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國春秋/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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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前燕錄 十六國春秋
卷四 前秦錄
卷五 後秦錄 

苻洪,字廣世,畧陽臨渭氐人。其先有扈氏之苗裔,子孫強盛,世為氐酋。其後家池生蒲,長五丈,節如竹形,時咸異之,謂之蒲家,因以為氏焉。父懷歸,為部落小帥。母姜氏,寢產洪。先是,隴右大雨霖,百姓苦之。謠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故名之曰洪。年十二,父卒,代為部帥,好學,多權畧,善騎射,屬劉氏之亂,乃散千金,招延俊傑之士,襁負奔之,推為盟主。劉聰遣使拜平遠將軍,不受。自稱護氐校尉、秦州刺史、畧陽公。羣氐推為首,劉曜以洪為氐王。及曜敗於洛陽,洪率部人西保隴山。石虎將軍攻上邽,洪詣虎降,虎親出迎之。拜冠軍將軍,監六夷諸軍,委以西方之事。石虎滅石生也,洪說虎宜徙關中豪傑及羌戎內寔京師,虎從之。以洪為龍驤將軍、流人都督,處於枋頭。累有戰功,封西平郡公。其部曲賜爵關內侯者二千餘人,以洪為關內領侯將。冉閔言於虎曰:「苻洪雄果,其諸子並非常才,宜密除之。」虎待之愈厚。及石遵即位,閔又以為言,遵乃去洪都督,洪怨之,乃遣使降晉。後石鑒殺遵,所在兵起,洪有衆十餘萬。

永和六年,帝以洪為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州郡公,時有說洪稱尊號者,洪亦以讖文有「草付應王」;又其孫堅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自稱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洪謂博士胡文曰:「孤率衆十萬,居形勝之地,冉閔、慕容雋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數中。孤取天下,有易於漢祖矣。」軍師將軍麻秋說洪西都長安,洪深然之。已而秋因宴鳩洪,將並其衆。世子健收斬秋。洪將死,謂健曰:「所以未入關者,言中州可指辰而定。今見困竪子,中原非汝兄弟所能辦。關中形勝,吾亡後,便可鼓行而西。」言終而死,年六十六,健僭位,偽諡惠武帝。


苻健字建業,洪第三子也。初、母羌氏夢大羆而孕健。及長,勇果便弓馬,好施善事人,甚為石虎父子所親愛。虎雖外禮苻氏,心實忌之,乃陰殺其諸兄,而不害健。及洪死,健嗣位,去秦王之號,稱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西諸軍事、雍州刺史。於是盡衆西行至盟津,起浮橋以濟,濟訖焚橋,三輔堡壁悉降。十一月,入都長安。於是長史賈玄碩等依諸葛亮、劉備故事,表健為秦王。玄碩等為上尊號,健偽讓再三,乃從之。皇始元年正月,僭即天王位於南郊,大赦,改晉永和七年為皇始元年。追尊父洪為太祖武惠皇帝,繕宗廟社稷於長安。立妾強氏為天王皇后,子萇為天王太子,菁為平原公,生為淮南公,弟雄為丞相,東海公。其餘封授各有差。是年,野蠶成繭,野禾被原,百姓采野繭而衣,野粟而食,關西家給人足。

二年正月,丞相雄等固請宜依漢晉兼皇王之美,不可過自謙沖,同趙之初號,健從之,僭即皇帝位於太極殿,大赦,諸公進爵為王,立五等之封,以次進之。二年正月,下書曰:「其自公卿己下,歲舉賢良、方正、孝廉、清才、多畧、博學、秀才、異行各一人,或獻書規諫,或面陳朕過,其悉以聞。勿懼貴賤。」四年,丞相東海王雄卒,贈相國,進封魏王,諡敬武王。雄字元才,洪之季子也。建武中,拜龍驤將軍。雄頭大足短,故軍中稱為大頭龍驤。健甚重之,曰:「元才,吾之姬旦。」是年四月,立淮南王生為皇太子。六月,健寢疾,引太帥魚遵、丞相雷弱兒、太傅毛貴、司空王墮等,囑以後事,受遺輔政。乙酉,薨於太極前殿,年四十九。葬原陵,偽諡明皇帝,廟號世宗。永興初,追尊曰景明皇帝,號高祖。


