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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繹史/勘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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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南疆繹史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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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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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傳五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張應煜、惲日初、張之璇附黃道周趙士超等

  右儒臣列傳第五。

  ○當明之季,若劉、黃二公,豈非盛時之麟鳳哉!惜乎,出非其時!夫道有污隆、時有常變,文經武緯迭相為用。兵之設,肇於炎黃,聖人未嘗不亟講之也;故「易」著師象、藝尚射御。武王親秉旄鉞,周公東征,四國是吪。孔子夾谷之會,具左右司馬,誅萊夷而齊侯懼;清之戰,冉求用矛以入齊師,孔子稱其義。故以即戎望之善人,而自言戰必克,蓋得其道矣;聖人亦何嘗諱言兵哉!自晉人尚清言、宋人祟理學,指武備為末事、將帥偽麤人,借弭兵偃武之說以自文其不能,天下靡然從之;於是將鮮道德之選、兵蔑尊親之習,甲兵朽鈍,行伍單弱。馴至盜賊縱橫,貊夷交侵;乃尊用麤暴猛厲之夫,奉以為將。始則慢之,繼則畏之;驕兵悍將挾寇自重,文吏恇怯而不敢救。蓋後世中國之衰,皆自腐儒釀之也。宗周侃侃正色,忠矣、直矣。至欲以干羽格闖、獻方張之虐焰,何迂也!南都立國,宿將盡矣,惟有鎮耳。故雖暴橫,而史公欲用之;不憚委曲綢繆,撫綏其眾。乃宗周指其當誅以激其怒;使之抗疏誣詆大臣,不反輕朝廷之威耶?漢文帝有言曰:『卑之無甚高論』;自古及今皆可施行也。後世君子自持正論,豈計時勢之不能行哉!夫道周出關之舉,志則偉矣。然以不練之兵甲,糗糧百不一具,又輕信敵人之間深入險地,是棄師也。嗚呼!世有君子而使其道不得行,亦君子之過也。尊其身矣、聽其言矣,而言不度乎時宜、身無救於敗亡,則豈孔、孟之道果僅可用諸平世歟!若二公者,君子諒其志焉可也。

  列傳五

  劉宗周祝淵、王毓蓍、潘集、傅日炯、張應煜、惲日初、張之璇附 黃道周趙士超等

  ·劉宗周

  劉宗周字啟東,號念臺,山陰人;學者所稱蕺山先生者也。萬歷辛丑進士;以家難,久之始謁選。時中朝有昆黨、宣黨與東林為難;乃上言:『東林顧憲成講學處,高攀龍、劉永澄、姜士昌、劉元珍輩皆賢人;於玉立、丁元薦亦較然不欺其志,有國士風。是故摘流品可也,爭意見不可;攻東林可也,黨昆、宣必不可!』於是,黨人大嘩。御史劾之,因請告歸。

  天啟元年,起儀制主事。抗疏極言『魏進忠導皇上馳射戲劇,而奉聖夫人客氏出入自由,無以閑內外;且一舉逐諫臣三人、罰一人,皆出中旨。左右將日進鷹犬聲色,指鹿為馬,生殺予奪制國家大命。今東西方用兵,奈何以天下委閹豎哉!』進忠者,忠賢也;大怒,將重譴之。既而,累遷光祿丞、尚寶太僕卿。忠賢惡之,尋奪其職。崇禎元年,召為順天府尹,屢論時攻得失,以直諫聞語詳「明史」;歷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後以請釋熊、姜之獄,斥為民,年已六十有四。

  歸二年,而京師陷。宗周聞之,慟哭徒步涉江詣杭州,以發喪討賊責巡撫黃鳴駿;〔鳴駿〕曰:『哀詔未至,何故發喪?且今當靜以鎮之。』宗周勃然曰:『嘻!此何時,安所得哀詔哉!君父變出非常,公專閫外,不思枕戈泣血激勵同仇,反藉口鎮靜作遜避計耶?』於是發喪哭臨畢,與朱大典、章正宸、熊汝霖召募義旅。將發,而福王立於南京,以原官召;宗周以大仇未報,不敢受職。

