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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文鈔 (四庫全書本)/全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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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一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五
  劄子
  論魏王在殯乞罷秋宴劄子
  議合經制
  臣謹按春秋左氏傳昭公九年晉荀盈如齊卒於戲陽殯於絳未葬晉平公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酌以飲工曰汝為君耳將司聰也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徹燕樂學人舍業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汝弗聞而樂是不聰也公説徹樂又按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後既葬除喪周景王以賓燕叔向譏之謂之樂憂夫晉平公之於荀盈蓋無服也周景王之於穆後蓋期喪也無服者未葬而樂屠蒯譏之期喪者已葬而燕叔向譏之書之史冊至今以為非仁宗皇帝以宰相富弼母在殯為罷春燕傳之天下至今以為宜今魏王之喪未及卒哭而禮部太常寺皆以謂天子絶期不妨燕樂臣竊非之若絶期可以燕樂則春秋何爲譏晉平公周景王乎魏王之親孰與卿佐逺比荀盈近比富弼之母輕重亦有間矣魏王之葬既以隂陽拘忌別擇年月則當凖禮以諸侯五月爲葬期自今年十一月以前皆爲未葬之月不當燕樂不可以權宜郊殯便同巳葬也臣竊意皇帝陛下篤於仁孝必罷秋燕不待臣言但至今未奉指揮縁上件教坊致語等文字凖令合於燕前一月進呈臣既未敢撰亦不敢稽延伏乞詳酌如以爲當罷只乞自皇帝陛下聖意施行更不降出臣文字臣忝備侍從叨陪講讀不欲使人以絲毫議及聖明故不敢不奏取進止
  乞免五榖力勝稅錢劄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榖太賤則傷農太貴則傷末是以法不稅五榖使豐熟之鄉商賈爭糴以起太賤之價災傷之地舟車輻輳以壓太貴之直自先王以來未之有改也而近歳法令始有五榖力勝稅錢使商賈不行農末皆病廢百王不刋之令典而行自古所無之𡚁法使百世之下書之青史曰收五榖力勝稅錢自皇宋某年始臣竊爲聖世病之臣頃在黃州親見累歳榖熟農夫連車載米入市不了鹽茶之費而蓄積之家日夜禱祠願逢饑荒又在浙西親見累歳水災中民之家有錢無榖被服珠金餓死於市此皆官收五榖力勝稅錢致啇賈不行之咎也臣聞以物與人物盡而止以法活人法行無窮今陛下每遇災傷捐金帛散倉廩自元祐以來蓋所費數千萬貫石而餓殍流亡不爲少衰只如去年浙西水災陛下使江西湖北僱船運米以救蘇湖之民蓋百餘萬石又計糴本水腳官錢不貲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業破産無所告訢與其官司費耗其實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榖力勝稅錢一條只行天聖附令免稅指揮則豐兇相濟農末皆利縱有水旱無大饑荒雖目下稍失課利而災傷之地不必盡煩陛下出捐錢榖如近歲之多也今元祐編敕雖雲災傷地分雖有例亦免而榖所從來必自豐熟地分所過不免收稅則啇賈亦自不行議者或欲立法如一路災傷則鄰路免稅一州災傷則鄰州亦然雖比今之法小爲通踈而隔一路一州之外豐凶不能相救未爲良法須是盡削近日𡚁法專用天聖附令指揮乃爲通濟右臣竊謂若行臣言稅錢亦必不至大叚失䧟何也五榖無稅商賈必大通流不載見錢必有囬貨見錢囬貨自皆有稅所得未必減於力勝而災傷之地有無相通易爲振救官司省費其利不可勝計今肆赦甚近若得於赦書帯下益見聖德收結民心實無窮之利取進止
  奏內中車子爭道亂行劄子
  得肅朝廷之體與東方朔所劾奏董偃同
  臣謹按漢成帝郊祠茸泉泰畤汾隂后土而趙昭儀常從在屬車間時揚雄待詔承明奏賦以諷其畧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言婦女不當與齋祠之間也臣今備位夏官職在鹵簿准故事郊祀既成乗輿還齋宮改服通天冠絳紗袍教坊鈞容作樂還內然後后妃之屬中道迎謁巳非典禮而況方當祀事未畢而中宮掖庭得在勾陳豹尾之間乎竊見二聖崇奉大祀嚴恭寅畏度越古今四方來觀莫不悅服今車駕方宿齋太廟而內中車子不避仗衛爭道亂行臣愚竊恐於觀望有損不敢不奏
  乞挍正陸贄奏議進御劄子
  長公所最得意識見亦最得意條奏
  臣等猥以空踈備員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爲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巳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巳出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爲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疎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爲能而贄諫以忠厚德宗以猜忌爲術而贄勸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爲先德宗吝用財而贄以散財爲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巳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臣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以陛下聖明必善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爲之太息魏相條晁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則莫若近取之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爲治但聖言幽逺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巻瞭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鑑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挍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髙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上圓丘合祭六議劄子
  辨晢
  臣伏見九月二十二日詔書節文俟郊禮畢集官詳議祠皇地祗事及郊祀之歳廟饗典禮聞奏者臣恭覩陛下近者至日親祀郊廟神祗饗答實䝉休應然則圓丘合祭允當天地之心不宜復有改更臣竊惟議者欲變祖宗之舊圓丘祀天而不祀地不過以謂冬至祀天於南郊陽時陽位也夏至祀地於北郊隂時隂位也以類求神則陽時陽位不可以求隂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則天地百神莫不從也古者秋分夕月於西郊亦可謂隂位矣至於從祀上帝則以冬至而祀月於南郊議者不以爲疑今皇地祗亦從上帝而合祭於圓丘獨以爲不可則過矣書曰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舜之受禪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羣神莫不畢告而獨不告地祗豈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戍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間自上帝而及山川必無南北郊之別也而獨畧地祗豈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則並祀地祗矣何以明之詩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此乃合祭天地經之明文而説者乃以比之豐年秋冬報也曰秋冬各報而皆歌豐年則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豐年之詩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髙廩萬億及秭爲酒爲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歌於秋可也歌於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詩曰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宻於緝熈單厥心肆其靖之終篇言天而不及地頌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於北郊歌天而不歌地豈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則地祗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其序曰郊祀天地也春秋書不郊猶三望左氏傳曰望郊之細也説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魯諸侯也故郊之細及其分野山川而巳周有天下則郊之細獨不及五嶽四瀆乎嶽瀆猶得從祀而地祗獨不得合祭乎秦燔詩書經籍散亡學者各以意推類而巳王鄭賈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詩書春秋考之則天地合祭久矣議者乃謂合祭天地始於王莽以爲不足法臣竊謂禮當騐其是非不當以人廢光武皇帝親誅莽者也尚採用元始合祭故事謹按後漢書郊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於洛陽爲圓壇八陛中又爲重壇天地位其上皆南鄉西上此則漢世合祭天地之明騐也又按水經注伊水東北至洛陽縣圓丘東大魏郊天之所凖漢故事爲圓壇八陛中又爲重壇天地位其上此則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騐也唐睿宗將有事於南郊賈曾議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夏后氏禘黃帝而郊鯀郊之與廟皆有禘禘於廟則祖宗合食於太祖禘於郊則地祗羣望皆合於圓丘以始祖配享蓋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輔故事祭於圓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則漢嘗合祭矣時禇無量郭山惲等皆以曾言爲然明皇天寳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親朕不親祭禮將有闕其皇地祗宜如南郊合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於南郊自後有事於圓丘皆合祭此則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騐也今議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蓋以爲用周禮也臣請言周禮與今禮之別古者一歳祀天者三明堂饗帝者一四時迎氣者五祭地者二饗宗廟者四凡此十五者皆天子親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羣小祀之類亦皆親祭此周禮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饗宗廟並祀天地自真宗以來三歳一郊必先有事景靈徧饗太廟乃祀天地此國朝之禮也夫周之禮親祭如彼其多而歳行之不以爲難今之禮親祭如此其少而三歳一行不以爲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儀物不繁兵衛甚簡用財有節而宗廟在大門之內朝諸侯出爵賞必於太廟不止時祭而巳天子所治不過王畿千里唯以齊祭禮樂爲政事能守此則天下服矣是故歳歳行之率以爲常至於後世海內爲一四方萬里皆聽命於上機務之繁億萬倍於古日力有不能給自秦漢以來天子儀物日以滋多有加無損以至於今非復如古之簡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禮三年一郊非周禮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廟一日而祭太廟非周禮也郊而肆赦非周禮也優賞諸軍非周禮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䕃補親屬非周禮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賜賚非周禮也此皆不改而獨於地祗則曰周禮不當祭於圓丘此何義也議者必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而宣王薄伐玁狁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爲不可祭乎臣將應之曰舜一歳而廵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後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二歳一廵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巳不能行舜之禮而謂今可以行周之禮乎天之寒暑雖同而禮之繁簡則異是以有虞氏之禮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禮周有所不能用時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師驅逐玁狁蓋非得巳且吉甫爲將王不親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禮爲三歳常行之法豈可以六月出師爲比乎議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則攝位鄭氏注曰王有故則代行其祭事賈公彥疏曰有故謂王有疾及哀慘皆是也然則攝事非安吉之禮也後世人主不能歳歳親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從來久矣若親郊之歳遣官攝事是無故而用有故之禮也議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歳可以再郊臣將應之曰古者以親郊爲常禮故無繁文今世以親郊爲大禮則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則有風雨之虞陛下自宮入廟出郊冠通天乗大輅日中而舍百官衛兵暴露於道鎧甲具裝人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則備事地則簡是於父母有隆殺也豈得以爲繁文末節而一切欲省去乎國家養兵異於前世自唐之時未有軍賞猶不能歳歳親祠天子出郊兵衛不可簡省大輅一動必有賞給今三年一郊傾竭帑藏猶恐不足郊賚之外豈可復加若一年再賞國力將何以給分而與之人情豈不失望議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郊巳爲疏濶若獨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於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則典禮愈壊欲復古而背古益逺神祗必不顧饗非所以爲禮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歳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澤之祀則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議此者爲欲舉從周禮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澤不知此周禮之經耶抑變禮之權耶若變禮從權而可則合祭圓丘何獨不可十月親祭地十一月親祭天先天後地古無是禮而一歳再郊軍國勞費之患尚未免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歳以夏至祀地祗於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天子於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書之望秩周禮之kao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謂山川在境內而不在四郊者故逺望而祭也今所在之處俛則見地而雲望祭是爲京師不見地乎此六議者合祭可不之決也夫漢之郊禮尤與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欽崇祭祀儒臣禮官講求損益非不知圓丘方澤皆親祭之爲是也蓋以時不可行是故參酌古今上合典禮下合時宜較其所得巳多於漢唐矣天地宗廟之祭皆當歳徧今不能歳徧是故徧於三年當郊之歳又不能於一歳之中再舉大禮是故徧於三日此皆因時制宜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並祀不失親祭而北郊則必不能親徃二者孰爲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攝事是長不親事地也三年間郊當行郊地之歳而暑雨不可親行遣官攝事則是天地皆不親祭也夫分祀天地決非今世之所能行議者不過欲於當郊之歳祀天地宗廟分而爲三耳分而爲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動大衆舉大禮一也軍賞不可復加二也自有國以來天地宗廟唯饗此祭累聖相承唯用此禮此乃神祗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輕動動之則有吉凶禍福不可不慮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計之無一可行之理伏請從舊爲便昔西漢之衰元帝納貢禹之言毀宗廟成帝用丞相衡之議改郊位皆有殃咎著於史䇿徃鍳甚明可爲寒心伏望陛下詳覧臣此章則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禮本非權宜不獨初郊之歳所當施行實爲無窮不刋之典願陛下謹守太祖建隆神宗熈寧之禮無更改易郊祀廟饗以敉寧上下神祗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議如有異論即湏畫一解破臣所陳六議使皆屈伏上合周禮下不爲當今軍國之患不可固執更不論當今可與不可施行所貴嚴祀大典以時定取進止
  蘇氏諸劄中此劄爲最歴覧宋時廷議亦無有能及之者當與西漢韋元成劉歆等廟議相伯仲
  乞郡劄子
  覧此而不爲嗚咽流涕者非人情也
  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䝉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強雖有失儀曠職之罰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臣聞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又曰君不宻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以此知事君之義雖以報國爲先而報國之道當以安身爲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則危亡是憂國何由報恭惟陛下踐祚之始收臣於九死之餘半年之間擢臣爲兩制之首方將致命豈敢告勞特以臣拙於謀身鋭於報國致使臺諌列爲怨仇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驟遷在於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爲未便不免力爭而臺諌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進用及光既歿則又妄意陛下以爲主光之言結黨橫身以排異議有言不便約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誠爲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虛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其後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祿與門下侍郎韓維爭議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殺人而諌官呂陶又論維專權用事臣本蜀人與此兩人實是知舊因此韓氏之黨一例疾臣指爲川黨御史趙挺之在元豐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黃庭堅方監本州德安鎮挺之希合提舉官楊景棻意欲於本鎮行市易法而庭堅以謂鎮小民貧不堪誅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徃來士人傳笑其後挺之以大臣薦召試館職臣嘗對衆言挺之聚歛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又挺之妻父郭槩爲西蜀提刑時本路提舉官韓玠違法虐民朝㫖委槩體量而槩附㑹隠庇臣弟轍爲諌官劾奏其事玠槩並行黜責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語發策草麻皆謂之誹謗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薦士例加誣衊所言利害不許相見近日王覿言胡宗愈指臣爲黨孫覺言丁隲雲是臣親家臣與此兩人有何干渉而於意外巧構曲成以積臣罪欲使臣撓椎於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於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曉此意謂臣若不早去必致傾危臣非不知聖主天縱聰明察臣無罪但以臺諫氣熖震動朝廷上自執政大臣次及侍從百官外至監司守令皆畏避其鋒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勢無復全天下知之獨陛下深居法宮之中無由知耳臣竊觀三代以下號稱明主莫如漢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殺蓋寛饒太宗殺劉洎皆信用讒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蓋寛饒忠直不畏強禦自候司馬擢爲太中太夫司𨽻挍尉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蓋寛饒上書有雲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當時讒人乃謂寛饒欲求禪位宣帝不察致使寛饒自剄北闕下太宗信用劉洎言無不從嘗比之魏文貞公亦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遼患癰洎泣曰聖體不康甚可憂懼而當時讒人乃謂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賜洎自盡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讒人積毀以至身首異處爲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於陛下不過如蓋寛饒之於漢宣帝劉洎之於唐太宗也而讒臣者乃十倍於當時雖陛下明哲寛仁度越二主然臣亦豈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轍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後世皆言二主信讒邪而害忠良以爲聖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識㡬畏漸先事求去豈不身名俱㤗臣主兩全哉臣縱不自愛獨不念一旦得罪之後使天下後世有以議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勅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䝉施行乃復作爲詩文寓物託諷庶㡬流傳上達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然猶有近似者以諷諌爲誹謗也今臣草麻詞有雲民亦勞止而趙挺之以爲誹謗先帝則是以白爲黒以西爲東殊無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嶮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讒甚於蓋寛饒劉洎也古人有言曰爲君難爲臣不易臣欲依違茍且雷同衆人則內愧本心上負明主若不改其操知無不言則怨仇交攻不死即廢伏望聖慈念爲臣之不易哀臣處此之至難始終保全措之不爭之地特賜指揮撿㑹前奏早賜施行臣無任感恩知罪祈天請命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辯試館職䇿問劄子一
  以下二劄蘇子瞻忠義明辯雖九死而不懼亦子瞻供狀
  臣竊聞諌官言臣近所撰試館職人䇿問有渉諷議先朝之語臣退伏思念其畧曰今朝廷欲師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或至於媮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流入於刻臣之所謂媮與刻者專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於二帝何與焉至於前論周公大公後論文帝宣帝皆是爲文引證之常亦無此擬二帝之意況此䇿問第一第二首鄧溫伯之詞末篇乃臣所撰三首皆臣親書進入䝉御筆㸃用第三首臣之愚意豈逃聖鍳若有毫髮諷議先朝則臣死有餘罪伏願少回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爲衆口所鑠臣無任伏地待罪戰恐之至取進止
  辯試館職䇿問劄子二
  臣近以試館職䇿問爲臺諌所言臣初不敢深辯蓋以自辯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竊聞明詔巳察其實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義身非巳有詞窮理盡不敢求去是以區區復一自言臣所撰䇿問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齊魯後世皆不免衰亂者以明子孫不能奉行則雖大聖大賢之法不免於有𡚁也後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廢核實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無觀望希合之心則雖文帝宣帝足以無𡚁也中間又言六聖相受爲治不同同歸於仁其所謂媮與刻者專謂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識朝廷所以師法先帝之本意或至於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黒白何嘗有毫髮疑似議及先朝非獨朝廷知臣無罪可放臣亦自知無罪可謝也然臣聞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親者母子也不惑者聖賢也然至於竊斧而知心目之可亂於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於拾煤而知聖賢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數十而聖斷確然深明其無罪則是過於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親聖賢之相知逺矣德音一出天下頌之史冊書之自耳目所聞見明智特達洞照情偽未有如陛下者非獨㣲臣區區欲以一死上報凡天下之爲臣子者聞之莫不欲碎首糜軀效忠義於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獨臣受曖昧之謗凡天下之爲臣子者聞之莫不以臣爲戒崇尚忌諱畏避形跡觀望雷同以求茍免豈朝廷之福哉臣自聞命以來一食三歎一夕九興身口相謀未知死所然臣所撰䇿問以實亦有罪若不盡言是欺陛下也臣聞聖人之治天下也寛猛相資君臣之間可否相濟若上之所可不問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問其曲直下亦否之則是晏子所謂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孔子所謂惟予言而莫予違足以䘮邦者也臣昔於仁宗朝舉制科所進䇿論及所答聖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及事神宗䝉召對訪問退而上書數萬言大抵皆勸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納汙屈巳以裕人也臣之區區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賢可否相濟蓋如此也伏觀二聖臨御巳來聖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衘戴恩德固無可議者然臣私憂過計常恐百官有司矯枉過直或至於媮而神宗勵精核實之政漸致惰壊深慮數年之後馭吏之法漸寛理財之政漸疎備邊之計漸弛則意外之憂有不可勝言者雖陛下廣開言路無所諱忌而臺諫所擊不過先朝之人所非不過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濟水臣竊憂之故輒用此意撰上件䇿問實以譏諷今之朝廷及宰相臺諫之流欲陛下覧之有以感動聖意庻幾兼行二帝忠厚勵精之政也臺諫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則斧鉞之誅其𠂀如薺今乃以爲譏諷先朝則亦疎而不近矣且非獨此䇿問而巳今者不避煩凟盡陳本末臣前歳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光即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諸事皆上順天心下合人望無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歛民財十室九空錢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縁爲姦此二害輕重蓋畧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昔三代之法兵農爲一至秦始分爲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爲長征之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榖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戸率出錢專力於農雖有貪吏猾胥無所施其虐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錢雇募衙前民不知有倉庫綱運破家之禍此萬世之利也決不可變獨有二弊多取寛剰役錢以供他用實封爭買坊場河渡以長不實之價此乃王安石呂惠卿之隂謀非先帝本意也公若盡去二𡚁而不變其法則民悅而事易成今寛剰役錢名爲十分取三通計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實一錢無用公若盡去此五分又使民得從其便以布帛榖米折納役錢而官亦以爲雇直則錢荒之𡚁亦可盡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則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議之亦未晚也光聞臣言大以爲不然臣又與光言熈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以係官田及以寛剰役錢買民田以募役人大畧如邊郡弓箭手臣時知宻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聖意所建推行未幾爲左右異議而罷今畧計天下寛剰錢斛約三千萬貫石兵興支用僅耗其半此本民力當復爲民用今內帑山積公若力言於上索還此錢復完三千萬貫石而推行先帝買田募役法於河北河東陜西三路數年之後三路役人可減大半優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爲不可此二事臣自別有畫一利害文字甚詳今此不敢備言及去年二月六日勅下始行光言復差役法時臣弟轍爲諫官上疏具論乞將見在寛剰役錢雇募役人以一年爲期令中外詳議然後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舊人仍一依舊數支月給重難錢以坊場河渡錢總計諸路通融支給皆不䝉施行及䝉差臣詳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轍前議先與本局官吏孫永傅堯俞之流論難反復次於西府及政事堂中與執政商議皆不見從遂上疏極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定役法當此之時臺諫相視皆無一言決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許僱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巳變法許雇天下皆以爲便而臺諌猶累疏力爭由此觀之是其意專欲變熈寧之法不復挍量利害叅用所長也臣爲中書舍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熈寧巳來不該赦降去官法凡數十條盡欲刪去臣與執政屢爭之以謂先帝於此蓋有深意不可盡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監司守令告詞皆以奉守先帝約束毋敢弛廢爲戒文案具在皆可復按由此觀之臣豈謗議先朝者哉所以一一屢陳者非獨以自明誠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宮之中不得盡聞天下利害之實也願因臣此言警䇿在位救其所偏損所有餘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識忌諱雖賜誅戮死且不朽臣無任感恩思報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二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六
  
  朝辭赴定州論事狀
  老成典刑之言
  臣聞天下治亂出於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至於小民皆能自通大亂之極至於近臣不能自逹易曰天地交泰其詞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詞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夫無邦者亡國之謂也上下不交則雖有朝廷君臣而亡國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復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興刑措之君也而天寳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則鮮于仲通以二十萬全軍陷沒於瀘南明皇不知馴致其事至安祿山反兵已過河而明皇猶以為忠臣此無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則其漸至於此也臣在經筵數論此事陛下為政九年除執政臺諫外未嘗與羣臣接然天下不以為非者以謂垂簾之際不得不爾也今者祥除之後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爲急務臣雖不肖䝉陛下擢爲河北西路安撫使沿邊重地此爲首冠臣當悉心論奏陛下亦當垂意聽納祖宗之法邊帥當上殿靣辭而陛下獨以本任闕官迎接人衆爲詞降㫖拒臣不令上殿此何義也臣若伺候上殿不過更留十日本任闕官自有轉運使權攝無所闕事迎接人衆不過更支十日糧有何不可而使聽政之初將帥不得一面天顔而去有識之士皆謂陛下厭聞人言意輕邊事其兆見於此矣臣備位講讀日侍帷幄前後五年可謂親近方當戍邊不得一見而行況疎逺小臣欲求自通亦難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曰帝出乎震相見乎離夫聖人作而萬物覩今陛下聽政之初不行乗乾出震見離之道廢祖宗臨遣將帥故事而襲行垂簾不得巳之政此朝廷有識所以驚疑而憂慮也臣不得上殿於臣之私別無利害而於聽政之始天下屬目之際所損聖德不小臣巳於今月二十七日出門非敢求登對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來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便廢此言惟陛下察臣誠心少加採納古之聖人將有爲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不過數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識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故作無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見水道之曲折而水濵之立觀者常見之何則操舟者身寄於動而立觀者常靜故也奕碁者勝負之形雖國工有所不盡而袖手旁觀者常盡之何則奕者有意於爭而旁觀者無心故也若人主靜而無心天下其孰能欺之漢景帝即位之初首用鼂錯更易法令黜削諸侯遂成七國之變景帝徃來兩宮間寒心者數月終身不敢復言兵武帝即位未幾遂欲用兵鞭撻四夷兵連禍結三十餘年然後下哀痛詔封宰相爲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於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變而復安武帝之悔遲故幾至於亂雖遲速安危小異然比之常靜無心終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語矣今陛下聖智絶人春秋鼎盛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爲黙觀庶事之利害與羣臣之邪正以三年爲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則雖盡南山之竹不足以紀聖功兼三宗之壽不足以報聖德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爲惟憂太早不患稍遲亦巳明矣臣又聞爲政如用藥方今天下雖未大治實無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醫雖未能盡除小疾然賢於誤服惡藥覬萬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禍者逺矣臣恐急進好利之臣輙勸陛下輕有改變故輒進此説敢望陛下深信古語且守中醫安穩萬全之䇿勿爲惡藥所誤實社稷宗廟之利天下幸甚臣不勝忘身憂國之心冐死進言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轉對條上三事狀
  並關經國之大者
  元祐三年五月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准御史臺牒五月一日文德殿視朝臣次當轉對雖愚無知備位禁林懐有所見不敢不盡謹條上三事如左
  一謹按唐太宗著司門令式雲其有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監門司與仗家引奏不許関礙臣以此知明主務廣視聽深防蔽塞雖無門籍人猶得非時引見祖宗之制自兩省兩制近臣六曹寺監長貳有所欲言及典大藩鎮奉使一路出入辭見皆得奏事殿上其餘小臣布衣亦時特賜召問非獨以通下情知外事亦以考察羣臣能否情偽非苟而巳臣伏見陛下嗣位以來惟執政日得上殿外其餘獨許臺諫官及開封知府上殿不過十餘人天下之廣事物之變決非十餘人者所能盡若此十餘人者不幸而非其人民之利病不以實告則陛下便謂天下太平無事可言豈不殆哉其餘臣僚雖許上書言事而書入禁中如在天上不加反復詰問何以盡利害之實而況天下事有不可以書載者心之精㣲口不能盡而況書乎恭惟太皇太后以盛德在位每事抑損以謙遜不居爲美雖然明目達聰以防壅塞此乃社稷大計豈可以謙遜之故而遂不與羣臣接哉方今天下多事饑饉盜賊四夷之變民勞官冗將驕卒惰財用匱乏之𡚁不可勝數而政出帷箔決之廟堂大臣尤宜開兼聽廣覧之路而避專斷壅塞之嫌非細故也伏望聖慈更與大臣啇議除臺諫開封知府巳許上殿外其餘臣僚舊制許請間奏事及出入辭見許上殿者皆復祖宗故事則天下幸甚
  一凡爲天下國家當愛惜名器慎重刑罰若愛惜名器則斗升之祿足以鼓舞豪傑慎重刑罰則笞杖之法足以震讋頑狡若不愛惜慎重則雖日拜卿相而人不勸動行誅戮而人不懼此安危之機人主之操術也自祖宗以來用刑至慎習以成風故雖展年磨勘差替衝替之類皆足以懲警在位獨於名器爵祿則出之太易每一次科塲放進士諸科及特奏名約八九百人一次郊禮奏補子弟約二三百人而軍職轉補雜色入流皇族外戚之薦不與自近世以來取人之多得官之易未有如本朝者也今吏部一官闕率常五七人守之爭奪紛紜亷恥道盡中材小官闕逺食貧到官之後侵漁求取靡所不爲自本朝以來官冗之𡚁未有如今日者也伏見祖宗舊制過省舉人御試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見名器威福專在人主至嘉祐末年始盡賜出身雖文理紕繆亦玷科舉而近歲流𡚁之極至於雜犯亦免黜落皆非祖宗本意又進士升甲本爲南省第一人唱名近下方有特㫖皆是臨時出於聖斷今來南省第十人以上別試第一人國子開封解元武舉第一人經明行修舉人與凡該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紛然並進人不復以升甲爲榮而法在有司恩不歸於人主甚無謂也特奏名人除近上十餘人文詞稍可觀外其餘皆詞學無取年迫桑榆進無所望退無所歸使之臨政其害民必矣欲望聖慈特詔大臣詳議今後進士諸科御試過落之法及特奏名出官格式務在精覈以藝取人不行小惠以收虛譽其著令升甲指揮乞今後更不施行昔諸葛亮與法正論治道其略曰刑政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賊順之以恩恩竭則慢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爲治之要也唐德宗䝉塵山南當時事勢可謂危急少行姑息亦理之常而㳂路進𤓰果人慾與一試官陸贄力言以爲不可今天下晏然朝廷清明何所畏避而行姑息之政故臣願陛下常以諸葛亮陸贄之言爲法則天下幸甚
  一臣於前年十月內曾上言其略曰議者欲減任子以救官冗之弊此事行之則人情不悅不行則積弊不去要當求其分義務適厥中使國有去弊之實人無失職之嘆欲乞應奏䕃文官人每遇科場隨進士考試武官即隨武舉或試法人考試並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以上方得出官內巳曾舉進士得解者免試如三試不中年及三十五巳上亦許出官雖有三試留滯之艱而無終身絶望之嘆亦使人人務學不墜其家爲益不小後來不䝉降出施行切慮當時聖意必謂改元之初不欲首行約損之政今者即位巳四年矣官冗之病有增而無損財用之乏有損而無增數年之後當有不勝其𡚁者若朝廷恬不爲怪當使誰任其憂及今講求臣恐其巳晚矣伏乞撿㑹前奏早賜施行右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薦宗室令畤狀
  今使國家待宗室得如子瞻此議甚善
  臣聞之詩曰懐德維寧宗子維城宗室之有人邦家之光社稷之衛也周之盛時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則其子弟也逮至兩漢間平之德歆向之文天下以爲口實而唐之宗室武畧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與賀者不可以一二數而以功名至宰相者有九人焉自建隆以來累聖執謙不私其親幹國治民不及宗子雖有文武異才終身不試神宗皇帝實始慨然欲出其英髦與天下共之故增立教養選舉之法行之二十年出入中外漸就器使而未見有卓然顯聞稱先帝意者豈無其人蓋朝廷未有以大聳勸之耳臣伏見承議郎簽書潁州節度判官㕔公事令畤事親篤孝內行純備博學經史手不釋巻吏事通敏文采俊麗志節端亮議論英發體兼衆器無適不宜臣嘗見其所著述筆力雅健博貫子史蓋清廟之瑚璉明堂之杞梓也使其生於幽逺猶當擢用而況近託肺腑巳䝉試用者乎伏望聖慈特賜考察召致館閣養其髙才而遂其逺業以風動宗室勸示海內成先帝之意不以臣人㣲言輕而廢其請也若後不如所舉臣𠂀伏朝典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奏馬澈不當屏出學狀
  近代徃徃有國子生及謁選人上書陳言輙與隔絶甚且法坐爲民等項區處殊非古之明目達聰之意唐宋太學諸生數得論列朝政得失本朝正統時如祭酒李勉逮獄監生猶得爲論捄
  准太學條三學生凡有進獻文字及書啟贄有位並先經長貳看詳可否違者出學右本部看詳諸色人茍有所見公私利害皆得進狀許直於所屬官司投下即無更令官吏看詳可否方得投進之文所以達聰明防壅蔽古今不易之道也本因國子監生員獨縁本監起請遂立上條曲生防禁至於投獻書啓文字求知公卿此正舉人常事今乃使本監長貳先行看詳違者皆屏出學若論列朝政得失使其言當理固人主所欲聞也若不當理亦人主所當容也今乃先令有司看詳去取甚非子産不毀鄉挍魏相去副封之意也去年九月內太學內捨生馬澈進狀論禮部韻畧有疎畧未盡事件䝉朝廷送下本部謹按澈所論文指雅馴考騐經史皆有援據此乃內捨生員之優者教養之官所當愛惜而其所論亦當下有司詳議增損施行本部尋下本監勘當准回申巳於十二月內撿舉上條其馬澈巳屏出學以此顯見上條無益有害欲乞朝廷詳酌特與刪除不行仍乞依舊令馬澈充內捨生其所進狀乞行下有司看詳如有可采乞賜施行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論河北京東盜賊狀
  關係國家大利害文字
  臣伏見河北京東比年以來蝗旱相仍盜賊漸熾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數千里麥不入土竊料明年春夏之際寇攘爲患甚於今日是以輙陳狂瞽庶補萬一謹按山東自上世以來爲腹心根本之地其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安危昔秦並天下首收三晉則其餘強敵相繼滅亡漢髙祖殺陳餘走田橫則項氏不支光武亦自漁陽上谷發突騎席巻以並天下魏武帝破殺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後四方莫敢敵宋武帝以英雄絶人之資用武歴年而不能並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竊位數年而一海內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論以爲山東之地王者得之以爲王霸者得之以爲霸猾賊得之以爲亂天下自唐天寳以後姦臣僣峙於山東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終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賀德倫挈魏博降後唐而梁亡周髙祖自鄴都入京師而漢亡由此觀之天下存亡之權在河北無疑也陛下即位以來北方之民流移相屬天災譴告亦甚於四方五六年間未有以塞大異者至於京東雖號無事亦當常使其民安逸富強緩急足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恥脣亡則齒寒而近年以來公私匱乏民不堪命今流離饑饉議者不過欲散賣常平之粟勸誘蓄積之家盜賊縱橫議者不過欲增開告賞之門申嚴緝捕之法皆未見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經振發所存無幾矣而饑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費丘山蓄積之家例皆困乏貧者未䝉其利富者先被其災昔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乃知上不盡利則民有以爲生茍有以爲生亦何苦而爲盜其間凶殘之黨樂禍不悛則湏敕法以峻刑誅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舉皆闕食冐法而爲盜則死畏法而不盜則饑饑寒之與棄市均是死亡而賖死之與忍饑禍有遲速相率爲盜正理之常雖日殺百人勢必不止茍非陛下至明至聖至仁至慈較得䘮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特於財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盜賊不衰者未之有也謹條其事畫一如左一臣所領宻州自今歳秋旱種麥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數寸雨雪而地冷難種雖種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種得二三竊聞河北京東例皆如此尋常撿放災傷依法湏是撿行根苖以定所放分數今來二麥元不曾種即無根苗可撿官吏守法無縁直放若夏稅一例不放則人戶必至逃移尋常逃移猶有逐熟去處今數千里無麥去將安徃但恐良民舉爲盜矣且天上無雨地下無麥有眼者共見有耳者共聞決非欺罔朝廷豈可坐觀不放欲乞河北京東逐路選差臣僚一員體量放稅更不撿視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將夏稅斛㪷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實直令三等巳上人戶取便納見錢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閣縁今來麥田空閑若春雨調勻卻可以廣種秋稼候至秋熟並將秋色折納夏稅若是巳種苖麥委有災傷仍與依條撿放其闕麥去處官吏諸軍請受且支白米或支見錢所貴小民不致大叚失所
  一河北京東自來官不𣙜鹽小民仰以爲生近日臣僚上章輙欲禁𣙜賴朝廷體察不行其言兩路吏民無不相慶然臣勘㑹近年鹽稅日增元本兩路祖額三十三萬二千條貫至熈寧六年增至四十九萬九千餘貫七年亦至四十三萬五千餘貫顯見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難興販朝廷本爲此兩路根本之地而煑海之利天以養活小民是以不忍盡取其利濟惠鰥寡隂消盜賊舊時孤貧無業惟務販鹽所以五六年前盜賊稀少是時告捕之賞未嘗破省錢惟是犯人催納役人量出今鹽課浩大告許如麻貧民販鹽不過一兩貫錢本偷稅則賞重納稅則利輕欲爲農夫又值凶歳若不爲盜惟有忍饑所以五六年來課利日增盜賊日衆臣勘㑹宻州鹽稅去年一年比祖額増二萬貫卻支捉賊賞錢一萬一千餘貫其餘未獲賊人尚多以此較之利害得失斷可見矣欲乞特敕兩路應販鹽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並與權免收稅仍官給印本空頭關子與竈戸及長引大客令上厯破使逐旋書填月日姓名斤兩與小客限十日更不行用如敢借名爲人影帶分減鹽貨許諸人陳告重立賞罰候將來秋熟日仍舊並元降敕牓明言出自聖意令所在雕印散牓鄉村人非木石寧不感動一飲一食皆誦聖恩以至舊來貧賤之民近日饑寒之黨不待驅率一歸於鹽奔走爭先何暇爲盜人情不逺必不肯捨安穩衣食之門而趍冐法危亡之地也議者必謂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則鹽稅大虧必致闕事臣以爲不然凡小客本少力㣲不過行得三兩程若三兩程外湏藉大啇興販決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運無縁大叚走失且平時大商所苦以鹽遲而無人買小民之病以僻逺而難得鹽今小啇不出稅錢則所在爭來分買大啇既不積滯則輪流販賣收稅必多而鄉村僻逺無不食鹽所賣亦廣損益相補必無大虧之理縱使虧失不過卻只得祖額元錢當時官司有何闕用茍朝廷捐十萬貫錢買此兩路之人不爲盜賊所獲多矣今使朝廷爲此兩路饑饉特出一二十萬貫見錢散與人戶人得一貫只及二十萬人而一貫見錢亦未能濟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鹽稅半年則兩路之民人人受賜貧民有衣食之路富民無盜賊之憂其利豈可勝言哉若使小民無以爲生舉爲盜賊則朝廷之憂恐非十萬貫錢所能了辦又況所支捉賊賞錢未必少於所失鹽課臣所謂較得䘮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者爲此也
  一勘㑹諸處盜賊太半是按問減等災傷免死之人走還舊處挾恨報讐爲害最甚盜賊自知不死既輕犯法而人戸亦憂其復來不敢告捕是致盜賊公行切詳按問自言皆是詞窮理屈勢必不免本無改過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獨使從輕同黨之中獨不免死其災傷敕雖不下與行不同而盜賊小民無不知者但不傷變主免死無疑且不傷變主情理未必輕於偶傷變主之人或多聚徒衆或廣置兵仗或摽異服飾或質刼變主或驅虜平人或賂遺貧民令作耳目或書寫道店恐動官私如此之類雖偶不傷人情理至重非止闕食之人茍營餱糧而巳欲乞今後盜賊贓證未明但巳經考掠方始承認者並不爲按問減等其災傷地分委自長吏相度情理輕重內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貴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於捕告臣所謂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者爲此也
  右謹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盜賊爲急盜竊不巳必爲強刼強刼不巳必至戰攻或爲豪傑之資而致勝廣之漸而況京東之貧富係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亂係天下之安危識者共知非臣私説願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輕斷自聖心決行此䇿臣聞天聖中蔡齊知宻州是時東方饑饉齊乞放行鹽禁先帝從之一方之人不覺饑旱臣愚且賤雖不敢望於蔡齊而陛下聖明度越堯禹豈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職獻言不敢自外伏望聖慈察其區區之意赦其狂僣之誅臣無任悚懐待罪之至
  代李琮論京東盜賊狀
  與徐州所上書意同
  臣伏見自來河北京東常苦盜賊而京東尤甚不獨穿窬胠篋椎埋發塜之姦至有飛揚䟦扈割據僣擬之志近者李逢徒黨青徐妖賊皆在京東凶愚之民殆巳成俗自昔大盜之發必有釁端今朝廷清明四方無虞而此等常有不軌之意者殆土地風氣習俗使然不可不察也漢髙帝沛人項羽宿遷人劉裕彭城人黃巢宛朐人朱全忠碭山人其餘歴代豪傑出於京東者不可勝數故凶愚之人常以此藉口而其材力心膽實亦過人加以近年改更貢舉條制掃除腐爛專取學術其秀民善士既以改業而其朴魯強捍難化之流抱其無用之書各懐不逞之意朝廷雖敕有司別立字號以收三路舉人而此等自以世傳朴學無由復踐塲屋老死田裡不入彀中私出怨言幸災伺隙臣每慮及此即爲寒心揚雄有言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而班固亦論劇孟郭解之流皆有絶異之姿而惜其不入於道德茍放縱於末流是知人之善惡本無常性若御得其道則向之姦猾盡是忠良故許子將謂曹操曰子治朝之能臣亂世之姦雄使韓彭不遇漢髙亦與盜賊何異臣竊嘗為朝廷計以爲窮其黨而去之不如因其材而用之何者其黨不可勝去而其材自有可用昔漢武嘗遣繡衣直指督捕盜賊所至以軍興從事斬二千石以下可謂急矣而盜賊不爲少衰者其黨固不可盡也若朝廷因其材而用之則盜賊自消而豪傑之士可得而使請以唐事明之自天寳以後河北諸鎮相繼僣亂雖憲宗英武亦不能平觀其主帥皆卒伍庸材而能於六七十年間與朝廷相抗者徒以好亂樂禍之人背公死黨之士相與出力而輔之也至穆宗之初劉總入朝而河北始平總知河北之亂權在此軰於是盡籍軍中宿將名豪如朱克融之流薦於朝冀厚與爵位使北方之人羨慕向進革其亂心而宰相崔植杜元潁皆庸人無逺慮以爲河北既平天下無事克融軰久留京師終不録用饑寒無告怨忿思亂㑹張洪靖赴鎮遂遣還幽州而克融等作亂復失河朔今陛下鑑唐室既徃之咎當收京東河北豪傑之心臣伏見近日沂州百姓程棐告獲妖賊郭進等竊聞棐之弟岳乃是李逢之黨配在桂州豪俠武健又過於棐京東州郡如棐岳者不可勝數此等棄而不用即作賊收而用之即捉賊其理甚明臣願陛下精選青鄆兩帥京東京西職司及徐沂兗單濰宻淄齊曹濮知州諭以此意使隂求部內豪猾之士或有武力或多權謀或通知術數而曉兵或家富於財而好施如此之類皆召而勸奬使以告捕自效籍其姓名以聞於朝所獲盜賊量輕重酬賞若獲真盜大姦隨即録用若只是尋常刼賊即累其人數酬以一官使此軰歆艶其利以爲進身之資但能㧞擢數人則一路自然競勸貢舉之外別設此科則向之遺材皆爲我用縱有姦雄嘯聚亦自無徒但每州捜羅得一二十人即耳目徧地盜賊無容足之處矣歴觀自古竒偉之士如周處戴淵之流皆出於羣盜改惡修善不害爲賢而況以捉賊出身有何不可若朝廷隨材試用異日攘戎狄立功名未必不由此塗出也非陛下神聖英武不能決行此䇿臣雖非職事而受恩至深有所見聞不敢瘖黙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三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七
  