苻生字長生,健第三子。幼而麄暴,昏醉無賴。祖洪甚惡之,無一目,七歲,洪戲之,問侍者曰:「吾聞瞎兒一淚,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淚耶!」洪大驚,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洪曰:「汝為爾不巳,吾將以汝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及長,力舉千鈞,走及奔馬。皇始五年,僭即皇帝位,大赦改年。羣臣奏:「先帝晏駕甫爾,不宜改號。」生怒不從,窮推議主。壽光元年七月,殺右僕射段純,以太子門大夫趙韶為僕射,太子舍人趙誨為中護軍,著作郎佐董榮為尚書,並以佞幸進也。九月,中書監胡文、中書令王魚言於生曰:「比頻有客星孛於大角,熒惑入於東井。大角為帝座,東井秦之分野。不出三年,國有大喪,大臣戮死。願陛下遂追周文,脩德以禳之。」生曰:「皇后與朕對臨天下,亦足以塞大喪之變。」於是殺皇后梁氏。誅太傅錄尚書毛貴、車騎尚書令梁楞、左僕射梁安。後,安之女孫。又誅丞相雷弱兒,諸羌悉叛。弱兒,南安羌酋也。生雖在諒闇,遊飲荒淫,殺戮無道,彎弓露刀,以見朝臣,錘鉗鋸鑿,備置左右。未幾,后妃公卿已下至於僕隸、誅五百餘人。二年正月,嬖臣右僕射董榮言於生曰:「日蝕之災,宜以貴臣應之。」生曰:「唯有大司馬,國之懿戚,不可。」「其在王司空。」生從之,誅司空王墮。壬戊,饗羣臣於太極前殿,飲酒、樂奏,生歌以和之。命尚書令辛采典勸,既而怒曰:「何不強酒猶有坐者。」引弓矢射采,殺之。於是百僚大懼,無不引滿,昏醉汙服,失冠蓬頭僵仆,生以為樂。

三年四月,姚襄遣姚蘭等帥衆二萬七千進據黃洛,生遣兵苻黃眉、東海王堅、建節將軍鄧羌等,步騎萬五千以討之。羌偽不勝,引騎而退,襄追之,至於三原,羌回騎拒襄,大戰獲襄。襄有駿馬日行千里,是戰也,馬倒而擒之。眉等振旅而歸。初,長安謠曰:「東海大魚化為龍,男便為王女為公。問在何所洛門東。」東海,苻堅封也,時為龍驤將軍,第在洛門之東。生荒暴日滋,殘虐彌甚。羣臣朔望,漏盡詣見,生曰:「日盡午,須待宴訖。」或日暮而不出,百僚饑弊,或至申酉間方出。臨朝輒怒色厲,惟行殺戮。或連月昏醉,弗堪省覽。或使宮人與男子裸交於殿前,引羣臣臨而觀之。或生剝牛羊驢馬,活閹雞鴨,三五十為羣,放之殿中。或生剝死囚麵皮,令其歌舞,觀以為樂。宗室舊勳,親戚忠良,殺害畧盡,朝士奔走草野,皆曰:「從虎口出。」左右得度一日,如過十年。至於截脛刳胎,拉脇鋸頭,殺者動有千數。生夜對侍婢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當除之。」是夜,清河王苻法夢神告曰:「且將禍集汝門,惟先覺者可以免之。」寤而心悸,會侍婢來告,乃與特進梁平老、強汪等帥壯士數百人,潛入雲龍門,東海王堅與呂婆樓帥麾下三百餘人鼓譟繼進,宿衛將士皆捨杖歸堅。生猶昏寢不寤,堅衆既至,生驚問左右曰:「此輩何等人?」引生置別室,廢為越王,俄而殺之。時年二十三。偽諡厲王,封子馗為越侯。


苻堅字永固,健弟雄之子。趙建武中,母苟氏祈子於西門豹祠,歸而夜夢神交,遂孕,十二月而生堅,有神光之異,自天燭庭,背有赤文隱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陽,」秘錄而莫之傳也。姿貌魁傑,臂垂過膝,目有紫光。祖洪奇而愛之,名堅頭。因而謂健曰:「此兒頭大重身長任大,足短安下,非常相。」趙右光祿大夫、司隸校尉高平徐統有知人之鑒,遇堅於路,異之,執其手曰:「苻郎,此官之御街,小兒敢戲於此,不畏司隸縛耶!」堅曰:「司隸縛罪人,不縛小兒戲也。」統顧左右曰:「此兒有霸王之相。」後遇之,統下車謂曰:「苻郎當大貴,但僕不及見,如何。」堅曰:「若如公言,不敢忘德。」八歲,請就師學。洪曰:「尚小,未可。吾年十三,方欲求師,時人猶以為速成。」健之入關也,次於曲沃,夢天神遣使者朱衣赤冠,命拜堅為龍驤將軍。旦而為壇於曲沃,健泣謂堅曰:「先王昔受此號,汝父曾為之,今若復為神明所授,可不勉之。」性至孝,有器度,博學多才藝。年十一,便有經畧大志。