  六月,上疏陳時政四事,自稱「草莽孤臣」;言『今日宗社大計,舍討賊復仇,無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決策親征,亦無以作天下忠臣義士之氣。至討賊次第:一曰據形勝以規進取。江左非偏安之業,請進圖江北。鳳陽號稱中都,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楚,南去金陵不遠。親征之師駐蹕於此,大小銓除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心。從此漸進,秦、晉、燕、齊必有響應而起者。一曰重屏藩以資彈壓。淮陽數百里設兩節鉞不能御亂,爭先南下,致江北一塊土拱手授賊。督漕路振飛坐守淮城,久以家屬浮舟遠地,是倡之逃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遂有家屬寄江南之說。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一曰慎爵賞以肅軍情。請分別各帥封賞,孰當孰濫?輕則收侯爵,重則奪伯爵。夫以左帥之恢復而封,高、劉之敗逃亦封,又誰不當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臣既濫,中璫隨之:恐天下聞而解體也。一曰核舊官以立臣紀。燕京既破,有受偽命而叛者、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宜分別定罪,為戒將來。至於偽命南下,徘徊順逆之間,實煩有徒;必且倡為曲說以惑人心,尤宜誅絕。』又言:『今日問罪之師,當自中外諸臣之不職者始。一、當賊入秦流晉,漸逼畿南,遠近洶洶;獨大江南北晏然,而一、二督撫不聞遣一騎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驅犯闕。坐視君父之危亡而不救:則封疆諸臣之當誅者。一、兇問已確,諸臣奮戈而起,決一戰以贖前愆,自當不俟朝食。方且仰聲息於南中,爭言固圉之策;卸兵權於閫外,首圖定策之功:則封疆諸臣之尤當誅者。一、新朝既立,謂宜不待終日,首建北伐之師。不然,則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檄燕中父老、起塞上名王,哭九廟、厝梓宮、訪諸王,萬無容自諉者。更不然,則起閩帥鄭芝龍以海師直下,與九邊督鎮合謀共奮,事或可為。而諸臣洩洩自安,計不出此:則舉朝謀國不忠之當誅者。一、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及之。今乃概用新恩,誅奄定案前後詔書鶻突,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後已: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尤當誅者。』詔報曰:『親統六師,光復舊物;嚴文武恇怯之大法、激臣子忠義之良心,慎新爵、劾舊官:朕拜昌言,宣付史館。』中外為之悚動。是時,宗周本無意於出,謂朝中黨禍方興,何暇圖賊;而一時奸人雖不利宗周,然又恥不能致宗周,急其一出。及方出,而彈劾踵至。其言諤諤,引繩披根,不少假借。由是群小側目,馬士英、高傑、劉澤清尤深疾之。

  宗周連疏請告不得命,遂抗疏劾士英,言『陛下龍飛淮甸,天實予之。乃有扈蹕微勞,入內閣、進中樞,官銜世蔭,晏然當之不疑者,非士英乎?於是李沾侈言定策,挑激廷臣矣。劉孔昭以功賞不均,發憤塚臣,朝端嘩然聚訟,而群陰且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則「逆案」可以燃灰;寬反正之路,則逃臣可以吸引:而閣部諸臣且次第言去矣。中朝之黨論方興,何暇圖河北之賊;立國之本紀已疏,何以言匡襄之略。高傑一逃將也,而奉若驕子,浸有尾大之憂。淮陽失事,不難譴撫臣、道臣以謝之;安得不長其桀驁,則亦恃士英卵翼也。劉、黃諸將各有汛地而置若奕棋,洶洶為連溪之勢,至分剖江北四鎮以慰之,安得不啟其雄心;則皆高傑一人倡之也。京營自祖宗以來,皆勛臣為政,樞貳佐之。陛下立國伊始,而有內臣盧九德之命;則士英有不得辭其責者。總之,兵戈盜賊皆從小人氣類感召而生,而小人與奄豎又往往相表裏。自古未有奄官用事,而將帥能樹功於方域者。惟陛下首辨陰陽消長之幾,出士英仍督鳳陽,聯絡諸鎮,決用兵之策;史可法即不還中樞,亦當自淮而北、歷河以南,別開幕府,與士英相犄角。京營提省,獨斷寢之。書之史冊,為弘光第一美政。』王優詔答之,而促其速入。士英益怒,佯具疏辭位;且揚言於朝曰:『劉公自稱「草莽孤臣」、不書新命,是明示不臣也。』

