊南越誼疏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唯上之令賛曰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係單于其術固己疏矣南越與漢和親乃遣軍使南越說其王欲令入朝比內諸侯軍自請願受長纓必覊南越王而致之闕下軍遂往說越王越王聽許請舉國內屬是皆犯天下之至危越國以謀人而信與軍得就其志噲沮於季布誼不用於文帝議者多以成敗優劣之吁噲眞妄庸人耳貪禍幸災信不足道者若誼之䇿使帝誠用之亦焉知其終無所就也哉賈生豪傑之士也後世其無以誼計之不行亦以妄庸愚生也哉
  霍光此篇論安漢於幾危
  凡天下之利害自非聖人則不以其身嘗焉而後知者蓋寡人主之用人其利害最難知也天下之人才匿眞於似而託虛乎實雖智者易惑也故夫其人炳然其容翹然而其中無有世主必甘心焉而不疑蓋亦利其便捷奮發之形若足以成天下之功則捨而為朴魯庸鈍之取也必有所不暇而亦非近於人情惟其倚之而不濟用之而有窮然後反而思天下之事不可以形求昔秦穆公來由余於戎拔百里於虜起蹇叔於踈賤史秦紀晉滅虞虢虜虞君與大夫百里奚百里奚走宛楚人執之繆公聞百里奚贖之與語大悅授之國政百里奚讓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賢而世莫知繆公使人迎蹇叔以為上大夫戎王使由余於秦繆公問內史廖曰今由余寡人之害將柰之何廖曰為由余請以疎其間留而莫遣以失其期戎王必疑由余終年乃歸由余繆公又使人間要由余由余遂去降秦繆公以客禮禮之春秋賢君有愧其為者矣而聽杞子之言覆師於殽乃悔過自警而深取乎介然無它技之臣書秦誓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云云如有一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漢高帝收一時英雄共取天下天下既定叛者九國相踵而後呂后問人則曰安劉者周也陳平智有餘然難獨任上疾甚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是故非殽之敗穆公不知一介之足以託國也而懲韓彭之多事雖陳平獨以智疑嗚呼其亦嘗也已矣粱稻藥石吾審知其良於柤梨菱芡也而雜羞焉則亦柤梨菱芡之啗而不先於稻粱藥石何也快於人者誘人非有誤焉則亦未果卻也士之誘人不甚於柤梨菱芡也哉嘗始怪武帝得人盛於七國而不足以辦事何也彼見夫衛霍之容若是其甚武也張周桑孔之狀若是其餂而巧也公孫鄒枚儒言而儒服又若是其文且秀也則以為天下之功得如是者共之亦奚無成而愈多愈不濟愈用之則愈窮公孫𢎞等賛上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羣士慕嚮異人並出漢之得人於茲為盛儒雅則公孫𢎞董仲舒兒寛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丈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杖臯應對則嚴助朱買臣厯數則唐都洛下閎協律則季延年運籌則桑𢎞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略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磾然後脫然自失而憂天下之計非便捷奮發者能之而提孺子之命寄之朴魯庸鈍之霍光而光果有以當其心上老年寵姬鈎弋趙婕妤有男上心欲以為嗣命大臣輔之察羣臣唯光任大責重可屬社稷上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受遺詔輔少主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昭帝帝年八歲政事壹決於光既冠遂委任光訖十三年百姓充實四夷賔服至於唐太宗平生無用人之失卒繆於一李勣勣既忠力帝謂可託大事嘗暴疾醫曰用須灰可治帝乃自剪須以和藥及愈入謝帝曰吾為社稷計何謝為後留宴顧曰朕思屬幼孤無易公者帝疾謂太子曰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宜即授以僕射彼必致死力矣乃授疊州都督高宗立召為尚書左僕射帝欲立武昭儀為皇后畏大臣異議未決宻詔勣曰將立昭儀而顧命之臣皆以為不可今止矣荅曰此陛下家事無須問外人帝意遂定而王后廢詔勣奉冊立武氏由此言之武帝雖創於殽之敗而太宗不自見黥彭之禍故也嗟乎霍光安漢於幾危而李勣流毒數世則一霍光足以贖武帝之過而太宗之烈至於一李勣而頓隳故曰人主不幸而有所誤則亦寧以其身嘗之而已
  趙充國此篇論善用孫吳
  窮古人之權謀而巧用之者天下之竒才也嗟夫善劒者死鬬善泅者死溺恃其所長者必敗則夫有才者而不聞道孟子所以知盆成括之見殺也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窮古人之謀而巧用之而不知有所困不亦孟子之所憂也哉孫吳之書用之桀黠變詐相傾之謀無出焉而其間豈無養威持重緘封而不泄以自固之道世之學其法者非能用其謀之為難而能求其道深藏而時出之者難也漢家之將善用孫吳者趙充國一人而已矣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以之伺先零之敝充國為人沈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上書陳兵利害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今䍐羌欲為敦煌酒泉冦宜飭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報從充國奏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阨狹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充國曰此窮冦不可追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諸將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以之定屯田之䇿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遂上屯田奏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而百勝非戰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謹條留田便宜十三事而窮寇勿追又以縱湟水之餘卒見上註大抵皆略其桀黠變詐之謀而取其養威持重之道故天下不見窮兵之害而收克敵之利充國垂老無將家之禍而全俱榮之身名無它養貪於廉晦勇於怯以無用御有用固兵法之最宻人之所不察者而充國知之也學孫吳而知此亦奚惡夫孫吳也哉項羽以其百戰百勝之銳卒臠於漢軍之刃世多以學兵法不竟咎之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劒又不成去梁怒之籍曰書足記名姓而已劒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耳於是梁竒其意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畧知其意又不肯竟嗟乎羽非不竟其可用也不竟其無用之用者爾以韓信之賢其智無窮而先聲後實之計不能自知而得趙之纍囚廣武君對曰當今之計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後發一乗之使奉咫尺之書以使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可圖也兵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信曰善敬奉教於是用其䇿然則兵法之所謂無用之用者固難察之也哉彼霍去病自謂無事兵法去病為人有氣敢往上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對曰顧方畧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東方生自謂識兵法武帝初方朔上書臣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鼔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噫使去病而能知兵法無用之用則其功當不減充國方朔而僅知其所用之用是亦孟子所憂也已矣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一
  考古論          陳 武
  高帝封建此篇論創業規模後世子孫皆失其意
  高祖封建班孟堅終始理㑹不得孟堅諸侯王表序雲高帝懲戒亡秦孤立之弊大啟九國諸侯王表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剖裂疆土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餘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藩國大者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宮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矯枉過其正矣可謂矯枉過正說高帝錯處正在此高帝之意其實不然當時固陵之㑹用張良謀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王彭越彭越傳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今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許以王彭越又見高祖紀從陳以東傅海王韓信髙祖紀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師古曰傅讀曰附要之除了河濟之北滎陽以西漢所得者不以封國自滎陽以西南河以南盡以封諸大將將如今京西湖北封英布黥布傳布遂剖符為淮南王都六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皆屬焉云云將如今京東開封所治與宋亳之地盡封彭越將淮東淮北山東盡封韓信盡將河南之南滎陽之東封三大將裂天下大半當時急於滅項籍固陵之㑹不可無此三人故盡將羽地封此三人及十二月既滅羽正月便理㑹此一項遂下令曰楚地已定更立信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依舊是不將從陳以東與之以魏地王彭越號曰梁王都定陶依舊是不將淮陽以北與之初間將滎陽以東一半王韓信一半王彭越後來所封信又得而今淮北一路越只得魏故地後來所以咎髙帝只縁封之太廣又卻削奪之殊不知一時權宜之謀不得不如此一著才了如江南卻未曽定於是時將長沙豫章桂林象郡南海立吳芮為長沙王吳芮傳沛公攻南陽乃遇芮之將梅鋗與偕攻析鄜降之及項王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諸侯入闗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其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戸為列侯項籍死上以鋗有功從入武闗故徳芮徙為長沙王都臨湘盡有古揚州之域既如此了那一邊如福建一路亦未曽定於是將七閩之地盡封故越王亡諸漢閩粵王無諸及粵東海王揺其先皆粵王勾踐之後姓騶氏秦並天下廢為君長以其地為閩中郡漢五年復立無諸為閩粵王王閩中故地都冶雲豈有一個江南如此大了只封得兩個亦可以此病髙帝殊不知後來長沙之地分南海桂林象郡立尉佗南粵王趙佗真定人也泰並天下畧定揚粵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適徙民與粵雜處秦已滅佗即吞併桂林象郡自立為南粵武王髙帝已定天下為中國勞苦故釋佗不誅十一年遣陸賈立佗為南粵王與剖符通使使和輯百粵己自削長沙大半後又立南武侯為南海王依舊又分尉佗之地觀髙祖圖韓信了卻立劉賈為荊王王東陽郡鄣郡立交為楚元王王碭郡郯郡立肥為齊王王膠東膠西臨菑濟北博陽城陽楚元王傳漢還定三秦誅項籍即帝位交與盧綰常侍上出入臥內傳言語諸內事隠謀而上從父兄劉賈數別將漢六年既廢楚王信分其地為二國立賈為荊王交為楚王王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先有功也後封次兄仲為代王長子肥為齊王蓋髙祖既奪三大將地了思量未有人去鎮服之因且分一二同姓去其實亦不在大封同姓也又裂河北以雲中鴈門代郡立兄仲為代王吳王濞傳髙帝兄中之子也髙帝立仲為代王此是圖信後方做得那雲中太原等郡皆是河北之未曽封者於是以韓王信為韓王旋次圖之後來韓信反既取信了後遂立趙代之地盡常山之北趙在山南邯鄲代在山後以代地遼逺數有胡冦於是頗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屬代雲中以西別立一郡而稍削其地蓋髙祖時代已無北邊此又是一件到這裏著意取梁夷其三族分作兩處罷東郡頗益梁罷潁川郡頗益淮陽賈誼傳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後分代為兩國立皇太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小子勝則梁王矣後又徙代王武為淮陽王太原至參為代王盡得故地居數年梁王勝死亡子云雲臣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雎陽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 