堅既殺苻生,永光元年六月,去皇帝之號,僭稱大秦天王,即位太極殿。誅董龍等二十餘人,改壽光三年為永興元年。追尊父為文桓皇帝。世子宏為皇太子。兄清河王法為丞相,錄尚書事。永安公苻侯為太尉,諸王皆貶爵為公。苻柳為尚書令。封弟融為陽平公,雙河南公,子丕為長樂公,暉為平原公,熙為廣平公。李威為左僕射,梁平老為右僕射,席寶為丞相長史,王猛為中書令,侍郎權翼為黃門郎,諸公卿為生所誅者,悉復本官。十月,丞相東海公法以疑忌賜死,苟太后之意也。堅性友愛,與法訣於東堂,慟哭嘔血。二年四月,堅如龍門五畤。六月,如河東,祀后土。八月,自臨晉登龍門,顧謂羣臣曰:「美哉,山河之固。」權翼對曰:「吳起有言,在德不在險,深願陛下追蹤唐虞,懷遠以德。山河之固,不足恃也。」堅大悅,至韓原,觀晉魏顆鬼結草抗秦軍之處,賦詩而歸。

甘露元年正月,起明堂,禪南北郊。六月,甘露降,乃大赦改年。八月,堅下書曰:「咸陽內史猛言彰出納,所在著績,有臥龍之才,宜入贊百揆,絲綸王言。可徵拜侍中、中書令、領京兆尹。」中丞鄧羌,性鯁直,與猛協規齊志,於是百僚肅整,豪右屏風,風化大行。堅歎曰:「吾令始知天下之有法也。」以猛為吏部尚書,遷太子詹事。十一月,以猛為司隸,侍中、領遷如故。猛上疏曰:「伏見陽平公融,明德懿親。光祿西河任羣,忠貞淑慎。處士朱彤,博識聰辨。並宜左右彌綸,暉贊九棘。愚臣庸鄙,請避賢路。」堅曰:「機務俟才,允屬明哲。朝野所望,豈容致辭。所舉融等,尋別銓授。」於是以融為侍中中書監兼右僕射。任羣為光祿大夫,領太子家令。朱彤為中書侍郎,領太子庶子。三年九月,鳳凰集於東闕,大赦其境內。初,將為赦,與左僕射猛、右僕射融密議於露堂,悉屏左右,堅自為赦文,猛、融進紙筆。有一大蒼繩,入自牖間,鳴聲甚大,集於筆端,驅而復來堅所聽之,久而乃去,俄而長安街巷市里民相告曰:「官令大赦。」有司以聞,堅驚謂融、猛曰:「事何從而泄?」於是敕外推窮之,咸言有一小人,衣黑大呼於市,曰:「官令大赦。」須臾不見。堅歎曰:「其向蒼蠅乎!聲狀非常,吾固惡之。」四年七月,黃龍見於成紀,梁山崩。五年,白虎見天水。六年,遣鴻臚拜張天錫為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

建元元年正月,雍州秀才段鏗對策上第,拜吏部郎中。孝廉通經者十餘人,皆拜令長。五年六月,晉大司馬桓溫伐燕,次於枋頭,燕師屢敗,遣散騎侍郎藥嵩來乞于堅,請割武牢以西之地。八月,遣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邵羌帥步騎救燕,溫敗歸。是月京兆尹王攸上書,獻十畧:一曰尹道宜明;二曰臣尚忠敬;三曰子貴孝養;四曰民生在勤;五曰教無偏黨;六曰養民在惠;七曰延聘耆賢;八曰懲惡顯善;九曰伐叛討逆;十曰易簡弘大。堅納之,以攸為諫議大夫。

