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春秋/卷025
張易
[編輯]張易,字簡能,魏州元城人。高祖萬福,故唐金吾將軍,後徙萊州掖縣。
易性豪舉,尚氣。少讀書於長白山,又徙王屋,及嵩山苦學自勵,食無鹽酪者五歲。
齊有高士王達靈,居海上,博學精識。少許可易從之遊。數年入洛,舉進士不中,以昇元二年南歸,授教書郎,大理評事。時方重赤縣除上元令,元宗立以水部員外郎,通判歙州刺史。
朱匡業平居甚謹,而醉則使酒虐人,果於誅殺,無敢犯者。易至,赴其宴先已飲醉。就席,酒甫一再行擲杯推案,攘袂大呼,詬責鋒起。匡業尚醒愕然不敢對,惟曰:「通判醉甚,不可當也。」自是見易敬,不復敢使酒,郡事亦賴以濟。
太弟景遂初立高選宮僚,召為贊善大夫。景遂召飲以玉杯行酒,因為與坐客傳玩至,易忽大言曰:「殿下有重寶輕士之意何邪?」抵於柱(左石右楚),碎之。坐皆失色。景遂不以為忤,避席謝之,待易益厚。
遷刑部郎中,判大理寺。周師南侵時,江淮鄉安人不知。戰師徒屢北,上下震恐。易獨揚言朝路曰:「國家被山帶海,守奕世之業。昔者以無道之威陵齊晉,孫權以草創之國勢遏曹劉。今若上下拼力,亂何足畏哉?」元宗聞而異之,召使宿直禁中議事,然亦不能用也。陳覺、李徵古方用事,朝野側目。易一日朝退歎曰:「吾忝廷尉職,誅邪孽當手斃二豎以謝曠官。」俄以吳越犯邊,出為宣歙招諭使,判宣州前刺史。方築州城,役徒數萬,一切罷遣之曰:「自守者弱,遠圖者強。何以城為?」吳越聞之,懼伏不敢復犯。後主封吳王,召易為吳王司馬。東宮建,又為左庶子。後主即位,遷陳議大夫,復判大理寺。尋乞解大理改勤政殿學士,判御史臺,采武德至寶曆,君臣問對及臣下論奏骨鯁者七十事,為七十卷,曰:《諫奏集》。上之注太玄經未成,卒年六十一
蕭儼
[編輯]蕭儼,廬陵人。甫十歲詣廣陵,以童子科擢第。及長,志量方正,交不苟合。授秘書,省正字。烈祖受禪,遷大理寺直,除刑部郎中,以明允稱。昇元格盜物真三緡者,處極刑。
是時,豪民甲曝衣篋庭中。俄失去衾服,直數千。疑鄰民乙竊之白邑,令誣服為盜。詰其贓則雲鬻市中,葢不勝楚掠也。巳將行刑,呼冤動人。長吏具以聞,烈祖命儼覆案之。儼受命,卒不得其要領,因素食沐浴禱於神。翼日,忽雷雨自西北起,至甲家震死一牛,剖腹得所失衾服,故牛所噉猶未盡潰也。遂赦乙而儼聲大著。
烈祖晚服金石藥,多暴怒近臣,數被譴罰。宣徽副使陳覺不自安,稱疾在告者數月。及聞遺詔,即以其日造朝。儼劾奏覺傾耳私室,以俟升遐。請案其罪,不報烈祖。輔吳設法禁以良人為奴,至是馮延巳、延魯欲廣置伎妾輒矯制。託稱民貧,許賣子女。儼駁曰:「昔延魯為東都判官,已有此請,大行以訪臣。臣對曰陛下納麓之初,出庫金贖民,孰不歸心,今寶運中興,人仰德澤,奈何欲使鬻子女資豪家役使乎?大行以臣言為然,請罪延魯。臣曰此但智識淺陋耳,非有他也,罪之且塞言路。大行乃斜封其奏,抹三筆持入宮,願求之宮中,既而果得。」延魯奏會大臣,方以豪侈相尚利於廣聲色,因共謂遺制已宣,行不當追改,遂已。