  朱統𨰥言:『宗周請移蹕鳳陽。鳳陽高墻所在,蓋欲以罪宗處皇上,而與史可法擁立潞王。其兵已伏丹陽,宜急備!』是時,浙撫黃鳴駿入覲,兵抵京口,與防江兵相擊斗;士英聞之而信,亦震怒。澤清初倚東林,極重宗周;至是恨甚,具疏痛詆,詞連姜曰廣、吳甡,且請正以謀危君父之罪。疏出,舉朝大駭。弘圖乃言於上,傳諭曰:『昔漢宣起於艱難,魏、丙合志;唐肅興於靈武,李、郭同心。今者袒分左右、口構元黃,天下事不堪再壞。諸臣各宜和衷集事,息競圖功。庶幾君臣之間,禮全終始。』宗周不得已,受命。

  方宗周在丹陽僧舍也,澤清、傑遣刺客數輩跡之。見其正容危坐,亦心折不敢加害。以七月十八日入朝,仍居蕭寺。士英不使入對,給事中陳子龍以為言,不省。時南渡亂政,無不危言奸黨士英、孔昭、澤清、傑內外結連,人莫敢忤;宗周昌言排之。甫視事,即引董仲舒言,請正心以正朝廷;會設東廠,給事中袁彭年爭之被謫,宗周復力言其冤。及阮大鋮起用,宗周曰:『大鋮進退,江左之興亡系焉。』其視國事之顛連,猶疾病之在身也;流涕正辭,以冀廟堂之一悟。迄不見納。

  九月,再疏乞休;許馳驛歸,給登極恩典。臨行,復疏陳五事:一曰修聖政,毋以近娛忽遠猷;二曰振王綱,毋以主恩傷臣紀;三曰明國是,毋以邪鋒危正氣;四曰端治術,毋以刑名先教化;五曰固邦本,毋以外釁釀內憂。優詔報聞而已。宗周以宿儒重望為海內清流領袖,以出處卜國家治亂。既出國門,都人士聚觀嘆息,知南都之不可有為也。

  明年五月南都亡,六月浙江亦不守;宗周方食,推案慟哭曰:『此余正命之時也!』移居郭外。門人有以文、謝故事勸者,宗周曰:『北都之變不死者,以身在田裡,留以俟後王也。南都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僕在懸車,尚曰可以死、可以無死。今吾越又降,區區老臣尚何之乎?若曰身不在位,不當與城為存亡,獨不當與土為存亡乎?故相江萬里之所以死也。世無逃生之宰相,亦豈有逃死之御史大夫哉!』扁舟辭墓,舟過西洋港,再拜叩頭,躍入水中。水淺不得死,舟人扶出之。絕食二十三日,始猶進茗飲,後勺水不下者十三日,與門人問答如平時;竟以閏六月八日卒。宗周既死,浙東紳士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鄭遵謙等各起兵迎魯王監國紹興,與大兵相距者一年。人以為由宗周所倡雲。

  宗周以遺腹生。父坡為諸生,家酷貧。母章氏,姙甫五月而坡亡,遂育之外家。幼端穎,稍長即志聖賢之學,內行修飾。然體孱甚,母憂念不置,因成疾;以貧故,忍而不治。宗周甫釋褐,即遭母喪,奔歸;為堊室中門外,日哭泣其中。尚書陶望齡吊之,嘆曰:『世衰禮廢,吾未見善居喪若劉子者!』服闋,選行人。以祖父母老疾請養;柝薪、汲水、持藥糜伺息望顏,三年未嘗少惰。及遭喪,哀瘠如初。居七年,而始赴補。

  母乃以節聞於朝,建坊旌表。通籍四十五年,立朝僅四年。絜守所學,不以時方變亂更術以進也。莊烈帝綜核名實,群下惴恐;宗周以為此刑名之術,不可以治天下,乃以仁義之說進。帝每謂其清執敢言,有古大臣風;然終以為迂,故不得久在位。居家潛心理學,清修篤行,無愧衾影。性嚴正,嘗面折人過,不可干以私。其學以慎獨為功、以知天為歸,而本之敬誠,作「人譜」以授學者。立古小學,日會講其中。說者為明之大儒推薛、胡、陳、王,而宗周似勝之。所著有「劉子全書」百餘卷及他著述二十餘種。