十一月,燕車騎吳王垂奔秦。桓溫既走,慕容暐悔割河、滄之地以賂秦,乃曰:「行人失辭,分災救患,理之常也。」堅大怒。六年,令輔國王猛,帥鎮南陽安、虎牙將軍張蚝、建節鄧羌等步騎六萬討平燕冀。八月,猛攻尅壺關,暐遣太傅上庸王評等帥四十萬屯於潞川。猛覘知評賣水鬻薪,不撫將士,有可乘之會,大笑,謂楊安等曰:「慕容評真奴才,雖億兆之衆,尚不足為慮,況十萬乎今破之必矣。」甲戌,陳於渭原,猛誓衆曰:「王景畧受國厚恩,任兼內外,今與諸君深入賊地,宜各勉進,不可退也。受爵明君之朝,慶觴父母之室,不亦美乎?」衆皆勇奮,破釜棄糧,大呼兢進,猛望評師之衆,惡之,謂鄧羌曰:「今日之事,非將軍莫可以捷也。成敗之機,在斯一舉也。將軍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隸見與者,公無以為憂。」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寢而不應。猛乃馳就,許之。於是大飲帳中,與張眊、徐成等跨馬運矛,馳入評軍,出入數四,傍若無人,攀旗斬將,殺傷甚重,戰及日中,燕師敗績。進師圍鄴。七日,堅至於安陽故宅,引諸耆老語及祖父舊事,泫然流涕,乃停信宿。猛潛如安陽迎堅,堅謂之曰:「昔亞夫不出軍迎漢文,將軍何以臨敵而背衆乎?」猛曰:「臣每覽亞夫之事,常謂前卻人主,以此而為名將,竊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出垂亡之虜,若摧枯拉朽,何足憂也。」戊寅,克鄴,慕容暐出奔,將軍郭慶執暐於高陽,送之。辛己,堅入鄴宮,大赦,閱其圖籍,凡郡百五十七,縣一千五百七十九,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以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鄴,封清河郡侯。以燕太宰恪、太傅評之第、盡賜之。加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人,中妓三十八人。猛辭,堅曰:「昔魏絳和戎,猶有金石絲竹之賞,山甫翼周,實受四牡之錫。卿功超二子,任過管、葛,安得辭也。其敬受之。無逆朕命。」以鄧羌為散騎常侍、安定太守、真定郡侯,邑三千戶,賞潞川之功。

七月七日,堅如洛陽,下書曰:「士死知已,猶來格模。故喬公一言,魏祖追慟。趙司隸高平徐統往在鄴都,識朕於童稚,每思其殷勤之言,勿敢忘也。可召其子孫詣行所。」八年五月,以高平徐攀為琅琊太襯。攀,統之少子,以舊恩拔之也。六月,冀州牧猛入為丞相、中書監、司隸校尉。猛固辭丞相,改授司徒,又固辭不拜。乃停司徒之授。四月,天鼓鳴,彗出於箕尾,長十餘丈,或名蚩尤旗,經太微,掃東井,自夏及秋冬不滅。太史令張猛言於堅曰:「尾,燕之分野,而掃東井。東井,秦之分。災深禍大,十年之後,燕滅秦之象。二十年之後,燕當為代所滅。慕容暐父子兄弟,亡虜也,而布列朝廷,貴盛莫二,宜除渠帥,以寧王秦。若旦誅鮮卑,不夕滅客彗者,臣請就妖言之戮。」堅不納,更以暐為尚書,垂為京兆尹,沖為平陽太守。

十年三月,侍中太尉李威卒。威字伯龍,漢陽人,苟太后姑子。少與苻雄結刎勁之交,苻生屢欲誅堅,賴威以免,堅深德之,事威如父。誅苻生及法,皆威與太后潛決大謀,遂有辟陽之寵。雅重王猛,勸堅以國事任之。堅常謂猛曰:「李公知卿,猶鮑叔之於夷吾,罕虎之於子產。」猛兄事之。夏四月,堅下書曰:「巴夷險逆,寇亂益州,招引吳軍,為唇齒之勢。特進、鎮軍將軍、護羌校尉鄧羌,可帥甲士五萬,星夜赴討。」五月,蜀人張育、楊光等起兵二萬,以應巴獠。晉威遠將軍桓石虔帥衆二萬入據墊江,張育自號蜀王,稱藩於晉。八月,鄧羌敗晉師於涪西,擊張育、楊光,屯於綿竹,皆斬之,益州平,羌勒銘於岷山而還。十二月,羌至自成都,堅引見東堂,謂之曰:「將軍之先仲華,遇漢世祖於前;將軍復逢朕於後,何鄧氏之多幸。」羌曰:「臣常謂光武之遇仲華,非獨仲華遭光武。」堅笑曰:「將軍蓋以自況,非直將軍之幸,亦朕之遇賢。」十一年正月,以安車蒲輪徵隱士樂陵王勸為國子祭酒。堅雅好文學,英儒畢集,純博之精,莫如勸也。終於太子少傅。