元宗初以國讓諸弟,群下持不可。乃以齊王景遂為諸道兵馬元帥,燕王景達副之。宣告國人以兄弟相傳之。儼極諫謂夏殷以來,天下為家,父子相傳,不易之典也。景遂、景達亦固辭不敢當,然元宗意愈確,不之聽。
江文蔚、韓熙載典太常禮儀,義烈祖稱宗。儼獨建言帝王已失之,己得之謂之反正。非已失之自己復之,謂之中興。中興之君廟宜稱祖。先帝興已隧之業,不應屈而稱宗。文蔚亦以儼議為當,遂用之。
保大二年元宗終欲傳位景遂,下詔命總庶政,魏岑查文徽得奏事,余非特召不得對。儼上疏力爭,會宋齊丘、賈崇俱以為不可,遂收詔不行。其後元宗於宮中作百尺樓,召近臣入視,皆歎其宏麗。儼獨曰:「恨樓下無井。」元宗問其故,對曰:「此不及景陽樓耳。」元宗怒貶為舒州判官。節度使孫晟遣州兵給儼實防衛之,儼謂晟曰:「僕以諫諍獲罪,非有他志。顧命之日,君持異議,幾危社稷,君之罪不重於僕邪?今反見防,何也?」晟慚即撤雲,俄召還為大理卿。
後主初嗣位,數與嬖倖奕碁。儼入見,作色,投局於地。後主大駭,詰之曰:「汝欲效魏徵邪?」儼曰:「臣非魏徵則陛下亦非太宗矣。」後主為罷奕,儼秉身方直,彈奏不阿,百官貴戚歛衽避之。後歸宋以老病居鄉裏,因訟至郡,言辭舛錯。倅不知其疾,以為愚謬曰:「江南用汝輩不亡何待?」卒年七十五,至無一金。
張義方
[編輯]張義方不知其所以,進烈祖受吳禪,用為侍御史。義方既就職即上疏曰:「古之御史者非止平獄訟,肅班列也。有怙威侮法,棄忠賊義,樹朋黨,蔽聰明者得以彈。至於人主好遊,畋聲色?,奢侈佞媚,賞非功罰非罪。得以論爭,使諸僕不敢亂法,百司不得盜權,則御史為不失職。今文武材行之士固不為乏,而貪墨陵犯,傷風教棄仁義者猶未革心。臣欲奉陛下德音先舉忠孝節廉,請頒爵賞,然後繩紏乖戾以正典刑。小則上疏論刑,大則對仗彈奏。臣每痛國家之敗,非獨人君不明,蓋官卑者畏罪而不言,位尊者持祿而不諫,上下苟且至於淪亡。今臣誠不忍忘君親之義,有所不盡唯陛下幸赦之。」疏奏烈祖,大加稱賞。制曰:「孤始任義方,以風憲乃能力振朝綱,辭皆讜切。可宣示朝野,賜義方衣一襲以旌直言。」義方始名元達,烈祖方倚以肅正邪慝,取前進王義方名以易之,故義方得盡忠焉。
義方常令道士陳友合,丹於牛頭山未成。會遘疾,命子弟發丹竈取一丸餌之,遂病瘖而卒。
江文蔚
[編輯]江文蔚字君章,建安人,博學工屬文。後唐長興中舉進士,為河南府館驛巡官。坐秦王重榮事,奪官,南奔烈祖。吳用為宣州觀察巡官,曆比部員外郎,知制誥。國初改主客郎中,拜中書舍人。時國家體儀草創,文蔚撰述朝觀,會同祭祀宴響禮儀,上下遂為一代紀綱。烈祖殂,元宗以文蔚知禮,宜董治山陵事除文蔚工部員外郎,判太常卿事,與韓熙載、蕭儼共儀葬禮,稱為精練保。