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髙枕終亡山東之憂矣後淮南王布反既取之而立吳王濞吳王濞傳黥布反髙祖自將往誅之濞年二十以騎將從破布軍荊王劉賈為布殺無後上患吳㑹稽輕悍無壯王填之諸子少乃立濞子沛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云云燕王綰反既敢之而立燕王髙帝五王傳燕靈王建十一年燕王盧綰亡入匈奴明年立建為燕王十五年薨帝蓋欲旋以措置未畢而崩要之此事恵帝以後合當理㑹只縁不識髙祖之意一向不整理所以文帝時賈生出來獻言欲分王子弟地賈誼䇿髙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徳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云云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人議論髙祖當封國太廣者已失髙祖意至武帝時用主父偃之謀奪諸侯王地封王子弟而諸侯大弱主父偃傳元朔二年主父偃説上曰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願陛下令諸侯得推㤙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徳施實分其國必稍自削弱矣於是上從其計亦失髙帝之意大抵創業之君這些規模人不得盡識所以其治班駮而不可考昔武王下車之初便封舜之後史周紀武王追思先聖乃褒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陳云云周公深識此意後來卻立三監書蔡仲之命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鄰以車七乘降霍叔於庶人三年不齒蔡仲克庸祗徳周公以為卿士孔氏注云霍叔三年之後乃齒録封為霍侯子孫為晉所滅周公可為深識武王意太史公表序曰天下已定骨肉同姓少故廣疆庶孽以鎮撫四海用承衛天子郡八九十形錯諸侯犬牙相臨乘其阨塞地利強本幹弱枝葉之勢此稍得髙祖意後人議論髙祖道他王諸將地稍廣後皆誅滅不如漢光武諸將地不過列侯能保全功臣人都道伊議論好然髙祖本意不如此
  封建此篇論古者之法良後世之法𡚁
  古者天子之封建諸侯非有不得已禹㑹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記王制注春秋傳曰禹㑹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周之時尚有千八百國前賈山傳昔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豈皆不得已哉封建之法極好古者內諸侯祿外諸侯嗣記王制天子之縣內諸侯祿也外諸侯嗣也內外既無輕重而又常出入迭為之列國之卿命於天子而諸侯每嵗貢士以士之賢否為賞罰或益爵或削地記射義古者天子之制諸侯嵗獻貢士於天子夫試之於射宮其容體比於禮其節比於樂而中多者得與於祭其容體不比於禮其節不比於樂而中少者不得與於祭數與於祭而君有慶數不與於祭而君有讓數有慶而益地數有讓而削地夫天子之卿而在諸侯之國而諸侯之士又在京師豈非封建之為良法哉自後魏徙都洛而舊臣皆留於鄴北不得為京師官終身遷轉不過白直而終成六鎮之亂此不知內外之勢者也唐藩鎮之亂亦以節度留後皆得自辟置焉烏重𦙍到河陽未數月而石溫洪造之徒盡為羅而致之而韓昌黎且在董晉幕府此皆不知古貢士之意若依古之封建豈有𡚁哉賈誼是為識封建者曰漢之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各徧置私人漢法諸侯王惟得食租稅而已事皆隸於傅相賈誼䇿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金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郷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徳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而權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皆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而欲治安雖堯舜不治子厚不知封建之法只縁諸儒紛紛異同故子厚一筆勾斷曰非聖人意也唐宗室傳賛唐興疏屬畢王至太宗稍稍降封時天下已定帝與名臣蕭瑀等喟然講封建事欲與三代比隆而魏徴李伯藥皆謂不然云云栁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然而歴堯舜三王莫能去之非不欲去之勢不可也此正如王嗣輔說易一筆勾㫁爻象而専空談也
  明堂此篇論制度雖不一無非行王政
  自經遭秦火而六籍無全書自經無全書而議禮無定說郊祀一也而惑於分祭合祭之義享帝一也而惑於五帝六帝之論是以議禮之家名為聚訟而舉事之際莫知適從將講一儀將定一制則論如蝟毛各持所見左右詆訾互相矛盾泛然無所底麗終於不立而止嗚呼無惑於明堂之制在後世尤為紛紛也昔者齊宣王欲毀明堂孟軻告之以欲行王政則勿毀孟梁恵王下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云云孔子適周考明堂則喟然而嘆以謂吾今知周所以盛家語觀周篇孔子觀乎明堂覩四門墉有堯舜桀紂之象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負斧扆南面以朝諸侯之圖孔子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審孟子之言則明堂者王政之所由行審孔子之言則明堂者周之所以興是則古人建明堂之義可以意曉矣雖制有沿革時有同異而建立之意未始不一得其意則制可以義起泥其制則意與制俱亡歴考自古聖帝明王之所以建是室者制度固未始一也黃帝有合宮之號虞舜有總章之目文中子問易篇議其盡天下之心乎昔黃帝有合宮之聽舜有總章之訪皆議之謂也注合宮總章皆明堂異名也夏有世室之名商有重屋之稱至周有明堂之制周禮冬官匠人夏后氏世室堂脩二七廣四脩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階四旁兩夾窻白盛門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人重屋堂脩七尋堂崇三尺四阿重屋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幾堂上度以筵宮中度以尋野度以步塗度以軌廟門容大扃七個闈門容小扃參個路門不容乘車之五個應門二徹三個云云而其為制雖有一殿五宮之列九筵七筵之殊複道重屋之異八尺三尺之殺並見上注疑若不同大抵於此享上帝以謹祭祀之禮孝經聖治章昔者周公祀文王於明堂東漢顯宗紀祀光武於明堂以配五帝也蔡邕明堂論曰明堂者天子太廟所以崇禮其祖以配上帝也於此㑹諸侯以正朝聘之儀漢武帝紀五年祠髙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諸侯儒林傳敘明帝備法物之駕盛清道之儀坐明堂而朝羣後禮記明堂位明堂也者明諸侯之尊卑也成王幼周公六年朝諸侯於明堂於此養三老以盡恭敬之實後祭祀志蔡邕論曰明堂天子太廟起尊老敬長之義於此頒月令以順四時之氣同上東曰青陽南曰明堂西曰緫章北曰𤣥堂中曰太室故雖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其正中焉皆曰太廟謹承天隨時之令李謐著明堂制度論夫明堂者蓋所以告月朔布時令顯宗紀令月吉日宗祀光武於明堂以配五帝班時令敕羣後無非行王政而已有能得古人建立之意固不泥古人異同之制也嘗怪後世游學之士不能求禮制之意好為是古非今託聖人之言以為髙而駭當世之俗以為誕遂使制度無以自立尚多有之唐貞觀嘗欲定令立明堂矣然惑於崑崙複道之説卒以不立而止見唐禮樂志緫章間又嘗下詔立明堂而惑於九室五室之說卒亦不立而止唐髙宗改元緫章分萬年置明堂縣示必欲立之而議者益紛然或以為五室或以為九室而髙宗依例議以帟幕為之與公卿臨觀而議益不一乃下詔率意班其制度至取象黃琮上設鴟尾其言益不經而明堂亦不能立豈知今古合於一時通制度起於一意則明堂夫豈不立哉
  史官周鼎此篇論諸侯史籍列國圖志皆藏之周室
  古者諸侯無私史蓋周官稱天子外史掌四方之事達四方之志周禮春官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書掌達書名於四方若以書使於四方則書其令諸侯亦各有國史者書國中之事以達於天子也天子又時巡狩以察之書周官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於四岳有二伯以詢之文選張平子南都賦周召世為二伯有內史以董之周禮春官內史中大夫一人下大夫二人執國法及國令之貳以攷政事以逆㑹計云云故列國之史多藏之周室孔子亦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反於魯而次春秋孟子曰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其義一也孟子離婁上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其義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今考之晉史自殤叔之時始有之楚自武王以上有世次而無年月魯之春秋乃自隠公始則非諸侯之私史亦宗周以來有之非西周之制也不特諸侯之史藏之周室而列國之圖志亦藏之周室春秋之時所以諸侯問鼎之輕重小大者以周鼎象物每鼎象周之山川形勢左傳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小大輕重焉對曰在徳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徳也逺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達不若魑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葉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昬徳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徳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囬昬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徳有所底止戰國之君所以急於吞二周據圖籍者亦以形勢險要盡在周也得周鼎亦可識天下矣王孫滿答楚子極好見上注未必是設辭如戰國時周人方設辭曰一鼎當九萬人扛九鼎當當八十一萬人漢武帝汾隂之鼎未必周鼎前漢吾丘夀王傳及汾隂得寳鼎武帝嘉之薦見宗廟藏於甘泉宮羣臣皆上夀賀曰陛下得周鼎吾丘夀王獨曰非周鼎上召問之對曰此天之所以與漢乃漢寳非周寳也上曰善○郊祀志文帝時新垣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決通於泗臣望東北汾隂直有金寳氣意周鼎其出乎兆見不迎則不至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隂欲祠出周鼎人有上書告平所言皆詐也春秋之時諸侯國有鼎者甚多故郜鼎在宋左威二年宋以郜大鼎賂公夏取郜大鼎於宋納於太廟非禮也云云黃鼎在晉吳鼎在魯漢之所得者豈是周鼎周鼎豈得不為秦人鑄為金人八十二萬天人乎
  史官此篇論古者史官世守而易業