  諫買浙燈狀
  長公當時特借買燈一事以探神宗之心已而亦深相知特為荊公所擠耳
  臣嚮蒙召對便殿親奉德音以為凡在館閣皆當為深思治亂指陳得失無有所隠者自是以來臣毎見同列未嘗不為道陛下此語非獨以稱頌盛德亦欲朝廷之間如臣等輩皆知陛下不以疎賤間廢其言共獻所聞以輔成太平之功業然竊謂空言率人不如有實而人自勸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實莫如以臣試之故臣願以身先天下試其小者上以補助聖明之萬一下以為賢者卜其可否雖以此獲罪萬死無悔臣伏見中使傳宣下府市司買浙燈四千餘盞有司具實直以聞陛下又令減價收買見以盡數拘收禁止私買以須上令臣始聞之驚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竊謂陛下惜此舉動也臣雖至愚亦知陛下㳺心經術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慾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觧其憂而豈以燈為悅者哉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而極天下之養耳然大孝在乎養志百姓不可戶曉皆謂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奪其口體必用之資賣燈之民例非豪民舉債出息畜之彌年衣食之計望此旬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買豈可減價賤酬此事至小體則甚大凡陛下所以減價者非欲以與此小民爭此豪末豈以其無用而厚費也如知其無用何必更索惡其厚費則如勿買且內庭故事毎遇放燈不過令內東門雜物務臨時收買數目既少又無拘收督迫之嚴費用不多民亦無憾故臣願追還前命凡悉如舊京城百姓不慣侵擾恩德已厚怨讟易生可不慎歟可不畏歟近日小人妄造非語士人有展年科塲之說商賈有京城𣙜酒之議吏憂減俸兵憂減廩雖此數事朝廷所決無而此紛紛亦有以見陛下勤恤之德未信於下而有司聚歛之意或形於民方當責已自求以消讒慝之口而臺官又勸陛下以嚴刑悍吏捕而戮之虧損聖德莫大於此而又重以買燈之事使得因縁以為口實臣實惜之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𡚁陛下縱出內帑財物不用大司農錢而內帑所儲孰非民力與其平時耗於不急之用曷若留貯以待乏絶之供故臣願陛下將來放燈與凡㳺觀苑囿宴好賜予之類皆飭有司務從儉約頃者詔㫖裁減皇族恩例此實陛下至明至斷所以深計逺慮割愛為民然竊揆其間不能無少望於陛下惟當痛自刻損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猶若此而況於吾徒哉非惟省費亦且弭怨昔唐太宗遣使往涼州諷李大亮獻其名鷹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詔曰有臣若此朕復何憂明皇遣使江南採鵁鶄汴州刺史倪若水論之為反其使又令益州織半臂背子琵琶捍撥鏤牙合子等蘇許公不奉詔李德裕在浙西詔造銀盝子粧具二十事織綾二千疋德裕上疏極論亦為罷之使陛下內之臺諫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須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不奉詔陛下聰明睿聖追跡堯舜而羣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竊嘗深咎之臣沗備府寮親見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誅則臣又有非職之言大於此者忍不為陛下盡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奏浙西災傷第一狀
  古之救災須喫𦂳先事而慮如此
  臣聞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此古今不刋之語也至於救災恤患尤當在早若災傷之民救之於未饑則用物約而所及廣不過寛減上供糶賣常平官無大失而人人受賜今歲之事是也若救之於已饑則用物博而所及㣲至於耗散省倉虧損課利官為一困而已饑之民終於死亡熙寧之事是也熙寧之災傷本縁天旱米貴而沈起張靚之流不先事奏聞但務立賞閉糶富民皆爭藏谷小民無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後朝廷知之始勑運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萬石濟之巡門俵米攔街散粥終不能救饑饉既成繼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餘萬人城郭蕭條田野丘墟兩稅課利皆失其舊勘㑹熙寧八年本路放稅米一百三十萬石酒課虧滅六十七萬餘貫略計所失共計二百二十餘萬貫石其餘耗散不可悉數至今轉運司貧乏不能舉手此無他不先事處置之過也去年浙西數郡先水後旱災傷不減熙寧然二聖仁智聰明於去年十一月中首發德音截撥本路上供斛㪷二十萬石販濟又於十二月中寛減轉運司元祐四年上供額斛三分之一為米五十餘萬斛盡用其錢買銀絹上供了無一毫虧損縣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歡呼官既住糶米價自落又自正月開倉糶常平米仍免數路稅務所收五穀力勝錢且賜度牒三百道以助賑濟本路帖然遂無一人餓殍者此無他先事處置之力也由此觀之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其禍福相絶如此恭惟二聖天地父母之心見民疾苦匍匐救之本不計較費用多少而臣愚魯無識但知權利害之輕重計得䘮之大小以謂譬如民庶之家置莊田招佃客本望租課非行仁義然猶至水旱之歲必須放免欠負借貸種糧者其心誠恐客散而田荒後日之失必倍於今故也而況有天下子萬姓而不計其後乎臣自去歲以來區區獻言屢瀆天聽者實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去歲杭州米價毎㪷至八九十自今歲正月以來日漸減落至五六月間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間米價復長至七月初㪷及百錢足陌見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往糶災傷之勢恐甚於去年何者去年之災如人初病今歲之災如病再發病狀雖同氣力衰耗恐難支持又縁春夏之交雨水調勻浙人喜於豐歲家家典賣舉債出息以事田作車水築圩髙下殆遍計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風濤一舉害之民之窮苦實倍去歲近者將官劉季孫往蘇州按教臣密令季孫沿路體訪季孫還為臣言此數州不獨淫雨為害又多大風駕起朝浪堤堰圩垾率皆破損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餘此去歲所無有也而轉運判官張璹自常潤還所言略同雲親見吳江平望八尺聞有舉家田苗沒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栰撈摝雲半米猶堪炒喫青穟且以餵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豐歲而況止不止又未可知則來歲之憂非復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萬石今年已糶過十五萬石雖餘八萬石而糶賣未巳又縁去年災傷放稅及和糴不行省倉闕數所有上件常平米八萬石只了兌撥充軍糧更無見在惟有糶常平水錢近八萬貫而錢非救饑之物苦來年米益貴錢益輕雖積錢如山終無所用熙寧中兩浙市易出錢百萬緡民無貧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羅紈帯金玉橫屍道上者不可勝計今來浙東西大抵皆糶過常平米見在絶數少熙寧之憂凜凜在人眼中矣臣材力短淺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齒憂責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別乞閑郡日夜思慮求來年救饑之術別無長䇿惟有秋冬之間不惜髙價多糴常平米以備來年出糶今來浙西數州米既不熟而轉運司又管上供年額斛㪷一百五十餘萬石若兩司爭糴米必大貴饑饉愈迫和糴不行來年青黃不交之際常平有錢無米官吏拱手坐視人死而山海之間接連甌閩盜賊結集或生意外之患則誅殛臣等何補於敗以此須至具實聞奏伏望聖慈備録臣奏行下戶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兩路鈐轄司疾早相度來年合與不合凖備常平斛㪷出糶救饑如合凖備即具逐州合用數目臣已約度杭州合用二十萬石仍委逐司擘畫合如何措置令米價不至大段翔湧收糶得足如逐司以謂不須凖備出糶救濟即令各具保明來年委得不至饑殍流亡結罪聞奏縁今來已是入秋去和糴月日無幾比及相度往復取㫖深慮不及於事伏乞詳察速賜指揮臣屢犯天威無任戰慄待罪之至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論積欠六事並乞撿㑹應詔四事一處行下狀民困吏弊指畫如掌今之郡縣不可不榜之堂而旦夕誦之
  臣聞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後可以即戎古之所謂善人者其不及聖人逺甚今二聖臨御八年於茲仁孝慈儉可謂至矣而帑廩日益困農民日益貧商賈不行水旱相繼以上聖之資而無善人之效臣竊痛之所至訪問耆老有識之士隂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寛政無他疾苦但為積欠所壓如負千鈞而行免於僵仆則幸矣何暇舉首奮臂以營求於一飽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號為無比戶者皆為市易所破十無一二矣其餘自小民已上大率皆有積欠監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門鞭笞日加其身雖有白圭猗頓亦化為蓽門圭竇矣自祖宗已來每有赦令必曰凡欠官物無侵欺盜用及雖有侵盜而本家及伍保人無家業者並與除放祖宗非不知官物失䧟姦民倖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無以為生雖加鞭撻終無所得緩之則為姦吏之所蠶食急之則為盜賊之所慿藉故舉而放之則天下恱服雖有水旱盜賊民不思亂此為捐虛名而收實利也自二聖臨御以來每以施捨已責為先務登極赦令毎次郊赦或隨事指揮皆從寛厚凡今所催欠負十有六七皆聖恩所貸矣而官吏刻薄與聖意異舞文巧詆使不該放監司以催欠為職業守令上為監司之所迫下為胥吏之所使大率縣有監催千百家則縣中胥徒舉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則此等皆寂寥無獲矣自非有力之家納賂請賕誰肯舉行恩貸而積欠之人皆隣於寒餓何賂之有其間貧困掃地無可蠶食者則縣胥教令通指平人或雲衷私擅買抵當物業或雖非衷私而雲買不當價似此之類蔓延追擾自甲及乙自乙及丙無有窮已毎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錢謂之破限官之所得至㣲而胥徒所取蓋無虛日俗謂此等為縣胥食邑戶嗟乎聖人在上使民不得為陛下赤子而皆為姦吏食邑戶此何道也商賈販賣例無現錢若用現錢則無利息須今年索去年所賣明年索今年所賖然後計算得行彼此通濟今富戶先已殘破中民又有積欠誰敢賖賣物貨則商賈自然不行此酒稅課利所以日虧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諸路連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轉運司窘於財用例不肯放稅縱放亦不盡實雖無明文指揮而以喜怒風曉官吏孰敢違者所以逐縣例皆拖欠兩稅較其所欠與依實撿放無異於官了無所益而民有追擾鞭撻之苦近者詔㫖凡積欠皆分為十料催納通計五年而足聖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謂有㫖倚閣者方得依十料指揮餘皆併催縱使盡依十料吏卒乞覔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戶既未納足則追擾常在縱分百料與一料同臣頃知杭州又知潁州今知揚州親見兩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為積欠所壓日就窮蹙死亡過半而欠籍不除以至虧欠兩稅走陷課利農末皆病公私並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潁移揚舟過濠夀楚泗等州所至麻麥如雲臣毎屏去吏卒親入村落訪問父老皆有憂色雲豐年不如凶年天災流行民雖乏食縮衣節口猶可以生若豐年舉催積欠胥徒在門枷棒在身則人戶求死不得言訖淚下臣亦不覺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麥既熟舉催積欠故流民不敢歸鄉臣聞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觀之殆有甚者水旱殺人百倍於虎而人畏催欠乃甚於水旱臣竊度之毎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餘萬虎狼散在民間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來日以撿察本州積欠為事內已有條貫除放而官吏不肯舉行者臣即指揮本州一面除放去訖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權住催理聽候指揮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有礙者臣亦未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聖㫖
  乞開杭州西湖狀
  公之兩守錢塘其功業於今猶有存者而其當時所畫一利害毎毎指悉如此
  臣聞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廢興成毀皆若有數惟聖人在上則興利除害易成而難廢昔西漢之末翟方進為丞相始決壞汝南鴻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食羮芋魁反乎覆陂當復誰言者兩黃鵠蓋民心之所欲而託之天以為有神下告我也孫皓時吳郡上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忽開通長老相傳此湖開天下平皓以為己瑞已而晉武帝平吳由此觀之陂湖河渠之類久廢復開事闗興運雖天地難知而民心所欲天必從之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蓋不可廢也唐長慶中白居易為刺史方是時湖溉田千餘頃及錢氏有國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浚自國初以來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葑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蓋十二三耳至今纔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葑橫如雲翳空倐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臣愚無知竊謂西湖有不可廢者五天禧中故相王欽若始奏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自是以來毎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㑹於湖上所活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萬歲夀若一旦堙塞使蛟龍魚鼈同為涸轍之鮒臣子坐觀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一也杭之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鹹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於水井邑日富百萬生聚待此而後食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之後盡為葑田則舉城之人復飲鹹苦其勢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記雲放水溉田毎減一寸可溉十五頃毎一伏時可溉五十頃若蓄洩及時則瀕河千頃可無凶歲今歲不及千頃而下湖數十里間茭菱穀米所獲不貲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三也西湖深濶則運河可以取足於湖水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足於江潮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斗不出三歲輒調兵夫十餘萬功開浚而河行市井中蓋十餘里吏卒搔擾泥水狼藉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四也天下酒稅之盛未有如杭者也歲課二十餘萬緡而水泉之用仰給於湖若湖漸淺狹水不應溝則當勞人逺取山泉歲不下二十萬功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五也臣以侍從出膺寵寄日覩西湖有必廢之漸有五不可廢之憂豈有茍安歲月不任其責輒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計二十五萬餘丈度用夫二十餘萬功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饑饉特寛轉運司上供額斛五十餘萬石出糶常平米亦數十萬石約勑諸路不取五穀力勝稅錢東南之民所活不可勝計今又特賜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獨得百道臣謹以聖意増價召入中米減價出賣以濟饑民而増減耗折之餘尚得錢米約共一萬餘貫石臣輒以此錢米募民開湖度可得十萬功自今月二十八日興功農民父老縱觀太息以謂二聖既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歲蓋有泣下者臣伏見民情如此而錢米有限所募未廣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來者不嗣則前功復棄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則一舉募民除去浄盡不復遺患矣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賜詳覽察臣所論西湖五不可廢之狀利害較然特出聖斷別賜臣度牒五十道仍勑轉運提刑司於前來所賜諸州度牒二百道內契勘賑濟支用不盡者更撥五十道價錢與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盡力畢志半年之間目見西湖復唐之舊環三十里際山為岸則農民父老與羽毛鱗介同詠聖澤無有窮已臣不勝大願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乞相度開石門河狀
  此一事予未嘗躬為相度覽睹當時所遺利害而其言自有次若指掌
  臣謹按史記秦始皇三十六年東游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去二十里從狹中渡始皇帝以天下之力狥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橋海無難而獨畏浙江水波惡不敢徑度以此知錢塘江天下之嶮無出其右者臣昔通守此邦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間親見覆溺無數自溫台明越往來者皆由西興徑度不渉浮山之嶮時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處婺宣歙饒信及福建路八州往來者皆出入龍山㳂泝此江江水灘淺必乘潮而行潮自海門東來勢若雷霆而浮山峙於江中與魚捕諸山相望犬牙錯入以亂潮水洄洑激射其怒自倍沙磧轉移狀如鬼神往往於淵潭中湧出陵阜十數里旦夕之間又復失去雖舟師沒人不能前知其深淺以故公私坐視覆溺無如之何老弱呌號求救於湍沙之間聲未及終已為潮水巻去行路為之流涕而已縱有勇悍敢往之人又多是盜賊利其財物或因而擠之能自全者百無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歲凡幾千萬而衢睦等州人衆地狹所産五穀不足於食歲常漕蘇秀米至桐廬散入諸郡錢塘億萬生齒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嶮覆溺留凝之故此數州薪米常貴又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陽新城二邑公私所食鹽取足於杭秀諸場以浮山之嶮覆溺留礙之故官給腳錢甚厚其所亡失與依託風水以侵盜者不可勝數此最其大者其餘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數臣伏見宣德郎前權知信州軍州事侯臨因葬所生母於杭州之南蕩往來江濱相視地形訪問父老參之舟人反覆講求具得其實建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或因斥鹵棄地鑿為運河引浙江及谿谷諸水凡二十二里有竒以達於江又並江為岸度潮水所向則用石所不向則用竹大凡八里有竒以達於龍山之大慈浦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嶺下鑿嶺六十五丈以達於嶺東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東南行四里有竒以達於今龍山之運河以避浮山之嶮度用錢十五萬貫用捍江兵及諸郡廂軍三千人二年而成臣與前轉運使葉溫叟轉運判官張璹躬往按視皆如臨言凡福建兩浙士民聞臣與臨欲奏開此河萬口同聲以為莫大無窮之利臣縱欲不言已為衆論所迫勢不得黙已臣聞之父老章獻皇后臨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蕩之嶮內出錢數十萬貫築長蘆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見先帝以長淮之嶮賜錢十萬貫米十萬石起夫九萬二千人以開龜山河今浮山之嶮非特長蘆龜山之比而二聖仁慈視民如傷必將捐十五萬緡以平此積嶮也謹昧死上臨所陳開石門河利害事狀一本及臣所差觀察推官董華用臨之說約度功料及合用錢物料狀一本並地圖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詳或召臨赴省面加質問仍乞下本路監司或更特差官同共相視若臣與臨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畫支賜錢物施行臣觀古今之事非知之難言之亦易難在成之而已臨之才幹衆所共知臣謂此河非臨不成伏望聖慈特賜訪問左右近臣必有知臨者乞專差臨監督此役不惟救活無窮之性命完惜不貲之財物又使數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詠歌聖澤子孫不忘臣不勝大願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杭州召還乞郡狀
  長公一生坎壈備於此狀不可不知
  臣近奉詔書及聖㫖劄子不允臣辭免翰林學士承㫖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揚越陳蔡一郡去訖竊慮區區之誠未能遽囘天意須至盡露本心重干聖聽惶恐死罪惶恐死罪臣昔於治平中自鳯翔職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驟用臣當時宰相韓琦以臣年少資淺未經試用故且與館職亦㑹臣丁父憂去官及服闋入覲便蒙神宗皇帝召對面賜奬激許臣職外言事自惟羇旅之臣未應得此豈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㑹進用可必自惟逺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所為不可施行狀以裨萬一然未測聖意待臣深淺因上元有㫖買燈四千椀有司無狀虧減市價臣即上書論奏先帝大喜即時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聖明能受盡言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後復因考試進士擬對御試䇿進上並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雖未聽從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譴問而安石大怒其黨無不切齒爭欲傾臣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鍛鍊不成而止臣縁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言醖釀百端必欲致臣於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帯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別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到獄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獄有所約敕故獄吏不敢別加非橫臣亦覺知先帝無意殺臣故復留殘喘得至今日及竄責黃州毎有表疏先帝復對左右稱道哀憐奬激意欲復用而左右固爭以為不可臣雖在逺亦具聞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積羽沉舟言寡不勝衆也以先帝知臣特達如此而臣終不免於患難者以左右疾臣者衆也及陛下即位起臣於貶所不及一年備位禁林遭遇之異古今無比臣毎自惟昆蟲草木之㣲無以仰報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獨立不倚知無不言可以少報萬一始衙前差雇利害與孫永傅堯俞韓維爭議因亦與司馬光異論光初不以此怒臣而臺諌諸人逆探光意遂與臣為仇臣又素疾程頥之姦未嘗假以色詞故頥之黨人無不側目自朝廷廢黜大姦數人而其餘黨猶在要近隂為之地特未發爾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嘗試朝廷料穜草芥之㣲敢建此議必有隂主其事者是以上書逆折其姦鋒乞重賜行遣以破小人之謀因此黨人尤加忿疾其後又與經筵極論黃河不可囘奪利害且上疏爭之遂大失執政意積此數事恐別致患禍又縁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補外竊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間臺前言臣者數四隻因發䇿草麻羅織語言以為謗訕本無疑似白加誣執其間曖昧譖愬陛下察其無實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幾何矣若非二聖仁明洞照肝鬲則臣為黨人所傾首領不保豈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間法外刺配顔章顔益二人蓋攻積弊事不獲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論奏不已其意豈為顔章等哉以此知黨人之意未嘗一日不在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今者忽蒙聖恩召還擢用又除臣弟轍為執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竊計黨人必大猜忌磨厲以須勢必如此聞命悸恐以福為災即日上章辭免乞郡行至中路果聞弟轍為臺諫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見情狀方獲保全臣之剛褊衆所共知黨人嫌忌甚於弟轍豈敢以衰病之餘復犯其鋒雖自知無罪可言而今之言者豈問是非曲直竊謂人主之待臣子不過公道以相知黨人之報怨嫌必為巧發而隂中臣豈敢恃二聖公道之知而傲黨人隂中之禍所以不避煩瀆自陳入仕以來進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獨立不囘以犯衆怒者所從來逺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渉患難危嶮如此今餘年無幾不免有逺禍全身之意再三辭遜實非矯節栁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貪得患失隨世俛仰改其常度則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終不變則羣小側目必無安理雖蒙二聖深知亦恐終不勝衆所以反覆計慮莫若求去非不懷戀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餘恥復與羣小計較短長曲直為世間髙人長者所笑伏望聖慈察臣至誠特賜指揮執政撿㑹累奏只作親嫌囘避早除一郡所有今來奏狀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勝大願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猶欲驅使或除一重難邉郡臣不敢辭避報國之心死而後已惟不願在禁近使黨人猜疑別加隂中也干犯天威謹俟斧質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四
  明 茅珅 撰
  東坡文鈔八
  表啓
  啓表之類惟歐陽公情多婉曲王荊公思多巉刻而三蘇則往往禁思者少僅錄數首以見其概雲謝除龍圖閣學士表
  臣軾言伏䝉聖恩以臣累章請郡特除臣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者中禁寶儲上應奎璧之象先朝謨訓逺同河洛之符𨽻職其間省躬非據伏念臣學非有得愚至不移雖叨過實之名卒無適用之器少時妄意蓋嘗有志於事功晚歲積憂但欲歸安于田畝屬聖神之履運荷識㧞之非常猶冀桑榆之收遽迫犬馬之疾力求閒散庶免顛擠豈謂皇帝陛下聖度包荒天慈委照察其才有所短不欲強置之禁嚴知其進不由人故特保全其終始遂加此職以賁其行臣敢不仰縁末光益勵素守往何之而不可中無愧之為安但未死亡必期報塞
  謝宣召入院表
  不如歐文忠公
  詔語春溫再命而僂使華天降一節以趨在故事以嘗聞豈平生之敢望省循非稱愧汗交深竊以視草之官自唐為盛雖職親事祕號為北門學士之榮而祿薄地寒至有京兆掾曹之請豈如聖代一振儒風非徒好爵之縻兼享太烹之養玉堂賜篆仰淳化之彌文寶帯重金佩元豐之新渥既厚其禮愈難其人而臣以空疎冗散之材衰病流離之後生還萬里坐閲三遷不縁左右之容躐處賢豪之上此蓋伏遇皇帝陛下生資文武天祚聖神雖亮隂不言尚隱髙宗之德而訪落求助已啓成王之心首擇輔臣次求法從知人材之難得采虛名而用臣敢不益勵初心力圖後效才不逮古雖慚內相之名志常在民庶免私人之誚
  杭州謝攷罪表
  長公往往以疎直得罪故其言多危多懼
  職在承宣當遵三尺之約束事闗利害輒從一切之便宜曲荷天慈不從吏議伏念臣早縁剛拙屢致憂虞用之朝廷則逆耳之奏形於言施之郡縣則疾惡之心見於政雖知難毎以為戒而臨事不能自囘茍非日月之明肝膽必照則臣豈惟獲罪於今日久已見傾於衆言恭惟皇帝陛下睿哲生知清明旁達委任羣下退託於不能愛養成材惟恐其有過知臣欲去一方之積弊須除二猾以示民特屈憲章以全器使臣敢不省循過咎祗服簡書眷此善良自不犯於漢法時有貸捨用益廣於堯仁
  謝復官提舉王局觀表
  一驚一喜
  七年逺謫不意自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驟從縲絏復齒縉紳伏念臣才不逮人性多忤物剛褊自用可謂小忠猖狂妄行乃蹈大難皆臣自取不敢怨尤㑹真人之勃興與萬物而更始而臣獨在幽逺最為㝠頑迨茲起廢之初倍費生成之力終蒙記録不遂棄捐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正位龍飛對時虎變神武不殺孰非受命之符清浄無為坐獲銷兵之福聰明不作邪正自分使臣得同草木之㣲共沾雷雨之觧臣敢不益堅素守深念往愆沒齒何求不厭飯蔬之陋蓋棺未巳猶懷結草之忠
  謝賜衣襖表
  齊官三服已寛卒歲之憂漢札十行更佩先春之煖恩均吏士聲動華夷伏以禮著始裘詩歌無褐邉陲更戍本為臣子之常朔易早寒特軫聖神之念惟德其物豈曰無衣恭惟皇帝陛下廣運聰明力行恭儉威風旁振方戰栗於天驕溫詔下融遂流澌於河凍既無功而坐食實有愧於觧衣敢不推廣朝廷之仁益收凍餒申嚴祖宗之法少肅惰媮庻收汗馬之勞以觧濡鵜之誚
  到昌化軍謝表
  並鬼門而東騖浮瘴海以南遷生無還期死有餘責伏念臣頃縁際㑹偶竊寵榮曾無毫髪之能而有丘山之罪宜三黜而未巳跨萬里以獨來恩重命輕咎深責淺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堯文炳煥湯德寛仁赫日月之照臨廓天地之覆育譬之蠕動稍賜矜憐俾就窮途以安餘命而臣孤老無託瘴癘交攻子孫痛哭於江邉已為死別魑魅逢迎於海上寧許生還念報德之何時悼此心之未巳俯伏流涕不知所云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
  服官奠篚響動佩章圉士效牽光生韀䇿伏以三錫之重莫隆於車馬五采之貴兼施於衣裳汝必有功服之無斁而臣衰年弱幹固難強於馳騁枯木朽株本不願於文繡寵加意外愧溢顔間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因能任官稱物平施操名器以勵士上有誠心正銜勒以馭人下無遺力臣敢不思稱其服益勵厥躬雖愧立朝乏能言之近用猶希辨道輸老智於暮年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二
  服章在笥賁及衰殘銜勒過庭喜先徒御伏以物生有待天施無窮草木何知冒慶雲之渥采魚蝦至陋借滄海之榮光雖若可觀終非其有妻孥相顧驚屢致於匪頒道路竊窺或反増於指目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聰明齊聖陳錫載周含垢匿瑕而察於求賢卑宮菲食而侈於養士士豈輕於千里念匪其人言有重於兼金當思所報
  謝除兵部尚書賜對衣金帯馬表
  盛服在躬無復曳婁之歎名駒出廐遂忘奔走之勞施重丘山身輕毫末伏念臣少賤而鄙性椎少文衣敝縕袍未嘗有恥乗欵段馬自以為安豈意晚年屢膺此寵此蓋伏遇皇帝陛下紹隆景命總攬羣英無競維人勢已加於九鼎惟德其物恩有重於千金臣敢不上體眷懷勉思報稱贈繞朝之䇿愧不能謀振屈原之衣期於自潔
  謝兼侍讀表
  重地隆名不擇所付清資厚祿以養不才伏念臣以草木之㣲當天地之澤七典名郡再入翰林兩除尚書三忝侍讀雖當世之豪傑猶未易居矧如臣之孤危其何能副恭惟皇帝陛下聖神格物文武憲邦重離繼明何煩爝火之助大廈既構尚求一木之支而臣白首復來丹心已折望西清之帷幄久立徬徨聞長樂之鼓鐘恍如夢寐莫報丘山之施猶貪頃刻之榮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
  錫之上駟敢忘致逺之勞佩以良金無復忘腰之適執鞭請事顧影知慚恭惟皇帝陛下禹儉中修堯文外煥長轡以御卒皆四牡之良所寶惟賢豈徒三品之貴出捐車服收輯事功而臣衰不待年寵常過分枯羸之質匪伊垂之而帯有餘歛退之心非敢後也而馬不進徒堅晚節難報深恩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二
  出笥之珍以旌有德在坰之駟豈及無功而臣首尾四年叨塵三錫省躬內疚服寵汗流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慈儉自居龍光四達德被海宇豈惟一襲之衣恩結華夷何止十圍之帯羣賢在馭六轡自調而臣頃以衰羸止求安便奉宣德意庶幾五袴之謡收歛壯心無復千里之志更期力報有愧空言
  杭州謝上表
  入奉禁嚴出膺方靣皆人臣之殊選在儒者以尤榮伏念臣受寵逾涯積憂成疾既思退就於安養又欲少逃於滿盈仰荷至仁曲從㣲願江山故國所至如歸父老遺民與臣相問知朝廷輟近侍為太守蓋聖主視天下如一家鞭撲未施爭訟幾絶臣之厚幸豈易名言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天地之仁賢愚兼取日月之照邪正自分毎包函其惷迂欲保全其終始兄弟孤立嘗親奉於德音死生不移更誓堅於晚節
  謝南省主文與歐陽內翰啓
  蘇長公中榜後士論喧嚷一番故其謝啓如此
  右軾啓竊以天下之事難於改為自昔五代之餘文教衰落風俗靡靡日以塗地聖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詔天下曉諭厥㫖於是招來雄俊魁偉敦厚樸直之士罷去浮巧輕媚叢錯綉采之文將以追兩漢之餘而漸復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求深者或至於迂務竒者怪僻而不可讀餘風未殄新弊復作大者鏤之金石以傳久逺小者轉相模寫號稱古文紛紛肆行莫之或禁蓋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後學韓而不至者為皇甫湜學皇甫湜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伏惟內翰執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遺文天下之所待以覺悟學者恭承王命親執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竒士以塞明詔軾也逺方之鄙人家居碌碌無所稱道及來京師久不知名將治行西歸不意執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積無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羣嘲而聚罵者動滿千百亦惟恃有執事之知與衆君子之議論故恬然不以動其心猶幸御試不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謝恩於門下聞之古人士無賢愚惟其所遇蓋樂毅去燕不復一戰而范蠡去越亦終不能有所為軾願長在下風與賓客之末使區區之心長有所發夫豈惟軾之幸亦執事將有取一二焉不宣謹啓
  謝應中制科啓
  此論宋時進士科及制科之兼舉為得其法
  臨軒䇿士方搜絶異之才隨問獻言誤占久虛之等忽從佐縣擢與評刑內自顧於無堪凜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難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捨其平生而論其一日通變者恐人材之未盡故詳於採聽而略於臨時茲二者之相形顧兩全而未有一之於考試而掩之於倉卒所以為無私也然而才行之跡無由而深知委之於察舉而要之於久長所以為無失也然而請屬之風或因而滋長此隋唐進士之所以為有弊魏晉中正之所以為多姦惟是賢良茂異之科兼用考試察舉之法毎中年輒下明詔使兩制各舉所聞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亷而慎臨之以患難而能不變邀之以寵利而能不囘既已得其行已之大方然後責其當世之要用學博者又須守約而後取文麗者或以用寡而見尤特於萬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與中書之召命已為天下之選人而又有不可測知之論以觀其黙識之能無所不問之䇿以考其博通之實至於此而不去則其人之可知然猶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諌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議輒為廢人是以始由察舉而無請謁公行之私終用考試而無倉卒不審之患蓋其取人也如此之密則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軾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經獨傳於家學為文不願於世知特以饑寒之憂出求斗千之祿不謂諸公之過聽使與羣豪而並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竊俊良之舉不知才力之㣲論事迂濶而不能動人讀書疎略而無以應敵取之甚愧得之益慚此蓋伏遇某官以堯舜之道輔吾君以伊周之業為己任恐一夫不獲自盡以為廟堂之憂思天下所以太平必用芻蕘之說亟收末學以輔大猷然志卑處髙德薄寵厚厯觀前輩由此為致君之資敢以㣲軀自今為許國之始
  謝賈朝奉啓
  此必賈公過臨老蘇墓而長公陳謝者
  自蜀徂京幾四千里攜孥去國蓋二十年側聞松楸已中梁柱過而下馬空瞻董相之陵酹以隻鷄誰副橋公之約宦遊歲晚坐念涕流未報不貲之恩敢懷盍歸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門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豈謂通判某官政先慈孝義篤友朋首隆學校之師儒次訪閭里之耆舊自嗟來暮不聞㧞薤之規尚意神交特致生芻之奠父老感嘆桑梓光華深衣練冠莫克垂洟於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於民謡仰佩之深力占難盡
  賀歐陽少師致仕啓
  內多名言
  伏審抗章得謝釋位言還天眷雖隆莫奪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髙難繼之風凡在庇庥共増慶慰伏以懷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難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勝欲私於為身君臣之恩係縻之於前妻子之計推荷之於後至於山林之士猶有降志於垂老而況廟堂之舊欲使辭祿於當年有其言而無其心有其心而無其決愚智共蔽古今一塗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獨許於顔子存亡進退周易不及於賢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愛道足以忘物之得䘮志足以一氣之盛衰則孰能見幾禍福之先脫屣塵垢之外常恐茲世不見其人伏惟致政觀文少師全德難名巨材不器事業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艱難而節乃見縱使耄期篤老猶當就見質疑而乃力辭於未及之年退託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貴無軒冕而榮至仁不導引而夀較其所得孰與昔多軾受知最深聞道有自雖外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闌台候何似伏冀為時自重少慰輿情
  賀韓丞相再入啓
  伏覩詔書登庸舊德傳聞四海歡喜一辭竊以君臣之聞古今異道任法而不任人則責輕而憂淺庸人之所安任人而不任法則責重而憂深賢者之所樂凡吾君所以推心忘已一切不問而聽其所為蓋其後必當責報收功三年有成而底於至治自非量足以容物智足以知人強足以濟艱難勇足以斷取捨則何以首膺民望力報主知恭惟史館相公忠誠在天德望冠世如乾之中正挺然而純粹精如坤之六二隤然而直方大更練三朝之用捨出入四方之險夷疲民係心有識引領必將發其蘊蓄以次施行始緩獄以裕民終措刑而隆禮軾登門最舊荷顧亦深喜忭之懷實倍倫等
  謝館職啓
  試言無取錫命過優進貽朋友之譏退有簡書之畏靦顔就列撫已若驚國家取士之門至多而制舉號為首冠育才之地非一而冊府處其最髙觀其所以待之蓋亦可謂至矣知寶玉璵璠難得而易毀故篋櫝以養其全知梗楠豫章積歲而後成故封殖以待其長施等天地恩均父師恭惟先帝臨御以來四十二載所擢賢良方正之士十有五人其志莫不欲舉明主於三代之隆其言莫不欲措天下於泰山之固大則欲興禮樂以範來世小則欲操數術以馭四夷然而進有後先名有隱顯命有窮達時有重輕或已踐廟堂之崇或已登侍從之列或反流落於逺郡或尚滯留於小官或死生之乖暌已為陳跡或擯斤於罪戾僅齒平民雖曰功名富貴所由之途亦為毀譽得䘮必爭之地名重則於實難副論髙則與世常疎故雖絶異之資猶有不任之懼軾之內顧豈不自知性任已以直前學師心而無法自始操筆知不適時㑹宗伯之選掄疾時文之靡弊擢居異等以風四方不知滿溢之憂復玷良能之舉負賢者所難之任爭四海欲得之求其為惷愚可為危慄是以一參賓幕輒蹈危機已嘗名掛於深文不自意全於今日而況大明繼照百度惟新理財訓兵有鞭笞四方之志信賞必罰有追述祖宗之風凡用人厯試其能茍敗事必誅無赦此太平可待之日豈不肖兼容之時而乃度越賢豪曲收㣲賤縱不能力辭而就下亦當知非分以自慚此蓋伏遇某官志在斯民仁為已任欲辦大事務兼尺寸之長將求多聞故引涓埃之助致此忝冒有踰等倫欲報無縁將何望於頑鄙遇寵知懼庶不至於惰媮
  謝王內翰啓
  竊以取士之道古難其全欲求倜儻超㧞之才則懼其放蕩而或至於無度欲求規矩尺寸之士則病其齷齪而不能有所為進士之科昔稱浮剽本朝更制漸復古風博觀䇿論以開天下豪俊之塗精取詩賦以折天下英雄之氣使齷齪者望而不敢進放蕩者退而有所裁此聖人所以網羅天下之逸民追復先王之舊跡元臣大老皆出此塗伏惟內翰執事天材俊麗神氣橫溢竒文髙論大或出於繩撿比聲恊句小亦合於方圓蓋天下望為權衡故明主委之黜陟軾之不肖與在下風顧惟山野之見聞安識朝廷之忌諱軾亦恃有執事之賞鑒以為小節之何拘執事亦將收天下之遺才觀其大綱之所在驟置殊等實聞四方使知大國之選材非顧當時之所悅眇然陋器雖不能勝多士之喧言卓爾大賢自足以破萬人之浮議方將奔走厥職勵精乃心茍庶幾無朝夕之愆以辱知已亦萬一有毛髪之效少答至仁感懼之懷不知所措
  賀韓丞相啓
  伏審誕膺䇿命首冠輔臣四方聳觀萬口同慶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自古在昔治少亂多夫天將欲措世於大安必有異人之間出使民莫不囘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方陋漢唐將追堯舜洪惟上聖之後眷求一德之臣謂莫如公遂授以政付八音於師曠孰敢爭能捐六轡於王良坐將致逺引領以望惟日為年恭以昭文相公全德難名巨才不器亹亹申伯之望堂堂漢相之風出入三朝險夷一節蕞爾種羌之叛命慨然當寧以請行威聲所加羶穢自屏淮蔡既定而裴度相徐方不囘而召虎歸縱復遺種龍荒遊魂沙海譬之癬疥豈足爬搔必將訓兵擇帥而授之規摹積穀堅城而磨以歲月破斧之惡四國實願周公之亟還折箠以鞭赤眉無煩鄧禹之久外天下是望豈惟一人即日邉徼苦寒台候何似伏冀為國善調寢興
  定州到任謝本路監司啓
  情曲可掬
  多病早衰屢有江湖之請誤恩過聽遂分疆場之憂才無取於折衝愧已深於臥鎮敢縁厚德尚許兼容伏惟某官名重縉紳望隆中外承宣帝澤民忘流殍之災肅振臺風吏若親臨之畏顧惟朽鈍得奉教條但交欣悚之懷莫罄瞻依之頌
  答陳提刑啓
  此以下竄南海時所作
  逺竄島夷偶未書於鬼録逃歸空谷固喜聞於足音況清廟瑚璉之資為明堂杞梓之用欲聞名而未敢豈流問之輒先恭惟提刑刑部才髙一時望重多士魯諸儒之德業縁餙政刑漢循良之風流本源經術暫屈雲霄之歩來蘇嶺嶠之民憐遷客之無歸墜尺書而起廢助其羽翼藉以齒牙但憂枯朽之餘難副吹噓之力既感且怍不知所云
  答彭賀州啓
  此必新命放歸時所作
  竄流海國脫身羇鬼之林灑掃真祠拜賜散人之號喜歸田之有漸悼報國之無期方自愧於心顔敢聞名於左右豈謂某官曲敦雅好深軫窮途賜以尺書借之餘論溫詞曲盡賢於十部之見臨陋質増華果已五漿之先餽但慚衰朽虛辱品題敬佩至言永以為好
  答王承議啓
  以編管而逢故知情誼婉然
  泮水受成繆膺桑梓之敬海邦畫諾又觀枳棘之棲多難百罹流年半世恍如昨夢復見故人伏惟知郡承議居以才稱進由德選淵源師友舊仰鄭公之髙歌詠風流近傳邵父之繼不忘疇昔曲賜拊存豈獨憐衰朽而借寵光蓋將敦風義以勵世俗感佩之至筆舌難周
  答王幼安宣德啓
  亦自澹宕
  俯仰十年忽焉如昨間闗百罹何所不有頃者海外澹乎蓋將終焉偶然生還置之勿復道也方將求田問舍為三百指之養杜門面壁觀六十年之非豈獨江湖之相忘蓋已寂寞而喪我不謂某官講修舊好收録陳人粲然雲漢之章被此枯朽之質欲其洗濯宿負激昻晚節粗行平生之志少慰朋友之望此意厚矣我心悠哉如焦穀牙如伏櫪馬非吹噓之所及縱鞭䇿以何加藏之不忘永以為好
  登州謝兩府啓
  迂愚之守沒齒不移廢逐之餘歸田已幸豈謂承宣之寄忽為枯朽之榮眷此東州下臨北徼俗近齊魯之厚跡皆秦漢之陳賓出日於麗譙山川炳燿傳夕烽於海嶠鼓角清閒顧靜樂之難名笑妄庸之濫據此蓋伏遇某官股肱元聖師保萬民才全而德不形任重而道愈逺謂使功不如使過而觀過足以知仁特借齒牙曲成羽翼軾敢不服勤簿領祗畏簡書䇿蹇磨鈆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補劓漸收無用之材過此以還未知所指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五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九
  