  子汋,字伯繩;執貧樂道,能世守其學,同人私謚之曰「貞孝」。

  「勘本」曰:蕺山先生未生,其父秦臺公亡故,號曰念臺。幼從外大父南洲章公學。家貧無衣錦,外家為之制縘袍,落拓如襏;及長,猶衣之。嘗以就學壽昌,烈日中走百里,一足遂攣。既而師事許孚遠,分別理欲;受古大學於高大行攀龍。已同總憲鄒元標講首善書院,避璫禍。時輯「皇明道統錄」,始以遜志、終於陽明;嘗曰:『吾今而知主靜之要也。』辛卯,由京兆請告,立證人社,弟子日益眾。乃著第一義等說,又集聖學宗要。及官少司空,記所獨得曰「獨證篇」。晚年著「讀易經說」、「易鈔」、「經籍考」,既又編輯「十三經諸子史傳」之有裨於教者。蕭山毛氏曰:『其言逾博而旨逾謐。』甬上全氏有「子劉子祠堂配享碑記」。其門弟子之最著者,為海鹽吳磊齋麟征、順天餘伯玉鉉。皆甲申北都殉難;見「明史」、山陰祁虎子彪佳。乙酉盡節、海鹽彭觀我期生。贛州殉難、會稽章格庵正宸。浙東兵敗,以緇衣隱。「繹史」皆有傳、潤州葉潤山廷秀。閩敗披緇,以憂死、山陰何書臺宏仁。丙戌後,以緇衣終、關右董標;未詳其字。甲申前卒。全氏曰:『八先生者皆執弟子禮,而子劉子但以朋輩待之,如蔡季通例。』其餘則山陰陳敬伯堯年。黨禍之烈,曾受孤托、會稽章晉侯明德、餘姚王士美業洵。蕺山開講時,陶石樑之徒有異說,晉侯、士美、黃梨洲輩力闢之、山陰朱綿之昌祚。皆甲申前死、海寧祝開美、會稽王元趾毓蓍、山陰潘子翔、諸暨傅中黃日炯。自祝而下,皆乙酉殉難;語附「書後」、武進惲遜庵日初。晚為靈隱僧;見「書後」、西安葉靜遠敦艮。全氏稱為大弟子,能昌明蕺山之教者、慈谿劉瑞當應期。丙戌後,以憤死、山陰張奠夫應鰲。在南都作「中興金鑒」,欲上不果。丙戌後,嗣講山中、會稽董旡休瑒。有高行,晚歲披緇,手輯「劉子遺書」、山陰戴南枝易。吳中徐高士枋殿獨理其喪,為世所稱;遺民中之奇者、鄞華吉甫、王卣一家勤。甬上六狂生之二。兵以同起以同死,「摭遺」補傳、餘姚張應煜不詳其字。語見「書後」、會稽趙禹功甸。丙戌後,以緇衣隱;見「摭遺」、慈谿張能信成義。丙戌後,起兵不克,行遜;莫知所終、蕭山徐徽之芳馨、仁和沉甸華、海寧陳乾初、山陰周敬可之璇;見「書後」,諸暨陳章侯淇綬、餘姚黃梨洲宗羲及其弟晦木宗光、澤望宗會。並見「摭遺」,都三十又五人。其間為忠臣、為義士、為逸民,皆不負所學而能有光於門下者也。

  先生居貧,食不兼蔬。嘗以少宰起官,中道貲乏,受臨朐令十金之饋;至前途得故人助,乃如數趣還之。熊、姜之獄時掌憲,僅六十日罷歸,至不能成行;朝士為之斂贐,悉不納。後赴南都召,冠服久敝,假於從子之有官者。比其歸,仍飭還之;笑曰:『吾不可掛他人冠也。』其耿介類此。

  初,京口兵哄,馬士英遽指先生懷異,將與黃鳴駿入清君側,為廢立計;故入朝而竟不聽見。洎至絕粒時,有名王之聘;已困不能語,張目頷之。既卒,先生子貞孝君又自號遯齋者奉遺書避兵山中,蓋猶護發未薙雲。

  祝淵,崇禎癸酉舉於鄉。自以所學未充,借僧舍讀書三年,僧罕睹其面。壬午冬,公車入都,值先生諍熊、姜獄削籍,抗疏申救,罰停會試,下禮官議;時與先生猶未相識也。既得命,始走謁之。先生曰:『子為是舉,無為而為之乎,抑動於民心而為之也?』因爽然自失曰:『先生名滿天下,誠恥不得列門墻爾!』遂執贄為弟子。明年,禮官議逮淵下獄,詰指使者姓名;慷慨對曰:『男兒死即死,安肯聽人指使!』未幾,都城陷,太常少卿吳麟征殉難,輒親為函殮,宿柩下者旬日。尋詣南京刑部請竟前獄,尚書諭止之。已復草一疏請誅奸輔,通政司屏不奏。時先生復罷官歸,因而數往從學。嘗有過,入曲室閉戶長跪竟日不起,流涕自撾。杭州失守,方葬母山中,趣速竣工;還家設祭,即投繯死。年三十五。