五月,猛寢疾,堅親祈南北郊、宗廟、社稷,分遺侍臣禱河嶽諸神,無不周備。以猛少瘳,赦殊死。七月,堅臨省疾,問以後事。猛曰:「晉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臣歿之後,願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讎,終為大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卒,時年五十一。堅哭之慟。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何奪吾景畧之速也。」贈侍中、丞相,餘如故,諡武襄。朝野巷哭三日。

十二年正月癸巳,高陸民穿井得龜,大三尺六寸,背有八卦文,命太卜池養之,食之以粟。四月,堅下書曰:「涼州刺史張天錫,雖稱藩受位,而臣道未純,可遣步兵校尉姚萇等自石城津伐天錫。」天錫率勁勇五萬來拒,戰於赤岸,涼師大潰。天錫率騎數千,奔還姑臧,致箋請降於萇。甲午,大軍至姑臧,天錫乘素車白馬面縛舁櫬,降於軍門。萇釋縛焚櫬,送之長安。諸郡縣悉降,涼州平。九月,以梁熙為持節、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鎮姑臧。徒豪右七千餘戶於關中。封天錫重光縣之東寧鄉二百戶,號歸義侯,拜北部尚書,遷右僕射。初,萇等將征天錫,堅為其立第於長安,至是而居之。

十三年,太史奏有星見於外國之分,當有聖人之輔,中國得之者昌。堅聞西域有鳩摩羅什,襄陽有釋道安,並遣求之。十七年,正月不雨至於六月。徹樂減膳,出宮女以迎和氣。八月,堅收起居注及著作所錄而觀之,見苟太后、李威之事,慙怒,乃焚其書。著作郎董朏雖更書時事,然千不留一。八年三月,徙鄴銅駝、銅馬、飛廉、翁仲於長安。十月,堅引羣臣於太極殿,議曰:「東南一隅,未賓王化。今欲起天下兵討之,計其精卒九十七萬,吾將先啓行,薄伐南裔。此行也,朕與陽平公之任,非諸將之事。左右僕射權翼、沙門道安、陽平公融、尚書石越等上書固諫,前後數十,堅不納。十九年,晉車騎桓沖率衆十萬寇襄陽,遣其前將軍劉波攻沔北。堅大怒,遣其子征南鉅鹿公叡、冠軍慕容垂、左衛毛當等將步卒五萬救襄陽。堅下書曰:「吳人敢恃江山,屢寇王境,宜時進討,以清宇內。便可戒嚴,速脩戎備,發州民,則十丁遣一,兵居門在灼然者,為崇文義從。朕將登會稽,復禹績,伐國存君,義同三王。其以司馬昌明為左僕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郎,勢還不遠,可並為起第。」八月戊午,遣征南大將軍陽平公融、騎從張蠔、撫軍大將軍高陽公苻方、衛軍梁成、平南慕容暐、冠軍慕容垂,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甲子,堅發長安,戎長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前後千里。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咸陽。蜀漢之軍,順流而下。幽冀之衆,至於彭城,東西萬里,水陸齊進。融等攻壽春,晉遣都督謝石、徐州刺史謝玄、豫州刺史桓伊、水陸七萬,敗堅於肥水。堅為流矢所中,單騎遁還於淮北,顧謂夫人張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豈見今日之事邪,當何面目復臨天下乎!」潸然流涕。