  上富丞相書
  頌而不諂援而不卑
  軾聞之進說於人者必其人之有間而可入則其說易行戰國之人貪天下之士因其貪而說之危國之人懼天下之士因其懼而說之是故其說易行古之人一說而合至有立談之間而取公相者未嘗不始於戰國危國何則有間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進說於明公之前不得其間而求入焉則亦可謂天下之至愚無知者矣地方萬里而制於一姓極天下之尊而盡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試是明公無貪於得而無懼於失也方西戎之熾也敵人乗間以跨吾北中國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辭是明公之勇冠於天下也明公居於山東而傾河朔之流人父棄其子夫棄其妻而自歸於明公者百餘萬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撫之此百萬人者出於溝壑之中而免於烏鳶豺狼之患生得以養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孫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於百世也勇冠於天下而仁及於百世士之生於世如此亦足矣今也處於至足之勢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羨慕於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書莫不盡讀禮樂刑政之大小兵農財賦之盛衰四海之內地里之逺近山川之險易土物之所宜莫不盡知當世之賢人君子與夫姦偽險詐之徒莫不盡究至於曲學小數茫昧戃怳而不可知者皆獵其華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渉其源雖自謂當世之辯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畏憚於天下之博學也名為天下之賢人而貴為天子之宰無貪於得而無懼於失無羨於功名而無畏於博學是其果無間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進說也軾也聞之楚左史倚相曰昔衞武公年九十有五猶日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官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猶以為未也而作詩以自戒其詩曰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夫魏武公惟居於至足而日以為不足故其沒也謚之曰睿聖武公嗟夫明公豈以其至足而無間以拒天下之士則士之進說者亦何必其間之入哉不然軾將誦其所聞而明公試觀之夫天下之小人所為奔走輻輳於大人之門而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獨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於大人之門古之聖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為非偏則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責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責其偏夫彼若能全將亦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亷潔而不為異衆之行勇敢而不為過物之操孝而不狥其親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憲亷而至於貧公良孺勇而至於鬬曽子孝而狥其親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數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謂天下之全矣亷而天下不以為介直而天下不以為訐剛健而不為彊敦厚而不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於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於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誰曰不可異時士大夫皆喜為卓越之行而世亦貴狡悍之才自明公執政而朝廷之間習為中道而務循於規矩士之矯飾力行為異者衆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於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於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舉不敢至於明公之門懼以其不純而獲罪於門下軾之不肖竊以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財之未豐天下之有望於明公而未獲者其或由此也歟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茍可用者莫不咸在雖其狂獧無行之徒亦自效於下風而范公亦躬為詭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襲其長以收功於無窮軾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祿而至於京師翰林歐陽公不知其不肖使與於制舉之末而發其猖狂之論是以輒進說於左右以為明公必能容之所進䇿論五十篇貧不能盡寫而致其半觀其大略幸甚
  上曽丞相書
  子瞻上執政書其所自持處嶄然
  軾聞之將有求於人而其說不誠則難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處也莫不為異衆之行而其出也莫不為怪詭之詞比物引類以揺撼當世理不可化而欲以勢刼之將以術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韓子者其為說曰王公大人不可以無貧賤之士居其下風而推其後大其聲名而久其傳雖其貴賤之濶絶而其相需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嗚呼果其用是說也則夫世之君子所為老死而不遇者無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則應之者疑其辭夸則其實必有所不副今吾以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漢髙未嘗喜儒而不失為明君衞霍未嘗薦士而不失為賢公卿吾將以吾之說而彼將以彼之說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歡心故貴賤之間終不可以合而道終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辭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願觀者塞其門觀者歎息而主人無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無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達之衢又呶呶焉自以為希世之珍過者不顧執其裾而強觀之則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無意於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為也茍其不然則士之過於其前而有動於其目者彼將褰裳疾行而摟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舉非吾事也昔者嘗聞明公之風矣以大臣之子孫而取天下之髙第才足以過人而自視缺然常若不足安於小官而樂於恬淡方其在太學之中衣繒飯糗若將終身至於德發而不可掩名髙而不可抑貴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視不加於其舊之錙銖其度量宏達至於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辭而急扣者也軾不佞自為學至今十有五年以為凡學之難者難於無私無私之難者難於通萬物之理故不通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不可得也已好則好之已惡則惡之以是自信則惑也是故幽居黙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於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雖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於世也故其言語文章未嘗輒至於公相之門今也天子舉直諌之士而兩制過聽謬以其名聞竊以為與於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獻其文凡十篇而書為之先惟所裁擇幸甚
  唐荊川曰此文與說富相公文同意皆欲以無意中之
  上劉侍讀書
  氣之一字為一篇命門
  軾聞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滿於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氣也何謂氣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辦能辦其小而不能辦其大則氣有所不足也夫氣之所加則已大而物小於是乎受其至大而不為之驚納其至繁而不為之亂任其至難而不為之憂享其至樂而不為之蕩是氣也受之於天得之於不可知之間傑然有以蓋天下之人而出萬物之上非有君長之位殺奪施予之權而天下環向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敗者世之所謂不幸者也若無能焉而毎以成者世之所謂天幸者也夫幸與不幸君子之論不施於成敗之間而施於窮達之際故凡所以成者其氣也其所以敗者其才也氣不能守其才則焉往而不敗世之所以多敗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論其氣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軾非敢以虛詞而曲說誠有所見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則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於人則羣起而爭之天下有無窮之利自一命以上至於公相其利可愛其塗甚夷設為科條而待天下之擇取然天下之人翹足跂首而羣望之逡巡而不敢進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無功而遷一級者則衆指之矣遷者不容於下遷之者不容於上而況其甚者乎明公起於徒歩之中執五寸之翰書方尺之簡而列於士大夫之上橫翔㨗出冠壓百吏而為之表猶以為未也而加之師友之職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則古之方伯連帥所不能有也東障崤澠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則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殘民百戰而有之者也奮臂而取兩制不十餘年而天下不以為速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以擅富貴之美而天下不以為無功抗顔髙議自以無前而天下不以為無讓此其氣固有以大服於天下矣天下無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氣之過人者則誰實辦之軾逺方之鄙人遊於京師聞明公之風幸其未至於公相而猶可以誦其才氣之盛美而庶幾於知言惜其將遂西去而不得從也故請間於門下以願望見其風采不宣
  上韓太尉書
  軾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歲知讀書及壯大不能曉習時事獨好觀前世盛衰之跡與其一時風俗之變自三代以來頗能論著以為西漢之衰其大臣守尋常而不務大略東漢之末士大夫多竒節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間天下無事公卿將相安其祿位顧其子孫各欲樹私恩買田宅為不可動之計低囘畏避以茍歲月而皆依放儒術六經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為口實孔子曰惡居下流而訕上惡訐以為直而劉歆谷永之徒又相與彌縫其闕而縁飾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龍釋其風雲之勢而安於豢畜之樂終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於匹夫之爼豈不悲哉其後桓靈之君懲往昔之弊而欲樹人主之威權故頗用嚴刑以督責臣下忠臣義士不容於朝廷故羣起於草野相與力為險怪驚世之行使犬下豪傑奔走於其門得為之執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榮於是天下之士囂然皆有無用之虛名而不適於實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宮室之為安而號呼奔走以自顛仆昔者太公治齊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弒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寖㣲矣漢之事跡誠大類此豈其當時公卿士大夫之行與其風俗之剛柔各有以致之耶古之君子剛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發之以義故其在朝廷則士大夫皆知洗濯磨淬戮力於王事而不敢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興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為阿附茍容之事者則務為倜儻矯異求如東漢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軾自幼時聞富公與太尉皆號為寛厚長者然終不可犯以非義及來京師而二公同時在兩府愚不能知其心竊於道塗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見惡不怒見善不喜豈古所謂大臣者歟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為而翹翹者又非聖人之中道是以願見太尉得聞一言足矣太尉與大人最厚而又嘗辱問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見今已後矣不宣
  上王兵部書
  竒氣
  荊州南北之交而士大夫往來之衝也執事以髙才盛名作牧於此蓋亦嘗有以相馬之說告於左右者乎聞之曰騏驥之一一日行千里而不殆其脊如不動其足如無所著升髙而不輊走下而不軒其伎藝卓絶而效見明著至於如此而天下莫有識者何也不知其相而責其技也夫馬者有昂目而豐臆方蹄而密睫㨗乎若深山之虎曠乎若秋後之兎逺望目若視日而志不存乎芻粟若是者飄忽騰踔去而不知所止是故古之善相者立於五達之衢一目而眄之聞其一鳴顧而循其色馬之技盡矣何者其相溢於外而不可蔽也士之賢不肖見於面顔而發泄於辭氣卓然其有以存乎耳目之間而必日久居而後察則亦名相士者之過矣夫軾西川之鄙人而荊之過客也其足跡偶然而至於執事之門其平生之所治以求聞於後世者又無所挾持以至於左右蓋亦易踈而難合也然自蜀至於楚舟行六十日過郡十一縣三十有六取所見郡縣之吏數十百人莫不孜孜論執事之賢而教之以求通於下吏且執事何修而得此稱也軾非敢以求知而望其所以先後於仕進之門者亦徒以為執事立於五逹之衢而庶幾乎一目之眄或有以信其平生爾夫今之世豈惟王公擇士士亦有所擇軾將自楚遊魏自魏無所不遊恐他日以不見執事為恨也是以不敢不進不宣
  上梅直講書
  文瀟灑而入思少喫𦂳
  某官執事某毎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絃歌之聲不絶顔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顔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囘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周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軾七八歳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誠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茍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歎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黃州上文潞公書
  嗚咽然亦情悃洒然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台候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冊首冠三公雖曽孫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來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增九鼎之重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絶於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於旬時終莫能決輒復強顔忍恥飾鄙陋之詞道疇昔之眷以卜於左右遽辱還答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洒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間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於道德之塲追申徒而謝子産也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歩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黃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於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巻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卷窮苦多難夀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沒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祥之書莫肯收藏又自思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裝寫獨致論語說五巻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軾在徐州時見諸郡盜賊為患而察其人多凶俠不遜因之以饑饉恐其憂不止於竊攘剽殺也輒草具其事上之㑹有㫖移湖州而止家所藏書既多亡軼而此書本以為故紙糊籠篋獨得不燒籠破見之不覺惘然如夢中事輒録其本以獻軾廢逐至此豈敢復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於世既不復施行猶欲公知之此則宿昔之心掃除未盡者也公一讀訖即燒之而已黃州食物賤風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無所歸必老於此拜見無期臨紙於邑惟冀以時為國自重
  與章子厚書
  公之捍患觧亂之識如此
  子厚參政諫議執事春初辱書尋逓中裁謝不審得達否比日機務之暇起居萬福軾蒙恩如昨顧以罪廢之餘人所鄙惡雖公不見棄亦不欲頻通姓名今茲復陳區區誠義有不可已者軾在徐州日聞沂州丞縣界有賊何九郎者謀欲刼利國監又有闞溫泰平者皆猾賊往來沂兗間欲使人緝捕無可使者聞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膽其弟岳坐與李逢往還配桂州牢城棐雖小人而篤於兄弟常欲為岳洗雪而無由竊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門戶垢汙茍有成績當為奏乞放免其弟棐願盡力因出帖付與不逾月軾移湖州棐相送出境雲公更留兩月棐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軾語棐但盡力不可以軾去而廢也茍有所獲當速以相報不以逺近所在仍為奏乞如前約也是歲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見報雲已告捕獲妖賊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狀申告捕妖賊事如棐言不謬軾方欲具始末奏陳棐所以盡力者為其弟也乞勘㑹其弟岳所犯如只是與李逢往還本不與其謀者乞賜放免以勸有功草具未上而軾就逮赴詔獄遂不果發今者棐又遣人至黃州見報雲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實行法久矣蒙恩授殿直且録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於軾者凡為其弟以曩言見望也軾固不可以復有言矣然獨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發猶能奮身不顧以遂其言而軾乃以罪廢之故不為一言以負其初心獨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間人鷙勇如棐岳類甚衆若不收拾驅使令捕賊即作賊耳謂宜因事勸奬使皆歆艷捕告之利懲創為盜之禍庶幾少變其俗今棐必在京師參班公可自以意召問其始末特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與一名目牙挍鎮將之類付京東監司驅使緝捕其才用當復過於棐也此事至㣲末公執政大臣豈復治此但棐於軾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軾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於朝廷又不一言於公是終不言矣以此愧於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獨願秘其事毋使軾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國監去州七十里土豪百餘家金帛山積三十六冶器械所産而兵衞㣲寡不幸有猾賊十許人一呼其間吏兵皆棄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嘯召無賴烏合之衆可一日得也軾在郡時常令三十六冶毎戶㸃集冶夫數十人持刼刃槍毎月兩衙於知監之庭以示有備而已此地蓋常為京東豪猾之所擬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輒復及之秋冷伏冀為國自重
  應制舉上兩制書
  論政用法好名二項亦切宋事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髙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徒不見諸侯而耕於野比閭小吏一呼於其門則攝衣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贄因門人以願交於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聖賢之分而不參於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知也世道衰䘮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得其處故其道兩亡今夫軾朝生於草茅塵土之中而夕與於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於世亦明矣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於門者逡巡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輒至於庭求以賓客之禮見於下執事固已獲罪於貴賤之際矣雖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於制舉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幾於聖賢之間而學其道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來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於此也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臣相蒙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耶王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髙而不責實此二者時之大患也何謂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於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於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甚矣哉昔者漢髙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於叔孫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姦臣執政政以賄成德宗發憤而用常袞袞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祐甫曰不然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逺慮者皆任法之過也何謂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之時而伯夷後䕫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盡其能至於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䕫不敢自與於知禮而契不敢自任於播種至於三代之際亦各輸其才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於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漢其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於當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於小小者樂其小而無慕於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䘮其所長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天下之能事是故䘮其所長而至於無用今之士大夫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堯舜終於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髙而措意太廣太髙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於天下而事不立聽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捍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鹵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略之宏偉度量之寛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赫冠於一時而振於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將有深於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六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
  
  上韓魏公論場務書
  公是時為鳳翔推官輒能首陳郡中民瘼若此
  軾再拜獻書昭文相公執事軾得從宦於西嘗以為當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齊之其勢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隨欹而拄隨壊而補也然而其事宏闊浩汗非可以倉卒輕言者今之所論特欲救一時之急解朝夕之患耳往者寶元以前秦人之富強可知也中戶不可以畝計而計以頃上戶不可以頃計而計以賦耕於野者不願為公侯藏於民家者多於府庫也然而一經元昊之變水災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謂富民者嚮之僕𨽻也今之所謂蓄聚者嚮之殘棄也然而不知昊賊之遺種其將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時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堅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傷殘之餘而能辦者軾所不識也夫平安無事之時不務多方優裕其民使其氣力渾厚足以勝任縣官權時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納之於患難軾恐外憂未去而內憂乗之也鳯翔京兆凡此兩郡者陜西之囊槖也今使有變則縁邉被兵之郡知戰守而已戰而無食則北守而無財則散使戰不北守不散其權固在此兩郡也軾官於鳯翔見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甕盎釜甑以上計之長役及十千鄉戶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謂一分者名爲糜錢十千可辦而其實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勝計也科役之法雖始於上戶然至於不足則逓取其次最下至於家貲及二百千者於法皆可科自近嵗以來凡所科者鮮有能大過二百千者也夫爲王民自甕盎釜甑以上計之而不能滿二百千則何以爲民今也及二百千則不免焉民之窮困亦可知矣然而縣官之事嵗以二千四百分為計所謂優輕而可以償其勞者不能六百分而捕獲強惡者願入焉擿發贓𡚁者願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獨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純被於衙前也民之窮困又可知矣今之最便惟重難日損優輕日增則民尚可以生此軾之所爲區區議以官𣙜與民也其詳固已具於府之所録以聞者從軾之説而盡以予民失錢之以貫計者軾嘗粗較之嵗不過二萬失之於酒課而償之以稅緡是二萬者未得為全失也就使爲全失二萬均多補少要以共足此一轉運使之所辦也如使民日益困窮而無告異日無以待倉卒意外之患則雖復嵗得千萬無益於敗此賢將帥之所畏也軾以為陛下新御宇內方求所以為千萬年之計者必不肯以一轉運使之所能辦而易賢將帥之所畏況於相公才畧冠世不牽於俗人之論乃者變易茶法至今以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顧行之益堅今此事至小一言可決去嵗赦書使官自買木闗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嚮非相公果斷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許幸而許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諸郡或以爲可或以為不可然後監司類聚其説而叅酌之比復於朝廷固已朞嵗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方今山陵事起日費千金軾乃於此時議以官𣙜與民其爲迂闊取笑可知矣然竊以爲古人之所以大過人者惟能於擾攘急廹之中行寛大閒暇久長之政此天下之所以不測而大服也朝廷自數十年以來取之無術用之無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貧一旦有大故則政出一切不復有所擇此從來不革之過今日之所宜深懲而永慮也山陵之功不過嵗終一切之政當訖事而罷明年之春則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嵗必將首行王道以風天下及今使郡吏議之減定其數當復以聞則言之今其時矣伏惟相公留意
  上文侍中論𣙜鹽書
  宋朝不𣙜河北鹽不可曉子瞻宦山東故所云如此
  留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勲徳俱髙為主上所倚信華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闗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猶當盡力爭之而況其事闗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頃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𣙜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按視召周革入覲已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邊防而河北獨不𣙜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虜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嵗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䕶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北之人悍於淮浙逺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旦𣙜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獨不𣙜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𣙜鹽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欲使京東河北隨之此猶患風痺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議者曰吾之法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戶所以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而賤賣借如每觔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私買於竈戶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戶均為得三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無異於兒重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捨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嵗官錢常若窘迫遇其急時百用橫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戶有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朞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饑之於五穀也五穀之乏至於節口並日而況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今將𣙜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望官課之不虧踈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祿利購賞修築廒庾之外所獲無幾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況民財兩失者乎且禍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故變之難遣使㑹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難也今既已𣙜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決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路之禍自今日始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賴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苖助役市昜保甲而已其他猶可以庻幾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已少留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留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冐聞於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凟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河北京東宋不𣙜鹽者必有説愚竊意契丹既獲燕雲十六州而河北之民特相唇齒一𣙜鹽則椎剽之民恐必無聊而入契丹故特踈此法網以為容奸之地雲耳不知是否
  上蔡省主論放欠書
  必蔡確為省主
  軾於門下蹤跡絶踈然私自揆度亦似見知於明公者尋常無因縁固不敢造次致書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黙黙拘於流俗人之議以為跡踈不當干説則是謂明公亦如凡人拘於踈密之分者竊以為不然故輒有所言不顧惟少留聽軾於府中實掌理欠自今嵗麥熟以來日與小民結為嫌恨鞭笞鏁繫與縣官日得千百錢固不敢憚也彼實侵盜欺官而不以時償雖日撻無愧然其間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風水之所漂或主持糧斛嵗久之所壊或布帛惡弱估剝以為虧官或糟滓潰爛紐計以為實欠或未輸之贓責於當時主典之吏或敗折之課均於保任干繫之家官吏上下舉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於條憲勢不得釋朝廷亦深知其無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撻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數赦逺者六七赦矣問其所以不得釋之狀則皆曰吾無錢以與三司之曹吏以為不信而考諸舊籍則有事同而先釋者矣曰此有錢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詔書也今詔書且已許之而三司之曹吏獨不許是猶可忍邪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軰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條二百二十五人錢七萬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餘炭鐵器用材木冗雜之物甚衆皆經監司選吏詳定灼然可放者軾已具列聞於本府府當以奏奏且下三司議者皆曰必不報雖報必無決然了絶之命軾以為不然往年韓中丞詳定放欠以為赦書所放必待其家業蕩盡以至於干繫保人亦無孑遺可償者又當計赦後月日以為放數如此則所及甚少不稱天子一切寛貸之意自今茍無所隱欺者一切除免不問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無疑也伏惟明公獨斷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歸安其藜糗養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門以歌詠明公之徳亦使赦書不為空言而無信者干冐威重退增恐悚
  答畢仲舉書
  放逹
  軾啓奉別忽十餘年愚瞽頓仆不復自比於朋友不謂cq=284故人尚爾記録逺枉手教存問甚厚且審比來起居佳勝感慰不可言羅山素號善地不應有瘴癘豈嵗時適爾既無所失亡而有得於齊寵辱忘得喪者是天相子也僕既以任意直前不用長者所教以觸罪罟然禍福要不可推避初不論巧拙也黃州濱江帶山既適耳目之好而生事百須亦不難致早寢晩起又不知所謂禍福果安在哉偶讀戰國策見處士顔蠋之語晩食以當肉欣然而笑若蠋者可謂巧於居貧者也菜𡙡菽黍差饑而食其味與八珍等而既飽之餘芻豢滿前惟恐其不持去也羙惡在我何與於物所云讀佛書及合藥救人二事以為閒居之賜甚厚佛書舊亦嘗㸔但闇塞不能通其妙獨時取其麤淺假説以自洗濯若農夫之去草旋去旋生雖若無益然終愈於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謂超然𤣥悟者僕不識也往時陳述古好論禪自以為至矣而鄙僕所言為淺陋僕嘗語述古公之所談譬之飲食龍肉也而僕之所學豬肉也豬之與龍則有間矣然公終日説龍肉不如僕之食豬肉實羙而真飽也不知君所得於佛書者果何耶為出生死超三乗遂作佛乎抑尚與僕輩俯仰也學佛老者本期於靜而逹靜似懶逹似放學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為無害僕常以此自疑故亦以為獻來書雲處世得安穩無病麤衣飽飯不造寃業乃為至足三復斯言感歎無窮世人所作舉足動念無非是業不必刑殺無罪取非其有然後為寃業也無縁靣論以當一笑而已
  答張文濳書
  予與荊川嘗力稱子由之文自不易得而子瞻亦云如此
  頓首文濳縣丞張君足下久別思仰到京公私紛然未暇奉書忽辱手敎且審起居佳勝至慰至慰惠示文編三復感歎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實勝僕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作黃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而或者便謂僕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見吾善者機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實出於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已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顔淵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學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鹵之地彌望皆黃茅白葦此則王氏之同也近見章子厚言先帝晩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特未暇耳議者欲稍復詩賦立春秋學官甚美僕老矣使後生猶得見古人之大全者正頼黃魯直秦少游晁無咎陳履常與君等數人耳如聞君作太學博士願益勉之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圗之愛莫助之此外千萬善愛偶飲夘酒醉來人求書不能覼縷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
  軾頓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嵗泊沒晩乃有聞雖當時學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況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惟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冊今雖客有不知後世決不可沒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斯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嘆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黃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顔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減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跡麤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答黃魯直書
  蘇黃兩相知處可掬
  軾始見足下詩文於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謂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後過李公擇於濟南則見足下之詩文愈多而得其為人益詳意其超逸絶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以與造物者遊非獨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雖如軾之放浪自棄與世闊踈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書詞累幅執禮恭甚如見所畏者何哉軾方以此求交於足下而懼其不可得豈意得此於足下乎喜愧之懐殆不可勝然自入夏以來家人輩更臥病怱怱至今裁答甚緩想未深訝也古風二首託物引類真得古詩人之風而軾非其人也聊復次韻以為一笑秋暑不審起居何如未由㑹見萬萬以時自重
  答秦太虛書
  此等書並長公隨手淋漓者卻自瀟灑脫俗可愛
  軾啓五月末舍弟來得手書勞問甚厚日欲裁謝因循至今逓中復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茲初寒起居何如軾寓居麤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喪一女子而軾亦喪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鄉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見喻中間得疾不輕且喜復徤吾儕漸衰不可復作少年調度當速用道書方士之言厚自養鍊讁居無事頗窺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天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後當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太虛他日一為仕䆠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間豈可復得耶當及今為之但擇平時所謂簡要易行者日夜為之寢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滿此期根本立矣此後縱復出從人事事已則心返自不能廢矣此書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須用冬至也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絶亹亹焉來逼人矣如我輩亦不勞逼也太虛未免求祿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竊為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篇但似此得數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此書若成聊復相示當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公擇近過此相聚數日説太虛不離口莘老未嘗得書知未暇通問程公闢須其子履中哀詞軾本自求作今豈可食言但得罪以來不復作文字自持頗嚴若復一作則決壊藩墻今後仍復袞袞多言矣初到黃廩人既絶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畫義挑取一塊即藏去又仍以大竹箇別貯用不盡者以待賓客此賈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嵗有餘至時別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胷中都無一事所居對岸武昌山水佳絶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為風濤所隔不能即歸則王生能為殺雞炊黍至數日不厭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徑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釅柑橘椑柿極多大芉長尺餘不減蜀中外縣米斗二十有水路可致羊肉如北方豬牛麞鹿如土魚蟹不論錢岐亭監酒胡定之載書萬巻隨行喜借人㸔黃州曹官數人皆家善庖饌喜作㑹太虛視此數事吾事豈不既濟矣乎欲與太虛言者無窮但紙盡耳展讀至此想見掀髯一笑也子駿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曾與相見否此中有黃岡少府張舜臣者其兄堯臣皆云與太虛相熟兒子每蒙批問適㑹葬老乳母今勾當作墳未暇拜書嵗晚苦寒惟萬萬自重李端叔一書託為逹之夜中微被酒書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
  與李方叔書
  詞㫖瀟灑可誦
  屢獲來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茲秋暑起居佳勝録示子駿行狀及數詩辭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極喜慰累書見責以不相薦引讀之甚愧然其説不可不盡君子之知人務相勉於道不務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過人處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駿行狀之類筆勢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鑑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張其外者不然則老病昬惑不識其趣也以此私意猶冀足下積學不倦落其華而成其實深願足下為禮義君子不願足下豐於財而亷於徳也若進退之際不甚慎靜則於定命不能有毫髮增益而於道徳有丘山之損矣古之君子貴賤相因先後相援固多矣軾非敢廢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謂賢者則於稠人中譽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實實至則名隨之名不可掩其自為世用理勢固然非力致也陳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嘗一至貴人之門章子厚欲一見終不可得中丞傅欽之侍郎孫莘老薦之軾亦掛名其間㑹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軾孤立言輕未嘗獨薦人也爵祿乃人主所專宰相猶不敢必而欲責於軾可乎東漢處士私相謚非古也殆似丘明為素臣當得罪於孔門矣孟生貞曜葢亦蹈襲流弊不足法而況近相名字者乎甚不願足下此等也軾於足下非愛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猶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書來亦論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豈有終泊沒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當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喪失所有言切而盡臨紙悚息未即㑹見千萬保愛近夜眼昬不一不一
  答謝舉亷書
  此書所論文然卻是蘇長公文章本色
  軾受性剛簡學迂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況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葢如故幸甚過望不敢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熊橫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辭逹而已矣夫言止於逹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瞭然於心者葢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瞭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逹則文不可勝用矣楊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𤣥法言皆是物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葢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羙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巳
  答劉沔書
  情致脫落蕭颯
  軾頓首都曹劉君足下蒙示書教及編録拙詩文二十卷軾平生以言語文字見知於世亦以此取疾於人得失相補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棄筆硯為瘖黙人而習氣宿業未能盡去亦謂隨手雲散烏沒矣不知足下黙隨其後綴拾編掇畧無遺者覽之慙汗可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軾詩文者多矣率真偽相半又多為俗子所改竄讀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識真者少葢從古所病梁蕭統集文選世以為工以軾觀之拙於文而陋於識者莫統若也宋玉賦髙唐神女其初畧陳所夢之因如子虛雲是公相與問答皆賦矣而統謂之敘此與兒童之見何異李陵蘇武贈別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決非西漢文而統不悟劉子𤣥獨知之范曄作蔡琰傳載其二詩亦非是董早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亂伯喈尚無恙也而其詩乃雲以卓亂故流入於胡此豈真琰語哉其筆勢乃效建安七子者非東漢詩也李太白韓退之白樂天詩文皆為庸俗所亂可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無一篇偽者又少謬誤及所示書詞清婉雅奧有作者風氣知足下致力於斯文乆矣某窮困本坐文字葢願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㓜子過文益竒在海外孤寂無寥過時出一篇見娯則為數日喜寢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貝未易鄙棄也見足下詞學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龍圖之有後也故勉作報書怱怱不宣
  答李端叔書
  㸔此等書長公據幾隨手寫出者卻自踈宕而深眇
  軾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闊畧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絶遞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靣熱汗下也足下才髙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黃魯直秦太虛輩語真以為然耶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歜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策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説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若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魯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説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鳴自已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説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讁居無事黙自觀省囬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
  答史諷書
  史諷所為易説必非深於道故長公拒之如此
  前日蒙訪及以易説一通且欲責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於易嘗學之矣而未之有得故雖悅足下志意之髙辭説之明而不敢斷其義之是非則何能推其義以信之天下雖然足下屬我良重不可以無説葢學者君子之務本而教者聖人之餘事故學則求之敎則應之有餘則應不足則求蓋有餘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應者也葢見求而不應者有矣未有不求而應之者也為足下計亦志於學而已學足乎已則不有知於上必有知於下不有傳於今必有傳於後不幸而不見知於上下而不傳於今又不傳於後古之人葢猶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謂知命也命者非獨貴賤死生爾萬物之廢興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誨人者也道無求而誨之者求人而誨之則喪道喪道以求傳道則孰取以為道足下其試思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七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一
  