大初遷御史中承,持憲平宜,無所阿枉。馮延巳當國,與弟延魯、魏岑、陳覺,竊弄威福。及用師敗績,詔斬覺及延魯以謝國人,而延巳、岑置不問。文蔚對仗彈曰:「賞罰者,帝王所重。賞以進君子不自私恩,罰以退小人不自私怒。陛下踐阼以來所信重者馮延巳、延魯、魏岑、陳覺。四人皆擢自下僚,驟升高位。未嘗進一賢臣,成國家之美。陰狡圖權,引用群小。陛下初臨大政,常夣錫居封駁之。職正言讜,論首惟譴,遂棄忠拒諫,此其始也。奸臣得計欲擅威權於是有。」
保大二年正月八日,敕公卿庶僚,不得進見。履霜堅冰者恟恟,再降禦札方釋。群疑御史張緯論事忤傷,權要其貶官。敕曰:「罔思職分,傍有奏論。御史奏彈尚為越職,況非御史,孰敢正言。」
李貽業
[編輯]李貽業,一作「彝業」。吳起居郎李戴子也。戴卒官,因家廣陵。昇元中官翰林學士。烈祖晏駕,大臣欲奉元敬皇后監國,命中書侍郎孫晟草遺詔,貽業曰:「此必姦人詐爲者。大行皇帝常雲婦人預政,亂之本也,安肯自爲厲階!」由是監國議得寢。元宗立,語貽業曰:「疾風勁草,於卿見之。」陸游南唐書又云:「疾風知勁草,此之謂也」。獎慰有加焉。保大中,進兵部尚書一作侍郎。,卒,諡曰簡。
貽業性率易,好飲酒,不拘小節。一日,召親友宴飲,過從者甚衆。貽業已醉,扣尊中曰:「本用相待,酒興輒來,自倒之矣!」其疎豁類如此。
歐陽廣
[編輯]歐陽廣,吉州吉水人。保大中薄遊湖湘,時邊鎬下湖南,將遂取桂州,廣策其必敗,詣闕上書曰:「臣近遊潭州,伏見節度使邊鎬,初非將材,偶逢聖代,加之任使,措置乖剌,大失人心,致奉節兵士,乘夜大呼,共焚譙門,會明而遁散,不然幾致大變,是仁不足惠下也。朗陵近在肘腋,曾不爲虞,乃圖桂林,以取奔走,是智不足謀遠也。與監軍使昌延恭不相協和,動輒疑阻,是義不足和衆也。堂堂幕府,空無才賢,是禮不足得士也。軍中號令,朝出暮更,是信不足使人也。五者無一長,考之前古,未或不敗。請擇帥濟師,以全境土。」書入,不省。及失湖南,元宗思廣言,命授之以官。執政請召試,廣言非人主尊賢待士之意,不肯就試。乃授本縣令,後亦不顯。
喬匡舜
[編輯]喬匡舜字亞元,高郵人。弱冠能屬文,以典贍稱。烈祖輔吳,用爲秘書省正字,及開國,宋齊丘辟置幕中十餘年,歷大理評事、屯田員外郎。齊丘喜人諛己,而匡舜特真率,故雖賞其文藝,未常薦拔。烈祖獨知之,常詔公卿舉可親民者,意齊丘且舉匡舜,奏上,竟不及。烈祖喟然謂常夢錫曰:「吾不意其捨匡舜也。」夢錫與韓熙載素惡齊丘,每相語曰:「宋公誤識亞元,正可怪也。」久之,齊丘出鎮洪州,始表爲節度掌書記。保大中,召爲駕部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
周侵淮南,諸將無功,元宗議親率六軍死之,匡舜切諫,元宗怒,坐以沮國計,動人心,流於撫州,然亦卒不能親行也。後主嗣位,復起爲司農少卿,歷侍郎、監修國史、給事中,兼獻納使。知貢舉,放及第樂史輩五人,多見滯名塲者,時稱得人,而少年輕薄子嘲之,謂之「陳橘皮牓」。遷刑部侍郎。老病,乞骸骨。後主閔其貧,給俸終身。開寶五年卒,年七十五,諡曰貞。
張泌