堅諸軍悉潰,惟慕容垂一軍獨全。比至洛陽,百官威儀、軍容粗備。未及關而垂有二志,說堅請巡撫燕岱,並求拜墓,堅許之。權翼固諫以為不可,堅不從。堅至自淮南,次於長安東之行宮,入告罪子太廟。丁零翟斌反於河南,長樂公苻丕遣慕容垂及苻飛龍討之。垂南結丁零,殺飛龍,盡坑其衆。垂引丁零、烏丸之衆二十餘萬,為飛梯地道以攻鄴城。慕容暐弟泓先為北城長史,聞垂攻鄴,亡命奔關東,收諸馬牧鮮卑,衆至數千,還屯華陰。暐乃潛使諸弟及宗人起兵於外,堅遣將軍強永率騎擊之,為泓所敗,泓衆遂盛,自稱大都督、雍州牧、濟北王,推叔父垂為丞相、大司馬、冀州牧、吳王。堅謂權翼曰:「吾不從卿言,鮮卑至是。關東之地,吾不復與之爭,若將泓何?」翼曰:「寇不可長,慕容垂正可據山東為亂,不暇近逼,今暐及宗族種類,盡在京師,鮮卑之衆,布於畿甸,實社稷之憂,宜遣重將討之。」堅乃以廣平公熙鎮蒲阪。苻睿為都督,配兵五萬,姚萇為司馬,討泓於華澤。平陽太守慕容沖起兵河東,有衆二萬,進攻蒲阪,命竇沖討之。苻睿勇果輕敵,至華澤,敗績,被殺。堅大怒,萇懼誅,遂叛。竇衝擊慕容沖於河東,大破之,沖奔於泓。泓至十萬餘,遣使謂堅曰:「秦師傾敗,將興復大燕,吳王以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為界,分王天下。」堅怒,召暐責之,暐叩頭流血陳謝。堅久之曰:「此自三豎之罪,非卿之過。」復其位,待之如初。命暐以書招諭垂及泓、沖,使息兵還長安,恕其反叛之罪。而暐遣使謂泓曰:「今秦數已終,當不復能久立,吾既籠中之人,必無還理,勉建大業,以興復為務。」泓於是進向長安,改年曰燕興。堅率步騎二萬討姚萇於北地,姚萇率衆七萬來攻,堅為萇所敗,聞慕容沖去長安一百餘里,引師而歸,使苻方戍驪山,拜苻暉都督中外諸軍事,配兵五萬,拒沖。暉師敗績。堅入,以尚書姜宇與苻琳率衆三萬擊沖於灞上,為沖所敗,宇死之,琳中流矢,沖遂據阿房城,進逼長安。堅登城觀之,歎曰:「此虜從何出也,吾不用王景畧、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於此。」長樂公苻丕在鄴,糧竭、馬又無草,削松木而食之。會丁零叛,慕容垂引師去鄴,始具西問,知長安危逼,乃遣從弟求救於謝玄。

二十一年,慕容沖僭稱尊號於阿房,改年更始。沖率衆登城,堅身貫甲冑,督戰拒之,飛矢滿身,流血被體。時雖兵寇危逼,馮翊諸堡壁,猶有負糧冒難而至者,多為賊所殺。先是,每夜有人周城大呼曰:「楊定健兒應屬我,宮殿台觀應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旦尋而不見人跡。城中有書曰:「《古符傳賈錄》載『帝出五將久長得』。」又謠曰:「堅入五將山長得。」堅大信之,告其太子宏曰:「脫如此言,天或導予。今留汝兼總戎政,勿與賊爭利,吾當出隴,收兵運糧以給汝。」自將張夫人及中山公詵率騎數百出如五將山。六月,太子宏尋將母妻宗室男女數千騎出奔,沖入據長安。堅至五將山,姚萇遣將軍吳忠圍之,堅衆奔散,獨侍御十數人而已,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進食。俄而忠至,執堅以歸新平縣,幽之別室。萇求國璽於堅曰:「萇次膺籙可以為惠。」堅嗔目叱之曰:「小羌乃敢於逼天子,豈以傳國璽授汝羌乎!五胡次序,無汝羌名,違天不祥,其能久乎!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又遣右僕射尹緯說堅,求為堯舜禪代之事。堅曰:「姚萇叛賊, 奈何擬之古人。」因問緯曰:「卿於朕朝作何官?」對曰:「尚書令史。」堅歎曰:「卿宰相才,王景畧之流,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八月,縊於新平佛寺中,時年四十八。張夫人、中山公詵等皆自殺。三軍莫不哀慟。萇欲匿殺之名,乃諡為莊烈天王。長樂稱號,偽諡堅為世祖宣昭皇帝。初,太子之逩也,假道歸晉,歷位輔國將軍,桓玄篡位,以為梁州刺史。