  凡官非可轉移執事者世官也前漢王嘉傳嘉上疏曰孝文時吏居官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史是也古人命史官尤為不苟須是世史官始從而任之如從司馬談之後有史遷漢司馬遷傳太史公自序司馬氏世典周史至漢談為太史公謂子遷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遷悉論先人所次舊文不敢闕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如淳注曰漢儀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在丞相序事如古春秋遷死後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而已瓉曰百官表無太史公茂陵中書司馬談以太史丞為太史令班彪之後有班固漢班固傳論曰司馬遷班固父子其言史官載籍之作大義粲然著矣遷文直而亊覈固文贍而事詳彪固論議嘗排死節否正直而不敘殺身成仁之為美則輕仁義下守節愈矣至於唐史官皆得以終其身如劉知㡬之後有劉餗漢劉餗傳劉餗知㡬父子三人更涖史官著史同頗有法云云父子世守亦復可考雖有遷轉使命彼皆得以史書自隨而遂其職正欲其文成一家事出一人本末相該前後相貫唐史之可攷者以此耳今世以史館之地為士大夫遷轉之所來者茫然不知所自去者亦不以為意故某朝某事脫有隠沒某年某月或有參錯他時史官亦不肯身受其責而朝廷亦難執此以責之
  魯有卜齮卜楚兵晉有卜偃秦有卜徒父梁有卜招父並見左傳皆以卜氏魯有史克太史晉有史蘇史黯史趙史墨衛有史華並見左傳皆以史氏一本之古人豈惟史官世世不易百官樂工亦世掌之此其所以精歟
  明厯此篇論古之治厯非専於古筭推步
  厯非聖人不能作非儒者不能明而巫史無與焉自後世厯責巫史占筭推步之說勝而厯始紊矣古之治厯者非專屑屑於是也羲和仲叔之官堯實命以厯象日月星辰之事書堯典乃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然星鳥星火星虛星昴蓋以正因析夷隩之序同上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而定閏成嵗又以釐百工熙庶續爾同上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工庶績咸熙捨爾亡考也周禮有太史太史日官也其職則正嵗年以序事頒之於邦國都鄙而已閏月詔王居門而已周禮春官太史正嵗年以序事頒之於官府及都鄙頒告朔於邦國閏月詔王居門終月云云捨是無事也古之治厯者大要則戒民事而謹天時民事得而天時正則其厯定而明厯者亦曰審農事先後興土功之終始布徳施恵之不可失時焉耳見禮記月令故定之方中而宮室以興詩定之方中衛文公徏居楚丘而營宮室得其時制百姓説之曰定之方中作於楚宮揆之以日作於楚室三星在天而婚姻以舉見綢繆詩注云三星參胃心星也辰角天根之見而除道成梁之不可後昏參旦尾之中而田功播殖不可緩見記月令以至木見而備藏駟見而具冬裘火見而修城郭舉先王所以為民之政而稽之天文先後始終皆不可紊者明厯如此巫史之事未之前聞春秋之間蓋有太史凡卜田宅占雲日者皆稱太史並見左傳則太史殆隂陽家流也然而書崔杼者書趙盾者亦稱太史左襄二十五年齊崔杼弒莊公太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宣二年趙穿攻靈公宣子未出山而復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嗚呼我之懐矣自貽伊慼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隠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則太史又兼記注不專占卜而已蓋當時儒者皆兼九流之學而通天人之際故夫史伯以祝融之功而知楚國之必興史趙以虞氏之徳而推陳氏之未亡見內外傳其議論據證有絶人者非若後世淫巫瞽史專以占筭為事掌厯者猶有先王之遺意也至漢而司馬談父子為太史令蓋以論著為職而兼掌天官史記太史公自序司馬世典周史至漢談為太史公謂子遷曰予先周室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遷悉論先人所次舊聞不敢闕卒三嵗而遷為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述陶唐已來至於麟正然而身為儒者為天子直筆察天時不能明古人治厯之占筭矣觀遷嘗奏厯紀廢壊漢興未改正朔武帝詔遷與兒寛等共定太初厯則太初厯遷所定也其數起於黃鍾之律以八十一分為統毌候於上林清臺晦朔弦望最密占筭亦明矣洛下閎定八百年後當差一日以時考之蓋不俟八百年也至建武才百餘年已差矣又何其不定耶愚故曰自後世以厯責巫史而厯始紊矣今之治厯者抑不知將為古人之謹天時戒民事乎抑為後世之占筭也將責之儒者乎將責之巫史乎誠責之儒者耶則定蔀統元推步占考有所未暇而天時民事則固儒者之所講有非巫史之所得與也孔子作春秋日食或不書朔正月二月而書無氷十月而書隕霜殺菽十二月而書隕霜不殺草學者以為紀異未必皆紀異也其殆天時之失夏書城郎春書延廄冬書築圃其殆記土功之奏農事之害乎聖人考厯蓋若是耳孟子曰天之髙也星辰之逺也苟求其故千嵗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孟子求之其故夫子作春秋之意非星官厯翁之事也愚故曰厯非聖人不能作非儒者不能明而巫史無與焉者此也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二
  治道論          葉 適
  府兵此篇論古者教民欲使自衛
  前輩論府兵皆以為兵農之合唐兵志古者兵法起於井田自周衰王制壞而不復至於府兵始一寓之於農其居處教養畜材待事動作休息皆有節目雖不能盡合古法蓋得其大意焉子細考驗卻不然府兵之立乃是兵農之分而儒者但說先王寓兵於農先王何曾寓兵於農治天下之道分田使之耕築室使之居既有以衣食之則不可無以自衛故教之為兵本以自衛非以求勝亦非用是以求勝故天下之民皆可以為兵先王以仁天下為心只就他身上理㑹調發征行所以用也皆有常數其後春秋戰國力爭本是自要爭土地計較勝負竭民以從之孟子離婁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云云盡心下梁惠王以土地之故麋爛其民而戰之大敗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其所愛子弟以殉之云云秦之末世至白取民為兵窮邊極逺終嵗暴露卒死於鋒鏑之下漢食貨志至秦則不然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嵗屯戍一嵗力役三十倍於古師古曰更卒謂給郡縣一身而更者也正卒謂給中都官者率計今人一嵗之中屯戍及力役之事三十倍多於古也至於室家不相保父子不相見漢世蓋嘗㨂精銳特置名號別立營屯要之其數甚少或大征伐盡是發天下民為兵苻堅欲伐晉自言計吾士卒可得九十七萬通鑑晉武帝紀寕康七年秦王堅㑹羣臣於太極殿議曰自吾承業垂三十載四方畧定惟東南一隅未霑王化今畧計士卒可得九十七萬吾欲自將以討之何如朱彤曰陛下恭行天罰必有徵無戰此千載一時也堅喜曰是吾志也當是之時天下蕭然何縁得許多兵蓋將民數盡計之大舉伐晉民皆盡發西魏宇文周所以就中間別立頭項蓋蘇綽輩稍欲休息其民遂令各募一項人為兵蠲除科徭不復他役國家既可以長享為兵之利而民得家出一人之外亦且可以自安唐兵志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後周而備於隋又通鑑魏敬宗大統三年安定公宇文泰始籍民之才力者為府兵身租庸調一切蠲之以農隙閱戰陣馬畜糧備六家供之合為百府一郎將主之分屬二十四軍泰任緫百揆督中外諸軍後來法度漸修立至太宗府衛既成唐兵志太宗貞觀十年更號統軍為折衝都尉別將為果毅都尉諸府總曰折衝府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號而闗內三百六十有一皆以隸諸衛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人為上千人為中八百人為下府置折衝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長史兵曹別將各十人校尉六人士以三百人為團團有校尉五十人為隊隊有正十人為火火有長凡民年二十為兵六十而免其能騎而射者為越騎其餘為步兵武騎凡發兵皆下符契州刺史與折衝勘契乃發若全府發則折衝都尉以下皆行不盡則果毅行少則別將行農遂不復為兵亦不復為農兵農之分所以終不復合人但見其寓兵於農便以為得先王之意見上叚注蓋不細考耳及府兵法變而安史之亂天下復被為兵之苦杜子美有詩數篇皆言此事蓋民之為府衛者既得以免徵徭之患有復除之利而其他在野之民不知為兵於民則有利遂至今日先王之制不可復反亦是置府兵之過何者蓋當時府兵既立上面一段事都忘了不知民皆當為兵但記得府衛耳所以府兵既壞不得不變為彍騎唐兵志自髙宗武后時天下久不用兵府兵之法寖壞當役更代多不以時衛士稍稍亡匿至是益耗㪚宿衛不能給宰相張說乃請一切募士宿衛十一年命蕭嵩與州吏共選之明年更號曰彍騎十三年始以彍騎分𨽻十二衛緫十二萬為六畨也又不得不變為藩鎮同上初府兵之置居無事時耕於野其畨上者宿衛京師而已若四方有事則命將以出事解輙罷兵㪚於府將歸於朝故士不失業而將帥無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漸絶禍亂之萌也及府兵法壞而方鎮盛武夫悍將無事時據要險專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以布列天下然則方鎮不得不強京師不得不弱故曰措置之勢使然者以此也夫所謂方鎮者節度之兵也原其始起於邊將之屯防者朝廷自募人為兵通鑑𤣥宗紀初府衛兵自成丁從軍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雜徭浸以貧弱逃亡畧盡百姓苦之張說建議請召募壯士充宿衛不問等色優為之制逋逃者必爭出應募帝從之旬日得精兵十三萬分隸更畨上下又唐兵志徳宗建中四年下詔募兵云云竭太府之財以養之如京師養兵使官官掌之唐兵志上元中以北衙軍使衛伯玉為神策軍節度使鎮陜州中使魚朝恩為觀軍容使監其軍又通鑑德宗紀初魚朝恩既誅代宗不復使宦者典兵帝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貞志貞得罪帝復以宦官竇文瑒代之從幸山南兩軍漸集帝還長安頗忌宿將握兵多者稍稍罷之十月以文瑒監神䇿左廂兵馬使王希遷監右廂兵馬使始令官者分典禁旅藩鎮各自募人為兵亦竭境內之財以養之此內有禁兵外有藩鎮之兵如李泌之流但知府衛當復通鑑徳宗紀貞元二年初上與常侍李泌議復府兵李泌因為上歴敘府兵自西魏以來廢興之由但言府兵平日安居田畆毎府有折衝領之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閲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勲加賞云云陛下思復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詔十六衛各置上將軍以寵功臣改神策左右廂為左右神策軍殿前射生左右廂為殿前左右射生軍各置大將軍二人將軍二人而不知先王之意自後鎮兵日重至五代人主之廢置社稷之安危國家之存亡皆兵執其權太祖因之內聚重兵於京師外而分戍天下自此綿延遂以養兵為重如歐公所言兵㪚於府將歸於朝故士無失業而將無握兵之重見上段注皆習見近日養兵之多治兵之難所以思府衛為善其實以五帝三王本末源流論之府衛成而兵法益壞乃是苟一時利民之近效而非古人經國之逺圖苟簡做成使天下知有府兵而不知先王之制至府兵既壞遂為今日養兵之禍舉天下之大養百萬之兵不耕不戰坐食縣官天下之財自十八以上皆以供軍所以謀臣智士朝夕經營𡚁精疲力奔走議論窮年卒世而無所定此豈禮樂之未明教化之未備只縁許多兵在這裏措置不暇遑遑汲汲竟無了時若就唐論之其置兵卻稍善捍邊之兵各自精銳練習足以當疆場之事而內郡不知有邊鄙之警或征伐四夷不過間遣將發少兵以助之當唐之盛所以能常以少弱擊衆大拓地最廣滅國最多而不見用兵之難然府兵所以易壞者亦縁立法太宻上下急迫蓋使人長為兵則一家之賦稅皆當盡免若京師宿衛之兵則當參用漢法時復募人如五校羽林佽飛之類漢武帝紀朝鮮攻殺遼東都尉募天下死罪擊朝鮮又宣帝紀神爵元年西羗反發三輔中都官徒弛刑及應募佽飛射士蓋府兵近處畨上猶可其在外郡逺處如何教他來得唐兵志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後周云云凡當宿衛者畨上兵部以逺近給畨又魏徴傳比者疲於徭役闗中之人尤甚雜匠當下雇而不遣正兵畨上復別驅使市物繦屬於㕓逓送相望於道脫有一穀不収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帖泰此不克終十漸也太宗要合天下之大做一國做了殊不知成周所以立法最詳而不覺其煩碎者成周止治一國不過王畿千里之內今若舉天下之大州府縣道必欲盡發兵於京師此不可在逺者只可使自衛其郡縣若使人人必要都來京師此事甚難不可行天寳以後人主甘心於邊功大段調發逺戍民益無以為生杜子美所謂一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見老杜詩太宗初無邊戍之事若當時立法稍寛雖有暴君汚吏亦未敢盡廢惟其立法太密所以易𡚁也今舉天下之財盡以養兵猶且不敢憚當時若蠲免數十萬家未能當數郡之賦入何故不為耶
  租庸調此篇論吉者之田無不在官