  正統論上
  正統之說予嘗畧言之子瞻所挈名實輕重為議亦非是然而文特辨矣
  正統者何耶名耶實耶正統之説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實而無其位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德是一人者立於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統之論決矣正統之為言猶曰有天下雲爾人之得此名而又得此實也夫何議天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聖人於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實傷名而名卒不能傷實故名輕而實重不以實傷名故天下不爭名輕而實重故天下趨於實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賢者矣未有賤而曰吾貴者也天下之爭自賢不肖始聖人憂焉不敢以亂貴賤故天下知賢之不能奪貴天下之貴者聖人莫不從而貴之恃有賢不肖存焉輕以與人貴而重以與人賢天下然後知貴之不如賢知賢之不能奪貴故不爭知貴之不如賢故趨於實使天下不爭而趨於實是亦足矣正統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後名輕名輕而後實重吾欲重天下之實於是乎名輕正統聽其自得者十曰堯舜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序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後唐晉漢周使夫堯舜三代之所以為賢於後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統故後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無以為堯舜三代之比於是乎實重
  正統論中
  正統之論起於歐陽子而霸統之説起於章子二子之論吾與歐陽子故不得不與章子辨以全歐陽子之説歐陽子之説全而吾之説又因以明章子之説曰進秦梁失而未善也進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實之所在也夫所謂正統者猶曰有天下雲爾正統者果名也又焉實之知視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為魏不能一天下不當與之統夫魏雖不能一天下亦無有如魏之彊者呉雖存非兩立之勢奈何不與之統章子之不絶五代也亦徒以為天下無有與之敵者而巳今也絶魏魏安得無辭哉正統者惡夫天下之無君而作也故天下雖不合於一而未至乎兩立者則君子不忍絶之於無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於一徳既無以相過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彊於是焉而不與之統亦見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鄉人且恥與盜者偶聖人豈得與簒君同名哉吾將曰是鄉人與是為盜者民則皆民也士則皆士也大夫則皆大夫也則亦與之皆坐乎茍其勢不得不與之皆坐則鄉人何恥耶聖人得天下簒君亦得天下顧其勢不得不與之同名聖人何恥耶吾將以聖人恥夫簒君而簒君又焉能恥聖人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逺也且章子之所謂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為正耶以天下有君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無取乎私正也天下無君簒君出而制天下湯武既沒吾安所取正哉故簒君者亦當時之正而已章子曰祖與孫雖百嵗而子五十則子不得為壽漢與晉雖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則魏不得為有統吾將曰其兄四十而死則其弟五十為壽弟為夀乎其兄魏為有統乎當時而已章子比之婦謂舅嬖妾為姑吾將曰舅則以為妻而婦獨奈何不以為姑乎以妾為妻者舅之過也婦謂之姑葢非婦罪也舉天下而授之魏晉是亦漢魏之過而已矣與之統者獨何罪乎雖然歐陽子之論猶有異乎吾説者歐陽子之所與者吾之所與也歐陽子之所以與之者非吾所以與之也歐陽子重與之而吾輕與之且其言曰秦漢而下正統屢絶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為名甚尊而重也嗚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歐陽子其敢有所不與耶且其重之則其施於篡君也誠若過然故章子以啓其説夫以文王而終身不得以魏晉梁而得之果其為重也則文王將有愧於魏晉梁焉必也使夫正統者不得為聖人之盛節則得之為無益得之為無益故雖舉而加之簒君而不為過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晉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輕者也然後魏晉梁無以愧文王而文王亦無所愧於魏晉梁焉
  正統論下
  始終得其正天下合於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於是乎舉而歸之名歐陽子曰皆正統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統又曰霸統是以實言者也歐陽子以名言而純乎名章子以實言而不盡乎實章子之意以霸統重其實而不知實之輕自霸統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過乎實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過乎實也則吾以章子為過乎聖人聖人不得巳則不能以實傷名而章子則能之且吾豈不知居得其正之為正不如至公大義之為正也哉葢亦有不得巳焉耳章子之説吾將求其備堯舜以徳三代以徳與功漢唐以功秦隋後唐晉漢周以力晉梁以弒以實言之則徳與功不如徳功不如德與功力不如功弒不如力是堯舜而下得統者凡更四不如而後至於晉梁而章子以為天下之實盡於其正統霸統之間矣歐陽子統乎名故不得實之所止章子雜乎實故雖晉梁弒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惡而其實反不過乎霸彼其初得正統之虛名而不測其實罪之所至也章子則告之曰爾霸者也夫以弒君得天下而不失為霸則章子之説固便乎簒者也夫章子豈曰弒君者其實止乎霸也哉葢已舉其實而著之名雖欲復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沒而霸者有功於天下吾以為在漢唐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後唐晉漢周得之吾猶有⿰焉奈何其舉而加之弒君之人乎嗚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實也霸之於王也猶兄之於父也聞天下之父嘗有曰堯者而曰必堯而後父少不若堯而降為兄則瞽鯀懼至僕妾焉天下將有降父而至於僕妾者無怪也從章子之説者其弊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純乎名純乎名故晉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統而其弒君之實惟天下後世之所加而吾不為之齊量焉於是乎晉梁之惡不勝誅於天下實於此反不重乎章子日堯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輕重其君有是也以為其霸統之説夫執聖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説而不可吾亦將曰孔子刪書而虞夏商周皆曰書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為皆曰正統之説其誰曰不可聖人之於實也不傷其名而後從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傷若章子之所謂霸統傷乎名而䘮乎實者也
  秦論一
  議確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齊初並天下蘇子曰秦並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嗚呼秦之巧亦創於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魏韓秦幷天下不亦宜乎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子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秦欲並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大慰齊人之心而解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而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葢岌岌矣方是時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故二國亡而習亦虜不閲嵗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晩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萬攻之葢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虛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脫而兒不知今秦易楚以為是齠齒也可㧞遂抉其口一㧞而取之兒必傷吾指必齧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數也呉為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呉隋之平陳皆以是物也惟符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衆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而況謝𤣥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而堅不幸耳
  秦論二
  秦初幷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荊地逺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䟽逺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之靈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蘇子曰聖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為也能不失時而巳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為時者也周衰諸侯相併齊晉秦楚皆千餘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屏至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彊家世卿者以魯三桓晉六卿齊田氏為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並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髙帝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為是非耳髙帝聞子房之言吐哺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髙帝子房亦與焉故栁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徴李百藥顔師古其後有劉秩杜佑栁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説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弒其君子弒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出於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聖人以禮樂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巳簒弒之禍至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虐者皆諸侯王子孫其餘卿大夫不世襲者葢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幾絶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為李斯始皇之言栁宗元之論當為萬世法也
  大臣論上
  當與歐陽公朋黨論參㸔
  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天下不幸而無明君使小人執其權當此之時天下之忠臣義士莫不欲奮臂而擊之夫小人者必先得於其君而自固於天下是故法不可擊擊之而不勝身死其禍止於一身擊之而勝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誅其側之惡人謂之叛晉趙鞅入於晉陽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將有志於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為可居之功其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誅而吾誅之則是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權而能北靣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嘗有也國之有小人猶人之有癭今人之癭必生於頸而附於咽是以不可去有賤丈夫者不勝其忿而決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漢之亡唐之滅由此故也自桓靈之後至於獻帝天下之權歸於內豎賢人君子進不容於朝退不容於野天下之怒可謂極矣當此之時議者以為天下之患獨在宦官䆠官去則天下無事然竇武何進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袁紹擊之而勝漢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跡亦大類此自輔國元振之後天子之廢立聽於宦官當此之時士大夫之論亦惟宦官之為去然而李訓鄭注元載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至於崔昌遐擊之而勝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纍然者癭而已矣及其既去則潰裂四出而繼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且為人臣而不顧其君捐其身於一決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則為袁為崔敗則為何竇為訓注然則忠臣義士亦奚取於此哉夫竇武何進之亡天下悲之以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將何以居之故曰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
  大臣論下
  與前是一篇
  天下之權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也不亡其身則亡其君然則是小人者終不可去乎聞之曰廹人者其智淺迫於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勢然也古之為兵者圍師勿遏窮㓂勿追誠恐其知死而致力則雖有衆無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風則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負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則將日夜為計以備一旦卒然不可測之患今君子又從而疾惡之是以其謀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謀深則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內君子在外君子為客小人為主主未發而客先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衆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衆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則不然內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勢外以陽浮而不逆於小人之意以待其間寛之不吾疾狃之使不吾慮啖之以以利以昬其智順適其意以殺其怒然後待其發而乗其隙推其墜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約而無後患莫為之先故君不怒而勢不偪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寛之則散是從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爭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而君子不務寛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過矣君子小人雜居而未決為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為茍不能深交而無為則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漢髙之亡以天下屬平勃及髙後臨朝擅王諸呂廢黜劉氏平日縱酒無一言及用陸賈計以千金交歡絳侯卒以此誅諸呂定劉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則是將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於劉呂之存亡哉故其説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而權不分嗚呼知此其足以為大臣矣夫
  思治論
  首尾二千五百言如一串念佛珠其深入人情kao處如川雲嶺月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勌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宮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北敵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𦍑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強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強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強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圗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宮室也必先料其資財之豐約以制宮室之大小旣內決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將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財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旣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歛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齊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羙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舍係於好惡而廢興決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賫糧而假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句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呉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逹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內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決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葢世有好劍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劍天下莫敵也劍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慾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圗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説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聨六姓之踈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㑹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踈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旣已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歟故為之説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況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為之説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八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二
  
  武王論
  通篇將無作有轉輾不窮大畧從戰國辯口中來 此是東坡議論文中滑稽也
  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祿父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武王崩祿父與管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微子於宋蘇子曰武王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葢罪湯武顧自以為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堯舜也禹吾無間然其不足於湯武也亦明矣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齊之於武王也葢謂之弒君至恥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國之存亡民之死生將於是乎在其孰敢不嚴而孟軻始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弒君也自是學者以湯武為聖人之正若當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當時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弒書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廸哲上不及湯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時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稱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計紂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紂紂不見伐而以考終或死於亂殷人立君以事周命為二王後以祀殷君臣之道豈不兩全也哉武王觀兵於孟津而歸紂若不改過則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無主有聖人者出而天下歸之聖人所不得辭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殺之可乎漢末大亂豪傑並起茍文若聖人之徒也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內故起而佐之所以與操謀者皆王者之事文若豈敎操反者哉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旣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故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殺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則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則必死之楚人將殺令尹子南子南之子棄疾為王馭士王泣而告之旣而殺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縊而死武王親以黃鉞斬紂使武庚受封而不叛豈復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後知也武王之封武庚葢亦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賢聖之君六七作紂雖無道其故家遺俗未盡滅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有不悅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豈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聖人也
  子瞻之論武王雖非天下萬世之公而其援孔子之所與以見其所欲罪援書之所及以見其所不及又以春秋所書趙盾者以案武王亦成一家縱橫之言獨其所稱荀文若一節似迂且僻矣文若佐操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何得稱王者之事操之簒漢固其始事本謀何得直遲之以謀九錫
  平王論
  此文類韓諱辯非蘇氏本色分明是宋南渡一斷案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之居九鼎焉而周復都酆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無道者也頿王之神聖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成王周公復增營之周公旣沒葢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於遷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畢此豈有意於遷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巳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敢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棄之此一敗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後王之敗亦不減幽厲然至於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鬻田宅之效也盤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於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淄晉遷於絳於新田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宼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卽亡未有能復振者也春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啓楚人謀徙於阪髙蒍賈曰不可我能徃㓂亦能徃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晉幾亡矣宗廟宮室盡為灰燼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呉之豪欲遷㑹稽將從之矣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宏衛文大帛之冠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㓂方彊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喪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雖不如楚之彊顧不愈於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之遺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彊未敢貳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楚昭王畏呉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夀春皆不復振有亡徴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
  予覽此文以遷之一字為案以無畏而遷者五以有畏而不果遷者二以畏而遷者六共十三國以錯証存亡處如一線矣
  始皇論一
  前罪秦始皇誤用趙髙人所共知者後罪秦始皇積威故足以制太子之死而不請人所不知者
  秦始皇帝時趙髙有罪蒙毅按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上怒使北監蒙恬兵於上郡始皇東㳺㑹稽並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趙髙從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及還上崩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蘓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蘓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內外相形以禁姦備亂者可謂密矣蒙恬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蘓監其軍而蒙毅侍帷幄為謀臣雖有大姦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雖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於智所不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髙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呂疆後唐張承業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徼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髙恭顯之禍彼自以為聰眀人傑也奴僕熏腐之餘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蘓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髙無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殊死為輕典以叅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獲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後知為法之弊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荊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環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回也豈料其偽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則上易知而下易逹雖有賣國之姦無所投其隙倉卒之變無自發焉然其令行禁止葢有不及商鞅者矣而聖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棄灰刑其親戚師傅積威信之極以及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制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與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蘓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訴之而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於無聊也故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已李斯之智葢足以知扶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殺者
  予覽志林十三首按年譜子瞻由南海後所作公於時經厯世途已久故上下古今處所見尤別而此篇亦古今痛快卓⿰之議
  始皇論二
  賈誼過秦在於失攻守之勢子瞻過秦在於破壞先王之法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養生之具擊搏挽裂與禽獸爭一日之命惴惴然朝不謀夕憂死之不給是故巧詐不生而民無知然聖人惡其無別而憂其無以生也是以作為器用耒耜弓矢舟車網罟之類莫不備至使民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而民始有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詐生求得欲從而心志廣聖人又憂其桀猾變詐而難治也是故制禮以反其初禮者所以反本復始也聖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於人情而適於四體之安也將必使之習為迂闊難行之節寛衣博帶佩玉履舄所以囘翔容與而不可以馳驟上自朝廷而下至於民其所以視聽其耳目者莫不近於迂闊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籩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進取選舉以學挍其治民以諸侯嫁娶死喪莫不有法嚴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時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輕為姦故曰禮之近於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區區於升降揖讓之間丁寜反覆而不敢失墜者世俗之所謂迂闊而不知夫聖人之權固在於此也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詐力而幷諸侯自以為智術之有餘而禹湯文武之不知出此也於是廢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於便利而不恥於無禮決壊聖人之藩墻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來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禮者為無用贅疣之物何者其意以為生之無事乎禮也茍生之無事乎禮則凡可以得生者無所不為矣嗚呼此秦之禍所以至今而未息歟昔者始有書契以科斗為文而其後始有䂓矩摹畫之跡葢今所謂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𨽻其後日以變革貴於速成而從其易又創為紙以易簡策是以天下簿書符檄繁多委壓而吏不能究姦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書簡策則雖欲繁多其勢無由由此觀之則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開詐偽之端也嗟夫秦旣不可及矣茍後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則是引民而日趍於詐也悲夫
  漢髙帝論
  議論正勝老泉
  有進説於君者因其君之資而為之説則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義可以誘而進不義可以劫而退若漢髙帝起於草莾之中徒手奮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與兵之勝負而已安知所謂仁義者哉觀其天資固亦有合於仁義者而不喜仁義之説此如小人終日為不義而至以不義説之則亦怫然而怒故當時之善説者未嘗敢言仁義與三代禮樂之教亦惟曰如此而為利如此而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後髙帝擇其利與可者而從之葢亦未嘗遲疑天下旣平以愛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孫通周昌之徒力爭之不能得用留侯計僅得之嘗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太息以為髙帝最易曉者茍有以當其心彼無所不從盍亦告之以呂后太子從帝起於布衣以至於定天下天下望以為君雖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嵗後誰肯北靣事戚姬子乎所謂愛之者祗以禍之嗟夫無有以奚齊卓子之所以死為髙帝言者歟叔孫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計獨有廢嫡立庻之説而欲持此以卻之此固髙帝之所輕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為天子惠帝為臣絳灌之徒圜視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與其全安而不失為王之利也如意之為王而不免於死則亦髙帝之過矣不少抑逺之以泄呂后不平之氣而又厚封焉其為計不已踈乎或曰呂后強悍髙帝恐其為變故欲立趙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時而言之計呂后之年當死於惠帝之手呂后雖悍亦不忍奪之其子以與姪惠帝旣死而呂后始有邪謀此出於無聊耳而髙帝安得逆知之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以樂從吾説而欲以勢奪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計髙帝顧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勢不得不從是以猶欲區區為趙王計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猶未悟以為一彊項之周昌足以抗呂氏而捍趙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之死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識天下之勢者無如高帝然至此而惑亦無有以告之者悲夫
  以髙帝之英雄而羣臣不能爭其如意之欲立以武帝之竒氣而廷臣不能明其太子之被讒威爽之過也
  老泉論髙帝與其能用平勃子瞻論髙帝病其易太子而不能保趙王如意皆非所以論帝王王天下之大端也髙帝起布衣以五年而定天下可謂雄矣特其大封同姓而病於踈誅戮功臣而病於猜寵嬖後宮而病於無制當其在位之時反者吹蝟毛而起而身沒未幾漢業幾殆而陵夷至於文景天下猶鞅掌而不安由其不能講求先王經制之法故也
  魏武帝論
  行文似從戰國策來寖滛之以自家本色故多嫋娜綽約處
  世之所謂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審乎計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為智猶有所窮唯見天下之利而為之唯其害而不為則是有時而窮焉亦不能盡天下之利古之所謂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計而權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權之輕敵者敗重敵者無成功何者天下未嘗有百全之利也舉事而待其百全則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勝人而人不知其所以勝我者天下莫能敵之昔者晉荀息知虞公必不能用宮之竒齊鮑叔知魯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於上策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長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不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詐力相併其道術政敎無以相過而能者得之當漢氏之衰豪傑並起而圗天下二袁董呂爭為彊暴而孫權劉備又以區區於一隅其用兵制勝固不足以敵曹氏然天下終於分裂訖魏之世而不能一葢嘗試論之魏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是故有所重發而喪其功有所輕為而至於敗劉備有葢世之才而無應卒之機方其新破劉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驚斬之不能禁釋此時不取而其後遂至於不敢加兵者終其身孫權勇而有謀此不可以聲勢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長而與之爭於舟楫之間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爭利犯此二敗以攻孫權是以喪師於赤壁以成呉之強且夫劉備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緩圖方其危疑之間卷甲而趨之雖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孫權者可以計取而不可以勢破也而欲以荊州新附之卒乗勝而取之彼非不知其難特欲僥倖於權之不敢抗也此用之於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發於劉備而喪其功輕為於孫權而至於敗此不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之過歟嗟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權之以人則亦紛紛焉或勝或負爭為雄彊而未見其能一也
  古之起自匹夫行伍而取天下者葢必其身有定天下之畧而非沾沾以割據四方為謀者漢唐宋是也魏武帝雖稱奸雄其始也輒以傾漢室而代之為謀故其劫天子誅強國並創心割據而二袁呂布非其敵者為其所屏耳宗之雄如備藩之傑起如權其能為之下乎使魏武力奬王室以身下備與權則漢之桓靈之業未必不復振而魏武且為元勲也其去三分天下僅三世而亡相去豈特尺寸哉
  魯隱公論一
  子瞻得經所載攝主明與季康子一節故其論獨刺骨
  魯隱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公子翬請殺桓公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莵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譖公於桓而使賊殺公歐陽子曰隱公非攝也使隱而果攝則春秋不書為公春秋書為公則隱公非攝無疑也蘓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隱攝而桓弒著於史也詳矣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稱王隱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以魯公薨故稱公史有謚國有廟春秋獨得不稱公乎然則隱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之曰聞之孔子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未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靣於西階南何謂攝主曰古者天子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則其弟若兄弟之子以當立者為攝主子生而女也則攝主立男也則攝主退此之謂攝主古之人有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旣塟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夫人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請退康子之謂攝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漢以來不修是禮而以母后攝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使與聞外事且不可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而況可使攝位而臨天下乎女子為政而國安唯齊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向也葢亦千一矣自東漢馬鄧不能無譏而漢呂后魏胡武靈唐武氏之流葢不勝其亂王莽楊堅遂因以易姓由是觀之豈若攝主之庻幾乎使母后而可信則攝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則攝主取之猶吾先君之子孫也不猶愈於異姓之取哉或曰君薨而百官總已以聽於冢宰三年安用攝主曰非此之謂也嗣天子長矣宅憂而未出令則以禮攝冡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則三伐之禮孔子之學決不以天下付異姓其付之攝主也夫豈非禮而周公行之歟故隱公亦攝主也鄭𤣥儒之陋者也其傳攝主也曰上卿代君聽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則上卿豈繼世者乎蘓子曰攝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也吾不可不論以待後世之君子
  唐荊川曰先作定論後説原由
  魯隱公論二
  竒文
  公子翬請殺桓公以求太宰隱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莵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譛公於桓公而弒之蘇子曰盜以兵擬人人必殺之夫豈獨其所擬塗之人皆捕擊之矣塗之人與盜非仇也以為不擊則盜且並殺已也隱公之智曾不若是塗之人也哀哉隱公惠公繼室之子也其為非嫡與桓均爾而長於桓隱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國焉可不謂仁乎惜乎其不敏於智也使隱公誅翬而讓桓雖夷齊何以尚茲驪姬欲殺申生而難里克則施優來之二世欲殺扶蘇而難李斯則趙髙來之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其受禍亦不少異里克不免於惠公之誅李斯不免於二世之虐皆無足哀者吾獨表而出之以為世戒君子之為仁義也非有計於利害然君子之所為義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聼趙髙之謀非其本意獨畏蒙氏之奪其位故勉而聽髙使斯聞髙之言即召百官陳六師而斬之其德於扶蘓豈有旣乎何蒙氏之足憂釋此不為而具五刑於市非下愚而何嗚呼亂臣賊子猶蝮虵也其所螫草木猶足以殺人況其所噬齧者歟鄭小同為髙貴鄉公侍中嘗詣司馬師師有宻䟽未屏也如厠還問小同見吾䟽乎曰不見師曰寧我負卿無卿負我遂酖之王允之從王敦夜飲辭醉先寢敦與錢鳯謀逆允之已醒悉聞其言慮敦疑已遂大吐衣靣皆汙敦果照視之見允之臥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以也夫吾讀史得魯隱公晉里克秦李斯鄭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禍福如此故特書其事後之君子可以覽觀焉
  宋襄公論
  千古隻眼之論自正當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巳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宋師敗績春秋書戰未有若此之嚴而盡也蘇子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後於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非列國諸侯之所敢敵也而曰及楚人戰於泓楚蠻夷之國人微者之稱以天子之上公而當蠻夷之微者至於敗績宋公之罪葢可見矣而公羊傳以為文王之戰不過是學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獨行仁義而不終者也以不仁之資盜仁者之名爾齊宣有牽牛而過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夫捨一牛於德未有所損益者而孟子予之以王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執鄫子用於次睢之社君子殺一牛之不忍而宋公戕一國君若犬豕然此而忍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敗國衂乃欲以不重傷不禽二毛欺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饑於壺飱者天下知其不情也桓文之師存亡繼絶猶不齒於仲尼之門況用人於夷鬼以求霸而謂之王者之師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討之雖聲之諸侯而戮於社天下不以為過若以喜怒興師則秦繆公獲晉侯且猶釋之而況敢用諸淫昏之鬼乎以愚觀之宋襄公王莾之流襄公以諸侯為可以名得王莾以天下為可以文取也其得喪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則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損襄公之虐其抱孺子以泣不能葢王奔之簒使莾無成則宋襄公襄公得志亦一莾也古人有言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師猶足以當桓文之師一戰之餘救死扶傷不暇此獨妄庸耳齊桓晉文得管仲子犯以興襄公有一子魚不能用豈可同日而語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論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於後世者也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九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三
  