  王毓蓍,少為諸生,跌宕不羈。已受業先生門下,同門生咸非笑之,不顧。乙酉六月,先生絕粒未死;乃上書曰:『願先生早自裁,毋為王炎午所吊!』先生得書,呼其字曰:『元趾,吾講數十年,得子隨之足矣!』俄其友來視,毓著問曰:『子若何?』友曰:『有陶淵明故事在。』曰:『是不然。吾輩聲色中人,久則難持;及今早死為愈!』乃召故交張樂歡飲;既酣,攜燈出門,投梭橋下死。鄉人私謚曰「正義」。

  潘集,聞毓蓍死,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著詩文至東渡橋下,亦自沉。

  傅日炯,於江上師潰,遍別所親,先赴池死。

  張應煜,當先生誓死時,勸擁諸藩起兵。先生謝以事不可為;曰:『然則此降城也,亦非先生死所。』先生瞿然起,曰:『子言是也。』遽出城。

  惲日初,風概頗近祝子,亦嘗上書為先生申救者。既聞殉節,累過山陰哭奠;手撰行狀幾十萬言。晚歲披緇,為靈隱嗣法僧。

  張之璇,與先生子遯齋同入山,累受邏者之厄,流離遷播。每謂之曰:『死則俱死,斷不負吾師以生!』既而薙發令嚴,相與披緇興福寺,詭耳。事定還家,則田宅盡為人奪,至無棲止處。或勸之訟;曰:『吾不忠不孝,投死他鄉,復何顏構獄,與惡少對簿!』之璇本世勛籍。初,證人之會以為左班官子弟忽之,而不知其後之苦節過人也。已遂寄食遯齋所以死。

  黃道周趙士超等

  黃道周字幼平,號石齋;漳浦人。家貧。時挾策遠游,讀書羅浮山。山水暴漲,墜澗中,溯流而出;遇異人,授以讀書之法,過目不忘。自少攻苦,為文典奧,原本經術。登天啟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內艱歸。崇禎初,起右中允,以救錢龍錫貶三秩,調他曹。未幾,遘疾求去;瀕行,猶疏引「易」理治亂之準為諫。屢起屢蹶,五遷而至少詹事兼侍講學士。

  道周以文章風節高天下,而嚴厲方剛,不諧流俗;公卿多畏而忌之。嘗上疏自陳,言己有三罪、四恥、七不如。三罪、四恥以自責;七不如者,謂品行高峻、卓絕倫表不如劉宗周,至性奇情、無媿純孝不如倪元潞,湛深大慮、遠見深計不如魏呈潤,犯顏敢諫、清裁絕俗不如詹爾選、吳執御,志尚高雅、博學多通不如華亭布衣陳繼儒、龍溪舉人張燮,至圜土累系之臣樸心純行不如李汝璨、傅朝佑,文章意氣、坎坷磊落不如錢謙益、鄭鄤。時鄤方以杖母被大詬;帝得疏駭異,而忌者愈藉為口實。最後以劾楊嗣昌奪情入閣,帝怒甚,親召至平臺詰責,下獄遣戍事具「明史」

  南渡,起吏部右侍郎。道周不欲出,馬士英遣人諷之曰:『人望在公,公而不起,豈欲從史可法擁立潞王乎?』道周不得已,乃趨朝;至則陳進取九策。九月,升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尋以祭告禹陵出。臨行上言:『今欲東收兗濟、北略漳河、西取應安,然後問洛陽之鐘簴、掃承德之松楸,上規天壽:此曠日持久,其道誠難。必如臣愚計,得一沉鷙之將,簡士三萬、齎糧百日,出贛榆、韋橋,東踰破車,度臨朐,歷博興,直上鹽山,抵滄州。此間千四百里皆荒曠如升虛邑,惟臨朐、安邱、樂安、陽信之間稍有屯聚,可因糧而食。盡七晝夜至武清,渡白溝,出其不意,從天而下。然後致陛下哀痛之意,祭告灑掃於十二陵,與長安士民拭淚而覲九廟。還則兵分兩道:一下臨清,以收兗濟;一下邯鄲,以收彰衛。其用力甚少,奏功甚鉅。此耿弇所發憤於祝阿、劉裕所歡呼於大峴也。』