  自古天下之田無不在官民未嘗得私有之但強者力多卻能兼併衆人之利以為富弱者無力不能自耕其所有之田以至轉徙流蕩故先王之政設田官以授天下之田周禮地官遂人以嵗時稽其人民而授之田野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頒田裡上地夫一㕓田百畆萊五十畆餘夫亦如之中地夫一㕓田百畆萊百畆餘夫亦如之下地夫一㕓田百畆萊二百畆餘夫亦如之○縣正各掌其縣之政令徴此以頒田裡貧富強弱無以相過使各有其田得以自耕故天下無甚貧甚富之民至成周時其法極備雖周禮地官所載其間不能無牽合牴牾處要其大畧亦可見周公治周授田之制先治天下之田以為井禮冬官考工記匠人九夫為井又地官小司徒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孟子滕文上方里而井井九百畆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畆同養公田井為疆界嵗嵗用人力修治之溝洫畎澮皆有定數同上遂人凡治野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塗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以達於畿又冬官匠人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里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專達於川各載其名疆井既定人無縁得占田其間固有弱者游手者不耕卻無強民貪並之害後來井田不修隄防浸失毀壞絶滅至商鞅用秦已不復有井田之舊於是開阡陌前食貨志秦孝公用商君壞井田阡陌既開天下之田卻簡直易見㸔耕得多少惟恐人無力以耕之故秦漢之際有豪強兼併之患富者田連阡陌而貧者無立錐之地同上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自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雖然如此猶不明説在民但官不得治故民得自侵占而貧者揷手不得不去而為游手轉而為末業終漢之世以文景之恭儉愛民孝景賛漢興掃除煩苛與民休息至於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五六十載至於移風昜俗黎民醇厚又武帝賛如武帝之雄材大畧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以加焉武帝之修立法度漢本賛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疇咨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厯數叶音 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然可述宣帝之勵精為治前魏相傳帝親萬幾厲精為治練羣臣核名實卻不知其本不如此但能下勸農之詔文帝紀二年正月詔曰夫農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粢盛又詔曰農者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今親率羣臣農以勸之又十三年二月詔曰朕親率天下農耕以供粢盛六月詔曰農天下之本務莫大馬○景帝紀二年詔曰欲天下務農蠶輕減田租漢初十五而稅一文帝二年減今年田租之半十二年賜今年田租之半十三年除田之租稅孝景帝即位減田租故食貨志雲文帝乃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明年遂除田之租稅後十三歲孝景二年令民平出田租稅之半以來天下之民如董仲舒師丹雖建議欲限天下之田食貨志董仲舒上䟽曰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云云漢典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瞻不足塞併兼之路鹽鐡皆歸於民去奴婢専殺之威薄賦歛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後可善治也又哀帝即位師丹輔政因建言古之聖人莫不設井田然復治乃可平天子下其議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請諸侯王列侯皆得名田國中列侯在長安公主名田縣道及關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二十頃云云丁傅用事董賢隆貴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寢不行其制度又卻與三代不合當時但問墾田幾畆全不知是誰田又不知天下之民皆可以得田而耕之光武中興亦只是問天下度田多少後劉隆傳隆守南郡太守時天下墾田多不以實又戸口年紀互有増減詔下州郡檢覈其事而刺史太守多不平均或優饒豪右侵刻羸弱百姓嗟怨時諸郡各遣吏奏事帝見陳留吏牘上有書視之雲潁川𢎞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詰吏由趣吏不肯服時顯宗年十二在幄後言曰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曰潁川𢎞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踰制不可為凖帝令虎賁將詰問吏乃實首服如顯宗對於是遣謁者考實具知姦狀隆下獄其儔輩十餘人皆死當時以度田不實長吏坐死者無數至於漢亡三國並立民既死於兵革之餘未至繁息天下皆為曠土未及富盛而天下大亂雖當時天下之田既不在官又亦終不在民以為在官則官無人収管以為在民則又無簿籍契劵但隨其力之所能至而耕之元魏稍立田制通典後魏孝文太和初李安世上疏曰量地畫野經國大式邑地相參政理之本井稅之興其來久矣田萊之數制之以限蓋欲使土不曠功民罔游力雄擅之家不獨膏腴之美簞瓢之夫亦有頃畆之分云云愚謂今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經術分藝有凖力業相稱細人獲資生之利豪右靡餘地之贏無私之澤均播兆庶所爭之田宜限年斷然後虛詐之人絶於覬覦守分之士免於陵奪帝深納之均田之制起於此九年詔均給天下人田男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畆婦二十畆至於北齊後周皆相承授民田隋食貨志齊河清三年定令百姓請墾田者名為永田其方百里外州人一夫受露田八十畆婦四十畆又毎丁給永業二十畆為桑田又同上後周創制六官載師掌任土之法司均掌田裡之政令司賦掌功賦之政令其初亦未嘗無法度但末年推行不到頭其法度亦是空立唐興只因元魏北齊制度而損益之其度田之法闊一步長二百四十步為畆百畆為頃一夫受田一頃唐食貨志唐制度田以步其闊一步其長二百四十步為畆百畆為頃凡民始生為黃至四歳為小十六為中二十一為丁六十為老授田之制丁及男年十八以上人一頃其八十畆為口分二十畆為永業老及篤疾廢疾者人四十畆寡妻妾三十畆當戸者増二十畆為永業其餘為口分田多可以足其人者為寛鄉少者為狹鄉凡庶人徙鄉及貧無以𦵏者得賣世業田自狹鄉而徙寛鄉者得並賣口分田已賣者不復授死者収之以授無田者周制乃是百步為畆見上注唐卻是二倍有餘此一項制度與成周不合八十畆為口分二十畆為世業世業是一家之田口分須據本來人數占田多少見上注周制八家皆百畆孟子滕文公上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云雲方里而井井九百畆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畆同養公田公亊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此其大畧也唐制若子弟多則占田愈多此又二項與成周不合所謂田多可以足其人者為寛鄉少者為狹鄉狹鄉之田減寛鄉之半其地有厚薄嵗一易者倍授之寛鄉三易者不倍授工商者寛鄉減半狹鄉不給見上注亦與周制不同先王建國只是有分土無分民但付人以百畆之地任其自治蓋治之有倫則地雖不足民有餘苟不能治或徳不足以懷柔民不心恱而至則地雖多而民反少唐既止用守令為治則分田之時不當先論寛鄉狹鄉當以土論不當以人論今卻寛鄉自得多狹鄉自得少自狹鄉徙寛鄉者又得並賣口分永業而去見上段注成周之制雖是授田與民其間水旱之不時凶荒之不常上又有賑貸救䘏使之可以相補助而不至匱乏周禮地官廩人凡萬民之食食者人四鬴上也人二鬴下也若食不能人二鬴則令邦移民就穀○倉人辭九穀之物以待邦用若穀不足則止餘法用有餘則藏之以待凶而頒之○司稼掌均萬民之食而稠其急而平其與云云若唐但知授田而已而無補助之法縱立義倉賑給之名唐食貨志自太宗時置義倉及常平倉以備凶荒髙宗以後稍假義倉以給軍費至神龍中畧盡𤣥宗即位復置之其後第五琦請天下常平倉皆置庫以畜本錢至是趙賛又言置常平輕重本錢積米粟布帛絲麻貴則下價而出之賤則加估而収之諸道津㑹置吏閱商賈錢毎緍稅二十竹木茶稅十之一以贍常平本嵗有凶荒則有社倉賑給不足則徙民就食諸州尚書左丞戴胄建議自王公以下計墾田秋熟所在為義倉嵗凶以給民上善之後洛相幽徐齊並秦蒲州又置常平倉粟藏九年米藏五年下濕之地粟藏五年米藏三年皆著為令而既令自賣其田便無恤民之實矣周之制最不容民遷徙惟有罪則徙之禮記王制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士遇之塗弗與言也罪之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示弗故生也唐卻容他自遷徙並得自賣口分之田見上段注方授田之初其制己自不可久又許之自賣民始有契約文書而得以私相賣易故唐之比前世其法雖為粗立然先王之法亦自此大壞矣後世但知貞觀之治執之以為據故公田始變為私田而田終不可収蓋縁他立賣田之法所以必至此租庸之法每丁入粟二石為租調隨土地所宜綾絹絁布皆有差用民之力嵗役不過二旬不役則収其庸日三尺唐食貨志凡授田者丁嵗輸粟稻謂之租丁隨鄉所出嵗輸絹綾絁綿謂之調用人之力嵗二十日不役者日為絹三尺謂之庸此即孟子所謂粟米之徵布縷之徵力役之徵也然孟子卻雲用其一緩其二不敢兼用以取民孟盡心下有布縷之徵粟米之徵力役之徵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唐初正要立法之時乃用戰國苟簡之法盡取諸民周制用民嵗不過三曰王制用民之力嵗不過三日雖立法於此其實未嘗盡用今唐用民力非特倍其六七為一定之制否則必収其庸此正犯孟子之所諱蓋唐初君臣不學無術所以至此其間有近古處如里有手實具民之年與地闊狹為鄉帳鄉成於縣縣成於州州成於戸部唐百官志戸部郎中員外郎掌戸部土田賦役貢獻蠲免優復婣婚繼嗣之亊以男女之黃小中丁老為之帳籍古者所謂均民之田先自比閭族黨始以至於國都而後達於王府所謂民之貧富有無強弱之數都要自夫至纎至悉處做成而唐亦能自根本處做去但其後無繼耳如國有所輸先奏而斂凡嵗斂之數書於縣門坊村與衆知之此卻是他元立法好處當時先王分民以田自至纎至悉處皆與民謀慮經營朝廷之上所以建官立司又是為民而設所以做得一件事成今其勤勞憂嘆之詩可見唐但付其法於守令唐百官志縣令一人從七品凡民田収授縣令給之毎嵗季冬縣尉分判衆曹収率課調又𤣥宗開元八年頒庸調法於天下然是時天下戸未嘗升降宇文融獻策括籍外羨田逃戸自占者給復五年每丁稅錢千五百以攝御史分行括實二十二年詔州縣上戸口登耗採訪使覆實之刺史縣令以為課最守令既不能徧行其境內故雖有良法美意竟做不成何況又有苟簡處雖是授田有式租庸調取民有定分見上段注又食貨志唐之始時授人以口分世業田而取之以租庸之法只縁當時許其賣易未幾天下之田十已八七變為私田矣其後官雖欲授民己自無田由此田制易壊至於今官私遂各自立境界民有沒入官者則封固之時或召賣不容民自籍所謂私田官執其契劵以各征其直要知田制所以壞乃是唐世使民得自賣其田始前世雖不立法其田不在官亦不在民唐世雖有公田之名而有私田之實其後兵革既起征斂煩重遂雜取於民同上趙賛言諸道津㑹置吏閱商賈錢每緍稅二十竹木茶漆稅十之一以贍常平本錢徳宗納其言屬軍興用迫蹵亦隨而耗竭不能備常平積趙賛復請稅間架筭除陌而民益愁怨餘見下段注逺近異法內外異制而民得自有其田而公賣之天下紛紛遂相兼併故不得不變而為兩稅唐食貨志由是財利之説興聚歛之臣進蓋口分世業之田壊而為兼併租庸調之法壊而為兩稅至於鹽鐡轉運屯田和糴鑄錢括苗榷利借商進奉獻助無所不為矣蓋愈煩而愈𡚁以至於亡焉云云要知其𡚁實出於此
  禮樂此篇論唐世禮備樂缺