  伊尹論
  讀此而後可以身自信於天下而成不韙之功而行文斷續不羈
  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立天下之大節者狹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動其心則天下之大節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辦者矣今夫匹夫匹婦皆知潔亷忠信之為美也使其果潔亷而忠信則其智慮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唯其所爭者止於簞食豆𡙡而簞食豆𡙡足以動其心則宜其智慮之不出乎此也簞食豆𡙡非其道不取則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辦一鄉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則其所辦者愈逺矣讓天下與讓簞食豆𡙡無以異也治天下與治一鄉亦無以異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簞食豆𡙡之積也天下之大是一鄉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運千金之資販夫販婦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義也雖祿之以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動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臨大事而不亂古之君子必有髙世之行非茍求為異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將以自廣其心使窮逹利害不能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為耳後之君子葢亦嘗有其志矣得失亂其中而榮辱奪其外是以役役至於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敘書至於舜禹臯陶相讓之際葢未嘗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讓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於富貴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廢天下未嘗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為驚以臣放君天下不以為僭旣放而復立太甲不以為專何則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於天下也彼其視天下眇然不足以動其心而豈忍以廢放其君求利也哉後之君子蹈常而習故惴惴焉懼不免於天下一為希闊之行則天下羣起而誚之不知求其素而以為古今之變時有所不可者亦已過矣夫荊川批斷續兩字是文家血脈三昧處非荊川不能道
  周公論
  辯
  論周公者多異説何也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宜乎説者之異也凡周公之所為亦不得巳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則周公安得而為之成王幼不能為政周公執其權以王命賞罰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巳今儒者曰周公踐天子之位稱王而朝諸侯則是豈不可以已耶書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又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説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則是周公未嘗踐天子之位而稱王也周公稱王則成王宜何稱將亦稱王耶將不稱耶不稱則是廢也稱王則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於名實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為稱王者是以聖人為後世之僭君急於為王者耶天下雖亂有王者在而巳自王雖聖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髙帝擊滅項籍統一四海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辭以不德惟陳勝呉廣乃囂囂乎急於自王而謂文王亦為之耶武王伐商師渡孟津㑹於牧野其所以稱先君之命命於諸侯者葢猶曰文考而已至於武成旣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於周而後稱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由此觀之則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況於文王之自王乎詩曰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稱而已矣史記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故凡以文王周公為稱王者皆過也是資後世之簒君而為之藉也陳賈問於孟子曰周公使管蔡監商管蔡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從孟子之説則是周公未免於有過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誅非疾之也其勢不得不誅也故管蔡非所謂大惡也兄弟之親而非有大惡則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茍無周公成王之事則管蔡何從而叛周公何從而誅之故曰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也
  管仲論一
  子瞻悲亞夫以下八人不得其死故痛而發論
  鄭太子華言於齊桓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內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德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廼受盟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洙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不自誠意正心以刑其國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孟子葢過矣吾讀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弒之臣天下誦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也簒弒之疑葢萃於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廢之廼欲以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謂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呉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符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祿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敗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鼂錯雖有呉王濞無自發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符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祿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祿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祿山死有餘罪自當時而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於天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可勝旣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名重而殺孔融晉武帝以臥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名重而殺夏侯𤣥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後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羨武后亦以謡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祿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謂為天下如養生愛國備亂如服藥養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已節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在已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管仲論二
  蘓公以繁而曲為守以簡而直為決勝未盡兵之情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葢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巳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已至於桓文非決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唯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唯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㑹統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聮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嵗魏人不敢決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爭勝者邪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謂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而為一軍公將其一髙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䟽暢洞逹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鵞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嵗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畧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呉晉爭長於黃池王孫雄敎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隱蔽援桴而鼓之勇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決勝深惟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決戰則庻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範文子論
  論用兵之勝而敗之處反覆痛快長公葢亦鑒於當時熈河之役故云
  鄢陵之役楚晨壓晉師而陣諸將請從之範文子獨不欲戰晉卒敗楚楚子傷目子反殞命蘇子曰料敵勢彊弱而知師之勝負此將率之能也不求一時之功愛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範文子獨不欲戰晉卒敗楚範文子疑若懦而無謀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誅厲公殺胥童死欒書中行偃幾不免於禍晉國大亂鄢陵之功實使之然也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聖人所甚懼也明月之珠夜光之璧無因而至前匹夫猶或按劒而況非常之功乎故聖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於我乎抑天之禍予也故雖有大功而不忘戒懼中常之主鋭於立事忽於天戒日尋干戈而殘民以逞天欲全之則必折其萌芽挫其鋒芒使知其所悔天欲亡之則必先之以羙利誘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驕士玩於寇讐而悔其民人至於亡國殺身而不悟者天絶之也嗚呼小民之家一朝而獲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則彼之所獲者終日勤勞不過數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狹無故而得千金豈不驕其志喪其所守哉由是言之天下者得之艱難則失之不易得之旣易則失之亦然漢髙皇帝之得天下親冐矢石與秦楚爭轉戰五年未嘗得志比定天下復有平城之圍故終其身不事逺畧民亦不勞繼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舉晉陽之師破竇建德虜王世充所過者下易於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髙昌破突厥終其身師旅不解幾至於亂者以其親見取天下之易也故兵之勝敗足以為國之彊弱而國之彊弱足以為治亂之兆葢有勝而亡有敗而興者矣㑹稽之棲而句踐以伯黃池之㑹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虢公敗戎於桑田晉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晉果滅虢此範文子所以不得不諌諫而不納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彼其不死則厲公逞志必先圖於范氏趙盾之事可見矣趙盾雖免於死而不免於惡名則範文子之智過於趙宣子逺矣
  范蠡論
  文如酷吏雖蠡亦何辭
  越旣滅吳范蠡以為句踐為人長頸鳥喙可以共患難不可與共逸樂乃以其私徒屬浮海而行至齊以書遺大夫種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兎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蘇子曰范蠡獨知相其君而巳以吾相蠡蠡亦鳥喙也夫好貨天下賤士也以蠡之賢豈聚歛積實者何至耕於海濵父子力作以營千金屢散而復積此何為者哉豈非才有餘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終不能自放者乎使句踐有大度能始終用蠡蠡亦非清淨無為以老於越者也吾故曰蠡亦鳥喙也魯仲連旣退秦軍平原君欲封連以千金為壽連笑曰所貴於天下士者為人排難解紛而無所取也卽有取是商賈之事連不忍為也遂去終身不復見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使范蠡之去如仲連則去聖人不逺矣嗚呼春秋以來用捨進退未有如蠡之全者也而不足於此吾是以累歎而深悲焉
  伍子胥論
  楚平王旣殺伍奢伍尚而伍子胥亡入呉事吳王闔閭及楚平王卒子昭王立後子胥與孫武興兵及唐蔡伐楚來漢水而陣楚大敗於是呉王乗勝而前五戰遂至郢楚昭王出亡呉兵入郢子胥求昭王旣不得乃掘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以報父兄之讐蘇子曰子胥種蠡皆人傑而揚雄曲士也欲以區區之學瑕疵此三人者以三諫不去鞭屍藉館為子胥之罪以不彊諌句踐而棲之㑹稽為種蠡之過雄聞古有三諌當去之説卽欲以律天下士豈不陋哉三諌而去為人臣交淺者言也如宮之竒洩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呉之宗臣與國存亡者也去將安往哉百諫不聽繼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魯未嘗一諫又安用三父受誅子復讐禮也生則斬首死則鞭屍發其至痛無所擇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至於藉館闔閭與羣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句踐困於㑹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戰而彊諌以死之則雄又當以子胥之罪罪之矣
  孫武論一
  行文好而未中孫武之病
  古之言兵者無出於孫子矣利害之相權竒正之相生戰守攻圍之法葢以百數雖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餘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豈非其所大闕歟夫兵無常形而逆為之形勝無常處而多為之地是以其説屢變而不同縱橫委曲期於避害而就利雜然舉之而聽用者之自擇也是故不難於用而難於擇擇之為難者何也鋭於西而忘於東見其利而不見其所窮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豈非用智之難歟夫智本非所以敎人以智而敎人者是君子之急於有功也變詐汨其外而無守於其中則是五尺童子皆欲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貪而不顧以䧟於難則有之矣深山大澤有天地之寳無意於寳者得之操舟於河舟之逆順與水之曲折忘於水者見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為能貪惟天下之至靜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為能詐何者不役於利也夫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見其害而後見其利見其敗而後見其成其心閒而無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於得則將臨事而惑雖有大利尚安得而見之若夫聖人則不然居天下於貪而自居於亷故天下之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於勇而自居於靜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於詐而自居於信故天下之詐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慾有功於此而卽以此自居則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則明者畢見居陰以御陽則陽者畢赴夫然後孫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君子方其未發也介然如石之堅若將終身焉者及其發也不終日而作故曰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論則不然曰兵者詭道也非貪無以取非勇無以得非詐無以成亷靜而信者無用於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則天下紛紛乎如鳥獸之相搏嬰兒之相擊強者傷弱者廢而天下之亂何從而已乎
  孫武論二
  此篇是借題説自家議論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呉慮而已矣是故以將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㧞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㓂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將帥之不力而以宼賊敵國之勢內邀其君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彊兵加而宼賊愈堅敵國愈彊而㓂賊愈堅則將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盜賊為君之患而將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併力盡取河北之盜德宗收潞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悅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畧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㓂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鳥喙蝮蠍皆得自效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髙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將澭實汝代是以崇文決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將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卽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幷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巳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民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爭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論孫武而發武之兵書之所不及葢亦鑒宋之御將之無法而其士卒狃於弱而不能戰之故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四
  論
  樂毅論
  霸者之論自是刺骨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論曰圖王不成其𡚁猶可以霸嗚呼使齊桓晉文而行湯武之事將求亡之不暇雖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則王小用則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嘗行仁義矣然終以亡其身喪其國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無取天下之心乃可與言王矣范蠡留侯雖非湯武之佐然亦可謂剛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為者也觀吳王困於姑蘇之上而求哀請命於句踐句踐欲赦之彼范蠡者獨以為不可援桴進兵卒刎其頸項籍之解而東髙帝亦欲罷兵歸國留侯諫曰此天亡也急擊勿失此二人者以為區區之仁義不足以易吾之大計也嗟夫樂毅戰國之雄未知大道而竊嘗聞之則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論者以為燕惠王不肖用反間以騎劫代將卒走樂生此其所以無成者出於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當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何者燕之並齊非秦楚三晉之利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冦而數嵗不決師老於外此必有乗其虛者矣諸侯乗之於內齊撃之於外當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然樂毅以百倍之衆數嵗而不能下兩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義服齊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也夫以齊人苦湣王之強暴樂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賦役反其田裡安其老幼使齊人無復鬭志則田單者獨誰與戰哉奈何以百萬之師相持而不決此固所以使齊人得徐而為之謀也當戰國時兵彊相吞者豈獨在我以燕齊之衆壓其城而急攻之可滅此而後食其誰曰不可嗚呼欲王則王不王則審所處無使兩失焉而為天下笑也
  樂毅去趙後累數十年其子與孫功名不滅而漢髙帝之興猶嚮往之大畧毅之風度亦似可傾動天下者故其餘風不衰
  商君論
  多名言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鬭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蘇子曰此皆戰國之游士邪説詭論而司馬遷闇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黃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姦雄葢其小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宏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宏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㡬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鞅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狼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𢎞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善乎司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奪其民其害甚於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汚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巳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𢎞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王者専以天下適巳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葢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宏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戰國任俠論
  或謂唐末之龎勛五代之樊若水皆客游類
  春秋之未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夫説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撃劍扛鼎鷄鳴狗盜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句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黃歇呂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姦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賓客廝養皆天下豪傑而田橫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蠧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也猶烏獸之有猛鷙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軄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並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畆向之食於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黃馘以老死於布褐乎即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軄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渇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㡬而代相陳豨從車千乗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賓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邪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
  范増論
  増之罪案一一刺骨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増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増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蘇子曰増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増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増勸羽殺沛公羽不聴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増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人君之度也増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㡬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増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弒義帝且義帝之立増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増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増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増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䖝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䜛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増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増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聴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増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増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増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増年巳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増髙帝之所畏也増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増亦人傑也哉
  留侯論
  此文只是一意反覆滾滾議論然子瞻胸中見解亦本黃老來也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鬭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巳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乗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撃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髮葢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葢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舎之句踐之困於㑹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鋭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帝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巳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辭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彊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王遵岩曰此文若斷若續變幻不羈曲盡操縱之妙
  賈誼論
  細觀此文子瞻髙於賈生一格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逺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彊扶持庶㡬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荊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㡬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舎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雄⿰又皆髙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巳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符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荊川曰不能深交絳灌不知黙黙自待本是兩柱而文字渾融不見蹤跡
  王遵岩曰謂賈生不能用漢文直是説得賈生倒而文字飜覆變幻無限煙波
  鼂錯論
  於錯之不自將而為居守處尋一破綻作議論卻好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説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葢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彊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已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巳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巳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説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撃吳楚未必無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錯之誤誤在以舊有怨於盎而欲借吳之反以誅之此所謂自發殺機也鬼瞰其室矣何者以錯之學本刑名故也
  霍光論
  光總只是一箇凝重故幹了大事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將帥郡國邉鄙之臣左右侍從隂陽律厯博學之士以至錢穀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猶有所試其功效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數術又非有以大過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輔幼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閑而不亂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撃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捍社稷託幼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達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託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㢘潔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諱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氣節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書曰如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歟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彥聖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軄而爭用其所長茍以人臣之勢而居於廊廟之上以捍衛幼沖之君而以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姦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殺之柄威葢人主而貴震於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歟
  諸葛亮論
  行文好而以間疏丕植為謀終似畫餅
  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恥之欲信大義於天下當此時曹公威震四海東據許兗南牧荊豫孔明之所恃以勝之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㢘隅節槩慷慨死義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強臣之聞孔明之風宜其千里之外有響應者如此則雖無措足之地而天下固為之用矣且夫殺一不義而得天下有所不為而後天下忠臣義士樂為之死劉表之喪先主在荊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操異者㡬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遷劉璋既巳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東向長驅而欲天下響應葢巳難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當此之時可以計破也何者操之臨終召丕而屬之植未嘗不以譚尚為戒也而丕與植終於相殘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為寇讐而況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間之勢不過捐數十萬金使其大臣骨肉內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滅項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智謀以絶曹氏之手足宜其屢戰而屢卻哉故夫敵直可間之勢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為失義非湯武而行之為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呂溫以為孔明承桓靈之後不可彊民以思漢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誅之不知蜀之與魏果有以大過之乎茍無以大過之而又決不能事魏則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動哉嗚呼此書生之論可言而不可用也蘇長公所罪孔明之取劉璋與其不能行間丕植一節愚未敢信但其將略一節愚竊謂其可以守國而非所以取天下者大略先主之顧草廬數言之間巳了一生功案矣何則孔明節制之謀勝而揮攉之氣寡即其生平用兵之失有三當闗公之鎮夏口也何以不虞吳人之議其後而闗之既沒先主流涕出師所謂憤兵矣甚且連營七百餘里巳犯兵家大忌何以黙無一言從中止之至於頻年出軍祁山而於魏延所請提勁卒五千間道襲破關中出與孔明相合此亦屠龍搏虎手也孔明又何以紆徐不用嗚呼以禪之孱弱原無能恢復大漢者即如孔明所云鞠躬盡瘁死而後巳其志雖勤而其略豈足以定天下者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一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五
  
  孔子論
  孔子之所以聖不盡於用魯而子瞻於孔子之用魯已見得分明
  魯定公十三年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弗狃叔孫輒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歛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內不以封建諸侯曹操疑其論建漸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子有千里之畿將不利已故殺之不旋踵季氏親逐昭公公死於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羈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葢不減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時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於春秋方是時三桓雖若不悅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事於魯得政與民而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受女樂也孔子不能卻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聖也葢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無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世其政無急於此者矣彼晏嬰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齊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嬰能知之而莫能為之嬰非不賢也其浩然之氣以直養而無害塞乎天地之間者不及孔孟也孔子以覊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聖見於行事至此為無疑也嬰之用於齊也乆於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於定公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陳恆弒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請討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於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與三子之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於實欲伐齊孔子既告公公曰魯為齊弱乆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此豈禮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常欲以越伐魯而去之夫以蠻夷伐國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豈若從孔子而伐齊乎若從孔子而伐齊則凡所以勝齊之道孔子任之有餘矣既克田氏則魯之公室自張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子思論
  雖非知思孟之學者而其文自圓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於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歸於至當斯以為聖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為區區之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後世為仁義禮樂之主夫子既沒諸子之欲為書以傳於後世者其意皆存乎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沒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後至於荀卿掦雄皆務為相攻之説其餘不足數者紛紜於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荘周楊朱墨翟田駢慎到申不害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説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將惑之而未知其所適從奈何其弟子門人又內自相攻而不決千載之後學者愈衆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歟昔三子之爭起於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惡而楊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既已據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人之性有善惡而已二子既已據之是以楊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為論不求其精而務以為異於人則紛紛之説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葢亦嘗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出於其師子思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㣲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舉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使天下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為異論者皆孟子之過也若夫子思之論則不然曰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聖人之道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是以天下無不可學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學者不知其所窮夫如是則惻隱足以為仁而仁不止於惻隱羞惡足以為義而義不止於羞惡此不亦孟子之所以為性善之論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無以異者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之人故夫後世之異議皆出於孟子而子思之論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後知子思之善為論也
  唐荊川曰借客形主轉丸於千仞之上
  孟軻論
  此作似未盡長公平生
  昔者仲尼自衛反魯網羅三代之舊聞葢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終年不能究其説夫子謂子貢曰賜爾以吾為多學而識之者與非也予一以貫之天下苦其難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貫之也是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法度禮樂刑政與當世之賢人君子百家之書百工之技藝九州之內四海之外九夷八蠻之事荒忽誕謾而不可考者雜然皆列於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亂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學而不亂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葢嘗求之於六經至於詩與春秋之際而後知聖人之道始終本末各有條理夫王化之本始於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賊而足以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奪而足以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備此固非有深遠而難見勤苦而難行者也故詩之為敎也使人歌舞佚樂無所不至要在於不失正焉而已矣雖然聖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禮之所由廢也一失言者義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殘天下大亂未嘗不始於此道是故春秋力爭於毫釐之間而深明乎疑似之際截然其有所必不可為也不觀於詩無以見王道之易不觀於春秋無以知王政之難自孔子沒諸子各以所聞著書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無有綂要若孟子可謂深於詩而長於春秋者矣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至寛而不可犯至密而可樂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後世或未之見也且孟子嘗有言矣人能充其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其無欲為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類也唯其不為穿窬也而義至於不可勝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於穿窬故曰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嗚呼此其所以為孟子歟後之觀孟子者無觀之他亦觀諸此而已矣蘇氏父子於聖學及老氏之學並未能逹故其議論多渺茫然而行文處特圓矣
  唐荊川曰此篇縱恣不羈
  荀卿論
  以其所傳攻其所蔽荀卿當深服
  嘗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循循莫不有規矩不敢放言髙論言必稱先王然後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遠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婦之所共知而所行者聖人有所不能盡也嗚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盡吾説者雖為聖人無難而不能者不失為寡過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貢之辨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謂難能而可貴者也然三子者毎不為夫子之所悅顔淵黙然不見其所能若無以異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豈必其言之雲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嚮而已夫子以為後世必有不足行其説者矣必有竊其説而為不義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為非常可喜之論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滅其書大變古先聖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為異説而不讓敢為髙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軻世之所謂賢人君子也荀卿獨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義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獨曰人性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由是觀之意其為人必也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為不善猶必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於絶滅而不可考者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壊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見其師歴詆天下之賢人自是其愚以為古先聖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其父殺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髙談異論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論未嘗異也而天下卒無有及者茍天下果無有及者則尚安以求異為哉
  王遵岩曰以異説髙論四字立案煞是荀卿頂門一針而謂李斯焚書破壊先王之法皆出於荀卿此尤是長公深文手段
  韓非論
  韓非於老氏若不相及而太史遷獨以為申韓並原於道徳之意東坡亦識得此意
  聖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𥅆荘周列禦冦之徒更為虛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説紛紜顛倒而卒歸於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以忘乎富貴之樂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髙世遠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聖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無惡於天下自老𥅆之死百餘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賢及秦用之終於勝廣之亂敎化不足而法有餘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𥅆荘周之使然何者仁義之道起於夫婦父子兄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後聖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𥅆荘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汎汎乎若萍游於江湖而適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懐義不足以勸禮樂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無有夫無有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説而不得得其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今夫不忍殺人而不足以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則是殺人不足以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亂天下如此則舉天下唯吾之所為刀鋸斧鉞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嘗一日易其言雖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視天下𦕈然若不足為者此其所以輕殺人歟太史遷曰申子畀畀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徳之意嘗讀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謀而相感者荘老之後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亂聖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
  揚雄論
  性道自宋儒濓洛以後纔説得分明而蘇家論性道處不免癡人説夢矣然通篇因主論客因客見主自是文家一法門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於一始孟子以為善而荀子以為惡掦子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説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遺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於愈之説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同其別不啻若黒白之異也聖人之所與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謂性也而其才固將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後生雨露風氣之所養暢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於堅者為轂柔者為輪大者為楹小者為桷桷之不可以為楹輪之不可以為轂是豈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雜乎才而言之是以紛紛而不能一也孔子所謂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者是論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則未嘗斷其善惡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而已韓愈之説則又有甚者離性以為情而合才以為性是故其論終莫能通彼以為性者果泊然而無為耶則不當復有善惡之説苟性而有善惡也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饑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饑而食渇而飲男女之欲不出於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聖人無是無由以為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為惡聖人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雖然掦雄之論則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此其所以為異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而以為善惡之皆出乎性也而已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惡之論唯天下之所同安者聖人指以為善而一人之所獨樂者則名以為惡天下之人固將即其所樂而行之孰知夫聖人唯其一人之獨樂不能勝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惡之辨而諸子之意將以善惡為聖人之私説不以疎乎而韓愈又欲以書傳之所聞一人之事跡而折夫三子之論區區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鯀管蔡之跡而明之聖人之論性也將以盡萬物之理與衆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韓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雜乎佛老愈之説以為性之無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也
  唐荊川曰題是掦雄而事辨韓愈亦一體也
  韓愈論
  前後數叚各自為説而綱目整然
  聖人之道有趨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實而樂之者珠璣象犀天下莫不好奔走出力爭鬬奪取其好之不可謂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實至於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內之於口而知其所以為羙被之於身而知其所以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韓愈之於聖人之道葢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何者其為論甚髙其待孔子孟軻甚尊而拒楊墨佛老甚嚴此其用力亦不可謂不至也然其論至於理而不精支離蕩佚往往自叛其説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貢有若更稱其師以為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之盛雖堯舜之賢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學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為貴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之汙而已矣若夫顔淵豈亦云爾哉葢亦曰夫子循循焉善誘人由此觀之聖人之道果不在於張而大之也韓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樂其實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殊俗禽獸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夫聖人之所以為異乎墨者以其有別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視而同仁則是以待吾人之道待殊俗侍殊俗之道待禽獸也而可乎敎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薄其禮而致其情不責其去而厚其來是待殊俗之仁也殺之有時而用之有節是待禽獸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間相去不能以髪宜乎愈之以為一也孔子曰汎愛衆而親仁仁者之為親則是孔子不兼愛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為如其存焉則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於論性以為喜怒哀樂皆出於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後有仁義有哀有樂而後有禮樂以為仁義禮樂皆出於情而非性則是相率而叛聖人之敎也老子曰能嬰兒乎喜怒哀樂茍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則是相率而為老子之嬰兒也儒者或曰老易夫易豈老子之徒歟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説易則是離性以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為學知其人之所長而不知其弊豈可謂善學耶
  唐荊川曰此文截然四叚而綱整目亂細觀此文體乃絶是摸擬原道為之坡翁之滑稽若此予竊以愈之闢佛老也特其門戸之間而東坡所論亦猶不得乎其門而為之言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二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六
  