  南京潰,唐王建號福州;以本官兼武英殿大學士,參贊機務。王素重其學行,禮敬備至。時何吾騶、蔣德璟等未至,道周為首輔。會賜宴,鄭芝龍以侯爵欲居第一;道周謂『祖制武職無班文臣右者。』芝龍辭絀。由是文武不和。有諸生上書詆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龍意,下督學御史撻之。然是時國勢衰微,兵食俱乏,政歸鄭氏;諸大帥選觀望。

  道周見芝龍殊無經略之志,憤激請督師自效。請兵請糧,芝龍皆不應。乃以七月二十二日啟行,僅齎一月糧以虛聲鼓動忠義士,旬日間得九千餘人。親寫札副獎語給為公賞,得之者榮於誥敕。而應募者多不練之兵,不能應敵。由廣信抵衢州;婺源令某,其門人也,偽致降書,道周信之,決計深入。曰:『國家養士數百年,士民豈無人心;傳檄自歸命耳。』十二月,至婺源明堂裏,大兵猝至,一軍殲焉,道周知為令所賣。比從者俱遁,曰:『吾死此矣!』遂被執。幕下士兵部職方主事福建趙士超,字淵卿;中書賴維謹,字敬儒;蔡春溶,字時培:皆漳州人。道周妻弟通判毛玉潔,字去水,六合人。四人俱從之。道周絕粒七日,不死。至徽州,元旦張燈甚盛,為魚龍曼衍諸戲;乃與士超等悵然賦詩。是夜,雷雨大作,統行三晝夜不止;訓導吳士繡呼其子祺生曰:『皇天震怒,殆為黃先生乎!』不食而卒。道周至江寧,洪承疇其鄉人也;遣使來言:『幸毋自苦,我可以保先生不死。』道周詈之曰:『承疇死久矣!松山之敗,先帝痛其死,親自祭哭,焉得尚存?此無藉小人冒其名耳。』承疇館而禮之,上疏乞貸死;朝旨不許。道周在館,與門人講習吟詠如常,著詩文數卷。素善書翰,都人爭求之,終日握管不辭也。三月七日赴市,書絕命詞於衣帶間;過東華門坐不起,曰:『此與高皇帝陵寢近,可死也!』既見市有豎福建門牌者,指曰:『福建吾君在焉,死於此可也!』南向再拜,遂受刑;士超等四人皆從死。唐王聞之大哭,迫贈文明伯,謚「忠烈」。

  道周詩文敏捷,精天文、歷數、皇極諸書。所著「三易洞詮」、「革象新書」,學者窮年不能通其說;而道周以之推驗治亂,其說多中。自推行年終於六十三歲丙戌,書之小冊;始知其能前知也。

  「勘本」曰:石齋先生為翰林時,補經筵展書官;故事:必膝行以前。先生獨否;魏忠賢目懾之。後救故相錢龍錫,疏凡三上;錢得減死。及召對平臺,帝問:『鄭鄤,激父杖母者也。爾自言不如,何邪?』對曰:『匡章見棄通國,孟子不失禮貌。臣言文章不如,且眾惡之必察也。』論列久之語詳「明史」。既而曰:『臣今日不盡言,則臣欺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帝怒,下之獄,尋即遣戌。時有塗仲吉者,漳浦諸生;以論救受廷杖,遂終身事之無怨言。先生所至,學者雲集,講論無倦。所居銅山在孤島中,有石室,自幼坐臥其中;故門下士稱為石齋先生。講學禹航時,愛大滌山川之勝;嘗曰:『大滌,吾墓田也。』後之人有為之立祠祀焉者。其傳道弟子,曰禹航何羲兆瑞圖、曰紹興呂漢㦂叔倫。先生正命,門人星散;惟二君抱其遺書入山,終身不出,以逸民終,其節最高。他如甬上董次公守諭,少即受業,而講學於大滌山房為最久;江東司饟,幾至殺身。其所著「易學」,則猶是漳海緒言也。

  右是卷,專為儒臣二周先生傳。原本簡略過半;如子劉子門下盡屬有光殘局者也,特於「書後」表出諸,以證一時忠義之盛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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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繹史/勘本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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