  唐世禮備樂缺唐志所載其間儀品最宻節目最詳貞觀初己自行得一畨上下儀制整肅施之宗廟朝廷交際各有其節唐禮樂志唐初即用隋禮至太宗時中書令房𤣥齡秘書監魏徴與禮官學士等因隋之禮増以天子上陵朝廟養老大射講武讀時令納皇后太子入學太常行陵合朔陳兵大社等為吉禮六十一篇賓禮四篇軍禮二十篇嘉禮四十二篇凶禮十一篇是為貞觀禮張說開元禮又從而為繁縟盛大之文蓋遺文古事在開元方始畢具張說適當盛時故能銓採詳備如此同上𤣥宗開元十年以國子祭酒韋縚為禮儀便以掌五禮王嵒上䟽請刪去禮記舊文而益以今亊張說以為禮記不刋之典不可改易唐貞觀顯慶禮儀注前後不同宜加折衷以為唐禮乃詔徐堅王仲丘等撰定為百五十巻是為大唐開元禮是以唐之五禮之文始備而後世用之雖時有所損益不能過也云云考其文記可謂備矣以之施於貞觀開元之間亦可謂盛矣而不能至三代之隆者具其文而意不在焉此所謂禮樂為虛名也歟云云禮樂既至開元而備然自此亦遂壞矣古之聖人以禮樂治天下因人情而不敢過使之上下可以通行此所謂就他本根處做工夫後世為禮苟簡但文飾已備便休更不復以推行堅久為意而以禮文亟備為心所以開元之後人主狃於奢泰隄防決壞別開門路遂至崇非聖之書行不經之禮求方士神仙以為樂同上𤣥宗紀及侈心一動窮天下之欲不足為其樂溺其所甚慕忘其所可戒又帝方寖喜神仙之事詔道士司馬承禎製𤣥真道曲茅山道士李㑹元製大羅天曲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教於黎園號皇帝黎園弟子又好羯鼓又稱羯鼔八音之領袖諸樂不可方也蓋本戎羯之樂其聲焦殺開元二十四年升胡部於堂上而天寳樂曲皆以逺地名若涼州伊州之類○後又詔道士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明年安祿山反梁州伊州并州皆歸吐蕃漢世亦如此禮文至武帝稍備武帝以為治天下止於如此故其欲無窮唐至開元之禮備而𤣥宗之心亦遂壞故曰禮樂非聖人不能行非積徳不能興前漢叔孫通傳二生曰禮樂積徳百年而後可興也其上下和合君臣際㑹皆能通知禮樂之情偽為治之時斤兩皆到一處政事備舉室家給足奪攘之禍屏息信遜忠厚之心油然而生各就本身做到然後為禮樂之成而成康之盛號稱禮樂最備後世則不然但考求其節目考論其制度使為禮樂之備不知精神運動全不相闗則禮之備乃所以為禮之壞也漢武帝唐明皇同出一律樂之要處在於聲音感人記樂記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不知舜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書益稷篇正文皆就微眇處察之則歡樂愁怨悲傷愉佚皆由聲音可見古之聖人薰陶天下之人納之於律呂導之於五聲和之於八音播之於鐘鼓拊搏管磬弦匏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同出於一便是禮之至樂之極以之事天則天神降以之事地則地祗格以之祭山林川澤神靈並至福祥自臻周禮春官大司樂以六律六呂六同五聲八音六舞大合樂凡六樂者文之以五聲播之以八音一變而致羽物再變而致羸物三變而致鱗物四變而致毛物五變而致介物六變而致象物若樂六變則天神皆降可得而禮矣七變則地示皆出可得而禮矣九變則人鬼可得而禮矣他全自人本心做出以禮樂為正其所以防範斯民周旋情偽之至皆是禮樂之功用惟不可化者然後以刑折之書呂刑篇折民惟刑云云此朝廷之上所以不可一日無禮樂也後世治天下不如此但以刑法獄訟簿書期㑹為本而以大勢服民乃是劫持天下之道使以力相從別去不得方始更要立禮成樂語泰伯立於禮成於樂卻是別立一箇道理根腳不牢所以做不成漢時賈誼董仲舒劉向王吉為之臣者欲興禮樂而其君不可前漢禮樂志云云今大漢繼周乆曠大儀未有立禮成樂此賈誼仲舒王吉劉向之徒所為發憤而増嘆也唐太宗欲興禮樂而其臣不能雖君臣各有所偏然漢唐禮樂自無縁可以製作文中子載王通河汾往來之人房杜王魏皆許以經濟之才獨是禮樂不許惟以許董常不知就使董常在禮樂又如何興得文中子録唐太宗論禮樂事魏徴嘗與諸賢侍文中子謂徵及房杜等曰先輩聦明特達雖逢明主必愧禮樂及貞觀之始徴房杜獲攀龍鱗上謂徴等曰禮壊樂廢朕甚憫之今急急於卿等徵奏曰非陛下不能行臣等無素學徴與房杜等並暫辭而出房杜謂徵曰𤣥齡與公竭力輔國然言及禮樂則非命世大才不足以望陛下清光矣昔文中子不以禮樂相許良有以也向使董薛在適不至此噫有元首無股肱不無可嘆也文王之詩言雍雍在宮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詩思齊篇云云有這般資質方可與務禮樂自立國之始至於治國之成須是逐節做得無憾處唐太宗貞觀之治於一二節已做不盡而況禮樂之由興自非太宗資質之所及也古樂最是散亡而唐制度尤為苟簡不復可考只是器數已不能合所謂律度長短自天寳後更安史之亂盡用胡樂雅樂於是而亡見上注樂本起於黃鍾之律天下之數皆由此起前漢律厯志數者一十百千萬也本起於黃鍾之數始於一而三之三三積之又五聲之本起於黃鍾之律然其說不一其義難知往往當世明智之士敝精力以求之猶未得其當本朝仁宗世盡合天下論樂推本其致迄無成説歐陽文忠公文皇祐中仁宗祀明堂遂鋭意樂律詔訪天下通知音律之士而胡瑗阮逸之徒相繼而起故瑗以上黨之黍考正鍾律而鍾之不合於古制有三磬之不合於古制者七莫不按古而為之也仁宗遂造七均十二律造乾安之曲化俗右文威功睿徳之舞與夫大善大寧大順大慶大定大盛大明之舞相間之郊廟明堂故一代之典鼎新大備葢由先和民之後正律呂也又范蜀公文景佑中李照作新樂下其聲太常歌工以其太濁歌不成聲當鑄鐘時乃私賂鑄匠使減其重而聲稍清歌乃平而成聲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審音作樂之難
  財計此篇論理財與聚斂異
  理財與聚斂異今之言理財者聚斂而已矣非獨今之言理財者也易繫辭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自周衰而其義失以為取諸民而供上用故謂之理財而其善者則取之巧而民不知上有餘而下不困斯其為理財而已矣故君子避理財之名而小人執理財之權夫君子不知其義而徒有仁義之意以為理之有必取之也是故避而弗為小人無仁義之意而有聚斂之資語先進篇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云云雖非有益於已而務以多取為恱是故當之而不辭執之而不置而其上亦以君子為不能也故舉天下之大計屬之小人雖明知其負天下之不義而莫之䘏以為是固當然而不疑也嗚呼使君子避理財之名小人執理財之權而上之任用亦出於小人而無愧民之受病國之受謗何時而已夫聚天下之人則不可以無衣食之具衣食之具或此有而彼亡或彼多而此寡或不求則伏而不見或無節則㪚而莫收或消削而浸微或少竭而不繼或其源雖在浚導之無法則其流壅遏而不行是故以天下之財與天下共理之者大禹周公是也古之人未有不善理財而為聖君賢臣者也若是者其上之用度固已沛然滿足而不匱矣後世之論則以為小人善理財而聖賢不為利也聖賢誠不為利也上下不給而聖賢不知所以通之徒曰我不為利也此其所以使小人為之而無疑歟當熙寧之大臣慕周公之理財為市易之司以奪商賈之贏分天下以債而取其什二之息曰此周公泉府之法也周禮地官泉府餘見下段注天下之為君子者又從而爭之曰此非周公之法也周公不為利也其人又從而解之曰此真周公之法也聖人之意六經之書而後世不足以知之以此嗤笑其辨者然而其法行而天下終以大弊故今之君子真以為聖賢不理財言理財者必小人而後可矣夫泉府之法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以其賈買之其賖者祭祀喪紀皆有數而以國服為之息周禮泉府掌以市之徵布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以其賈買之物揭而書之以待不時而買者買者各從其抵都鄙從其主國人郊人從其有司然後予之凡賖者祭祀無過旬日喪紀無過三月凡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國服為之息若此者真周公所為也何者當是時天下號為齊民未有特富者也開闔斂㪚輕重之權一出於上均之田而使之耕築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無不畢與然而祭祀喪紀猶有所不足而取於常數之外若是者周公不與則誰與之將無以充其用而遂與之也則民一切仰上而其費無名故賖而貸之使以日數償而以其所服者為息且其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見上段注民不足於此而上不斂之則為不仁然則二者之法非周公誰為之蓋三代固行之矣今天下之民不齊久矣開闔斂㪚輕重之權不一出於上而富人大賈分而有之不知其幾千百年也而遽奪之可乎奪之可也嫉其自利而欲為國利可乎嗚呼居今之世周公固不行是法矣夫學周公之法於數千嵗之後世異時殊不可行而行之者固不足以理財也謂周公不為是法而聖賢之道不出於理財者是足為深知周公也乎且使周公為之固不以自利雖百取而不害而況其盡與之乎然則奈何君子避理財之名苟欲以不言利為義坐視小人為之亦以為當然而無怪也徒從其後頻蹙而議之厲色而爭之耳然則仁者固如是耶今天下之財亦可得而畧計矣黃帝堯舜以來財之在天下今其不知取者幾也秦漢之後創取於民後世日以増益今其棄而不求者幾也天下之遺利天下之所不知不得而用之者幾也抑猶有上之所未斂者乎抑已盡斂而不可復加歟然則有民而後有君有天下而後有國有君有國而後有君與國之用非民之不以與其上也而不足者何說今之理財者自理之歟為天下理之歟父有十子闔其大門日取其子而不計其後將以富其父歟抑愛子者必使之與其父歟抑孝其親者固將盡困其子歟抑其父固共其子之財者歟然則今之開闔斂㪚輕重之權有餘不足之數可以一辭而決矣奈何以聚斂為理財而其上至於使小人君子以為不當理財而聽其絶而不繼若是者何以為君子哉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二
<集部,總集類,十先生奧論註>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三
  治道論           葉 適士學此篇論古者取士必先養士
  天下之物養之者必取之養其山者必材養其澤者必漁其養之者備則其所取者多其養之者久則其得之也精夫其所以養之者固其所以為取也古者將欲取士而用之則必先養之故族黨州鄉皆為之學禮記學記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又前食貨志雲里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以行禮而視化焉在諸侯者達於國學在天子者達於太學其在諸侯之學者必達於天子之學性有仁義聖智之本行有中和孝友之實周禮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曰六德知仁聖義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云云教有歌舞進退之容誦有詩書禮樂之文其為術也備而詳故其取之也必得其雋異之甚者夫必待之以卿相而養之既若此矣其後世衰不復取士而養之之術壊至於兩漢有急士之心不暇於養而遽取之多為之科目以待其來者文帝紀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諌者十二年設孝弟力田之科又孝武紀舉賢良方正能直諌之士召吏民有明當世之務明先聖之術者縣次給食令與計偕又東方朔傳武帝初即位詔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 多上書言得失自鬻者以千數其所不足采者輒報罷其所選拔有不暫而為卿相於是天下之士始去本忘實爭為其名以應之雖其所以得之者猶有所取之而視三代則已陋矣後世習見其事始以不養而取者為士之常故人材衰薄乃不足以庶幾於兩漢嗟夫豈三代之士獨賢哉然獨未至如今之世既養而不取雖取而不養而其養之也常於其所不取其取之也常於其所不養事具而其法不舉兩異而莫適為用此亦執事大臣因循之過也今三嵗詔舉進士州以名聞者數千萬人禮部奏之而天子親為之發策於庭去為州縣吏者數百人而與大政當國論者取焉侍從人主之左右者取焉諌諍彈擊者取焉有不暫而遂至者焉然其在髙等者天下多以其詞藝為不當得而況乎其人憃騃浮躁鄉里之無行者巍然躐處於其上朝廷既已取之雖知其不可而亦不敢較則取而不養此天下之所共知而莫能革者也今州縣自嶺海莫不有學宮室餼廩書籍器用無所不具來學者誦讀之聲嵗月不息州必有師而教之其禮甚優其職甚専而又月第其進否時定其去留不知三代之學亦何以異此然而取士之法無考察之意學官與諸生汎汎焉不相知名無教無勸幸其嵗滿則掉臂而去既去若素所不至者蓋一官司耳嗚呼四五十年矣則養而不取此亦方今之所未知也能勿為之計乎夫科舉之患極矣何者昔日専用詞賦摘裂破碎口耳之學而無得於心此不足以知經耳使其知之則超然有異於衆而可用故昔日之患小今天下之士雖五尺童子董仲舒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霸無不自謂知經傳寫誦習坐論聖賢其髙者談天人語性命以為堯舜周孔之道技盡於此彫琢刻畫侮玩先王之法言反甚於詞賦南方之薄者工巧而先造少北之樸士屈意而願學衆說潰亂茫然而莫得其要人文乖繆大義不明無甚於此而智者曽不察歟噫其過在於不養耳昔之養士誠難為也州縣無學無師無餼廩器用其創之也勞今皆具矣加之以法度則一日而定矣法度不立而學為無用凡今之士惟其稚而未成貧而無食者乃肯入學惟其昏眊不才貪鄙而無節行者乃皆聚於學其有罪而不受罰者乃求籍於學故凡茂異秀傑之士以不至於學為髙其有在者則必共指以為無恥而皆以為諺故其養之常於其所不取而取之常於其所不得養然則今之學校乃為棄材之地乎噫三代之王獨何以取天下之士而使之皆由於學哉夫折今之取士而入於學可也因今之學而後取士亦可也且三嵗所官數百人而天下之士常有不遇之歎何者其一日而至者不足以厭服天下也忠信孝悌必修於家必聞於鄉前漢孝宣帝紀地節三年詔郡國舉孝悌有行仁義聞於鄉里者各一人材智賢能必見於事必推於友舉其茂異秀傑者前漢孝宣帝紀元康四年詔舉茂才異倫之士孝元帝紀詔舉茂材異等云云畢至而務養其心以稍息其多言然後少變今之意而足以取之則先王之道庶乎可復矣夫禮義廉恥管子禮義廉恥為四維惟上所厲故士得以自重今天下囂囂然養之而不以道而上不免有嫚士厭儒之心譬猶父母不素教子一旦以其不肖而欲盡棄其所愛尤不可之大者也