  書論
  挈出一事作議論三四層跌入極有法度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易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殺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葢未嘗不壯其勇而有決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慮始而可樂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子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諭天下者常丁寧激切亹亹而不倦務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從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從事其言迴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愚始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逺而無決然其使天下樂從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紛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然樂而無間相與吁俞嗟嘆唯諾於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辨以求曲直之際當亦無足怪者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闊逺而不同天下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於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䇿令之而莫肯聴當此之時刑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聽從而上之人優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從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葢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悅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徳明聖而猶五遷以至於今今不承於古恐天之㫁棄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從也則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後將降爾罪暨乃祖先父亦將告我髙後曰作大戮於朕孫葢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䘏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於衆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天下然其事亦終於有成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不決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也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於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嚮及其不可聴也則又反覆而諭之以窮極其説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長公有感於商君變法之驟故於商周之書所以告戒其民處反覆為論要之王道以得民為本故易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又曰巳日乃孚而魯論亦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先王之使民原如此此篇紆徐曲折然亦稍開衰宋之門戶矣
  禮論
  文特紆徐曲折可誦然言禮而於器之異宜何關於禮之大者
  昔者商周之際何其為禮之易也其在宗廟朝廷之中籩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薦交於堂上而天子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讓獻酬百拜樂作於下禮行於上雍容和穆終日而不亂夫古之人何其知禮而行之不勞也當此之時天下之人惟其習慣而無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間耳目聰明而手足無所忤其身安於禮之曲折而其心不亂以能深思禮樂之意故其亷恥退讓之節睟然見於面而盎然發於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觀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氣至於後世風俗變易更數千年以至於今天下之事巳大異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記録三代禮樂之名詳其節目而習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傴僂拳曲勞苦於宗廟朝廷之中區區而莫得其紀交錯紛亂而不中節此無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習也而彊使焉甚矣夫後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葢嘗有巢居穴處汗樽抔飲燔黍捭豚簣桴土鼔而以為是足以養生送死而無以加之者矣及其後世聖人以為不足以大利於天下是故易之以宮室新之以籩豆鼎俎之器以濟天下之所不足而盡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薦其血毛豚解而腥之體解而爓之以為是不忘本而非以為後世之禮不足用也是以退而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羮以極今世之美未聞其牽於上古之説選愞而不決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為而天下之人亦且見而笑之是何所復望於其有以感發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廟之祭聖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靈庶㡬得而享之以安䘏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飲食之際而設其器用薦其酒食皆從其生以冀其來而安之而後世宗廟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則是先祖終莫得而安也葢三代之時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為之髙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禮坐於牀而食於牀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變雖正使三代之聖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將以為便安故夫三代之視上古猶今之視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復用矣而其制禮之意尚可依倣以為法也宗廟之祭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有以存古之遺風矣而其餘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從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釋奠釋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則皆從其器葢周人之祭蠟與田祖也吹葦籥擊土鼔此亦各從其所安耳嗟夫天下之禮宏闊而難言自非聖人而何以處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講之而不詳則愚實有罪焉唯其近於正而易行庶㡬天下之安而從之是則有取焉耳
  春秋論
  文甚嫋娜而見似未透
  事有以拂乎吾心則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順適乎吾意則吾言優柔而不怒天下之人其喜怒哀樂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喜之言豈可以為怒之言耶此天下之人皆能辨之而至於聖人其言丁寧反覆布於方冊者甚多而其喜怒好惡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莫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天下之人以為聖人之文章非復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過是以聖人之言更為深逺而不可曉且天下何不以巳推之也將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則天下且以為病狂而聖人豈有以異乎人哉不知其好惡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謂大惑也昔者仲尼刪詩於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於幽厲失道之際而下訖於陳靈自詩人以來至於仲尼之世葢巳數百餘年矣愚嘗怪大雅小雅之詩當幽厲之時而稱道文武成康之盛徳及其終篇又不見幽厲之暴虐此誰知其為幽厲之詩而非文武成康之詩者葢察其辭氣有幽憂不樂之意是以系之幽厲而無疑也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天下之是非雜然而觸乎其心見惡而怒見善而喜則求其是非之際又可以求諸其言之喜怒之間矣今夫人之於事有喜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喜而言之則其言和而無傷怒而言之則其言厲而不溫怨而言之則其言深而不洩此其大凡也春秋之於仲孫湫之來曰齊仲孫來於季友之歸曰季子來歸此所謂喜之之言也於魯鄭之易田曰鄭伯以璧假許田於晉文之召王曰天王狩於河陽此所謂怒之之言也於叔牙之殺曰公子牙卒至慶父之奔曰公子慶父如齊此所謂怨之之言也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厲怨之而深此三者無以加矣至於公羊穀梁之傳則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為訓也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詳何足以為喜而何足以為怒此喜怒之所不在也春秋書曰戎伐凡伯於楚丘而以為衛伐凡伯春秋書曰齊仲孫來而以為吳仲孫甚而至於變人之國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巳而人之言亦觀其辭氣之所嚮而巳矣
  中庸論上
  此等文非子瞻之佳者以其是蘇家説理文字故録而存之
  甚矣道之難明也論其著者鄙滯而不通論其微者汗漫而不可考其𡚁始於昔之儒者求為聖人之道而無所得於是務為不可知之文庶㡬乎後世之以我為深知之也後之儒者見其難知而不知其空虛無有以為將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恥其不能則從而和之曰然相欺以為髙相習以為深而聖人之道日以逺矣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為性命之説嗟夫子思者豈亦斯人之徒歟葢嘗試論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遺書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巳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從以為聖人而其虛詞蔓延是儒者之所以為文也是故去其虛詞而取其三其始論誠明之所入其次論聖人之道所從始推而至於其所終極而其卒乃始內之於中庸葢以為聖人之道畧見於此矣記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夫誠者何也樂之之謂也樂之則自信故曰誠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謂也知之則達故曰明夫惟聖人知之者未至而樂之者先入先入者為主而待其餘則是樂之者為主也若夫賢人樂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為主而待其餘則是知之者為主也樂之者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嘗不行知之者為主是故雖無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知之者與樂之者是聖人賢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賢人之所由以求誠者也君子之為學慎乎其始何則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樂焉則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惡莫如好色而惡臭則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惡惡如惡臭是聖人之誠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孔子葢長而好學適周觀禮問於老耼師襄之徒而後明於禮樂五十而後讀易葢亦有晚而後知者然其所先得於聖人者是樂之而巳孔子厄於陳蔡之間問於子路子貢二子不悅而子貢又欲少貶焉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樂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於衛而不能不慍於陳蔡是豈其知之罪耶故大弟子之所為從孔子游者非専以求聞其所未聞葢將以求樂其所有也明而不誠雖狹其所有倀倀乎不知所以安之茍不知所以安之則是可與居安而未可與居憂患也夫惟憂患之至而後誠明之辨乃可以見由此觀之君子安可以不誠哉
  中庸論中
  君子之欲誠也莫若以明夫聖人之道自本而觀之則皆出於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觀之於其末則以為聖人有所勉彊力行而非人情之所樂者夫如是則雖欲誠之其道無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曉然知其當然而求其樂今夫五常之教惟禮為若彊人者何則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惡勞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為禮人情莫不樂富貴而羞貧賤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卑讓退抑以為禮用器之為便而祭器之為貴褻衣之為便而袞冕之為貴哀欲其速巳而伸之三年樂欲其不巳而不得終日此禮之所以為彊人而觀之於其末者之過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將惟安之求則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巳則將裸袒而不顧茍為裸袒而不顧則吾無乃亦將病之夫豈獨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婦莫不病之也茍為病之則是其勢將必至於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則是磬折而百拜者生於不欲裸袒之間而巳也夫豈惟磬折百拜將天下之所謂彊人者其皆必有所從生也辨其所從生而推之至於其所終極是之謂明故記曰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其所從生而言之則其言約約則明推其逆而觀之故其言費費則隱君子欲其不隱是故起於夫婦之有餘而推之至於聖人之所不及舉天下之至易而通之於至難使天下之安其至難者與其至易無以異也孟子曰簞食豆羮得之則生不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向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朋友妻妾之奉而為之此之謂失其本心且萬鍾之不受是王公大人之所難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較其輕重是何以異於匹夫匹婦之所能行通而至於聖人之所不及故凡為此説者皆以求安其至難而務欲誠之者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誠而不得其説故凡此者誠之説也
  中庸論下
  夫君子雖能樂之而不知中庸則其道必窮記曰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巳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篤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終日安行乎通塗夫雖欲不廢其可得耶記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以為過者之難歟復之中者之難歟宜若過者之難也然天下有能過而未有能中則是復之中者之難也記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刅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不可過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執中為近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書曰不協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又曰㑹其有極歸其有極而記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皇極者有所不極而㑹於極時中者有所不中而歸於中吾見中庸之至於此而尤難也是以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歸於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為時中而小人之所以為無忌憚記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嗟夫道之難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竊其名聖人憂思恐懼是故反覆而言之不厭何則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竊以自便者也君子見危則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於中庸見利則能辭勉而不辭以求合於中庸小人貪利而茍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為惡鄉愿也一鄉皆稱願人焉無所往而不為願人同乎流俗合乎汚世曰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善斯可矣以古之人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為足以巳矣則是不亦近似於中庸耶故曰惡紫恐其亂朱也惡莠恐其亂苗也何則惡其似也信矣中庸之難言也君子之欲從事乎此無循其跡而求其味則㡬矣記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唐荊川曰數叚貫穿作一篇
  續歐陽子朋黨論
  長公此論真可以補歐陽子之不足元祐紹聖之間豈其説不用耶 通篇轉摺處皆如游龍
  歐陽子曰小人慾空人之國必進朋黨之説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徴歟禍莫大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疎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唯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葢嘗論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為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類則衆之致怨也深小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為之掃地世主為之屏息譬之㫁虵不死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田氏魯季孫是巳齊魯之執事莫匪田季之黨也歴數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弒昭哀失國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唐白馬之禍忠義之士斥死無餘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世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無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無若是之衆也凡才智之士鋭於功名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為門人之選從季氏則為聚歛之臣唐栁宗元劉禹錫使不陷叔文之黨其髙才絶學亦足以為唐名臣矣昔欒懷子得罪於晉其黨皆出奔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子之勇也嗚呼宣子早從王鮒之言豈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愚以為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惡而貸其餘使才者不失富貴不才者無以致憾將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為盜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為盜而衣食既足盜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盜者開其衣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黨以力取威勝者葢未嘗不反為所噬昔曹參之治齊曰慎無擾獄市獄市奸人之所容也如此亦庶㡬於善治矣奸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無所容君子豈乆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而李徳裕以一夫之力欲窮其類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奸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續歐陽子之説而為君子小人之戒
  續楚語論
  辨而正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齋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況於將死丁寧之言棄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啓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客以私害公乎曽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學禮於仲尼管仲病勸桓公去三豎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徳或訓其子孫雖所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唯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棗而曽子不忍食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沒而不能執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若出於子則可自其父命則為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寢疾曽元難於易簀曽子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徳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若以栁子之言為然是曽元為孝子而童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之中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宜子盟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懷子曰主茍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嗚呼范宣子知事吳為忠於主而不知報齊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為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觀之栁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父命為藥石也哉
  唐荊川曰此文逐叚關鎖似諱辨體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三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七
  試論
  刑賞忠厚之至
  東坡試論文字悠揚宛宕於今場屋中極利者也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詠歌嗟嘆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休慘戚見於虞夏商周之書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呂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威而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辜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寛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圯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聴臯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聖人之意葢亦可見矣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祿刑不以刀鋸賞以爵祿是賞之道行於爵祿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祿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於刀鋸之所及而不施於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祿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亂豈有異術哉時其喜怒而無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寛因其褒之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
  唐荊川曰此文一意飜作數叚
  重巽以申命
  昔聖人之始畫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於風者以其發而有所動也配於木者以其仁且順也夫發而有所動者不仁則不可以久不順則不可以行故發而仁動而順而巽之道備矣聖人以為不重則不可以變故因而重之使之動而能變變而不窮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號令如此而後可也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之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為煖雨皆知其所以為潤雷霆皆知其所以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為殺至於風悠然布於天地之間來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𭊌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泰山喬嶽之上細而入乎窽室蔀屋之下發逹萬物而天下不以為德摧㧞草木而天下不以為怒故曰天地之化肓有不可求而得者此聖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術也聖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職士者皆曰吾學而仕農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賈者皆曰吾負而販不知聖人之制命令以鼔舞通變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聖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葢得乎巽之道也易者聖人之動而卦者動之時也蠱之彖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後庚三日而說者謂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後者愼之至也聖人憫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於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後三日而申之不從而後誅葢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測其端以至詳之法曉天下使天下眀知其所避天下不測其端而眀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議也上令而下不議下從而上不誅順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順也
  孔子從先進
  時論中妙手其體格與今無相逺
  君子之欲有為於天下莫重乎其始進也始進以正猶且以不正繼之況以不正進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覇者也有欲彊其國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術有淺深而其成功有巨細雖其終身之所為不可逆知而其大節必見於其始進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進以彊國而能覇者也未有進以覇而能王者也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為堯舜之君而吾民為堯舜之民也以伊尹為以滋味說湯者此戰國之䇿士以已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見桓公於纍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諸矦攘戎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為霸者之佐是故上無侈說下無卑論古之人其自知多明也如此商鞅之見孝公也三說而後合甚矣鞅之懐詐挾術以欺其君也彼豈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顧其刑名慘刻之學恐孝公之不能從是故設為高論以眩之君旣不能是矣則舉其國惟吾之所欲為不然豈其負帝王之略而每見輒變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終於秦也是其進之不正也聖人則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髙其道愈髙故其合愈難聖人視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謂急矣然未嘗以難合之故而少貶焉者知其始於少貶而其漸必至陵遲而大壊也故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孔子之世其諸矦卿大夫視先王之禮樂猶方圓冰炭之不相入也進而先之以禮樂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則聖人以世言之則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於有功者則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旣合也則繼之以先王之禮樂其心則然然其進不正未有能繼以正者也故孔子不從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君子之得其君也旣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進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為也不敢進而進是易其君不可為而為是輕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故君子之始進也曰君茍用我矣我且為是君曰能之則安受而不辭君曰不能天下其獨無人乎至於人君亦然將用是人也則告之以己所欲為要其能否而責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試觀之者皆過也後之君子其進也無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將權以其道旣而道卒不行焉則曰吾君不足以盡我也始不正其身終以謗其君是人也自以為君子而孟子之所謂賊其君者也
  春秋定天下之邪正
  以禮字為案
  為糓梁者曰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莫善於春秋請因其說而極言之夫春秋者禮之見於事業者也孔子論三代之盛必歸於禮之大成而其衰必本於禮之漸廢君臣父子上天莫不由禮而定其位至以為有禮則生無禮則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嘗一日不學禮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亂臣彊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紀綱條目以遺後世之君子則又以為不得親見於行事有其具而無其施設措置之方於是因魯史記為春秋一斷於禮凡春秋之所褒者禮之所與也其所貶者禮之所否也記曰禮者所以別嫌明疑定猶豫也而春秋一取斷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決者皆至於春秋而定非定於春秋定於禮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䜛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夫禮義之失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為善為之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黒白使天下凡為君子者皆如顔淵凡為小人者皆如桀跖雖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間也其情則邪而其跡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為正而不知其義以陷於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寜反覆於其間也宋襄公疑於仁者也晉荀息疑於忠者也襄公不修徳而疲𡚁其民以求諸侯此其心豈湯武之心哉而獨至於戰則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竊取其名以欺後世茍春秋不為正之則世之為仁者相率而為偽也故其書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宋師敗績春秋之書戰未有若此其詳也君子以為其敗固宜而無有隱諱不忍之辭焉荀息而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違歿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為忠則凡忠於盜賊死於私䁥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書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則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
  儒者可與守成
  論歸於正而文更翩翻
  聖人之於天下也無意於取之也譬之江海百穀赴焉譬之麟鳯鳥獸萃焉雖欲辭之豈可得哉禹治洪水排萬世之患使溝壑之地疏為桑麻魚鼈之民化為衣冠契為司徒而五教行棄為后稷而烝民粒世濟其徳至於湯武拯塗炭之民而置之於仁夀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聖人者皆推之而不能去逃而不能免者者也於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之以是守之傳世數十而民不叛豈有他道哉周室旣衰諸侯並起力征爭奪者天下皆是也徳旣無以相過則智勝而已智既無以相傾則力爭而已至秦之亂天下蕩然無復知有仁義矣漢髙祖以三尺劒起布衣五年而並天下雖稍輔以仁義然所用之人常先於智勇所行之䇿常主於權謀是以戰必勝攻必取天下旣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於無事以為子孫無窮之計而武夫謀臣舉非其人莫與為之者故陸賈譏之曰陛下以馬上得之豈可以馬上治之乎而叔孫通亦曰儒者難於進取可與守成於是酌古今之宜興禮樂之中取其簡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為朝覲㑹同冠昏䘮祭之法雖足以傳數百年上下相安然終莫若三代聖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長也夫武夫謀臣譬如藥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養生儒者譬之五穀可以養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爭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敗於泓身夷而國蹙此以五穀伐病也秦始皇燔詩書殺豪傑東城臨洮北築遼水民不得休息傳之二世宗廟蕪滅此以藥石養生也善夫賈生之論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夫世俗之不察直以攻守為二道故悉論三代以來所以取守之術使知禹湯文武之盛徳亦儒者之極功而陸賈叔孫通之流蓋儒術之粗也
  物不可以茍合
  時論之冠 中間君臣等四此填入格眼本屬時論卻能按經傳事情化腐為新舉子輩得此法可以橫四海矣
  昔者聖人將欲有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難而其終也至於久逺而不廢其成之也難故其敗之也不易其得cq=285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輕其合之也遲故其散之也不速夫聖人之所為詳於其始者非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憂其終之易敗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憂其終之易失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憂其終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從而節文之調繆委曲而為之表飾是以至於今不廢及其後世求速成之功而勌於遲久故其欲成也止於其足以成欲得也止於其足以得欲合也止於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則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詳其終將不勝𡚁嗚呼此天下治亂享國長短之所從出歟聖人之始制為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執事此足以為君臣矣聖人懼其相易而至於相凌也於是為之車服采章以別之朝覲位著以嚴之名非不相聞也而見必以贊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屨以為安飲食以為養此足以為父子矣聖人懼其相褻而至於相怨也於是制為朝夕省問之禮左右佩服之飾族居之為歡而異宮以為別合食之為樂而異膳以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褻也生以居於室死以塟於野此足以為夫婦矣聖人懼其相狎而至於相離也於是先之以幣帛重之以媒妁不告於廟而終身以為妾晝居於內而君子問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為黨而急難以相救此足以為朋友矣聖人懼其相瀆而至於相侮也於是戒其羣居嬉遊之樂而嚴其射御食飲之節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擯相之詔禮口非不能言也而待介紹之傳命此所以久而不相瀆也天下之禍莫大於茍可以為而止夫茍可以為而止則君臣之相凌父子之相怨夫婦之相離朋友之相侮乆矣聖人憂焉是故多為之餙易曰藉用白茅無咎茍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聖人所以長有天下而後世之所謂迂濶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賁盡矣
  形勢不如徳
  當時應試論合如此
  傳有之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勢之不如徳也而呉起亦云在徳不在險太史公以為形勢雖彊要以仁義為本儒者之言兵未嘗不以藉其口矣請拾其遺説而備論之凡形勢之説有二有以人為形勢者三代之封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繫於天下者至微且危也歡然而合合而不去則為君臣其善可得而賞其惡可得而罰其榖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當此之時君臣之勢甚固及其一旦潰然而去去而不返則為寇讐彊者起而見攻智者起而見謀彷徨四顧而不知其所恃當是之時君臣之勢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也故大封諸侯錯置親賢以示天下形勢劉頌所謂善為國者任勢而不任人郡縣之察小政理而大勢危諸侯為邦近多違而逺慮固此以人為形勢者也然周之衰也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無幾也是則徳衰而人之形勢不足以救也有以地為形勢者秦漢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大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較之以富摶之以力而猶不服又以詐囚其君虜其將然後僅得之今之臣服而朝貢皆昔之暴骨於原野之子孫也則吾安得泰然而長有之漢之取天下雖不若秦之暴然要之皆不本於仁義也當此之時不大封諸侯則無以答功臣之望諸侯大而京師不安則其勢不得不以關中之固而臨之此雖堯舜湯武亦不能使其徳一日而信於天下荀卿所為合其參者此以地為形勢者也然及其衰也皆以大臣專命危自內起而闗中之形勢曾不及施此亦徳衰而地之形勢不能救也夫三代秦漢之君慮其後世而為之備患不可謂不至矣然其至亡也常出於其所不慮此豈形勢不如徳之明效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存則徳存徳存則無諸侯而安無障塞而固矣
  劉愷丁鴻孰賢
  行文勝小蘇
  君子之為善非特以適已自便而已其取於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與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於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與我君子不取我可以與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為已慮之又為人謀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已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是亦去小人無㡬耳東漢劉愷讓其弟荊而詔聽之丁鴻亦以陽狂讓其弟而其友人鮑駿責之以義鴻乃就封其始自以為義而行之其終也知其不義而復之以其能復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詐也此范氏之所以賢鴻而下愷也其論稱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徳伯夷稱賢人及後世徇其名而昧其致於是詭激之行興矣若劉愷之徒讓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過乎丁鴻之心主於忠愛何其終悟而從義也范氏之所賢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盡者請得畢其說夫先王之制立長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亂非有意私其長而沮其少也天子與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一國皆受之太祖而非已之所得専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與人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國與人天下之通義也夫劉愷丁鴻之國不知二子所自致耶將亦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傳之於所不當立之人雖其弟之親與塗人均耳夫吳太伯伯夷非所以為法也太伯將以成周之王業而伯夷將以訓天下之讓而為是詭時特異之行皆非所以為法也今劉愷舉國而讓其弟非獨使弟受非服之為過也將以壞先王防亂之法輕其先祖之國而獨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禮繩之以法而愷之罪大矣然漢世士大夫多以此為名者安順桓靈之世士皆反道矯情以盜一時之名葢其𡚁始於西漢之世韋元成以侯讓其弟而為世主所賢天下髙之故漸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為無能而擯之則丁鴻之復於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屢歎也
  禮以養人為本
  論正
  三代之衰至於今且數千嵗豪傑有意之主博學多識之臣不可以勝數矣然而禮廢樂墜則相與咨嗟發憤而卒於無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學之不至過於論之大詳畏之太甚也夫禮之初縁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為之節文凡人之所安而有節者舉皆禮也則是禮未始有定論也然而不可以出於人情之所不安則亦未始無定論也執其無定以為定論則塗之人皆可以為禮今儒者之論則不然以為禮者聖人之所獨尊而天下之事最難成者也牽於繁文而拘於小說有毫毛之嗟則終以為不可論明堂者惑於考工呂令之說議郊廟者泥於鄭氏王肅之學紛紜交錯累嵗而不決或因而遂罷未嘗有一人果斷而決行之此皆論之大詳而畏之太甚之過也夫禮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嚴君臣篤父子形孝悌而顯仁義也今不幸去聖人逺有如毫毛不合於三代之法固未害其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嚴君臣篤父子形孝悌而顯仁義者猶在也今使禮廢而不修則君臣不嚴父子不篤孝悌不形仁義不顯反不足重乎昔者西漢之書始於仲舒而至於劉向悼禮樂之不興故其言曰禮以養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吏議法削則削筆則筆而至禮樂則不敢是敢於殺人而不敢於養人也而范曄以為樂非䕫襄而新音代作律謝臯蘇而法令亟易而至於禮獨何難歟夫刑者未也又加以慘毒繁難而天下常以為急禮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簡易而天下常以為緩如此而不治則又從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則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氣養生宣故而納新其行之甚易其過也無大患然皆難之而不為悍藥毒石以搏去其疾則皆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嗚呼王者得斯説而通之禮樂之興庶乎有日矣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四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八
  論解
  鄭伯克段於鄢隠元年
  曲而鬯
  春秋之所深譏聖人之所哀傷而不忍言者三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蒯瞶於戚齊國夏衛石曼姑帥師圍戚而父子之恩絶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而夫婦之道喪鄭伯克段於鄢而兄弟之義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傷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為深且逺也且夫蒯瞶之得罪於靈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亂之道也使輒上之不得從王父之言下之不得從父之令者靈公也故書曰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蒯瞶於戚蒯瞶之不去世子者是靈公不得乎逐之之道靈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魯桓公千乗之君而陷於一婦人之手夫子以為文姜之不足譏而傷乎桓公制之不以漸也故書曰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言其禍自公作也叚之禍生於愛鄭莊公之愛其弟也足以殺之耳孟子曰舜封象於有庳使之源源而來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愛其弟之深而鄭莊公賊之也當太叔之據京城取廩延以為已邑雖舜復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書曰鄭伯克叚於鄢而不曰鄭伯殺其弟叚以為當斯時雖聖人亦殺之而已矣夫婦父子兄弟之親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殘之禍至如此夫豈一日之故哉榖梁曰克能也能殺也不言殺見叚之有徒衆也段不稱弟不稱公子賤叚而甚鄭伯也鄢逺也猶曰取之其母之懷中而殺之雲爾甚之也然則為鄭伯宜奈何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嗚呼以兄弟之親至交兵而戰固親親之道絶已乆矣雖緩追逸賊而其存者幾何故曰於斯時也雖聖人亦殺之而巳矣然而聖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傳曰母欲立之已殺之如勿與而已矣而又區區於當國內外之言是何思之不遠也左氏以為叚不弟故不稱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敎求聖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用郊成十七年
  先儒之論或曰魯郊僣也春秋譏焉非也魯郊僭也而春秋之所譏者當其罪也賜魯以天子之禮樂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禮樂者伯禽也春秋之譏魯郊也上則譏成王次則譏伯禽成王伯禽不見於春秋而夫子無所致其譏也無所致其譏而不譏者春秋之所以求信於天下也夫以魯而僭天子之郊其罪惡如此之著也夫子以為無所致其譏而不譏焉則其譏之者固天下之所用而信之也郊之書於春秋者其類有三書卜郊不從乃免牲者譏卜常祀而不譏郊也鼷䑕食郊牛角郊牛之口傷改卜牛者譏養牲之不謹而不譏郊也書四月五月九月郊者譏郊之不時而不譏郊也非卜常祀非養牲之不謹非郊之不時則不書不書則不譏也禘於太廟者為致夫人而書也有事於太廟者為仲遂卒而書也春秋之書郊者猶此而已故曰不譏郊也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見之於周也故因魯之所有天子之禮樂而記郊之變焉耳成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傳曰用者不宜用者也九月非所用郊也榖梁傳曰夏之始猶可以承春以秋之末承春之始葢不可矣且夫郊未有至九月者也曰用者著其不時之甚也杜預以為用郊從史文或說用然後郊者皆無取焉
  㑹於澶淵宋災故襄三十年
  春秋之時忠信之道闕大國無厭而小國屢叛朝戰而夕盟朝盟而夕㑹夫子葢厭之矣觀周之盛時大宗伯所制朝覲㑹同之禮各有逺近之差逺不至於疎而相忘近不至於數而相凟春秋之際何其亂也故曰春秋之盟無信盟也春秋之㑹無義㑹也雖然紛紛者天下皆是也夫子將譏之而以為不可以勝譏之也故擇其甚者而譏焉桓二年㑹於稷以成宋亂襄三十年㑹於澶淵宋災故皆以深譏而切責之也春秋之書㑹多矣書其所㑹而不書其所以㑹書其所以㑹桓之稷襄之澶淵而巳矣宋督之亂諸侯將討之桓公平之不義孰甚焉宋之災諸侯之大夫㑹以謀歸其財旣而無歸不信孰甚焉非不義不信之甚春秋之譏不至於此也左氏之論得其正矣皆諸侯之大夫而書曰某人某人㑹於澶淵宋災故尤之也不書魯大夫諱之也且夫見鄰國之災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約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書其始之為君子仁人之心而後可以見後之為委巷小人之事春秋之意葢明白如此而公羊傳曰㑹未有言其所為者此言其所為何録伯姫也且春秋為女子之不得其所而死區區焉為人之死録之是何夫子之志不廣也榖梁曰不言災故則無以見其為善澶淵之㑹中國不侵夷狄夷狄不入中國無侵伐八年善之也晉趙武楚屈建之力也如榖梁之説宋之盟可謂善矣其不曰息兵故何也嗚呼左氏得其正矣
  黑肱以濫來奔昭三十一年
  諸侯之義守先君之封土而不敢有失也守天子之疆界而不敢有過也故夫以力而相奪以兵而相侵者春秋之所謂暴君也侵之雖不以兵奪之雖不以力而得之不義者春秋之所謂汙君也鄭伯以璧假許田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於齊此諸侯之以不義而取魯田者也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莒牟夷以防茲來奔黒肱以濫來奔此魯之以不義而取諸侯之田者也諸侯以不義而取魯田魯以不義而取諸侯之田皆不容於春秋者也夫子之於庶其牟夷黑肱也責之薄而於魯也罪之深彼其竊邑叛君為穿窬之事市人屠沽且羞言之而安足以重辱君子之譏哉夫魯周公之後守天子之東藩招聚小國叛亡之臣與之為盜竊之事孔子悲傷而痛悼之故於三叛之人具文直書而無隠諱之詞蓋其罪魯之深也先儒之説區區於叛人之過惡其論固巳狹矣且夫春秋豈為穿窬盜竊之人而作哉使天下之諸侯皆莫肯容夫如此之人而穿窬盜竊之事將不禁而自絶此春秋之所以用意於其本也左氏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彰書齊豹盜三叛人名而公羊之説最為疎謬以為叔術之後而通濫於天下故不繫黒肱於邾嗚呼誰謂孔子而賢叔術耶葢嘗論之黑肱之不繫邾也意其若欒盈之不繫於晉歟欒盈既奔齊而還入曲沃以叛故書曰欒盈入於晉黒肱或者既絶於邾而歸竊其邑以叛歟當時之簡牘既亡其詳不可得而聞矣然以類而求之或亦然歟榖梁曰不言邾別乎邾也不言濫子非天子之所封也此尤迂濶而不可用矣
  小雅周之衰襄二十九年
  議論的確而文亦雅
  詩之中唯周最備而周之興廢於詩為詳葢其道始於閨門父子之間而施及乎君臣之際以被冐乎天下者有乎二南后稷公劉文武創業之艱難而幽厲失道之漸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禮樂文章之備存乎頌其愈衰愈削而至夷於諸侯者在乎王黍離葢周道之盛衰可以備見於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陳乎其盛衰之際者也夫幽厲雖失道文武之業未墜而宣王又從而中興之故雖怨刺並興而未列於國風者以為猶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備也季札觀周樂歌小雅曰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烏乎衰其周之盛乎季札之所謂衰者蓋其當時親見周道之衰而不覩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謂盛者言文武之餘烈歴數百年而未忘雖其子孫之微而天下猶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備也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當周之衰雖君子不能無怨要在不至於亂而已文中子以為周之全盛不已過乎故通乎二子之説而小雅之道備矣大夫無遂事荘十九年 又僖三十年
  論甚確
  春秋之書遂一也而有善惡存焉君子觀其當時之實而已矣利害出於一時而制之於千里之外當此之時而不遂君子以為固上之不足以利國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復命而後請當此之時而遂君子以為専專者固所貶也而固者亦所譏也故曰春秋之書遂一也而有善惡存焉君子觀其當時之實而已矣公子結勝陳人之婦於鄄遂及齊矦宋公盟公羊傳曰媵不書此何以書以其有遂事書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則專之可也公子遂如京師遂如晉公羊亦曰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為政也其書遂一也而善惡如此之相逺豈可以不察其實哉春秋者後世所以學為臣之法也謂遂之不譏則愚恐後之為臣者流而為專謂遂之皆譏則愚恐後之為臣者執而為固故曰觀乎當時之實而已矣西漢之法有矯制之罪而當時之名臣皆引此以為據若汲黯開倉以賑饑民陳湯發兵以誅郅支若此者專之可也不然獲罪於春秋矣
  定何以無正月定元年
  明辯
  始終授受之際春秋之所甚謹也無事而書首時事在二月而書王二月事在三月而書王三月者例也至於公之始年雖有二月三月之書而又特書正月隠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儀父盟於蔑莊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夫人孫於齊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諸侯之始也公羊傳曰縁民臣之心不可一日無君縁始終之義一年不二君不可曠年無君故諸侯皆踰年即位而書正月定公元年書曰王三月晉人執宋仲㡬於京師先儒疑焉而未得其當也嘗試論之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終始之正而備即位之禮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攝而立不得備即位之禮者一隠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終而已不得備即位之禮者六桓公莊公閔公僖公宣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終而又在外者二莊公定公也在外踰年而後至者一定公也且夫先君雖在外不以其道終而未嘗有踰年而後至者則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嘗一日無君而定公之元年魯之統絶者自正月至於六月而後續也正月者正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當國而天子之正朔將誰正耶此定之所以無正月也公羊傳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無正月者即位後也定哀多微辭而何休以為昭公出奔國當絶定公不得繼體奉正故諱為㣲辭嗚呼昭公絶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魯遂無君矣榖梁以為昭無正終故定無正始觀莊公元年書正則不言而可知其妄矣
  猶三望
  文㫖踈鬯而韻度磬折
  先儒論書猶之義者可以己也愚以為不然春秋之所以書猶者二曰如此而猶如此者甚之之辭也公子遂如齊至黃乃復辛已有事於太廟仲遂卒於垂壬午猶繹萬入去籥是也曰不如此而猶如此者幸之之辭也閠月不告朔猶朝於廟不郊猶三望是也夫子傷周道之衰禮樂文章之壞而莫或救之也故區區焉掇拾其遺亡以為其全不可得而見矣得見一二斯可矣故閠月不告朔猶朝於廟者憫其不告朔而幸其猶朝於廟也不郊猶三望者傷其不郊而幸其猶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親見之於周也故因魯之所行郊祀之禮而備言之焉耳春秋之書三望者皆為不郊而書也或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或郊牛之口傷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猶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不郊猶三望榖梁傳曰乃者亡乎人之辭也猶者可以己之辭也且夫魯雖不郊而猶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遺典也若曰可以己則是周之遺典絶矣或曰魯郊僭也而夫子何存焉曰魯郊僣也而夫子不譏夫子之所譏者當其罪也賜魯以天子之禮樂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禮樂者伯禽也春秋而譏魯郊也上則譏成王次則譏伯禽成王伯禽不見於經而夫子何譏焉故曰猶三望者所以存周之遺典也范寗以三望為海岱淮公羊以為泰山河海而杜預之說最備曰分野之星及國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説宜可用
  觀過斯知仁
  論亦是終不出蘇氏法門
  孔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自孔安國以下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禮曰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聞之於師曰此論語之義疏也請得以論其詳人之難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險浮雲不足以比其變揚雄有言有人則作之無人則輟之夫茍見其作而不見其輟雖盜跖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人者其效如影響其信如蓍龜此何道也故彼其觀人也亦多術矣委之以利以觀其節乗之以猝以觀其量伺之以獨以觀其守懼之以敵以觀其氣故晉文公以壺飱得趙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豈一道也哉夫與仁同功而謂之仁則公孫之布被與子路之緼袍何異陳仲子之螬李與顔淵之簞瓢何辨何則功者人所趨也過者人所避也審其趨避而真偽見矣古人有言曰鉏麑違命也推其仁可以託國斯其為觀過知仁也歟
  君使臣以禮
  論亦正大
  君以利使臣則其臣皆小人也幸而得其人亦不過健於才而薄於徳者也君以禮使臣則其臣皆君子也不幸而非其人猶不失亷恥之士也其臣皆君子則事治而民安士有亷恥則臨難不失其守小人反是故先王謹於禮禮以欽為主宜若近於弱然而服暴者莫若禮也禮以文為飾宜若近於偽然而得情者莫若禮也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不有爵祿刑罸也乎何為其專以禮使臣也以爵祿而至者貪利之人也利盡則逝矣以刑罰而用之者畏威之人也威之所不及則觧矣故莫若以禮禮者君臣之大義也無時而巳也漢髙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謂至矣然恣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項可謂無禮矣故陳平論其臣皆嗜利無恥者以是進取可也至於守成則殆矣髙帝晚節不用叔孫通陸賈其禍豈可勝言哉呂后之世平勃背約而王諸呂㡬危劉氏以亷恥不足故也武帝踞厠而見衛青不冠不見汲黯青雖富貴不改奴僕之姿而黯社稷臣也武帝能禮之而不能用可以太息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五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九
  
  策略一
  以人主自斷為策略之始下四篇指其事而條之
  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水旱盜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巳也權臣専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巳也四夷交侵邊鄙不寧是攘之而巳也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蠧國為不少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狀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幾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盜賊人民流離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𡚁而上下不交君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邉鄙不寧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今夫醫之治病切脈觀色聼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搏也及其他無不可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踈乎方今之勢茍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臣嘗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鷙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贊昜稱天之徳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由此觀之天之所以剛健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壊而不能自持況能以御萬物哉茍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効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橫顛倒無所施而不可茍人主不先自斷於中羣臣雖有伊呂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斷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雲
  䇿略二
  設行人屬國之官 専按越之范蠡吳之伍員上立見
  天下無事乆矣以天子之仁聖其欲有所立以為子孫萬世之計至切也特以為發而不中節則天下或受其病當寧而太息者幾年於此矣蓋自近嵗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滌慮以聼朝廷之所為然而數年之間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敵之大憂未去而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聞之師曰應敵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創業之君皆有敵國相持之憂命將出師兵交於外而中不失其所以為國者故其兵可敗而其國不可動其力可屈而其氣不可奪今天下一家二敵且未動也而吾君吾相終日皇皇焉應接之不暇亦竊為執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議不為長乆之計而用最下之䇿是以嵗出金繒數十百萬以資強敵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議者方將深罪當時之失而不求後日之計亦無益矣臣雖不肖竊論當今之弊蓋古之為國者不患有所費而患費之無名不患費之無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歲而費千萬是千萬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萬之足雲哉今者二敵不折一矢不遺一鏃走一介之使馳數乗之傳所過騷然居人為之不寧大抵皆有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以觀吾之所答於是朝廷洶然大臣㑹議既而去未數月邊陲且復告至矣由此觀之二敵之使未絶則中國未知息肩之所而況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敵之大憂未去則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中書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與宰相論道經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無以待天下之勞非至靜無以制天下之動是故古之聖人雖有大兵役大興作百官奔走各執其職而中書之務不至於紛紜今者曾不得嵗月之暇則夫禮樂刑政敎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嚮道者何時而議也千金之家乆而不治使販夫䜿子皆得執劵以誅其所負茍一朝發憤傾囷倒廩以償之然後更為之計則一簮之資亦足以富何遽至於皇皇哉臣嘗讀吳越世家觀勾踐困於㑹稽之上而行成於吳凡金玉女子所以為賂者不可勝計既反國而吳之百役無不從者使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春秋貢獻不絶於吳府嘗竊怪其以蠻夷之國承敗亡之後救死扶傷之餘而賂遺費耗則不可勝計如此然卒以滅吳則為國之患果不在費也彼其內外不相擾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種二人分國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種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呉者種不知也四封之內蠡不如種使種主之凡四封之內所以彊國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専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勞而滅吳其所以賂遺於吳者甚厚而有節也是以財不匱其所以聼役於吳者甚勞而有時也是以本不揺然後勾踐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吳國固在其指掌中矣今以天下之人而中書常有蠻夷之憂宜其內治有不辦者故臣以為治天下不若清中書之務中書之務清則天下之務不足辦也今夫天下之財舉歸之司農天下之獄舉歸之廷尉天下之兵舉歸之樞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綱聼其治要而責成焉耳夫此三者豈少於蠻夷哉誠以為不足以累中書也今之所以待二敵者失在於過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賓客之政當周之盛時諸侯四朝蠻夷君長莫不來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讓之節牲芻委積之數而巳至於周衰諸侯爭彊而行人之職為難且重春秋時秦聘於晉叔向命召行人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秦晉不和乆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晉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其後楚伍貟奔吳為吳行人以謀楚而卒以入郢西劉之興有典屬國故賈誼曰陛下試以臣為屬國請必繫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惟上所令今若依倣行人屬國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責之使宰相於兩制之中舉其可用者而勿奪其權使大司農以每嵗所以餽於二敵者限其常數而豫為之偹其餘者朝廷不與知也凡吾所以遣使於敵與吾所以館其使者皆得以自擇而其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亦得以自答使其議不及於朝廷而其閒暇則收羅天下之俊才治其戰攻守禦之䇿兼聼博採以周知敵國之虗實凡事之關於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則天子與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實不亦甚簡歟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汎汎焉莫任其責今舉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敵宜無不濟者然後得以安居靜慮求天下之大計惟所欲為將無不可者為今日計只消於兵部中另立一協部尚書或侍郎専掌北敵之事用邉將理兵餉繕邊牆並探牒敵情儲養邊材皆其所掌嵗一春則廵邊夏四五月間則歸復於朝與兵戶二部相為筦𣙜計之善者也
  䇿略三
  任法不如任人而篇終専取諸葛之治蜀王猛之治秦蓋為英廟之初當熈寧時似以水濟火矣覽東坡所自為辨䇿問劄子得之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當其處而不相亂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後天子得優游無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強敵抗衡本非中國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擾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責成使西北不過為未誅之冦則中國固吾之中國而安有不可為哉於此之時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請言當今之勢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難明此天下之所以亂也當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從而昜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於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從而尤其法法之變未有己也如此則雖至於覆敗死亡相繼而不悟豈足怪哉昔者漢興因秦以為治刑法峻急禮義消亡天下蕩然恐後世無所執守故賈誼董仲舒咨嗟嘆息以正法更制為事後世見二子之論以為聖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變改以惑世主臣竊以為當今之患雖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於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國家法令凡㡬變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三十五>者大臣之議患天下之士其進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為之法曰中年而舉取舊數之半而復明經之科患天下之吏無功而遷取髙位而不讓也故為之法曰當遷者有司以聞而自陳者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羙而其實非大有益也而議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竊以為過矣夫法之於人猶五聲六律之於樂也法之不能無姦猶五聲六律之不能無淫樂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於人茍不至於害人而不可彊去者皆不變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巳夫有人而不用與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盡其心其失一也古之興王二人而巳湯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與之而後伊呂得捐其一身以經營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無後患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行其所欲用雖其親愛可也其所欲誅雖其讐隙可也使其心無所顧忌故能盡其才而責其成功及至後世之君始用區區之小數以繩天下之豪俊故雖有國士而莫為之用夫賢人君子之欲有所樹立以著不朽於後世者甚於人君顧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奪祗以速天下之亂耳鼂錯之事斷可見矣夫奮不顧一時之禍決然徒欲以身試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挾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與有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後發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測而示其可信則彼孰從而發哉慶厯中天子急於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逺慮而未有所發也雖天子亦遲之至其一旦發憤條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舉朝喧譁以至於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於至治非大有所矯拂於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乆之計臣以為宜如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惡而䜛言之所由興也是故先主拒關張之間而後孔明得以盡其才符堅斬樊世逐仇騰黜席寳而後王猛得以畢其功夫天下未嘗無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須甚急而相合甚難者獨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測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執政之臣所以欲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內為之信然後敢有所發於外而不顧不然雖得賢人千萬一日百變法天下益不可治歲復一嵗而終無以大慰天下之望豈不亦甚可惜哉
  唐荊川曰無沮善篇嚴密此篇疎暢各自為體只因當時韓魏富鄭杜祁諸公紛紛外逐而不能乆於其朝故有此議
  䇿略四
  破庸俗之論 有竒氣
  天子與執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無疑可以盡其所懐直已而行道則夫當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論以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衝潰決騰湧漂蕩而不可禁止也雖欲盡人力之所至以求殺其尺寸之勢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駸駸乎若不足以終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昜衰之患導之有方決之有漸疏其故而納其新使不至於壅閼腐敗而無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為沼沚之可以無憂是烏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傑之士務以其所長角奔而爭利惟恐天下一日無事也是以人人各盡其材雖不肖者亦自淬厲而不至於怠廢故其勇者相呑智者相賊使天下不安其生為天下者知夫大亂之本起於勇智之士爭利而無厭是故天下既平則削去其具抑逺天下剛健好名之士而奬用柔懦謹畏之人不過數十年天下靡然無復往時之無事也於是能者不自憤發而無以見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廢而無用當是之時人君欲有所為而左右前後皆無足使者是以綱紀日壊而不自知此其為患豈特英雄豪傑之士趦趄而已哉聖人則不然當其乆安於逸樂也則以術起之使天下之心翹翹然常喜於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為天下者天下皆為而已不為夫使天下皆為而已不為者開其利害之端而辨其榮辱之等使之踴躍奔走皆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為而得則天子誰與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乆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今夫庸人之論有二其上之人務為寛深不測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與議論舉先賢之言而獵取其近似者以自觧說其無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測之量古人所以臨大事而不亂有以鎮世俗之躁葢非以隔絶上下之情養尊而自安也譽之則勸非之則沮聞善則喜見惡則怒此三代聖人之所共也而後之君子必曰譽之不勸非之不沮聞善不喜見惡不怒斯以為不測之量不已過乎夫有勸有沮有喜有怒然後有間而可入有間而可入然後智者得為之謀才者得為之用後之君子務為無間夫天下誰能入之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理而不過故亦曰皇極夫極盡也後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能為斯以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謂鄉原也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汙世曰古之人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謂其近於中庸而非故曰徳之賊也孔子孟子惡鄉原之賊夫徳也欲得狂者而見之狂者又不可得見欲得獧者而見之曰狂者進取獧者有所不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於狂者獧者皆取於鄉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從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獧者而與之然則淬厲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獧者之賢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
  唐荊川曰此篇前後各自為叚落起伏與決壅蔽篇同
  䇿略五
  行文如行雲如江流曲盡文家游衍之妙
  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運之乎茫茫之中安而為㤗山危而為累卵其間不容毫釐是故古之聖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資而恃其有可愛之實不恃其有不可㧞之勢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則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於民轉相屬也以有其富貴茍不得其心而欲覊之以區區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勢者其平居無事猶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權去巳乆矣適㑹其變是以一散而不可復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賤奔走萬里無敢後先儼然南靣以臨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羣臣相率為茍安之計賢者既無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舉天下之事聼其自為而已及乎事出於非常變起於不測視天下莫與同其患雖欲分國以與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徳宗葢用此術以至於顛沛而不悟豈不悲哉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乆不用而置諸篋笥則器與人不相習是以扞格而難操良工者使手習知其器而器亦習知其手手與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經營禍亂之足憂而養安無事之可畏何者懼其一旦至於扞格而難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厲其百官撫摩其人民為之朝聘㑹同燕享以交諸侯之歡嵗時月朔致民讀法飲酒蠟臘以遂萬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於外朝以盡其詞猶以為未也而五載一廵守朝諸侯於方岳之下親見其耆老賢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風俗凡此者非以為茍勞而已將以馴致服習天下之心使不至於扞格而難操也及至後世壊先王之法安於逸樂而惡聞其過是以養尊而自高務為深嚴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為之説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書之後世且以為譏使其君臣相視而不相知如此則偶人而巳矣天下之心既巳去而倀倀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傑巳議其後臣嘗觀西漢之初髙祖創業之際事變之興亦巳繁矣而高祖以項氏創殘之餘與信布之徒爭馳於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絶人之姿據有土地甲兵之衆其勢足以為亂然天下終以不揺卒定於漢傳十數世矣而至於元成哀平四夷嚮風兵革不試而王莽一䜿子乃舉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鐡而天下屏息莫敢或爭此其故何也創業之君出於布衣其大臣將相皆有握手之歡凡在朝廷者皆有嘗試擠掇以知其才之短長彼其視天下如一身茍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當此之時雖有近憂而無逺患及其子孫生於深宮之中而狃於富貴之勢尊卑濶絶而上下之情踈禮節繁多而君臣之義薄是故不為近憂而常為逺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聖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禮而務至誠黜虛名而求實效不愛髙位重祿以致山林之士而欲聞切直不隠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簡約不為崖㟁當時大臣將相皆得從容終日歡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稱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縁飾而開心見誠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竒術御天下之大權也方今治平之日乆矣臣愚以為宜日新盛徳以激昂天下乆安怠惰之氣故陳其五事以備採擇其一曰將相之臣天子所恃以為治者宜日夜召論天下之大計且以熟觀其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逺方之民者其罷歸皆當問其所以為政民情風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從侍讀侍講之人本以論説古今興衰之大要非以應故事備數而已經籍之外茍有以訪之無傷也其四曰吏民上書茍小有可觀者宜皆召問優游以養其敢言之氣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雖其至賤無以自通於朝廷然人主之為豈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見之使不知其所從來如此則逺方之賤吏亦務自激發為善不以位卑祿薄無由自通於上而不修飾使天下習知天子樂善親賢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發知愛於君而不可與為不善亦將賢人衆多而姦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唐荊川曰此文論時𡚁處皆借古為諭亦一體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六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
  
