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新傳 (四庫全書本)/卷17
南華真經新傳 卷十七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七 宋 王雱 撰
盜跖篇
夫達生之暫聚不役富貴利祿而自適其天性此盜跖之所以如此矣莊子因而作盜跖篇
孔子與栁下季為友栁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栁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説之栁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聴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聴顔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髙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原本有闕文〉
父母之遺徳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吿我以大城衆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絶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徳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徳與尤戰於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説子路而使之從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劔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髙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徳而戰𣵠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髙也熟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𦵏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聴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鼈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夀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説我者若告我以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聴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夀百歲中夀八十下夀六十除病痩死䘮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𩦸之馳過隙也不能説其志意養其夀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栁下季栁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栁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炙也疾走捋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夫大城衆邑崇位厚祿皆物之所以儻來也物之儻來則累於形累於形則傷於生豈以有涯之生而役於儻來之物乎如此則性命之正不存矣況人生於天地之間其夀難及於百年而百年之中疾病憂患則過半矣其所以安閒而自適者幾希豈務役物而傷生乎此跖之所以不樂為諸侯而所以自適其性也故曰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此莊子託跖而為言其篇屬於寓言矣
子張問於滿茍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茍得〈原本有闕文〉
極靣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㢘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絶俗過世之士焉是専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逺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聖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徳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原本有闕文〉
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絶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滿苟得者以苟得外物而充滿其欲也無足者以役於外物而未嘗自足也此莊子製二子之名而寓意夫子張賢人也以仁義之道足以治身足以立名豈必茍求外物而傷生此子張所以挫茍得之鋭也然茍得者惑於所得而易性非顧仁義之道不立歟此所以終不從子張之言也知和者製名也以中和之道足以治心足以行已豈必役於貨財權勢而傷生此知和所以窒無足之欲也然無足者惑於不足而動心非顧中和之道不存歟此所以終不信知和之言也此莊子託二子之惑而以譏世俗之失性也故終於不亦惑乎之言也亦所以為寓言
説劔篇
夫天下國家者聖人之利器而其用必在於善藏而其權不可以示人莊子因而作説劔篇
昔趙文王喜劔劔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説王之意止劔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日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絶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説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説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劔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劔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劔士皆蓬頭突𩯭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説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劔服治劔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刄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劔故以劔見王王曰子之劔何能禁制曰臣之劔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説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劔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劔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劔於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士敦劔莊子曰朢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劔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劔曰有天子劔有諸侯劔有庶人劔王曰天子之劔何如夫退處幽宻而操至權以獨運幹萬化於不測力旋天地而世莫覩其健威服海內而人不名以武者此聖人之所以能用利器也豈暴露神靈而使衆得而議之哉是以莊子説劔而言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也夫示之以虛者所謂退處幽宻也開之以利者所謂斡於萬化也後之以發者所謂力旋天地也先之以至者所謂威服海內也故處幽宻則百姓日用而不知斡萬化則萬物贍足而衣被旋天地則與造化冥運而生成服海內則以神道設教而無方此周寓為天下國家之道於説劔而趙文不悟其言也復使莊子就舍待命而試為劔何其𫎇蔽之過乎
曰天子之劔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鋏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徳開以隂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劔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此劔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劔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劔何如曰諸侯之劔以知勇士為鋒以清㢘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直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此劔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劔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聴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劔也王曰庶人之劔何如曰庶人之劔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劔無異於鬭雞一旦命已絶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劔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劔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劔士皆服斃其處也
天子之劔者所謂天下之利器也諸侯之劔者所謂國家之利器也庶人之劔者所謂有為之器也天下之利器不可以強為為者所以敗之矣惟能無為而藏用則天下所以自化也故曰天下服國家之利器不可以妄執執者所以失之矣亦能無為而藏用則四境所以自治也故四封之內無不賓服有為之器不可以妄動動者所以悔生矣不能戢戈偃武而樂用則國事所以自廢也故曰無所用於國事此三劔者莊子所以言帝王諸侯無為有為之道也趙文遽悟周之所言而致敬於莊子故命宰人上食而王親〈原本有闕文〉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七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新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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