  士風此篇論後世養士不以道
  昔者論大雅之詩至於官人用吉士之際詩棫樸文王能官人也又巻阿詩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賢用吉士也而其詞曰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峩峩髦士攸宜並棫樸詩全句又曰有巻者阿飄風自南巻阿有巻者阿飄風自南豈弟君子來游來歌蓋喟然而嘆曰周之為國至矣哉天下之人才不能無異而不能皆賢此天地之理而易之所著於隂陽消長之際者也其間蓋亦有背公異趣奉已而後其君者矣周之先王知其為國之要在於士也是以巻曲虛下而能容受之其歌頌之所稱追琢磨勵之功棫樸詩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論選汲用之法巻阿詩敘見上段注博大光美而無窘曲不滿之意方其盛時郊天祀地祼將簠簋駕乘有旗旌和鑾之節被服有雲龍藻火之章修其仁義禮樂之序而節廉退遜之風雍容洋溢於天下然後無一事之為非一民之不肖矣至戰國而衰至秦而亡自是以來諸夏之無統者屢矣世方以功利為急雜霸為要而參考推見間有表章而尊好之則其一時之用亦必有可觀者何者君臣父子三綱君為臣之綱父為子之綱夫為婦之綱五常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五者固士之所由出也其上者可以為聖其下亦知義矣而天地有不正乎共惟我宋肇基立本獨求此意於數千百年廢絶之後而固守之兵民雖分文武雖異而要官重權與凡為治之大體無不一出於士者當其時士亦未必能盡知大雅之所謂者也植黨者有焉好名者有焉空談無用者有焉而吾祖宗容之養之禮之任之不數且不惡也其道殆與周之先王均矣是以天下之士翕然並進庶幾於三代而過絶於漢唐至於明見性命之學扶持人紀之具是皆與國家相持於無窮者也嗚呼使下雖不能無不善之士而其上亦不使之有不善之名亦可以為至矣今天下之士不幸而並見其不善者孰為之始也十年於此矣明聖卓然獨運天下反觀而深思固守而不變則為士者不獨知所自持而亦可以自媿矣且改節而俟採擇焉其猶有及乎
  士風此篇論士大夫當自貴重
  士大夫之自知貴重而不待夫立法以繩之則天下之風俗善矣人徒見夫風俗之未善必曰法制之未立也法制固人之所不可廢而士大夫㓜學壯行者孟子夫人㓜而學之壯而欲行之果何事抱負所有以自見於一世者果何術而必待上之人肆而成之耶詩肆成人有徳小人有造夫富貴利慾人孰無是心也爵祿名器人主所以奔走天下之權也竊其所可慾羨其所可樂翕然而趍之是孰使之然哉要之上所以鼓舞天下之心不得不然而我之所以自待者不容以自輕伊尹處於畎畆之中而樂堯舜之道其君民之亊業非聘幣之勤伊尹終不輕其所就也並孟萬章上云云二疎父子辭榮出闗時人莫不榮之前疎廣父子並為師傅朝廷以為榮在位五嵗廣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豈如父子相辭出闗歸老故鄉以夀終不亦善乎遂上疏乞骸骨上皆許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供帳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道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不為斗米折腰而甘心三徑之適此元亮之所以不流於世俗也晉陶潛傳潛字元亮素簡貴不以私事上官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帯見之潛歎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事鄉里小人遂解印去縣乃賦歸去來雲三徑就荒松菊猶存一時風俗為若人而振起之則浮躁之習亦少瘳彼眷眷於鳯池之榮晉荀朂守尚書令初在中書專管機事及失之甚憫悵或有賀之者朂曰奪我鳯凰池諸君賀我耶云云而歆羨夫登瀛之盛者獨何心哉褚亮傳太宗作文學館収聘賢士以杜如晦等並以本官為學士凡三畨逓宿閤下毎暇日訪以政事命閻立本圖象使褚亮為之賛題名字爵里號十八學士方是時在選中者天下所慕向謂之登瀛州夫聚金玉於堂而聽令自取人能安其分之所當得則物與我不相及矣苟有人焉奮然而先之則紛紛乎其後者將不可遏於是執敲朴以杜其來計已晚矣由此觀之則風俗之𡚁豈無所自來哉昔司馬公辭樞宻使而不受迫之而後進中國夷狄以相為幸而天下之士亦有我後子先時不可失之嘆范蜀公南宮首選於殿試法當自陳而公毅然不以為意其安恬自守頴出於流俗之中士大夫而皆若人也士風寧不為之有變乎然則抑士大夫風俗之貪躁當有以養天下恬退之心若夫趨事赴功以求自効於時者則固上之人所望也自夫利達之意勝其功名之心是以厭薄不失也上之人至於厲法禁以禁戢之豈士大夫之美事乎
  寛恤此篇論上以仁義為心下以正君為義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下全句蓋上以仁義為心下以正君為義則天下之民被潤澤䝉休徳而唐虞三代之盛治皆可考而無疑聖上臨御富安海宇君臣之道猶在責難同上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仁義之意施於政事者至矣不可悉數也比者郊祀常典克舉彌文而近臣請禁刺史州縣毌得於名籍之外有所求取以為貢舉詔既許之矣又以往嵗郤羨錢為緡數十萬償其州之賦入也請申前事以戒天下詔許之而江漢之舟駕空航以輸征筭者謂之力勝復用奏請俾得蠲免詔又許之若是者豈非上之所以為仁義而下之所以正其君者乎隨奏即從屢請不厭曾未終月三善繼之嗚呼雖堯舜三代之君臣其何以過此哉當今之患末利盛而本業微取已盡而用不給臣工奔走爭以聚斂為先務而公私罄竭不能一朝安其故安在天下之民愁苦無告猶不為被潤澤䝉休徳也何哉將意已善而實未孚抑法有弊而勢難革或言於此者未察於彼豈先其小者姑緩其大且下有未正而上無不從推廣仁義之意而施實徳於民庶㡬復見什一之法孟滕文公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畆而徹其實皆什一也闗譏不征澤梁無禁孟梁恵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闗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云云農樂在野民欲出途梁恵王下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以追唐虞三代之盛治在於斯時矣其深意博考以俟詢擇
  君子小人此篇論君子小人相安不求勝則治
  君子小人之際易泰卦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否卦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甚矣其難言歟為君子之意常欲使國無小人而後天下治天下其可以無小人歟小人之於君子亦必若是矣君子之疾小人也甚小人之怨君子也深此固禍患之所從來矣嗟夫其亦何以合之歟誠使君子知小人之情而不以已之所長形其非小人樂君子之名而不敢出其不肖以與之較君子小人相安而不求勝於天下其亦可以治歟易於泰之九二曰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王弼注體健居中而用泰能包含荒穢受納馮河者也用心𢎞大無遐棄故曰不遐遺也無私無偏存乎光大故曰朋亡也而否之九四有命無咎疇離祉王弼注云夫處否而不可以有命者以所應者小人也有圖於小人則消君子之道者也今初至在君處乎窮下故可以有命無咎而疇麗福也疇謂初也蓋易以君子為主其否泰之時猶在於維持而安全之然則何獨不加察於此乎今國家尊名以厲俗養望以隆賢四五十年以來雖未至於甄敘清明內外不離然而小人樂君子之名而不敢較此則天下之所恃以為治也夫天下治亂其權在君子而釁兆之相尋氣燄之相乗亦可畏矣若夫漢有黨錮東漢黨錮傳序凡黨事始自甘陵汝南成於李膺張儉海內塗炭三十餘年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其名跡存者並載乎篇陳蕃竇武王暢劉表度尚郭林宗則有傳荀昱附祖淑傳張邈附呂布傳胡母班附袁紹傳王考字文祖東平夀張人兾州刺史秦周字平王陳留平丘人北海相蕃嚮字嘉景魯國人郎中王璋字伯儀東萊曲城人少府卿位行並不顯翟超山陽太守事在陳蕃傳字及郡縣未詳朱寓沛人與杜密等俱死獄中唯趙典名見而已厥咎何由唐世朋黨通鑑唐順宗以失音不能決事常居深宮施簾惟獨宦官李忠信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惟中可其奏大抵計事王叔文依王伾伾依李忠信忠信依牛昭容轉相結交毎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後宣於中書韋執誼承而行之外黨則韓泰栁宗元劉禹錫等主采聼外事謀議唱和日夜伋伋如狂互相推奬曰伊曰周曰管曰葛𢢀然自得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生於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側目又唐李徳裕傳武宗召知平章事既入謝即進戒帝辨邪正專委任而後朝廷治臣嘗為先帝言之不見用夫正人既呼小人為邪小人亦謂正人為邪何以辨之請借邪為喻松栢之為木孤生勁特無所因倚蘿蔦則不然弱不能立必附它木故正人一心事君無待於助邪小人必更為黨以相蔽欺君人者以是辨之則無惑矣致患何始消弭防範豈無其道激作鬬鬩抑又甚焉所謂維持安全以為天下國家之慮而不恵其身以私其徒者又將誰屬歟則可不思其故乎
  錢弊楮劵此篇論楮行而錢必少
  天下以錢為患二十年矣百物皆所以為貨而錢並制其權前食貨志凡貨金錢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詳靡記至太公為周立九府圜法黃金方寸而重一斤錢圜函方輕重以銖布帛廣三尺為幅長四丈為匹故貨寳於金利於刀流於泉布於布束於帛錢有輕重大小又自以相制而資其所不及蓋三錢並行相制之術盡矣而猶不足至於造楮以權之凢今之所謂錢者反聽命於楮楮行而錢益少此今之同患而不能救者也夫率意而戲造猥以補一時之缺遂貽後曰之憂大都市肆四方所集不復有金錢之用盡以楮相貿易擔囊而趨勝一夫之力輒為錢數百萬行旅之至於都者皆輕出他貨以售楮天下隂相折兊不可勝計故凡今之弊豈惟使錢益少而他貨亦並乏矣設法以消天下之利孰甚於此興利之臣苟欲必行知模刻之易而不知其為盡錢之難十年之後四方之錢亦藏而不用矣將交執空劵皇皇焉而無所從得此豈非天下之大憂乎夫見其有因謂之有見其無而因謂之無者此常人之識爾所貴於智者推其有無之所自來不反手而可以除其患且今之所謂錢乏者豈誠乏耶上無以為用邪下無以為市耶是不然也天下之所以竭誠而獻者有二議有防錢之禁有羨錢之術夫南出於夷北出於塞中又自毀於器用盜鑄者雖殽雜而能増之為器者日損之而莫知也此其禁患於不宻也是誠可宻也若夫羨錢之術則鼓鑄而已矣雖然盡鼓鑄所得何足以羨天下之錢且天地之産東南之銅或暫息而未復雖有咸陽孔僅之巧何以致之同上建元以來用少縣官往往即多銅山而鑄錢亦盜鑄不可勝數云云於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為大司農丞領鹽鐵事而桑𢎞羊貴幸咸陽齊之大鬻鹽孔僅南陽大冶皆置産累千金噫不知夫造楮之弊驅天下之錢內積於府庫外藏於富室而欲以禁錢鼓鑄益之耶且錢之所以上下尊之其權盡重於百物者為其能通百物之用也積而不發則無異於一物銅性融液月鑠嵗化其朘天下之寳亦已多矣夫徒知錢之不可以不積而不知其障固而不流徒知積之不可以不多而不知其已聚者之不㪚役楮於外以代其勞而天下有坐鎮莫移之錢此豈智者之所為哉豈其思慮之有未及哉故臣以謂推其有無之所自來不反手而可以除其患者也雖然壅天下之錢非上下之所欲也用楮之勢至於此也賫行者有千倍之輕兊鬻者有什一之獲則楮在而錢亡楮尊而錢賤者固其勢也貴莫如珠玉賤莫如泥沙至錢而平矣先王之用幣也錢居其一而後世之用錢也它幣至於皆廢誠以為輕重之適也故天下之貨未有可輕於錢者也一朝而輕千倍曾不為後日之計者何也此臣之所謂弊極而當反者也天下之事本無竒畫為竒畫者小人之自便以干其君者也不聽也雖然臣又有疑焉計今之錢自上而下者有兵之料有吏之俸自下而上者州縣倚鹽酒雜貨之入民之賣易以輸送者大抵皆金錢也故雖設虛劵以隂納天下之錢而猶未至於盡藏而不用方今之事比於前世則錢既已多矣而猶患其少者何也古之盛世錢未嘗不貴而物未嘗不賤漢宣帝時榖至石五錢所以立常平之法同上宣帝即位用吏多選賢良百姓安土嵗數豐穣榖至石五錢農人少利大司農耿夀昌遂曰令邊郡皆築倉以榖賤時増其價而糴以利農榖貴時減價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迺下詔賜夀昌爵闗內侯唐太宗新去隋亂唐太宗賛盛哉太宗之烈也其除隋之亂比跡湯武而致富強米斗十錢或上為率虞世南上聖徳論四年天下大治流㪚者或歸鄉里米斗三四錢何者治安則物蕃物蕃則民不求而皆足是故錢無所用往者東南為稻米之區石之中價財三四百耳嵗常出以供京師而資其錢今其中價既十倍之矣不幸有水旱不可預計惟極南之交廣與素曠之荊襄米斗乃或上百錢為率耳然大要天下百物皆貴而錢賤𤓰瓠果蓏魚鼈牛彘凢山澤之所産無不盡取非其有不足也而何以至此且漢唐之賦祿較之於吾宋其用錢之増為若干以承平之賦祿較之於今日其用錢之増又若干東南之賦貢較承平之所入者其錢之増又若干昔何為而有餘今何為而不足然則今日之患錢多而物少錢賤而物貴也明矣天下惟中民之家衣食或不待錢而粗具何者其農力之所得者足以取也而天下之不為中民者十六是故常割中民以奉之故錢貨紛紛於市而物不能多出於地夫持空錢以制物猶不可而況於持空劵以制錢乎然則天子與大臣當知其本而已矣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四