  專任使
  論省府久任不獨文鬯切中經濟
  夫吏之與民猶工人之操器昜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才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其成功又其三歳一遷吏不為長逺之計則其所設施一切出於茍簡此天下之士爭以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處也是以擾擾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後遷則將有十年不得調者矣朝廷方將減任子清冗官則其行之當有所待而臣以為當今之弊有甚不可者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觀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衝兩河之交舟車商賈之所聚金珠錦繡之所積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織絍之勞富貴之所移貨利之所眩故其民不知有恭儉亷退之風以書數為終身之能以府史賤吏為鄉黨之榮故其民不知有儒學講習之賢夫是以獄訟繁滋而姦不可止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於敎化四方觀之使風俗日以薄惡未始不出此也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見燭而入案牘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躡乎其庭持詞而求訴者肩相摩乎其門憧憧焉不知其為誰一訊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無罪者亦不知其無罪之實如此則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獄訟之繁未有己也夫大司農者天下之所以贏虛外計之所從受命也其財賦之出入簿書之交錯縱橫變化足以為姦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盡知而付之吏吏分職乎其中者以數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過粗舉其大綱而不能者惟吏之聼賄賂交乎其門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無過此二者臣竊以為今省府之重其擇人宜精其任人宜乆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乆之故何者天下之賢者不可以多得而賢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乆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志於天下而欲為長逺之計者則其效不可以朝夕見其始若迂濶而其終必將有所可觀今期月不報政則朝廷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見稱於人者又以為有功而擢為兩府然則是為省府者能與不能皆不得乆也夫以省府之繁終嵗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胥吏者皆老於其局長子孫於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長子孫之吏此其相視如客主之勢宜其姦𡚁不可得而去也省府之位不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於此不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乆勞於位則時有以賜予勸奨之以厲其心不聞其驟遷以奪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縱未能一槩乆而不遷至於省府亦不可倉卒而去吏知其乆居而不去也則其欺詐固巳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慮周旋於其間不過十年將必有卓然可觀者也
  厲法禁
  議論近申韓而文自中律
  昔者聖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下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髮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下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聖人之所藉以狥天下也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撃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於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於踈賤故能以其國覇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姦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縣之吏受賂以鬻獄其罪至於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於嬰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所害愈大其權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彊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減者至於罰金葢無幾矣夫過惡暴著於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於公卿之間而纎悉於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鉞猶將有所不避而況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防姦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於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輕故其所以隄防之者甚密夫所貴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約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已不容於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於訊鞫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涖官臨民茍有罪皆書於其所謂歴者而至於舘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聖人之意欲有以重責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減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盜賊小人自新之塗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盜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聖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昧而不決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唐荊川曰爵減首免勿推與前罰金分明四件事敘得甚變化
  抑僥倖
  與潁濱臣事八意同
  夫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於衆人之論也天下之學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後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昜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祿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賦歛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是烏足䘏哉國家自近嵗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涖官之日淺而閒居之日長以其涖官之所得而為閒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𡚁也古之用人其取之至寛而用之至狹取之至寛故賢者不隔用之至狹故不肖者無所容記曰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然則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進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試官夫試之者豈一定之謂哉固將有所廢置焉耳國家取人有制䇿有進士有明經有詞科有任子有府史雜流凡此者雖衆無害也其終身進退之決在乎召見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愛惜慎重者也今之議者不過曰多其資考而責之以舉官之數且彼有勉彊而已資考既足而舉官之數亦以及格則將執文墨以取必於我雖千百為軰莫敢不盡與臣竊以為今之患正在於任人太過是以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嵗月必得甚可惜也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於吏部吏部以其資考之逺近舉官之衆寡而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劣而定其等嵗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嵗以物故罪免者㡬人而增損其數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於賢不肖之間而無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將自奮厲磨淬以求聞於時而嚮之所謂用人之大𡚁者亦不勞而自去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啟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昔者唐有天下舉進士者羣至於有司之門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羅天下之賢士而習知其為人至於一日之試則固已不取矣唐之得人於斯為盛今以名聞於吏部者每嵗不過數十百人使一二大臣得以訪問叅考其才雖有失者蓋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姦也
  唐荊川曰今若倣此意雖不能無敝亦可得一二實才
  決壅蔽
  省事勵精二者亦切中今日之情
  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無寃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逺方之賤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後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疴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聼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衆四海之廣使其關節脈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觸之而必應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寃如訴之於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當得而無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昔者漢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虛無據之法而䋲天下故小人以無法為姦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舉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姦今夫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覇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四方之賓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纎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葢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於猛猛曰速裝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關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於纎悉莫不皆然符堅以氐羌之種至為覇王兵強國富垂及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權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厲精省事莫如任人厲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關於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衆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於百官而中書聼其治要郡縣錢幣制於轉運使而三司受其㑹計此宜若不至於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與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虛至於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聖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茍少安焉而至於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嵗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晨興而晏罷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於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而不敢宴遊如此則纎悉隠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於先王而議者不稱王季之宴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日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厲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決矣
  唐荊川曰前半言壅蔽之當決後言所以決之之道
  無責難
  輕舉主連坐之法而重監司郡縣之長以督察所屬之吏
  無責難者將有所深責也昔者聖人之立法使人可以過而不可以不及何則其所求於人者衆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為衆人之所不能者固無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於犯法天下如此而猶有犯者然後可以深懲而決去之由此而言則聖人之所以不責人之所不能者將以深責乎人之所能也後之立法者異於是責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責也是以其法不行而其事不立夫事不可以両立也聖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捨有所禁必有所寛寛之則其禁必止捨之則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長吏舉之又恐其舉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長吏任之他日有敗事則以連坐其過惡重者其罰均且夫人之難知自堯舜病之矣今日為善而明日為惡猶不可保況於十數年之後其㓜者已壯其壯者已老而猶執其一時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過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強為善以求舉惟其既已改官而無憂是故蕩然無所不至方其在州縣之中長吏親見其㢘謹勤幹之節則其勢不可以不舉而又安知其終身之所為哉故曰今之法責人以其所不能者謂此也一縣之長察一縣之屬一郡之長察一郡之屬職司者察其屬郡者也此三者其屬無㡬耳其貪其亷其寛猛其能與不能不可謂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復以為牧人歟夫為長而屬之不知則此固可以罷免而無足惜者今其屬官有罪而其長不即以聞他日有以告者則其長不過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職司察其屬郡郡縣各察其屬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罰之甚輕亦可怪也今之世所以重發贓吏者何也夫吏之貪者其始必詐㢘以求舉舉者皆王公貴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愛其同類等夷之人故其樹根牢固而不可動連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餘人此如盜賊質劫良民以求茍免耳為法之𡚁至於如此亦可變已乎如臣之䇿以職司守令之罪罪舉官以舉官之罪罪職司守令今使舉官與所舉之罪均縱又加之舉官亦無如之何終不能逆知終身之廉者而後舉特推之於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職司守令彼其勢誠有以督察之臣知貪吏小人無容足之地又何必於舉官焉難之宋之舉主之法五品以上皆得推天下文章治行之士而今則特屬撫按以舉劾所屬而京朝官不與也而撫按之舉即子瞻職司之説矣愚見今之撫按其有所舉屬吏而以贓汚敗者決當並坐其或於舉辭之中略露其材識可取而其中之所守猶當俟其乆而後定則差可以薄其罰而藩臬守廵之長與郡太守雖不得如撫按詳行舉劾亦當各書其所甚賢甚不肖者以嵗上其計於吏部都察院朝覲之年則按其所舉刺之中否以定黜陟
  無沮善
  専為吏胥以下之才其情弊與今亦相𠫵而文甚錯綜
  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聖人畏之設為髙位重祿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而非聖人塞其門絶其塗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聖人以術驅之也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聖人既已絶之則屏之逺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絶之彼將一旦肆其忿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既已絶之又復用之則是驅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於賈豎賤人甚者至於盜賊往往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於放肆不軌小民之所不若聖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強於功名而不敢僥倖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乆而不懈嗟夫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歟後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絶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𡚁莫甚於此今夫制䇿之及等進士之髙第皆以一日之間而決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詞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則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䧟於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䧟於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嵗乆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羣之才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而至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然也如是則雖至於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此三者之謂也
  敦敎化
  㸔他行文紆徐婉轉將言不言處
  夫聖人之於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乎其後也其心安於為善而忸怩於不義是故有所不為夫民知其所不為則天下不可以敵甲兵不可以威利祿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飢可寒而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乆而不㧞也及至秦漢之世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則巧偽變詐無所不為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盜賊則天下蕩然無復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嘗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敎民之具甚詳且密也學校之制射鄉之節冠婚喪祭之禮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恥也然世之儒者蓋亦嘗試以此等敎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飾詐而相髙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敎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財發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其不驕封先聖之後使天下知其仁誅飛亷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下之實固已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亷恥之心然後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校觀之以射鄉而謹之以冠婚䘮祭民是以目撃而心諭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漢之世専用法吏以督責其民至於今千有餘年而民日以貪冒嗜利而無恥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䋲之彼見其登降揖讓盤辟俯僂之容則掩口而竊笑聞鐘鼓管磬希夷嘽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望其遷善逺罪不已難乎臣愚以為宜先其實而後其名擇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乆居於安民不知義則不可與同處於危平居則欺其吏有急則叛其君此敎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若務寔其言欲民之知義則莫若務去其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為軍其始也官告以權時之宜非乆役者如是當復爾業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寶元以來諸道以兵興為辭而增賦者至今皆不為除去夫如是將何止民之欺詐哉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為其恃於四海之富而不爭於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其取利也緩古之聖人不得已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民不知其説而惟貪之知今難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隨而稅之扼吭拊背以收絲毫之利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賦歛有常限而以先期為賢出納有常𢾗而以羨息為能天地之間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趨於貪臣愚以為難行之言當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當有所不取以敎民信而示之義若曰國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東坡勸敦教化而以罷西河之兵與寳元以來增賦為案其言雖近長老而其實則䟽略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七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一
  
  省費用
  論節財處甚工而所舉郊之賞與夫宮觀使及都水監數者蓋冗員之一耳必有忌諱而未盡之説
  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里當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關市無征而山澤不禁取於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餘及其衰也內食千里之租外收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於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少哉人君之於天下俯已以就人則昜為功仰人以援已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用以亷取之為昜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望不過十金之資計其衣食之費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寛然而有餘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則心意之欲日以漸廣所入益衆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而以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供此其為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嚮者豈能寒而不衣飢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者何以異此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歳嵗出師以誅討僣亂之國南取荊楚西平巴蜀而東下並潞其費用之衆又百倍於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喘喘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甚惑矣夫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計則可以九年無飢也嵗之所入足用而有餘是以九年之蓄常間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盜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四夷盜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嵗之入纔足以為一嵗之出天下之産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於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關有徵市有租鹽鐡有𣙜酒有課茶有算則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壯之時豊健勇武然後可以望其無疾以至於夀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將何以待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且人而不思則以為費用不可復省使天下而無鹽鐡酒茗之稅將不為國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有去之甚昜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知請舉其所聞而其餘可以類求焉夫無益之費名重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嵗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巳者天下吏士數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卒去至於大吏所謂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廟今又飾老佛之宮而為之祠固已過矣又使大臣以使領之嵗給以巨萬計此何為者也天下之吏為不少矣將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則凡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為患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而責之以救災之術顧為都水監夫四方之水患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運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運祿賜之厚徒兵之衆其為費豈勝計哉蓋嘗聞之里有畜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盜其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為之廐長廐長立而馬益癯今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無益之費不為不多矣臣以爲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釐以往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釐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蓄材用
  欲募天下之將材而歸之於治兵治兵固一説然其本尤在君相之一心與一氣
  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抑為城郭不足守歟廩食不足給歟此數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於鰍蚖之所蟠牂豚之所伏雖千仭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昜之何則其見於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區之二冦舉數州之衆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士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絕之議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朝廷無所恃也沿邊之民西顧而戰慄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北嚮吏士未戰而先期於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內之朝廷無所恃而民又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虛名三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惟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嚮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吳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試之以騎射天下之竒士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恐不可得而見也往者西師之興其先也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舉購方畧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髙爵重賞以求強兵之術當此之時天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至於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略之類適足以開僥倖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兵術進亦己過矣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蔿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蒍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顔色和昜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彊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庶乎可得而用也
  練軍實
  欲為擇兵而募而又限以年 精悍之色博達之才
  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為閑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兵行而饋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阻而手昜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鼔之節強鋭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強蓋春秋之時諸侯相併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歛兵而退未有殭屍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旣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旣已託於營伍之中而其姓名旣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食於官至於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廩之終身凢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不過四十餘年之間勇鋭強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凢二十年無用而食於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𡚁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衆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加以明道寳元之間天下旱蝗以及近嵗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衆舉籍而按之近嵗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乆而不變者也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時博弈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葢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為五十已上願復為民者宜聼自今以往民之願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者必衆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呌呼無賴以自棄於凶人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而民常怯賊盜攻之而不能禦邊㓂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盜賊邊㓂將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爲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其舉軍而並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乆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此等文須㸔承上聨下字眼
  勸親睦
  三代之遺言深見而文亦爽
  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為井田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賙有喜相慶死喪相恤疾病相養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往來歡欣而獄訟不生有宼而戰則同心併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法令峻急使民離其親愛欣懽之心而為鄰里告訐之俗富人子壯則出居貧人子壯則出贅一國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不相屬是以禮讓之風息而爭鬬之獄繁天下無事則務為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也此無他民不愛其身故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其身則莫若使其父子親兄弟和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則其所賴於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今欲敎民和親則其道必始於宗族臣欲復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親屬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禮曰別子爲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後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髙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宗子死則為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別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別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無服其繼禰者親兄弟為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為之服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為之服其繼高祖者三從兄弟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髙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髙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小宗四有繼髙祖者有繼曾祖者有繼祖者有繼彌者與大宗為五此所謂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為宗則其庶子之嫡子又各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實無窮自秦漢以來天下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親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乆逺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復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為之加服犯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富貴不敢以加之冠昏必告喪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無孝悌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為之糾率其勢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往來冠昏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於父子異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嗚呼世人之患在於不務逺見古之聖人合族之法近於迂濶而行之朞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乆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昜治其必自小宗始矣
  均戶口
  文甚踈鬯其欲使天下之宦遊者徙之荊襄唐鄧許洛陳蔡之間其説難行
  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爭於不足之中而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田於官一夫而百畝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四海之內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宮室塗巷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昜為率則王畿之內足以食三百萬之衆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於其中當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千三萬四千有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榖常有餘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也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足以爭尋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於溝壑而強者聚為盜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葢亦不得均民之術而已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舎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技藝游手浮食之民然後可以懐輕資而極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民舎其耒耜而游於四方擇其所利而居之其𡚁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乆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盜賊之餘則必省刑罰薄稅歛輕力役以懐逋逃之民而其乆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衆多而不能容其𡚁二也臣欲去其二弊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昜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盜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徙之樂而忘其鄉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為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荊襄唐鄧許汝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故恐獨往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唯恐後耳此其所謂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嵗嵗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之為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過廩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其所謂因時之勢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較賦役
  與今江南賦役之患不同今江以北戶止開石數而不及田之畝數正如此
  自兩稅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制役其初蓋甚均也責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署之重役則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戶無常賦視地以為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為役是故貧者鬻田則賦輕而富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勝亦所以破兼併之門而基僥倖之源也及其後世嵗月既乆則小民稍稍為姦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戶之賦官知其為賦之多少而不知其為地之㡬何也如此則増損出入惟其意之所為官吏雖明法禁雖嚴而其勢無由以止絕且其為姦常起於貿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鬻者必富厚有餘之家富者恃其有餘而邀之貧者迫於饑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者方其窮困之中茍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姦民欲計免其賦役者割數畝之地加之以數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值或者亦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數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併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倖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倖而免則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僥倖者如此之衆則其不幸而受弊者從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一為輕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賦歛為病者豈其嵗乆而姦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為患而不能去何者勢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瘠腴而更制其賦之多寡則姦吏因縁為賄賂之門其廣狹瘠腴亦將一切出於其意之喜怒而其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而臣以為此最昜見者顧弗之察耳夫昜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數其所直之數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據其所直之數而取其昜田之稅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腴可以其稅推也乆逺者不可復知矣其數十年之間皆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茍其稅多者則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羙也如此而其賦少其役輕則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往者貿易之際為姦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稅叅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於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虛實不過數月而民得以少蘇不然十數年之後將不勝其𡚁重者日以輕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去姦民
  論利害處刺骨
  自昔天下之亂必生於治平之日休養生息而姦民得容於其間蓄而不發以待天下之釁至於時有所激勢有所乗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於天下聖人知其然是以嚴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姦民而去之夫大亂之本必起於小姦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也常至於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為可畏者必曰豪俠大盜此不知變者之説也天下無小姦則豪俠大盜無以為資且其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為大盜將安所容其身而其殘忍貪暴之心無所發洩則亦時出為盜賊聚為博奕群飲於市肆而呌號於郊野小者呼雞逐狗大者椎牛發冡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孥而相與嬉逰凡此者舉非小盜也天下有釁耡耰棘矜相率而剽奪者皆嚮之小盜也昔三代之聖王果斷而不疑誅除撃去無有遺類所以擁䕶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法日以深嚴而去姦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敗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為惡而不入於刑者固已衆矣有終身為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為規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縁幸㑹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於刑則其所去者蓋無㡬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惡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後宥而舎之其化之不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鄉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謂之罷民凡罷民不使冠帯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於鄉黨由是觀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於草茅之中搜求伏兎而摶之不待其自投於網羅而後取也夫然故小惡不容於鄉大惡不容於國禮樂之所以昜化而法禁之所以昜行者由此之故也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寛厚為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僥倖務出罪人外以邀雪寃之賞而內以待隂徳之報臣是以知天下頗有不誅之姦將為子孫憂宜明勑天下之吏使以嵗時紏察凶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鄉之姦則一鄉之人恱誅一國之姦則一國之人悅要以誅寡而悅衆則雖堯舜亦如此而已矣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內大臣之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禍此三者其勢常相持內大臣有權則外諸侯不叛外諸侯強則匹夫羣起之禍不作今者內無權臣外無強諸侯而萬世之後其可憂者姦民也臣故曰去姦民以為安民之終雲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八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二
  