[編輯]張泌,事元宗父子,官句容縣尉。建隆二年七月,憤怒國事日非,上書後主,幾數千言,畧云:
我大唐之有天下也,造功自高祖,重熙於太宗,聖子神孫,歷載三百,丕祚中否?烈祖紹興,大勳未集,肆我大行嗣之,德則休明,降年不永,襲唐祚者,非陛下而誰?臣聞昔漢文帝承高祖之後,天下一家已三十年,德教被於物也久矣,而又封建子弟,委用將相,合朱虛、東牟之力,陳平、周勃之謀,宋昌之忠,諸侯之助,由中子而入立,可謂正矣。及卽位,戒慎謙讓,服勤政事,躬行節約,思治平,舉賢良,賑鰥寡,除收孥相坐之法,去誹謗妖言之令,不貴難得之貨,不作無益之費,其屈己愛人也如此。晁錯、賈誼、賈山、馮唐之徒,猶上書進諫,言必激切,至於痛哭流涕者,蓋懼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也。而文帝優容不咈,聖德充塞,幾至刑措。
今陛下當數歲大兵之後,鄰封襲利之日,國用匱竭,民力罷勞,而野無劉璋興居之人,朝無絳侯曲逆之佐,可謂危矣。設使漢文帝之才,處今日之勢,何止於寒心消志而已矣。臣惟國家今日之急務,一曰舉簡大以行君道,二曰畧繁小以責臣職,三曰明賞罰以彰勸善懲惡,四曰慎名器以杜威擅權,五曰詢言行以擇忠良,六曰均賦役以恤黎庶,七曰納諫諍以容正直,八曰究毀譽以遠讒佞,九曰節用以行克儉,十曰克己以固舊好。亦在審先代之治亂,考前載之褒貶,纎芥之惡必去,毫釐之善必爲。密取與之機,濟寬猛之政。進經學之士,退掊克之吏。察邇言以廣視聽,好下問以開閉塞。斥無用之物,罷不急之務。此而不治,臣不信矣。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書曰:「儆戒無虞,罔失法度」;易曰:「其亡其亡,擊於苞桑」,言君人者必懼天下之明威,遵古之令典,作事謀始,居安慮危也。臣觀今日下民期陛下之致治,如百穀之仰膏雨,願陛下勉強行之,無俾文帝專美於漢。
臣死罪死罪,謹言。
後主覽書大悅,優詔慰答,然亦未竟用其言,遂至於亡。
汪煥
[編輯]汪煥,歙州人。開國時第進士。初,元宗、後主皆佞佛,而後主尤酷信之,莊嚴施捨,齋設持誦,月無虛日。宮中造寺十餘,都城建塔創寺幾滿,廣出金錢,募民為僧,所供養逾萬人,悉取於縣官,不設耗竭。上下狂惑,國事日非。時有二臣極諫,一徙一流。最後煥死諫,且曰:「昔梁武帝事佛,刺血寫佛書,捨身爲佛奴,屈膝爲佛禮,散髮俾僧踐。及其忠也,餓死於臺城。今陛下事佛,未見刺血踐髪,捨身屈膝,臣恐他日猶不得如梁武帝也。」後主得諫書,云:「此敢死士也。」不之罪,擢校書郎,而言卒不用。
論曰:二張侃直,蕭儼忠戇,李貽業之議寢監國,歐陽廣之伏闕上書,喬匡舜之力沮親征服,汪煥之死諫佞佛,皆江南骨鯁臣也。若江文蔚抗疏四罪,張泌陳列十事,詞累千言,亹亹不倦,雖漢之賈山、賈誼,唐之陽城、劉蕡,又何以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