  進論            鄭 湜君體一此篇論聖質非可恃聖學所當本
  有聖質必有聖學質非聖人之所恃也有聰明聖知天縱之質而不知至學之本其於天下國家必有悖理傷道不中節者矣終不可入於聖人之域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聖非特其質過人以有堯舜禹湯文武之學也堯舜禹湯文武所以不作於後世者豈後世之君絶無堯舜禹湯文武之質哉數聖人學不傳也漢髙祖豁達大度寛仁愛人髙祖紀寛仁愛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其質固有於詩書者然雖銷印輟洗從諌如流酈食其欲立六國後漢王刻印張良發八難漢王令趣銷印又沛公踞牀使兩女子洗郡生不拜長揖日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從之而溺愛易嫡爭臣不能捄諌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張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誅秦蹙項雖方此其壯而傾鵕冠之婉媚公卿乃因以關說佞幸傳漢興佞幸寵臣髙祖時則有藉孺非有才能但以婉媚貴幸與上臥起公卿皆因闗說其雄畧雖足以駕馭桀猾而伉廉嫚侮商山之老齊魯大儒終不肯從之游張良傳四人年老皆以上嫚侮士故逃匿山中又叔孫通傳召魯諸生三十人魯有二生不肯行文帝恭儉𤣥黙化民以躬刑法志文帝躬修𤣥黙化行天下二十三年如一日可謂盛徳矣然惜百金之費不營露臺而賞賜弄臣累百鉅萬文帝賛曰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無所増益以露臺直百金乃罷之見鄧通甚說尊幸之賞賜鉅方稽古禮文謙遜未遑賈誼傳誼以為當興禮樂帝謙遜未遑又新垣平有玉杯之詐眩於玉杯之說及議制度封禪號稱寛厚而所學者申韓其與廷尉議刑常過於刻儒林傳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又盜玉環事詳見張釋之傳唐太宗文武之才英烈之氣自足髙出前古然優游王魏𨗳人使諌魏徴傳貞觀之初𨗳人使諌而有不殺此老之恨魏徴傳何時殺此田舍翁力行仁義欲與三王比隆魏徴傳此徴勸我行仁義既效又膠王道彥傳賛欲與三代比隆而窮兵伐遼乃欲求勝於隋氏太宗伐遼詔李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兵二萬討之破其國制度紀綱雖足為子孫憑藉而家法不正父子兄弟之間為有慙徳太宗紀太子建成與齊王元吉謀害太宗未發太宗以兵入𤣥武門殺太子建成及齊王元吉夫髙帝之度孝文之仁太宗之才雖古之聖君不過如是然而所蔽乃與庸主相類者何也可以為聖賢之君者是質也其蔽不免類庸主者不得聖賢之學也使三主者挾如是之質而留意於聖賢之學袪其所蔽擴而充之則功業所就豈止為漢唐之君哉世之人主明智者或失於苛察果決者或暗於先入強毅者或隣於自用英銳者或喜功而貪利夫明智也果決也強毅也英銳也皆明主之美質也天下所喜聞而欣道也然有是質而反以害治而便嬖姦巧之人從而窺伺其質之所向而陰投之滋其蔽而甚其惑者學不足用其是質也古之帝王亦豈外是質而能為聖人哉然而心曠然無偏繫嬖佞不能移功利機巧不能入雖明智足以照物而無先事之察雖果決足以主斷而無偏信之惑雖強毅足以有立而無輕待臣下之意雖英銳足以有為而無謀淺妄動之躁同是明智爾同是果決爾同是強毅爾同是英銳爾然居之無所蔽用之而不偏者學之力也廣廈之下細旃之上留意藝文表章經術親與經生儒士考論同異寧不曰學乎曰非聖賢所謂學也夫學者所以正其心也堯舜禹之所以精一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湯之所以日新仲虺之誥徳日新萬邦惟懐文之所以純亦不已者記中庸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果何所致力哉皆所從事於其心也何則心者萬物之一源聖人所以治天下之本也是心虛明純一則事之是非利害君子小人忠邪之情狀昭然吾前是心一差則䛕佞得而誘之左右得而蔽之憸巧得而乘之作於事害於政皆自端發耳天錫人主之質雖有所甚美必有所甚偏所謂明智也果毅也英銳也皆其所甚美而不能無偏也心能用其質則質之美者日以充大而偏處日以消融是心既差則其病必於其質之偏處而發而並其質之所甚美者而汩亂之是以聖賢不恃其有過人之質日就月將體察其病之所從起而究其病根之所伏而治之至於學力純至足以化其質而不為質所勝則其發也未有不中節者矣嗚呼此乃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作聖人之地又奚止於治天下哉人主幸而有可致之質不以堯舜禹湯文武所以為學者為學而自期望止於漢唐之君惜矣
  君體二此篇論人主有是權當有以用是權
  人主所制天下之命者權也權之在我雖不可一日脫於手然知操而不知縱知収而不知㪚知翕而不知張則權雖在我而我終無以用是權也有是權而不能用譬之於物非不枵然大也然挈之則不能運錯之地又懼有負之而去者不幾於廢物乎夫惟聖人者能屬人以權而權不下移舉天下之權攬於我而無吝權權移於下則國不立吝權以自用則國無與共功者然既屬之人矣而不下移者操縱自我也我既攬之而不吝於人者我提其要也世之人主不能自執天子之權故權移於下又恐權之下移執之而至於自用此所以兩失之也今夫人主所為置宰輔捐爵祿而崇寵之者非以夫萬幾不可以自治故擇人而委之耶然則論議政事進退人才乃其職也若夫政事不出於中書而指撝悉自於㫖意人才不繇於廟堂而驟遷驟罷於冥冥無據之中以此為能収威福之柄在已又焉用彼相曰政事出於中書論議皆當耶人才由於廟堂進退皆能公耶使皆當而公則天子安用自勞哉既不能皆當而公則夫天子自執其權者宜也曰吾惟擇其人而用之以議論進退之權而授之其或當耶否耶公耶私耶然後吾從而黜陟之如是則議論進退之權雖在宰相而黜陟宰輔之權實在人主也苟預疑不能為公與當也而奪之權無誤於委任以制斷由已為權柄昧於責成以齷齪順㫖為忠純使材者鬱蓄而無所施不才者得以黙黙而安其愚則成敗是非之責盡歸於人主而威福之柄乃隂奪於私門烏在為權在我也孰若授之權而懲其不公與其不當者使進得以効其忠退有所頋忌而不敢其委任之體豈不博大而責之術豈不甚精且覈耶且大臣之任自與有司不同人主之權又與臣下不同人主惟不自用乃能用人人主不用人而自用何異於臣下乎大臣侵有司之職猶且不可而況人主奪臣下之權乎夫天下之才之夥政事之繁決非一人聰明所能預吾既疑大臣而不能屬之以權則夫所與議論進退此者果誰耶必左右曲躬附耳者得以售其奸矣然則吾之執權而自用乃姦人之幸也夫世之奸臣欲得其君之權非肆然而據之彼固隂有以使權移於已雖明主所不悟也何者明主必欲操天下之權彼惟因其欲操天下之權也故間摘事之可喜而説之使益奪臣下之權一侵則彼之說益進明主惟見威福之出於已而不知彼實借吾權以行其說則權實在彼也此人主所以喜奪大臣之權而忘其機柄之旁落也是以自古明主執權而自用者其遺患於國或甚於庸主漢宣帝懲霍氏之弊躬總核之政宣帝賛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雖甚尊寵丙魏然所與出納樞機裁可政事者皆出於中書尚書故其功雖足以中興然所以滋恭顯亦不薄也循吏傳序漢世良吏於是為盛稱中興焉又詳見𢎞恭石顯傳光武號稱總𭣄權綱本紀明謹政體總𭣄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然薄三公之任不付以事方其無事時權雖在人主繼之幼少而大柄委於內而無所屬故外戚閹宦乘間而竊之雖三公憤激而不能救之者權素奪也太傅陳蕃上疏誅中官夫二君𭣄天下之權而執之所以求為無失也然其末流權歸於嬖戚乃有甚於大臣之専何也患生於所偏而勢失於所不料此操權者所深戒
  相體一此篇論大臣當自正君心始
  大臣欲相其君大有為於天下者必自其正君心始何者心者將大有為之本也心正則天下之事無不可為者矣小人不待逐而去也政事不待更而修也心不先正今日逐一小人明日復用一小人今日修一政事明日復害一政事用力戛戛而𫝑愈踈矣假令其君能暫親君子逺小人屏私意立政事以與我戮力有為於一時他日之敗必自其心𤼵之也傅說之相髙宗也其反復啟沃之端惟曰典於學耳書說命念終始典於學厥徳修罔覺方商之中衰髙宗之所以夢想良弼者書説命上夢帝賚子良弼其代予言固欲與共中興之業也説起版築之間謀不及此者孟告子上傅説舉於版築之間蓋說之所恃與中興商家者髙宗之心先之以學以正其有為之本則撻荊楚朝諸侯有天下固已在説與髙宗二人規摹中矣管仲一見桓公便許以霸業不數年九合諸侯一正天下功烈非不偉也左僖公二十四年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論語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又雲管仲相桓公伯諸侯一匡天下然仲不知正君之學以為肉腐於爼酒腐於觴不足害霸及桓公之心一蠧則三奸擅國六嬖多寵齊敗掃地矣向來九合之功業齟齬而不立也仲之所以先正於君心者度其君不能聽則功業齟齬而不立也與其功業齟齬止於圖霸不成耳君心既蠧其禍豈止於不霸哉觀仲之速成而遽壞則知傅説之相業所從來逺矣戰國之世上益急於就功名獨孟子以格君心為已任以為一正君而國定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富強是輔桀而富之也後世貶管仲最深者莫若孟子蓋學術之源殊也嗚呼傅説不作正君之事不復見孟軻既沒正君之學不得其傳後之君子雖有致君澤物之意而不探古人之本忠智者能以謀謨舉天下之事功而已然知求治而未知正君也直亮者能危言正論繩君之愆謬而已然知規過而未知養徳也君不正治不可保也徳不養過不可勝改也魏徴能使其君信其行義之説而不能救其晚節窮兵之失魏徴傳帝謂羣臣曰此徴勸我行禮義既效矣又太宗征遼東歸後歎曰魏徴若在使我必無是行宋璟能使其君勵精以成開元之治而不能去其女寵奢侈之敗張九齡賛開元間勵精求治故宋璟言聽計行裴度能使其君果斷以成平蔡之功而不能止其貪利暱小人之害韓愈頌平淮西碑雲此蔡功惟斷乃成夫喜功好大之心即向者與徴力行之心也𤣥宗荒於女寵奢侈之心即向者與璟勵精求治之心也憲宗貪利暱小人之心即向者與度果斷成功之心也心一爾曷為正於前遽變於後乎曰此非三宗之過也徴未死已有欲殺此翁之語舊唐書曰何時殺此田舎翁則太宗好諫之心已敗於此矣璟猶居相位宇文融遽以言利幸宇丈融賛言利得幸者踵相躡皆本於融雲則𤣥宗侈心已萌於此矣度平蔡未歸李揆皇甫鏄已相本傳皇甫鏄由聚歛句剝為宰相則憲宗明斷已荒於此矣吾謂璟與度知求治而未知正君之過也徴知正君矣然知規過而未知養徳之過也然則正君之術果何如哉邪正之機一也導人以邪者必委曲彌縫之然後陷於邪而不自知使其心果知邪之為非寧肯從吾於邪乎況強人以正者豈可以一趨而直入於正哉蓋嘗以易求之孟子而觀之正君之術焉坎之六四曰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見本卦釋者曰牖明處也言人臣欲以忠信善道牖納之君者必自其明處乃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明就其明處而導之推而入於所蔽則自悟矣暌之六二曰遇主於巷見本卦釋者曰巷致曲之地言當暌之世君心未合有不可直致其意者當盡誠致曲使之信合也孟子因齊宣王不忍一牛之死遽以為是心可以合於王而語之王道者方其不忍殺一牛之時乃其仁心所發見也於此引而達之則油然生矣此納約自牖之義也宣王自言其好貨好色之疾孟子不直折其所好乃就其所好而為之説也使之與民同者大抵色與貨與民同之則已之所好者必薄矣所以潛移其病根也此遇主於巷之義也大臣所以啟沃其君者豈止如諍臣徒強之於言語口舌哉惟因其所明而悟入之使得其天理之本然致曲而達之使漸入而不苦其難夫然故道而弗牽強而弗抑安居而不反君心庶其正乎或曰古之帝王正心誠意之學先已得於上故君臣之間以都俞訓誥相與磨礱浸潤之耳後世人主長生於深宮所以害其心者非一朝一夕也豈遽得而正諸曰是心天理之所寓也使天理可滅耶則吾不知天理果不可滅豈終不可感悟以復其正耶吾所以正之之術有未至耳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五
  進論           鄭 湜
  相體四此篇論人主大臣皆當虛心不自用