苻丕字永敘,堅之長庶子。少而聰慧好學,堅與之言將畧,嘉之。才幹亞於於苻融,為將善收士卒。時出鎮於鄴,東夏安之。堅敗歸長安,為慕容垂所逼,自鄴奔於枋頭。堅之死也,建元二十一年,丕復入鄴城,將收兵趙魏,西赴長安。會平州刺史苻沖帥幽并人衆擊慕容垂,頻為垂將帶方等所敗,乃率衆三萬進屯壺關,使招丕。丕乃去鄴,帥兵六萬進潞州,驃騎將軍張蠔、并州刺史王騰迎之入據晉陽。始知長安不守,堅為姚萇所殺,乃舉哀晉陽,僭即皇帝於晉陽南,立堅行廟,大赦,改建元二十一年為太平元年。九月,置百官。是月,安西呂光自西域還師。

二年正月,慕容垂僭稱尊號。二月,慕容沖左將軍韓延殺沖,立段隨為燕王,改年昌平。正月,丕以呂光為車騎將軍、梁州牧、酒泉公。是月,姚萇僭稱尊號,氐有啖青者謂諸將曰:「狄道長苻登,雖王室屬疏,而志畧雄明,請共立之以赴大駕。」於是推登為使持節都督隴右、雍、河二州牧,率衆五萬,東下隴右,據南安,馳使請命。八月,丕以登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南安王,持節、雍州牧,因其所稱而受之。九月, 丕下書:「鮮卑慕容永,我之騎將,首亂京畿,禍傾社稷。其遣丞相王永帥禁衛虎旅覆而取之。」十月,與慕容永戰於襄陵,王師大敗。丕懼,率其衆數千南奔東垣,晉揚威將軍馮該自陝要擊斬之,送丕首於江東。苻登稱尊號,諡為哀平皇帝。


苻登字文高,丕之族子。父敞,太尉司馬。登少勇有壯氣。建元元年,初拜殿中將,遷羽林監、長安令,坐事黜為狄道長。太平二年,與姚萇戰於格奴阪,大破之。十一月,丕子渤海王懿自吉城奔登,登乃具丕死聞,於是為丕發喪行服,為壇於隴東,僭即皇帝位,改太平二年為太初元年。

十二月,立堅神主于軍中,引師而告堅神主曰:「今收合義旅,衆餘五萬,星夜電邁,直造賊庭,庶上報皇帝酷怨,下雪人民大恥。」二年,登次於瓦亭。九月,進據胡空堡,戎夏歸之者十有餘萬。姚萇掘堅屍,鞭撻無數,裸剝衣裳,附之以棘,坎土埋之。三年,登次朝那,姚萇據武都,相持累戰,互有勝負。以登戰勝,謂堅神將所助,亦于軍中立堅神主,謂曰:「往年新平之禍,非萇之罪。陛下假臣龍驤,曰:『朕以龍驤建業,卿其勉之!』明詔昭然,言猶在耳。豈假手苻登而圖臣,忘前征時言耶今為陛下立神像,可歸休於此,勿計臣過,聽臣至誠。」四年正月,登升樓謂萇曰:「自古安有殺君及立神像。」大呼曰:「殺君賊姚萇,出來與汝決之,何為枉害無辜?」萇憚而不應。萇自立堅神像,戰未有利,軍每夜驚,乃斬像首送登。六年三月,登自雍攻長安。七月,登攻新安,姚萇救之,登引退。

八年十二月,姚萇薨。九年,登聞萇死,喜曰:「姚興小兒,吾將折杖以笞之。」於是大赦,盡衆而東。四月,登從六陌趣廢橋,與將尹緯據橋以待之。登與緯大戰,為緯所敗。登單馬奔雍。初、登之東也,留太子崇守胡空堡,崇聞登敗,棄城出奔,登至無歸,乃奔平涼。收集遺兵入馬毛山。七月,興攻登於馬毛,登遣子崇質於隴西鮮卑乞伏乾歸,結婚請援。乾歸遣騎二萬救登,登引軍出迎,與興戰於山南,為興所敗,死之。時年五十二。子崇奔於湟中,僭稱尊號,改年延初,諡登為高皇帝。十月,崇為乾歸所逐,奔於楊定,與崇帥衆二萬攻乾歸,為乾歸所敗,崇、定皆死之。

自苻健皇始元年,歲在辛亥,晉永和七年。是歲,歲在甲午,四十四年,晉大元十九年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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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全文以中華書局、一九八五年一月版《十六國春秋輯補》與《四庫全書》之《別本十六國春秋》浙江大學影印本爲本校。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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