  人主虛心不自用而用大臣大臣虛心不自用而用天下上下虛心俱不自用而天下之理得矣世之大臣有欲為之主而功業不見於當世者問其故則曰人主不能忘已而用我委任不吾盡也施設不吾専也人主幸而忘已用我矣然同列嫉之舉朝齗齗圜視而攻之功業竟無所成就此其故又何也人主能虛心聽我我未能虛心以聽天下天下大物也人主且不敢自任虛心而寄之我我不虛心聼之而挾已以蓋物寜能使天下不我議乎夫所以不能虛心者非不知天下將議已也私意實其中而不能自勝也私意與公理相為消長公理勝則謀雖不已出不忌其成功權雖不已専不懼其害已天下之事使天下之人議之而吾以天下之心聽之賢者才者若已有之賢者才者舍已從之胷中洞然無復有我則天下亦無以致不平之心於我矣惟夫私意既勝於中謀必欲已是也權必欲已歸也合已者援之異已者去之勝已者抑之雖有至善不能入也雖有至蔽不能照也何者先有以拒之於內也古之知道者坐於廟堂之上同列不吾忌朝廷不吾議天下不吾惑者惟以公理勝其私意耳往者杜祁公為相范韓富同在政府仁宗朝杜衍范仲淹韓琦富弼此數公者皆平日同於愛君憂國之人也至於議論之際杜公之所欲罪范公則以為不可韓公之所是則又富公之所非其參差不合如此然杜公不以是而疑同列而同列亦不以此自疑時孫甫為諌官蓋杜公所薦二三公所知也甫論保州之變罪樞府不時發則指杜公也非益兵之議牾牴大臣尤切則二三公也甫誠不阿其所好矣而諸公亦不惡其異已並見言行録王荊公在政府方得君用事其所與同列者富曽唐趙也神宗朝王安石富弼曽公亮唐介趙抃雖舊徳宿望皆以議不合引去臺諌則溫公申公范忠宣公呂公誨也皆以詆訾新法罷給舍則范蜀公宋公敏求李公大臨蘇公頌也皆以封繳已行之命斥公方怨言者明道先生也及往議事公厲色待之明道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議願公平氣以聽而荊公乃為之媿夫慶厯諸公惟以公理自勝故其心曠然無所適莫爾荊公非不欲與當時賢者共一世之功名也顧私意闗繫於中已無受之之地矣然荊公議事人主前如與朋友爭議於私室一語不合必反覆詰難待肯乃已何獨於天下之議使不得盡乎使荊公推我所以欲盡言於人主之意與人主所以虛心聽我之意蕩然與物通懐以參同異則一熙寕之政安有異日之紛紛哉後世此風益滋廟堂之上參裁一事除擬一吏則論議互起一語不契即成私憾操說相異立黨相攻相軋以進相持以競事不問當否隨所主之人而罷行人不問賢愚隨所用之人而進退非特同列如此其齟齬也都司宰相之屬也事有依違不敢以臆見論正給舍所當預聞政事也多顧小嫌難於違覆臺諌所當論得失也語及廟堂則䕶短飾非以為深忌省寺所以分職守也討論故實尋㑹比例皆觀望所主而後報立朝之士欲有所開說者必上不拂人主之㫖意下不迕大臣之主議然後敢出於口夫廟堂之詢謀不務以理相服而以勢相勝朝廷之議論又喜其逢已而惡其異已此所以黜陟不厭於人心舉動乖刺於物聽也曷若捐私意求至公忘已持議論之平於所當守矻然如砥柱不牽於衆而妄隨於所當從曠然如虛舟不以出於已者為是使天下泯然無所議其好惡同異之跡嗚呼非純意於國事者其孰能與於此
  國體二此篇論深仁厚澤威徳權制
  為國者雖深仁厚澤足以収天下之心必有威徳權制然後可以繩肅天下之勢有以収天下之心故其民優游而無憾其上有以肅天下之勢故國強立而不入於偷譬之生物也濡之以雨露煖之以日欣然皆生矣然必有揫斂堅凝之然後能成就其質苟為不然則物之脆弱而腐敗朽蠧者相屬也將安用乎周之衰先王之澤猶在也然其勢不足以號召役制天下之諸侯卒廢而不振秦之亡其餘威猶足以抗禦四方之羣盜然人心已去終潰散而不可収故五行家曰周末無寒嵗秦亡無燠年周失之緩而秦失之急也嗚呼秦則過矣周之不振亦可悼也世之君子徒見古人用威之失慘裂而亟亡遂一切欲以溫涵容貸為政以為寛厚長者之道當如是名非不美也不知其徒䝉此名而設之不當刑賞不明政令不行百度垢翫駸駸乎入於潰墮委靡之域如痺痿之人四支雖存廢不可舉而論説之士方且以是為出於祖宗相授之治體一定不可易之家法也是特未深究祖宗之治耳昔太祖受命不誅一人而天下定征伐諸國將帥不敢以一毫妄殺戮四方降王皆得保其首領元勲宿將咸以功名終藩侯有不奉法苛虐百姓者曰吾斷不容之並見通鑑長編傳之子孫兵不得已而後用刑有所疑則必讞承平百年未嘗殺士雖州縣小吏亦無前世捶楚之辱而用法尤寛於齊民其所謂深仁厚澤涵濡天下使萬世思唫而不釋者蓋在是矣若夫官吏之黷貨貪冐用刑過差㮣量失平侵寃細民者大則棄市小則除籍朝廷近臣養安顧避者隨以貶斥將帥雖有大功小失紀律則奪其節制十年不問撫養士卒不吝賞賜稍有犯法者斬艾誅戮或至百數當是時也朝廷尊嚴官吏畏憚將士用命軍律整肅而至仁之道常行乎其間所以能削平僭偽混一區宇一洗五季積𡚁之俗而新之者有此具也太宗真宗雖稍寛貸而威令間有出於不測者邊將擅奏事而械之獄執政迎合而還見其疏樞臣不習邊事而下易其位監司部內稍不治而奪賜削籍主糧之吏侵奪漕卒而斬腕以徇大索諸軍之凶猾者而盡鉗其頸此豈固為是褊急哉所以時出而聳天下之媮也自是之後勢漸舒緩循習至於嘉祐內外苟簡政俗刓敝而天下之勢弛矣胥吏讙譁當罪也而逐中書輦官悖緩當誅也而廢退宰相卒伍薄㤙賚至慢也而賞為再行衛士踰宮垣大變也而姦不窮禮官責罰禮生振職也而坐以奪職軍人詈辱三司輕朝廷也而法官以為非犯階級若是數者豈不近姑息之政乎吾仁宗之盛徳所以超絶漢唐之君者以其慈儉好生樂受忠言惡聞人過進退公卿大臣一出於至公涵養天下人才為數世用此萬世子孫所當師法也然當全盛之時民窮國蹙官吏曠惰將士驕脆而不可用夷狄侵侮而莫之禦者以其偏而不舉之處在此故爾慶厯初仁祖亦深厭當世之敝欲振起之而用杜范韓富此四公所以革敝之術不過以立法制嚴按察抑僥倖振紀綱為先者誠以欲起偏舉廢以扶天下之勢當如是耳論者不察祖宗仁徳之所在乃以其一時偏而受患之處以為後世長治之規摹不亦惑乎曰熙豐之間嘗變前世之政而趍於嚴矣然宿𡚁未去而其患立至何也曰其所以制變者非也嘉祐之敝非法敝也祖宗之法具在而不舉也苟因祖宗之法而行之以強毅吏可肅也兵可制也財可富也法令可信也熙豐大臣欲變嘉祐之敝乃併與祖宗之法而變之一時聚斂鍜錬之吏攘臂紛更以苛刻為精明以生事為風采大兵大獄數起宇內騷然此後世所以尤熙寕之苛急而欲襲嘉祐之寛縱而不深察其原也大抵厲威嚴於習寛之末奮剛強於積弱之餘固俗之所駭而術之所難也哀帝誅斥權戚於元成之後欲則武宣以強主威朝廷翕然以望至治然王嘉鄭崇之死不厭人心而讒邪愈肆徳宗初欲以法制起肅代之敝誅黎幹劉忠翼校中使按贓吏天下莫不震悚其後劉晏崔寜之事過於猜刻而藩鎮遂以讙譁然則二君之嚴初未必非也其所以用嚴者非也今天下之勢嚴固未可廢也毋徒若熙寕爾
  國體三此篇論固根本不若求去其害根本
  言治者皆知以固根本為先根本不固誠國之深憂也然不求其所以害根本者安在而謀去之徒曰吾欲固根本雲者虛語也猶之論養生者孰不曰先養元氣元氣誠養生者所當先也然今有積病為心腹不治之痼疾日夜消耗冦賊其元氣未有方術可以除之雖使吐故納新葆神錬氣之術畢試元氣終不可得而養也方今無大兵革以戕天下之命無大誅戮以動天下之怨無大興役以勞天下之力其所以戕害天下之根本者果安在乎愚謂在於窮民之財而已嘗攷本朝寛厚之政雖三代無以逺過而理財之浚乃獨甚於秦漢而下者商君之於秦也不過使民務本業耕織以謀富強爾後世猶以功利而羞稱之今耕桑者反困於重斂而不獲安本業矣桑孔之於漢也不過鹽鐡榷酤以佐軍興爾今之鹽鐡榷酤籠取苛宻又大酷於初矣以唐較之兩稅唐之貪法也五代繁重已非唐舊今之兩稅隂増巧取又不知其幾倍於唐唐漕東南米豆闗中嵗不過四十萬石曩時浮江淮入汴者嵗六百五十萬鹽利最盛於劉晏也嵗不過六百萬緡而熙寕以後嵗二千餘萬茶稅始刻於唐也嵗不過四十萬緍景徳初計三嵗之入七百餘萬大率緫一嵗正賦之最幾六倍於唐之數而和買免役經總皆前世所無也而數入倍於正稅然當全盛時天下已困於苦匱不支猶且鈎剝纎末頫拾仰取凡衰陋褊迫之策管商桑孔之所羞鄙而不為者悉為之矣此其故何也曰非有司之罪也勢也勢使之然兵農雖分兵猶出於農也漢之材官蹶張騎士皆郡國之民耳唐長征之兵不過彍騎神策衛兵遇有調發而丁壯之民皆備征伐國家無事時坐而衣食於縣官者常百萬也漢察孝廉大郡嵗不過二人尚亡應書者唐進士最盛嵗不過三十餘人今三嵗一舉士輒至數百漢二千石任職三嵗姑任一子今奏補入官者毎郊數百軍功入流特奏之冗不預焉漢初遺匈奴不過千金唐藉突厥以興故厚為之賂而旋以擒滅國家盛時嵗遺西北繒幣者常以百萬漢之宗子自王降而侯侯降而庶子無復爵土蓋有去而為民者國家無親踈皆養於縣官其後復授以環衛於是廩祿之費多於百官又三嵗一郊而大賚中外以差受賜所費萬億帑廩為之一空此數者皆耗財之源而前世所未有所以取財之浚尤盛於前世也嗚呼秦漢何以為國乎今郡縣催科一按舊籍雖無加賦之名而一縑之入不啻於兩縑一斛之輸或贏於三斛民日以削利日以侵此病不治人愁國憊凜凜乎未知所底止欲根本之固其可得耶為今之計將更求豐財之說乎盍亦反而就其所以費財者而圖之乎假令仍今賦斂之政不為之少損以紓斯民亦無以自活矣況未贍無涯之費而更無寛恤之策是東野之御已窮而復鞭其後也今財賦之數極於斯矣惟大立制度以為經久之計凡郊廟乘輿之奉宮禁嬪御之用宗室戚里之澤秩祿賜予之目百官庶府之數入仕遷補之法閹官雜流之秩工技營造之章程戎械馬政之利害兵籍軍功之廋隠降胡荒傖之浮冗一切去其蠧敝之有根穴者而撙節之以趨乎約日撫養戰士儲偫邊計之外不以一毫不急之費而耗生民之膏血凡朝廷財用之權一切歸之有司使推見出入盈縮足以相通而後儲其贏凡省所下於郡縣使於常賦外應辦而州縣因之巧為科歛以應上需之外而又取其羨以供郡縣間妄用而一切峻為之禁使就法度如此庶幾民可少瘳國可以紓乎或曰裁損浮冗嘗試於願治之初而不効矣曰非策之不効行之不力也且以祖宗之事㮣之公主在宮中俸不過月五千其餘後宮大抵皆薄宮人所服但皂綈今度支宮中之俸月幾四百萬矣近侍官不過刺史又其後不過留後而俸有或止於七百者近或一歲超拜四使而此法不行華居厚奉往往極於豪靡矣西北守將與強冦對壘各十餘年位不過防團未嘗有遷官移鎮之寵今諸將平居無汗馬之功而援節建旄者相繼閣職國初不過三五員其後又以七人為限惜此以處勲舊賞戰勇也今權戚之家可以夤縁而得者日以猥多書殿內閣慶厯間不過十員以為除授太廣今執政從臣驟遷驟罷率得美職而去一嵗任子之數千牛齋郎宅貟不過十數宰相執政只賜子一官此建隆法也今之奏䕃猥冗未嘗限也宗室近屬初授不過殿直供奉非遇異恩不遷此景祐以前法也今之䟽屬冗食非任職者皆計嵗而遷也若此類者縱未如祖宗之舊亦在所當損也向者不過省卿監郎曹數員而止耳外臺官屬十百而止耳百司嵗月之賞格而止耳其大若宮掖貴戚者置不敢議也譬啜藥者惡其苦口不能及劑欲已百年之疾者其不効固宜也曰舉一切浮費而削之固便於國矣如咈衆賈怨何曰昔嘉祐減奏補之例治平増磨勘之限熙寧裁宗子受官之法豈不咈世戾俗乎然當時力行之亦莫敢議誠亊極勢既則當反也今民窮矣而上不知國空矣而費不止忽有水旱邊鄙之憂殆將潰裂四出矣寜可避患偷安嵗月而不為之所乎
  國體四此篇論天下大利乃大害之所伏
  天下之大利天下大害之所伏也享其利也深則其為害也必毒何者利極而害反也聖人處天下之利而不敢貪其美者懼其反而有甚於此也居寒者利燠之適執熱者利清之快雖甚而不厭也然燠甚則寒伏於內春之日其反也為疫清甚則熱伏於內秋之日其仄也為瘧此利極而反之之勢也和親之利尚矣愚謂享和之利者未有如本朝蹈和之害者亦未有如本朝昔匈奴之盛也漢人折節於和者屢矣孝文雖遣使諭意冠蓋相望然乍和乍叛嫚辱之聲常至於中國竟孝文之世和凡三議矣輒不數嵗邊鄙復聳景徳講解之後南北之盟百年不寒中國雖捐金繒嵗百萬而晏然無北頋之憂被邊之民老死不見兵革其為利豈不大優於前世乎然匈奴之敗約也不過凌轢邊吏敗一守殺一郡尉其甚警也候騎至雍甘泉耳漢遣將軍興數萬之衆驅之出境則罷而歸矣寳元間元昊伺中國久安而竊發舉天下兵革之西敗北不支北方乘之中國震動猝無可禦之策終於屈軆増幣以紓難而天下之力頋困矣及靖康之變轔轢闗河絶江薄海如踐無人之境其為害蓋曠古所未有也方其百年締好之歡固足為弭兵息民之盛節矣然使中國驕懦脆弱忘戰而不知兵凡累世涵養生息之生齒一旦令屠於邊地潰爛而莫之救者亦自百年之好也漢人惟未嘗久於和也故不見其利亦不見其害我惟利於久而不察勢變之將返也所以蹈其害而不悟然中世以來賢士大夫謀國往往多守和議者利未極而未覩其害也近世士大夫猶以和為經逺而不懲既往之害者偷取一時之利以自便耳紹興之和欲借慶厯之遺策也向者之和欲祖紹興之遺策也愚謂和莫失於紹興向者之和不足咎也譬之失足於險者肩背半折當是時得良醫乘其血氣未定而亟療之扶其髖髀之揺者髖古官反髀亦弭反續其血脈之絶者所忍特一時暝眩之苦耳遂可復為全人有姑息之醫曰姑存其半體之未廢者而捐其廢者以予疾候血氣既平而後為之圖不知血氣一定不復屬則半廢之體頑然為異物矣南渡之初南北相距十餘年兵勢方振邊形漸壯吾之健將稍出而收復之機可乘公卿銜不忍事讎之憤將士懐因鋒北向之志兩河之臣屬服降者未堅南北之勢未分而中原之望未絶此猶肩背初失血氣猶未定也謀者不乘其急而療之乃割棄而與之和既盟之後中原衣冠之裔弭首而為之用耳謳吟思歸之民老死而無幾矣山河形勝之地據固而勢堅矣吾士卒皆生長卑薄無復西北之健矣將帥皆後來輕剽無復百戰之餘矣公卿皆安於東南北方之事非所習矣南北之形既成此如半廢之體既頑然為二物後非有神醫挾千金之劑未易療也故曰和莫失於紹興向者之和不足咎也今勇者謀則恥既和之屈欲輕較苛禮以敗和怯者之謀則謂非和無以為安而憂敵之敗和二者皆非也昔孫權駕馭一方之豪傑兵精將勇而嘗屈於魏趙咨曰是其雄畧也今吾果能隠忍以就大事則夫區區之苛禮不足為國輕重者又何用深校以警敵而泄吾機乎晉自渡江之後未嘗一介使北石勒求好焚其幣而卻之而晉猶不失為東南自立之勢今吾為國不謀所以自立使敵莫吾窺而長欲恃敵之和以為安可乎向者之和雖不足咎所可咎者尋好餘十年矣謀國者竟未有一定之規模向者守議者曰吾財未豐也吾兵未練也吾將未擇也姑以和為欵敵之謀耳今財視未和之前果加豐乎兵視未和之前果加練乎將視未和之前果加擇乎驟牽於勇者㬰縱之説則決意北向遷移師屯増繕營壘創立敖廥臨遣使介輕挑邊釁中外騷然自以為一師出隴蜀一師出淮甸矣及其牽於怯者顧畏之説則又議論齟齬規畫中棄師屯還矣營壘徹矣敖廥廢矣橫使驟至失色相沮去則晏然無所復為若遂以和之利為真足賴矣勇怯不倫如此規模安在哉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輕舉妄動誠不可然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此古人之所深憂而不敢寧處也或者懲於妄以為生事僥功遂一切以養患為安靜保國之術乃所謂偷一時之利以自安者爾諸葛亮居漢中一年爾所糾合四方之精銳殆減三之一息兵將二十年精銳日消是坐而自破也他日新進之將未試之兵何以應猝耶鳴呼蹈和之害也有甚於前日也






  十先生奧論註續集巻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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