  倡勇敢
  氣之一字極中兵情而通篇行文如虬龍之駕風雲而撼山谷而杳不可測
  戰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隂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於三軍之勇怯則一也不出於反覆之間而出於毫釐之際故權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卻走聞鐘鼓之聲而戰慄者是勇怯之不齊至於如此彼閭閻之小民爭鬬戲笑卒然之間而或至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飜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乗則奪其性而忘其身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劍楯相交勝負之勢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軍之衆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茍有以發之及其飜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隂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於四夷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告天下以求奮撃之人然卒無有應者於是嚴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聽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強不得已之人馳驟於死亡之地是故其將降而兵破敗而天下幾至於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己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葢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責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畧外視內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同腹心之士西師之休十有餘年矣用法益密而進人益難賢者不益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唐荊川曰此篇體方而意圓
  定軍制
  經國之言
  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異處兵不得休而為民民不得息肩而無事於兵者千有餘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於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此二者相勝而不可並行其勢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閒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於農夫而方其為兵也不知農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已邉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符調發郡國之兵至於事已而兵休則渙然各復其故是以其兵雖不知農而天下不至於弊者未嘗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衛府兵天下之府八百餘所而屯於關中者至有五百然皆無事則力耕而積榖不唯以自贍養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其兵雖聚於京師而天下亦不至於弊者未嘗無事而食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於京畿三輔者以數十萬計皆仰給於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利擇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逺至乎吳蜀凡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於京師晏然無事而賦歛之厚至於不可復加而三司之用猶苦其不給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於內而食四方之貢賦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環徃來屯戍於郡縣者昔建國之初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環甲冑力戰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餘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發也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於縣鎮徃徃皆有京師之兵由此觀之則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為守也而可以長久而不變乎費莫大於養兵養兵之費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縣逺者或數千里其月廩嵗給之外又日供其芻糧三嵗而一遷徃者紛紛來者纍纍雖不過數百為輩而要其歸無以異於數十萬之兵三嵗而一出征也農夫之力安得不竭餽運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嘗有戰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為休息閒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為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一逆其意則欲羣起而噪呼此何為者也天下一家且數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於海隅無有異於畿甸亦不必舉疑四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妖賊與近嵗貝州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臣愚以為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而隂奪其權則禁兵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徤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習風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國嘗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吳人之短小皆嘗以抗衡於上國又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弊力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棄於賤𨽻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也茍禁兵可以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郡縣之土兵則彼固以歡欣踴躍出於意外戴上之恩而願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所復用如此則內無屯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餽之勞費之省者又已過半矣
  戍禁兵不如募土兵今歲戍延綏之兵以衞薊遼無䇿之甚者
  教戰守
  宋之嘉祐間海內狃於晏安而恥言兵故子瞻特發此論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於今而將見於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天下既定則巻甲而藏之數十年之後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於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而走開元天寳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豢於游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消耗鈍眊痿蹷而不復振是以區區之祿山一出而乗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葢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於多疾至於農夫小民終嵗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衝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於重屋之下出則乗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葢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歩趨動作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然後可以剛健彊力渉險而不傷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論戰鬬之事則縮頸而股慄聞盜賊之名則掩耳而不願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寇者嵗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於戰戰者必然之勢也不先於我則先於彼不出於西則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逺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所不測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臣所謂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陣之節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每嵗終則聚於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又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怨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驕奢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於兵彼知有所敵則固以破其姦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䇿斷上
  順敘
  西北為中國患至深逺也天下謀臣猛將豪傑之士欲有所逞於西北者久矣聞之兵法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嚮者臣愚以為西北雖有可勝之形而中國未有不可勝之備故竊嘗以為可特設一官使獨任其責而執政之臣得以専治內事茍天下之弊莫不盡去紀綱修明食足而兵強百姓樂業知愛其君卓然有不可勝之備如此則臣固將備論而極言之夫天下將興其積必有源天下將亡其發必有門聖人者唯知其門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無道不與焉葢有以諸侯強逼而至於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橫行而至於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執權而至於亡者漢魏是也有以蠻夷內侵而至於亡者二晉是也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門而塞之則至於今可以不廢惟其諱亡而不為之備或備之而不得其門故禍發而不救夫天子之勢蟠於天下而結於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潰之其窺之甚難其取之甚宻曠日持久然後可得而間葢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聖人必於其全盛之時而塞其所由亡之門葢臣以為當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北二邊而內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北二邊不足以為中國之大憂而其動也有以召內之禍內之民實執存亡之權而不能獨起其發也必將待外之變先之以邊患而繼之以吾民臣之所謂可畏者在此而已昔者敵國之患起於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無厭以有倦待無厭而能久安於無事天下未嘗有也故夫西北之患特有逺近耳而要以必至於戰敢問今之所以戰者何也其無乃出於倉卒而備於一時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於一時當其危疑擾攘之間而吾不能自必則權在敵國權在敵國則吾欲戰不能欲休不可進不能戰而退不能休則其計將出於求和求和而自我則其所以為媾者必重軍旅之後而繼之以重媾則國用不足國用不足則加賦於民加賦而不已則凡暴取豪奪之法不得不施於今之世矣天下一動變生無方國之大憂將必在此葢嘗聞之用兵有權權之所在其國乃勝是故國無小大兵無強弱有小國弱兵而見畏於天下者權在焉耳千鈞之牛制於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曽不如狙猿之奮擲於山林此其故何也權在人也我欲則戰不欲則守戰則天下莫能支守則天下莫能窺昔者秦嘗用此矣開關出征以攻諸侯則諸侯莫不願割地而求和諸侯割地而求和於秦秦人未嘗急於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後應故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戰如此則權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強於天下之諸侯秦惟能自必而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變而卒歸於秦諸侯之利固在從橫也朝聞陳軫之説而合為從暮聞張儀之計而散為橫秦則不然橫人之欲為橫從人之欲為從皆使其自擇而審處之諸侯相顧而終莫能自必則權之在秦不亦宜乎嚮者寳元慶厯之間河西之役可以見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後戰其終也逆探其意而與之和又從而厚餽之惟恐其一日復戰也如此則賊常欲戰而我常欲和賊非能常戰也特恃其欲戰之形以乗吾欲和之勢屢用而屢得志是中國之大而權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則莫若使權在中國欲權之在中國則莫若先發而後罷示之以不憚形之以好戰而後天下之權有所歸矣今夫庸人之論則曰勿為禍始古之英雄之君豈其樂禍而好殺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歳嵗出師以從事於外裔葢晩而不倦暴露於千里之外親撃髙麗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爭先而處強也當時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為敵國無釁而我則發之夫為國者使人備已則權在我而使已備人則權在人當太宗之時四夷狼顧以備中國故中國之權重茍不先之則彼或以執其權矣而我又鰓鰓焉惡戰而樂罷使敵國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於吾如此則雖有天下吾安得而為之唐之衰也惟其厭兵而畏戰有一敗衂則兢兢焉縮首而去之是故姦臣執其權以要天子及至憲宗奮而不顧雖小挫而不為之沮當此之時天下之權在於朝廷伐之則足以為威舎之則足以為恩臣故曰先發而後罷則權在我矣
  策斷中
  此文論大小情事刺骨
  用兵有可以逆為數十年之計者有朝不可以謀夕者攻守之方戰鬬之術一日百變猶以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謀夕者也古之欲謀人之國者必有一定之計勾踐之取吳秦之取諸侯髙祖之取項籍皆得其至計而固執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進有退百變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計未始易也勾踐之取吳是驕之而已秦之取諸侯是散其從而已髙祖之取項籍是間疎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計不可易者雖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為必至於戰則其攻守之方戰鬬之術固未可以豫論而臆斷也然至於用兵之大計所以固執而不變者臣請得以豫言之夫西戎北蕃皆為中國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蕃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故二者皆所以為憂而臣以為兵之所加宜先於西故先論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今夫鄒與魯戰則天下莫不以為魯勝大小之勢異也然而勢有所激則大者失其所以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為小故有以鄒勝魯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長地廣而備多備多而力分小國聚而大國分則彊弱之勢將有所反大國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國之人計窮而無所恃則致死而不顧是以小國常勇而大國常怯恃大而不戒則輕戰而屢敗知小而自畏則深謀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戰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歡欣相得之際也國大則君尊而上下不文將軍貴而吏士不親法令繁而民無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國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憂則相恤有急則相赴凡此數者是小國之所長而大國之所短也大國而不用其所長使小國常出於其所短雖百戰而百屈豈足怪哉且夫大國則固有所長矣長於戰而不長於守夫守者出於不足而已譬之於物大而不用則易以腐敗故凡擊摶進取所以用大也孫武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自敵以上者未嘗有不戰也自敵以上而不戰則是以有餘而用不足之計固已失其所長矣凡大國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數出而彼不能應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財以罔市利而販夫小民終莫能與之競者非知不若其財少也是故販夫小民雖有桀黠之才過人之智而其勢不得不折而入於千金之家何則其所長者不可以與較也西戎之於中國可謂小國矣嚮者惟不用其所長是以聚兵連年而終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長則莫若數出數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謂分兵者非分屯之謂也分其居者與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適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則一嵗可以十齣十二而行則一嵗可以五出十一而十齣十二而五出則是一人而嵗一出也吾一嵗而一出彼一嵗而十被兵焉則衆寡之不侔勞逸之不敵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於敵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敵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吳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陳歟夫御戍之術不可以逆知其詳而其大略臣未見有過此者也
  䇿斷下
  蘇氏父子之論敵情一一深中
  古者匈奴之衆不過漢一大縣然所以能敵之者其國無君臣上下朝覲㑹同之節其民無糓米絲麻耕作織絍之勞其法令以言語為約故無文書符傳之繁其居處以逐水草為常故無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為養生送死之具故戰則人人自鬬敗則驅牛羊逺徙不可得而破葢非獨古聖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猶狙猿之不可使冠帶虎豹之不可被以覊紲也故中行説教單于無愛漢物所得繒絮皆以馳草棘中使衣袴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堅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重酪之便美也由此觀之中國以法勝而匈奴以無法勝聖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謹守之築為城郭塹為溝池大倉廩實府庫明烽燧逺斥堠使民知金鼓進退坐作之節勝不相先敗不相棄此其所以謹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則不如無法之為便也故夫各輔其性而安其生則中國與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匈奴之不可從中國之法猶中國之不可從匈奴之無法也今夫佩玉服紱冕而垂旒者此宗廟之服所以登降揖讓折旋俯仰為容者也而不可以騎射今夫蠻夷而用中國之法豈能盡如中國哉茍不能盡如中國而雜用其法則是佩玉服韍冕而垂旒而欲以騎射也昔吳之先斷髪文身與魚鱉龍蛇居者數十世而諸侯不敢窺也其後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乗車射御使出兵侵楚而闔廬夫差又逞其無厭之求開溝通水與齊晉爭強黃池之㑹強自冠帶吳人不勝其弊卒入於越夫吳之所以強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蠻夷之資而貪中國之美宜其可得而圖之哉西晉之亡也匈奴鮮卑氐羌之類紛紜於中國而其豪傑間起為之君長如劉元海符堅石勒慕容雋之儔皆以絶異之姿驅駕一時之賢俊其強者至有天下大半然終於覆亡相繼逺者不過一傳再傳而滅何也其心固安於無法也而束縳於中國之法中國之人固安於法也而苦其無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厭是以雖建都邑立宗廟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於其間而安能久乎且人而棄其所得於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契丹自五代南侵乗石晉之亂奄至京師覩中原之富麗廟社宮闕之壯而悅之知不可以留也故歸而竊習焉山前諸郡既為所並則中國士大夫有立其廟者矣故其朝廷之儀百官之號文武選舉之法都邑郡縣之制以至於衣服飲食皆雜取中國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貴壯而賤老貪得而忘失勝不相讓敗不相救者猶在也其中未能革其桀驁不馴之性而外牽於華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於陷穽網羅之中而中國之人猶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制規畫皆不復蠻夷之心以為不可得而圖之亦過計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謀隂計之士也昔先王欲圖大事立竒功則非斯人莫之與共秦之尉繚漢之陳平皆以樽爼之間而制敵國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紓天下之禍而已彼契丹者有可乗之勢三而中國未之思焉則亦足惜矣臣觀其朝廷百官之衆而中國士大夫交錯於其間固亦有賢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詬辱及於公卿鞭朴行於殿陛貴為將相而不免囚徒之恥宜其有惋憤鬱結而思變者特未有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雖不為吾用亦以間疎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幽燕之地自古號多雄傑名於圖史者徃徃而是自宋之典所在賢俊雲合響應無有逺邇皆欲洗濯磨淬以觀上國之光而此一方獨䧟於非類昔太宗皇帝親征幽州未克而班師聞之諜者曰幽州士民謀欲執其帥以城降者聞乘輿之還無不泣下且北人以為諸郡之民非其族類故厚斂而虐使之則其思內附之心豈待深計哉此又足為之謀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後可攻也語有之曰䑕不容穴啣窶藪也彼僣立四都分置守宰倉廩府庫莫不具備有一旦之急適足以自累守之不能棄之不忍華夷雜居易以生變如此則中國之長足以有所施矣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國不能謹守其法彼慕中國之法而不能純用是以勝負相持而未有決也夫蠻夷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戰顧力不能則逃中國則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勢其戰以氣故百戰而力有餘形者有所不守而敵人莫不忌也勢者有所不攻而敵人莫不憊也氣者有所不戰而敵人莫不懾也茍去此三者而角之於力則中國故不敵矣尚何云乎伏惟國家留意其大者而為之計其小者臣未敢言焉
  荊川曰此文極其變化橫發而不可覊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九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三
  序傳
  范文正公文集序
  此作本以率意而書者而於中識度自逺
  慶厯三年軾始總角入鄉挍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厯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竒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沒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歳登第始見知於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子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彞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於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藁見屬為序又十一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徳葢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序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嵗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游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掛名其文字中以自託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伯之略皆定於畎畝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隂侯見髙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臥草廬中與先主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授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巳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巻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悌葢如饑渇之於飲食慾須㬰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溼葢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弄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徳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徳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徳之見於怒者也
  六一居士集序
  蘇長公乃歐文忠公極得意門生此序卻亦不負歐公
  夫言有大而非誇達者信之衆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楊墨葢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喪何與於天而禹之功與天地並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巳誇乎自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孟子之言行而楊墨之道廢天下以是為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沒有申商韓非之學違道而趨利殘民以厚生其説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靡然從之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權其禍福之輕重以救其惑故其學遂行秦以是喪天下陵夷至於勝廣劉項之禍死者十八九天下蕭然洪水之患葢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復有一孟子則申韓為空言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楊墨得志於天下其禍豈減於申韓哉由此言之雖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葢公言黃老賈誼晁錯明申韓錯不足道也而誼亦為之子以是知邪説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免者況衆人乎自漢以來道術不出於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學者以愈配孟子葢庶幾焉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學推韓愈孟子以達於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於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自歐陽子之存世之不説者譁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無賢不肖不謀而同曰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聖景祐極矣而斯文終有愧於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髙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顔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嗚呼此豈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歐陽子沒十有餘年士始為新學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頼天子明聖詔修取士法風厲學者専治孔氏黜異端然後風俗一變考論師友淵源所自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乃次而論之曰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歐陽子諱修字永叔既老自謂六一居士雲
  唐荊川曰體大而思精議論如走盤之珠文之絶佳者也
  田表聖奏議序
  不為巉刻之言而文自逹
  故諫議大夫贈司徒田公表聖奏議十篇嗚呼田公古之遺直也其盡言不諱葢自敵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況於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聖也自太平興國以來至於咸平可謂天下大治千載一時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測之憂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方漢文時刑措不用兵革不試而賈誼之言曰天下有可長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後世不以是少漢文亦不以是甚賈誼由此觀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誼雖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於時然誼常建言使諸侯王子孫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厯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舉行之漢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來世不有若偃者舉而行之歟願廣其書於世必有與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鳬繹先生詩集序
  非公著意文卻亦澹宕而有深思雲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闕文與馬之不借人也豈有損益於世者哉然且識之以為世之君子長者日以逺矣後生不復見其流風遺俗是以日趨於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雖不足以損益而君子長者之澤在焉則孔子識之而況其足以損益於世者乎昔吾先君適京師與卿士大夫遊歸以語軾曰自今以徃文章其日工而道將散矣士慕逺而忽近貴華而賤實吾巳見其兆矣以魯人鳬繹先生之詩文十餘篇示軾曰小子識之後數十年天下無復為斯文者也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鑿鑿乎如五榖必可以療饑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其遊談以為髙枝詞以為觀美者先生無一言焉其後二十餘年先君既沒而其言存世之為文者莫不超然出於形器之表微言髙論既巳鄙陋漢唐而其反覆論難正言不諱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貴矣軾是以悲於孔子之言而懐先君之遺訓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於其子復乃錄而藏之先生諱大初字醇之姓顔氏先師兗公之四十七世孫雲
  樂全先生文集序
  公與張方平最相知故序其文亦相知之深中種種當理
  孔北海志大而論髙功烈不見於世然英偉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開物成務之資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出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説命相表裏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悅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見其全今吾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其庶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頎然巳有公輔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狥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審而後言毀譽不動得喪若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雖志士仁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徃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則行舎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悅公者寡不悅公者衆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公盡性知命體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巳非蘄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慶厯以來訖元豐四十餘年所與人主論天下事見於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於禮義合於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敗有驗於後及其他詩文皆清逺雄麗讀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信乎其有似於孔北海諸葛孔明也軾年二十以諸生見公成都公一見待以國士今三十餘年所以開發成就之者至矣而軾終無所效尺寸於公者獨求其文集手挍而家藏之且論其大略以待後世之君子昔曾魯公嘗為軾言公在人主前論大事他人終日反覆不能盡者公必數言而決粲然成文皆可書而誦也言雖不盡用然慶厯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門卻掃終日危坐將與造物者遊於無何有之鄉言且不可得聞而況其文乎凡為文若干巻詩若干首
  王定國詩集序
  蘇長公文不著意結搆者多
  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覩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發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於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巳若夫發於情止於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飢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今定國以余故得罪貶海上三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於家定國亦病幾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而定國歸至江西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志得道行者無異幽憂憤歎之作葢亦有之矣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國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後廢巻而嘆自恨其人之淺也又念昔者定國過余於彭城留十日徃返作詩幾百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國與顔復長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飲酒乗月而歸余亦置酒黃樓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復作詩又以病止酒閉門不出門外數歩即大江經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農夫也而定國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今而後余之所畏服於定國者不獨其詩也
  錢塘勤上人詩集序
  勤上人之詩必不足傳而長公卻於歐公之交上作一煙波議論
  昔翟公罷廷尉賔客無一人至者其後復用賔客欲徃翟公大書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以為口實然予嘗薄其為人以為客則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獨不為小哉故太子太師歐陽公好士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於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於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豪傑自庸衆人以顯於世者固多矣士之負公者亦時有之葢嘗慨然太息以人之難知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於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於潁水之上予徃見之則猶論士之賢者惟恐其不聞於世也至於負已者則曰是罪在我非其過翟公之客負之於死生貴賤之間而公之士叛公於瞬息俄頃之際翟公罪客而公罪已與士益厚賢於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詩書學仁義之説者必引而進之佛者惠勤從公遊三十餘年公嘗稱之為聰明才智有學問者尤長於詩公薨於汝隂予哭之於其室其後見之語及於公未嘗不涕泣也勤固無求於世而公又非有徳於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豈為利也哉予然後益知勤之賢使其得列於士大夫之間而從事於功名其不負公也審矣熈寧七年余自錢塘將赴髙宻勤出其詩若干巻求予文以傳於世予以為詩非待文而傳者也若其為人之大略則非斯文莫之傳也
  送水丘秀才序
  所思逺而文亦遒俊
  水丘仙夫治六經百家説為歌詩與揚州豪俊交遊頭骨磽然有古丈夫風其出詞吐氣亦徃徃驚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讀書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規繩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恥不得為將厯瑯琊之㑹稽浮沅湘遡瞿塘登髙以望逺揺槳以泳深以自適其適也過予而語行予謂古之君子有絶俗而髙有擇地而泰者顧其心常足而巳坐於廟堂君臣賡歌與夫據槁梧擊朽枝而聲犁然不知其心之樂奚以異也其在窮也能知舎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還也仙夫勉矣哉若夫習而不試徃即而獨後則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方山子傳
  竒頗跌宕似司馬子長
  方山子光黃間隠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晩乃遯於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歩徃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㡌方屋而髙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余謫居子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游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嵗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徃徃陽狂垢汚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與
  此篇三蘇文粹不載余特愛其煙波生色處徃徃能令人涕洟故錄入之
  陳公弼傳
  子瞻嘗自謂平生不為行狀墓碑大較敘事文其所短也此傳亦摹史漢而得其什之二三者
  公諱希亮字公弼姓陳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廣明中始遷於眉曾祖延祿祖瓊父顯忠皆不仕公㓜孤好學年十六將從師其兄難之使治息錢三十餘萬公悉召取錢者焚其劵而去學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諭使學遂與俱中天聖八年進士第里人表其閭曰三雋坊始為長沙縣浮屠有海印國師者交通權貴人肆為姦利人莫敢正視公捕寘諸法一縣大聳去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獄以公少年易之公視事之日首得其重罪腆叩頭出血願自新公戒而捨之㑹公築縣學腆以家財助官悉遣子弟入學卒為善吏而子弟有登進士第者巫覡嵗歛民財祭鬼謂之春齋否則有火災民訛言有緋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毀淫祠數百區勒巫為農者七十餘家及罷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捨我去緋衣老人復出矣以母老乞歸蜀得劍州臨津以母憂去官服除為開封府司錄福勝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錢三萬萬公言陜西方用兵願以此餽軍詔罷之先趙元昊未反青州民趙禹上書論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為狂言徙建州而元昊果反禹自建州逃還京師上書自理宰相怒下禹開封府獄公言禹可賞不可罪與宰相爭不巳上卒用公言以禹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為御史㑹外戚沈氏子以姦盜殺人事下獄未服公一問得其情驚仆立死沈氏訴之詔御史劾公及諸掾史公曰殺此賊者獨我耳遂自引罪坐廢朞年盜起京西殺守令富丞相薦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無兵備民凜凜欲亡去公以牢城卒雜山河戸得數百人日夜部勒聲振山南民恃以安盜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餘人逐盜至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為暴或告有大盜入境且及門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滿無得發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動乃下馬拜請死曰初不知公官軍也吏士請斬甲以徇公不可獨治為暴者十餘人勞其餘而遣之使甲以捕盜自贖時劇賊黨軍子方張轉運使使供奉官崔徳贇捕之徳贇既失黨軍子則以兵圍竹山民賊所嘗舎者曰向氏殺其父子三人梟首南陽市曰此黨軍子也公察其寃下徳贇獄未服而黨軍子獲於商州詔賜向氏帛復其家流徳贇通州或言華隂人張元走夏州為元昊謀臣詔徙其族百餘口於房譏察出入饑寒且死公曰元事虛實不可知使誠有之為國者終不顧家徒堅其為賊耳此又皆其疎屬無罪乃宻以聞詔釋之老㓜哭庭下曰今當還故鄉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張氏畫像祠焉代還執政欲以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願願得一郡以自效乃以為宿州州跨汴為橋水與橋爭率常壊舟公始作飛橋無柱至今沿汴皆飛橋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勞之曰知卿疾惡無懲沈氏子事未行詔提舉河北便糴都轉運使魏瓘劾奏公擅增損物價已而瓘除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公乞廷辯既對上直公奪瓘職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與轉運使不和不得為無罪力請還滑㑹河溢魚池埽且決公發禁兵捍之廬於所當決吏民涕泣更諫公堅臥不動水亦漸去人比之王尊是嵗盜起宛句執濮州通判井淵上以為憂問執政誰可用者未及對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為曹州不逾月悉禽其黨淮南饑安撫轉運使皆言夀春守王正民不任職正民坐免詔公乗傳徃代之轉運使調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萬石謂之折役米米翔貴民益饑公至則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無罪職事辦治詔復以正民為鄂州徙知廬州虎翼軍士屯夀春者以謀反誅而遷其餘不反者數百人於廬士方自疑不安一日有竊入府舎將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貸而流之盡以其餘給左右使令且以守倉庫人為公懼公益親信之士皆指心誓為公死提㸃刑獄江東又移河北入為開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戶部勾院又兼開折司榮州煮鹽凡十八井嵗久漸竭而有司責課如初民破産籍沒者三百一十五家公為言還其所籍嵗蠲三十餘萬斤三司簿書不治其滯留者自天禧以來朱帳六百有四明道以來生事二百一十二萬公日夜課吏凡九月而去其三之二㑹接伴契丹使還自請補外乃以為京西轉運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稱周大王震動汝洛間公聞之即日輕騎出按吏請以兵從公不許賊見公輕出意色閑和不能測則相與列訴道周公徐問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葉縣聽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無罪然必有首謀者衆不敢隠乃斬元以狥而流軍挍一人其餘悉遣赴役如初遷京東轉運使維州參軍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號截道虎者毆康及其女幾死吏不敢聞博平𨽻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島而劾吏故縱坐免者數人山東群盜為是屏息徐州守陳昭素以酷聞民不堪命他使者不敢按公發其事徐人至今徳之移知鳳翔倉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敗為憂嵗饑公發十二萬石以貸有司憂恐公以身任之是嵗大熟以新易陳官民皆便之于闐使者入朝過秦州經略使以客禮享之使者驕甚留月餘壊傳舎什物無數其徒入市掠飲食人戸晝閉公聞之謂其僚曰吾嘗主契丹使得其情契丹初不敢暴橫皆譯者教之吾痛繩以法譯者懼契丹不敢動矣況此小國乎乃使教練使持符告譯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斬若取軍令狀以還使者亦素聞公威名至則羅拜庭下公命坐兩廊飲食之䕶出諸境無一人譁者始州郡以酒相餉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遺士之貧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財償之且上書自劾求去不巳坐是分司西京未幾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贈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忱今為度支郎中恪卒於滑州推官恂今為大理寺丞慥未仕公善著書尤長於易有集十巻制器尚象論十二篇辨鉤隠圓五十四篇為人清勁寡慾長不逾中人面痩黑目光如氷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貴人皆嚴憚之見義勇發不計禍福必極其志而後巳所至姦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誅然實出於仁恕故嚴而不殘以教學養士為急輕財好施篤於恩義少與蜀人宋輔游輔卒於京師母老子㓜公養其母終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與諸子游學卒與忱同登進士第當䕃補子弟輙先其族人卒不及其子慥公與軾之先君子為丈人行而軾官於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於言色巳而悔之竊嘗以為古之遺直而恨其不甚用無大功名獨當時士大夫能言其所為公沒十有四年故人長老日以衰少恐遂就湮沒欲私記其行事而恨不能詳得范景仁所為公墓誌又以所聞見補之為公傳軾平生不為行狀墓碑而獨為此文後有君子得以考覽焉
  贊曰聞之諸公長者陳公弼面目嚴冷語言確訒好面折人士大夫相與燕遊聞公弼至則語笑寡味飲酒不樂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資如此然所立有絶人者諫大夫鄭昌有言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採淮南王謀反論公孫丞相若發蒙耳所憚獨汲黯使公弼端委立於朝其威折衝於千里之外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三十四
  記
  仁宗皇帝飛白御書記
  澹宕不收之音
  問世之治亂必觀其人問人之賢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於歩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於三家之市臣嘗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測知聖德之所至獨私竊覽觀四十餘年之間左右前後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偉深厚雄傑不可窺較而其小者猶能敦樸愷悌靖恭持重號稱長者當是之時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餘功業難明而福祿無窮升遐以來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內外下至深山窮谷老媍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長見當時之人聞當時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豈獨上之澤歟凡在庭者與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及見其人矣而識其為人其流風遺俗可得而稱者以世考之也熈寧六年冬以事至姑蘇其子誨出慶厯中所賜公端敏字二飛白筆一以示臣且謂臣記之將刻石而傳諸世臣官在太常職在太史於法得書且以為抱烏號之弓不若藏此筆保曲阜之履不若傳此書考追蠡以論音聲不若推點畫以究觀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貶以想見其所與之人或藏於名山或流於四方凡所見者皆當聳然而作如望旄頭之塵而聽屬車之音相與勉為忠厚而恥為浮薄或由此也夫
  唐荊川曰小題從大處起議論
  南安軍學記
  此等文軸多澹宕不可為法考年譜乃安置儋州時所作
  古之為國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學校也今亡矣獨學校僅存耳古之為學者四其大則取士論政其小則弦誦也今亡矣直誦而已舜之言曰庻頑讒説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格之言改也論語曰有恥且格承之言薦也春秋傳曰奉承齊犧庶頑讒説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惡莫若進善故擇其可進者以射侯之禮舉之其不率教甚者則撻之小則書以記之非疾之也欲與之並生而同憂樂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棄者故使樂工採其謳謡諷議之言而颺之以觀其心其改過者則薦之且用之不悛者則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類是也此舜之學政也射之中否何與於善惡而侯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衆而論士也衆一而後論定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使弟子揚觶而序黜者三則僅有存者由此觀之以射致衆衆集而後論士蓋所從來逺矣詩曰在泮獻囚又曰在泮獻馘禮曰受成於學鄭人游於鄉校以議執政或謂子産毀鄉校何如子産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師也孔子聞之謂子産仁人古之取士論政者必於學有學而不取士不論政猶無學也學莫盛於東漢士數萬人噓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節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論政可謂近古然卒為黨錮之禍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於下其禍敗固宜朝廷自慶厯熈寧紹聖以來三致意於學矣雖荒服郡縣必有學況南安江西之南境儒術之富與閩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顯聞所至必建學故南安之學甲於江西侯仁人也而勇於義其建是學也以身任其責不擇劇易期於必成士以此感奮不勸而力費於官者為錢九萬三千而助者不貲為屋百二十間禮殿講堂視夫邦君之居凡學之用莫不嚴具又以其餘增置廩給食數百人始於紹聖二年之冬而成於四年之春學成而侯去今為潮州軾自海南還過南安見聞其事為詳士既徳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贏糧而從軾者三百餘里願紀其實夫學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學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幾有賢太守猶可以為鄭子産也學者勉之無愧於古人而巳
  唐荊川曰蘇文本尚馳騁而此作尤渙散不肯受約束然惟長公可耳歐曾集內無此也
  醉白堂記
  魏公勲名本勝樂天故文不譽而思特逺
  故魏國忠獻韓公作堂於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樂天池上之詩以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羨於樂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聞而疑之以為公既巳無愧於伊周矣而猶有羨於樂天何哉軾聞而笑曰公豈獨有羨於樂天而已乎方且願為尋常無聞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將使任天下之重則寒者求衣饑者求食凡不獲者求得茍有以與之將不勝其求是以終身處乎憂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塗豈其所欲哉夫忠獻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將歸老於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釋也當是時其有羨於樂天無足怪者然以樂天之平生而求之於公較其所得之厚薄淺深孰有孰無則後世之論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亂略謀安宗廟而不自以為功急賢才輕爵祿而士不知其恩殺伐果敢而六軍安之四夷八蠻想聞其風采而天下以其身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樂天之所無也乞身於強健之時退居十有五年日與其朋友賦詩飲酒盡山水園池之樂府有餘帛廩有餘粟而家有聲伎之奉此樂天之所有而公之所無也忠言嘉謀効於當時而文采表於後世死生窮達不易其操而道徳髙於古人此公與樂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無自少將推其同者而自託焉方其寓形於一醉也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遊非獨自比於樂天而已古之君子其處已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實浮於名而世誦其美不厭以孔子之聖而自比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為不如顔淵後之君子實則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為聖白圭自以為禹司馬長鄉自以為相如揚雄自以為孟軻崔浩自以為子房然世終莫之許也由此觀之忠獻公之賢於人也逺矣昔公嘗告其子忠彥將求文於軾以為記而未果既塟忠彥以告軾以為義不得辭也乃泣而書之
  墨妙亭記
  卻有一種風雅
  熈寧四年十一月髙郵孫莘老自廣徳移守吳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於府第之北逍遙堂之東取凡境內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吳興自東晉為善地號為山水清逺其民足於魚稻蒲蓮之利寡求而不爭賓客非特有事於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風流嘯詠投壺飲酒為事自莘老之至而歲適大水土田皆不登湖人大饑將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廩勸分躬自撫循勞來出於至誠富有餘者皆爭出穀以佐官所活至不可勝計當是時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為莘老當日夜治文書赴期㑹不能復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賔客賦詩飲酒為樂又以其餘暇罔羅遺逸得前人賦詠數百篇為吳興新集其刻畫尚存而僵仆斷缺於荒陂野草之間者又皆集於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覽嘆息而莘老求文為記或以謂余凡有物必歸於盡而恃形以為固者尤不可長雖金石之堅俄而變壊至於功名文章其傳世垂後猶為差久今乃以此託於彼是久存者反求助於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將深簷大屋以錮留之推是意也其無乃幾於不知命也夫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生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是亭之作否無足爭者而其理則不可以不辨故具載其説而列其名物於左雲
  墨君堂記
  東坡滑稽之文篇終卻少歸之於正
  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雖公卿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獨王子猷謂竹君天下從而君之無異辭今與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屬余為文以頌君徳則與可之於君信厚矣與可之為人也端靜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潔博習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於與可者非一人也而獨厚君如此君又疎簡抗勁無聲色臭味可以娛悅人之耳目鼻口則與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賢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氣燄亦未至若雪霜風雨之切於肌膚也而士鮮不以為欣戚喪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時之變亦大矣而君獨不顧雖微與可天下其孰不賢之然與可獨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賢雍容談笑揮灑奮迅而盡君之徳稚壯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勢風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确以致其節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獨立不懼與可之於君可謂得其情而盡其性矣余雖不足以知君願從與可求君之昆弟子孫族屬朋友之象而藏於吾室以為君之別館雲
  靈壁張氏園亭記
  無他超逺卓⿰之識而風神亦自典刑
  道京師而東水浮濁流陸走黃塵陂田蒼莽行者勌厭凡八百里始得靈壁張氏之園於汴之陽其外修竹森然以高喬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餘浸以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為巖阜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栢有山林之氣竒花美草有京洛之態華堂廈屋有吳蜀之巧其深可以隱其富可以養果蔬可以飽鄰里魚鼈筍茹可以餽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吳興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輿叩門見張氏之子碩碩求余文以記之維張氏世有顯人自其伯父殿中君與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靈壁而為此園作蘭臯之亭以養其親其後出仕於朝名聞一時推其餘力日增治之於今五十餘年矣其木皆十圍岸谷隱然凡園之百物無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譬之飲食適於飢飽而巳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處者安於故而難出出者狃於利而忘返於是有違親絶俗之譏懐祿茍安之弊今張氏之先君所以為其子孫之計慮者逺且周是故築室蓺園於汴泗之間舟車冠蓋之衝凡朝夕之奉燕遊之樂不求而足使其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隱則俯仰山林之下於以養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故其子孫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稱處者皆有節士廉退之行蓋其先君子之澤也余為彭城二年樂其土風將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厭也將買田於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靈壁雞犬之聲相聞幅巾杖屨歳時往來於張氏之園以與其子孫遊將必有日矣
  王君寳繪堂記
  有一種達人風㫖然地位不如荊公多矣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稽康之達也而好鍜鍊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凡物之可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塜宋孝武王僧䖍至以此相忌桓𤣥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其身此留意之禍也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於畫豈不顛倒錯繆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駙馬都尉王君晉鄉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逺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寳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逺其病也熈寧十年七月二十日記
  唐荊川曰墨寳堂與此二篇皆小題從大處起議論有箴規之意焉
  李氏藏書房記
  題本小而文㫖特放而逺之纔不鮮腆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悅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則弊取之則竭悅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賢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見各隨其分才分不同而求無不獲者惟書乎自孔子聖人其學必始於觀書當是時惟周之柱下史老𥅆為多書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魯春秋季札聘於上國然後得聞詩之風雅頌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時得見六經者蓋無幾其學可謂難矣而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徳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漢以來作者益衆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益以茍簡何哉予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惟恐不及近歳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擇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峰下白石菴之僧舍公擇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藏書凡九千餘巻公擇既已渉其流探其源採剝其華實而咀噍其膏味以為已有發於文詞見於行事以聞名於當世矣而書固自如也未嘗少損將以遺來者供其無窮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無所用於世惟得數年之間盡讀其所未見之書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蓋將老焉盡發公擇之藏拾其餘棄以自補庶有益乎而公擇求予文以為記乃為一言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張君墨寶堂記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已有人焉自以為高而笑之彈琴奕棋蓄古書法圖畫客至出而誇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呂稷契之所營劉項湯武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不免乎笑曰是區區者曽何足言而許由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士方志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捐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拊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塚斵棺而求之是豈有聲色臭味足以移人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以已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毘陵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予為記子蜀人也蜀人喭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㳺終嵗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娛然以予觀之君豈久閒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予之cq=286所言者為鑒
  唐荊川曰此文前後各自為議論暗相照映甚宻
  放鶴亭記
  疎曠爽然特少沉深之思
  熈寧十年秋彭城大水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高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或翔於雲表莫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郡守蘇軾時從賓客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靣之君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隂其子和之詩曰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蓋其為物清逺閒放超然於塵垢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逺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歛翼婉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鶴歸來兮東山之隂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
  中多詼諧之言而論畫竹入解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腹𧉮蚹以至於劍㧞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兎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與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斵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邪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巳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練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韈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𣲖近在彭城可往求之韈材當萃於子矣書尾復寫一詩其略曰擬將一段鵝谿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曰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予詩曰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與可是日與其妻遊谷中燒筍晩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歿於陳州是歳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巻而哭失聲昔曹孟徳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而予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石氏畫苑記
  中多以文為戲然亦自是佳品
  石康伯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舉進士不第即棄去當以䕃得官亦不就讀書作詩以自娛而已不求人知獨好法書名畫古器異物遇有所見脫衣輟食求之不問有無居京師四十年出入閭巷未嘗騎馬在稠人中耳目謖謖然專求其所好長七尺黒而髯如世所畫道人劍客而徒步塵埃中若有所營不知者以為異人也又善滑稽巧發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變色與人游知其急難甚於為已有客於京師而病者輒舁置其家親飲食之死則棺歛之無難色凡識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獨深知之幼安識慮甚逺獨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一狀貌如四十許人鬚三尺郁然無一莖白者此豈徒然者哉為亳州職官與富鄭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書畫數百軸取其毫末雜碎者以冊編之謂之石氏畫苑幼安與文與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畫為多而余亦善畫古木叢竹因以遺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嘗言所貴於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況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也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賴畫而識然人亦何用見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畫乃其一病無足録者獨著其為人之大略雲爾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一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五
  
  葢公堂記
  以醫為喻起盡議論卻將正意一証
  始吾居鄉有病寒而欬者問諸醫醫以為蠱不治且殺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飲以蠱藥攻伐其腎腸燒灼其體膚禁切其飲食之美者朞月而百疾作內熱惡寒而欬不已纍然真蠱者也又求於醫醫以為熱授之以寒藥旦朝吐之暮夜下之於是始不能食懼而反之則鍾乳烏喙雜然並進而漂疽癰疥眩瞀之狀無所不至三易醫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醫之辠藥之過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氣為主食為輔今子終日藥不釋口臭味亂於外而百毒戰於內勞其主隔其輔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謝醫卻藥而進所嗜氣完而食美矣則夫藥之良者可以一飲而效從之朞月而病良已昔之為國者亦然吾觀夫秦自孝公已來至於始皇立法更制以鐫磨鍜鍊其民可謂極矣蕭何曹參親見其斵䘮之禍而收其民於百戰之餘知其厭苦憔悴無聊而不可與有為也是以一切與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參為齊相召長老諸先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葢公善治黃老言使人請之葢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齊大治其後以其所以治齊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稱賢焉吾為膠西守知公之為邦人也求其墳墓子孫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師其言想見其為人庶幾復見如公者治新寢於黃堂之北易其敝陋達其蔽塞重門洞開盡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繩名之曰葢公堂時從賓客僚吏㳺息其間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參為漢宗臣而葢公為之師可謂盛矣而史不記其所終豈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歟膠西東並海南放於九僊北屬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聞而不可見可見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來其間乎吾何足以見之
  莊子祠堂記
  長公好讀莊子而得其髓故能設為奇瑰之論如此
  莊子䝉人也嘗為䝉漆園吏沒千餘嵗而蒙未有祀之者縣令秘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謹按史記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窺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眀老子之術此知莊子之粗者余以為莊子蓋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𨽻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葢無幾至於詆訾孔子未嘗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釐彭䝉慎到田駢闗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嘗疑盜蹠漁父則若真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劒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言之意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其往也舎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舎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劒漁父盜蹠四篇以合於列禦冦之篇曰列禦冦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餽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莊子之本意
  李太白碑隂記
  古來豪雋所被橫口之汚衊者多長公此一番洗刷絶是
  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於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曰士固有大言而無實虛名不適於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氣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爭事之而太白使脫靴殿上固已氣葢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倖以取容其肯從君於昏乎夏侯湛賛東方生雲開濟明豁包含宏大陵轢卿相朝哂豪傑籠罩靡前跆籍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乗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高氣葢世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吾於太白亦云太白之從永王璘當由迫脅不然璘之狂肆寢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太白識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辯
  眉州逺景樓記
  遷客思故鄉風致婉然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漢唐之遺風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以前學者猶襲五代文𡚁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西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濶至於郡縣胥吏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既去輒畫像事之而其賢者則記録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㤀商賈小民常儲善物而別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聽鼔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㑹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穀艾而草衰則仆鼔決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食醉飽而去嵗以為常其風俗蓋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而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言語動作輒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先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賓客僚吏遊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往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久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錄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葢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教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錄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丘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
  唐荊川曰此文造意亦奇更不在作樓與逺景上說
  喜雨亭記
  公之文好為滑稽
  亭以雨名誌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㤀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予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㤀一也余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抃於野憂者以樂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嵗且荐饑獄訟繁興而盜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㳺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㳺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㤀耶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繄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凌虛臺記
  蘇公往往有此一叚曠達處卻於陳太守少回䕶
  臺因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髙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築也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履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臺髙出於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虛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虛臺耶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則臺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槖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夀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臺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屋頹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矣而況於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䘮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既以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超然臺記
  子瞻本色與凌虛臺記並本之莊生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竒偉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禍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逰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髙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鬪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朞年而貌加豐髮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余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絜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茍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隠見若近若逺庶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余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方是時余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
  唐荊川曰前發超然之意後叚敘事解意兼敘事格
  遊桓山記
  曠達
  元豐二年正月已亥晦春服既成從二三子遊於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遺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馬桓魋之墓也或曰鼔琴於墓禮歟曰禮也季武子之䘮曽㸃倚其門而歌仲尼日月也而魋以為可得而毀也且死為石槨三年不成古之愚人也余將弔其藏而其骨毛爪齒既已化為飛塵蕩為冷風矣而況於槨乎況於從死之臣妾飯含之貝玉乎使魋而無知也余雖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也聞余鼔琴而歌知哀樂之不可常物化之無日也其愚豈不少瘳乎二三子喟然而歎乃歌曰桓山之上維石嵯峨兮司馬之惡與石不磨兮桓山之下濰水瀰瀰兮司馬之藏與水皆逝兮歌闋而去從遊者八人畢仲孫舒煥冦昌朝王適王遹王肄軾之子邁煥之子彥舉
  石鐘山記
  風㫖亦自水經來然多竒峭之興
  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徳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眀獨與邁乗小舟至絶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鼔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窽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窽坎鏜鞳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葢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大悲閣記
  禪㫖彼所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矣
  大悲者觀世音之變也觀世音由聞而覺始於聞而能無所聞始於無所聞而能無所不聞能無所聞雖無身可也能無所不聞雖千萬億身可也而況於手與目乎雖然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衆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故散而為千萬億身聚而為八萬四千母陁羅臂八萬四千清淨寳目其道一爾昔吾嘗觀於此吾頭髮不可勝數而身毛孔亦不可勝數牽一髮而頭為之動拔一毛而身為之變然則髮皆吾頭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吾將使世人左手運斤而右手執削目數飛雁而耳節鳴鼓首肯旁人而足識梯級雖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況千手異執而千目各視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鏡人鬼鳥獸雜陳乎吾前色聲香味交遘乎吾體心雖不起而物無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運雖未可得見而理則具矣彼佛菩薩亦然雖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諸國非有他也觸而不亂至而能應理有必至而何獨疑於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㑹也佛事最勝而大悲之像未睹其傑有法師敏行者能讀內外教博通其義欲以如幻三昧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薩像端嚴妙麗具慈愍性手臂錯出開合捧執指彈摩拊千態具備手各有目無妄舉者復作大閣以覆菩薩雄偉壯峙工與像稱都人作禮因敬生悟余㳺於四方二十餘年矣雖未得歸而想見其處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為道其所以然者且頌之曰
  吾觀世間人兩目兩手臂物至不能應狂惑失所措其有欲應者顛倒作思慮思慮非真實無異無手目菩薩千手目與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慮隨其所當應無不得其當引弓挾白羽劒盾諸械器經卷及香華盂水青楊枝珊瑚大寳炬白拂朱藤杖所遇無不執所執無有疑緣何得無疑以我無心故若猶有心者千手當千心一人而千心內自相攫攘何暇能應物千手無一心手手得其處稽首大悲尊願度一切衆皆證無心法皆具千手目
  唐荊川曰此翁素精於佛家之言
  蘇長公於禪宗本屬妙悟而其為記銘頌偈種種出世人予故録而存之
  安國寺大悲閣記
  無論學禪學聖賢均從篤行上立腳
  羊豕以為羞五味以為和秫稻以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齊均其寒煖燥溼之𠉀一也而二人為之則美惡不齊豈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數取歟然古之為方者未嘗遺數也能者即數以得妙不能者循數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見焉人見其二也則求精於數外而棄跡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齊捨其度數以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則其不為人之所嘔棄者寡矣今吾學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樂律厯宮廟服器冠昏䘮紀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禮之所可刑之所禁厯代之所以廢興與其人之賢不肖此學者之所宜盡力也曰是皆不足學學其不可載於書而傳於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㤀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古之學者其所亡與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數而日月見也如今世之學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歟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由是觀之廢學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豈惟吾學者至於為佛者亦然齋戒持律講誦其書而崇飾塔廟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為齋戒持律不如無心講誦其書不如無言崇飾塔廟不如無為其中無心其口無言其身無為則飽食而嬉而已是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鹽官安國寺僧居則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惡疾且死自誓於佛願持律終身且造千手眼觀世音像而誦其名千萬遍病已而力不給則縮衣節口三十餘年銖積寸累以迄於成其髙九仞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為記余嘗以斯語告東南之士矣葢僅有從者獨喜則之勤苦從事於有為篤志守節老而不衰異夫為大以欺佛者故為記之且以風吾黨之士雲
  四菩薩閣記
  長公愛道子畫為障而對惟簡語甚達
  始吾先君於物無所好燕居如齋言笑有時顧嘗嗜畫弟子門人無以恱之則爭致其所嗜庶幾一解其顔故雖為布衣而致畫與公卿等長安有故藏經龕唐明皇帝所建其門四達八版皆呉道子畫陽為菩薩隂為天王凡十有六軀廣明之亂為賊所焚有僧㤀其名於兵火中拔其四版以逃既重不可負又迫於賊恐不能皆全遂竅其兩版以受荷西奔於岐而寄死於烏牙之僧舎板留於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錢十萬得之以示軾者軾歸其直而取之以獻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餘品一旦以是四板為甲治平四年先君沒於京師軾自汴入淮泝於江載是四版以歸既免䘮所嘗與往來浮屠人惟簡誦其師之言教軾為先君捨施必所甚愛與所不忍捨者軾用其說思先君之所甚愛軾之所不忍捨者莫若是版故遂以與之且告之曰此眀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於賊者也而況於余乎余視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孫不以易衣食者鮮矣余惟自度不能長守此也是以與子子將何以守之簡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畫不可奪若是足以守之歟軾曰未也足以終子之世而已簡又曰吾盟於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與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歟軾曰未也世有無佛而蔑鬼者然則何以守之曰軾之以是予子者凡以為先君捨也天下豈有無父之人歟其誰忍取之若其聞是而不悛不惟一觀而已將必取之然後為快則其人之賢愚與廣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孫難矣而況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乎人子勉之矣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既以予簡簡以錢百萬度為大閣以蔵之且畫先君像其上軾助錢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閣成熙寧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記
  衆妙堂記
  公非由南海後亦不能為此文
  眉山道士張易簡教小學常百人予幼時亦與焉居天慶觀北極院予葢從之三年謫居海南一日夢至其處見張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誦老予者曰𤣥之又𤣥衆妙之門予曰妙一而已容有衆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審妙也雖衆可也因指灑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復視之則二人者手若風雨而步中規矩葢煥然霧除霍然雲消予驚歎曰妙葢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斵信矣二人者釋技而上曰子未覩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與道相半習與空相㑹非無狹而徑造者也子亦見夫蜩與雞乎夫蜩登木而號不知止也夫雞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蛻與伏也則無視無聽無飢無渇黙化於荒忽之中𠉀伺於毫髮之間雖聖知不及也是豈技與習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少安須老先生至而問焉二人者顧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見蜩與雞而問之可以養生可以長年廣州道士崇道大師何徳順作堂榜曰衆妙以書來海南求文以記之予不暇作也獨書夢中語以示之戊寅三月十五日
  清風閣記
  奇曠
  文慧大師應符居成都玉谿上為閣曰清風以書來求文為記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巳戲為浮屠語以問之曰符而所謂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謂閣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與閣汝不得有而名烏乎施名將無所施而安用記乎雖然吾為汝放心遺形而強言之汝亦放心遺形而強聽之木生於山水流於淵山與淵且不得有而人以為已有不亦惑歟天地之相磨虛空與有物之相推而風於是焉生執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不亦大惑歟雖然世之所謂己有而不惑者其與是奚辨若是而可以為有邪則雖汝之有是風可也雖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可也非惑也風起於蒼茫之間彷徨乎山澤激越乎城郭道路虛徐演漾以汎汝之軒牕欄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隠幾而觀之其亦有得乎力生於所激而不自為力故不勞形生於所遇而不自為形故不窮嘗試以是觀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二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六
  
  宸奎閣碑
  㸔議論持大體處
  皇祐中有詔廬山僧懐璉住京師十方淨因禪院召對化成殿問佛法大意奏對稱㫖賜號大覺禪師是時北方之為佛者皆留於名相囿於因果以故士之聰眀超軼者皆鄙其言詆為蠻夷下俚之說璉獨指其妙與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時士大夫喜從之㳺遇休沐日璉未盥潄而戶外之屨滿矣仁宗皇帝以天縱之能不由師傳自然得道與璉問答親書頌詩以賜之凡十有七篇至和中上書乞歸老山中上曰山即如如體也將安歸乎不許治平中再乞堅甚英宗皇帝留之不可賜詔許自便璉既渡江少留於金山西湖遂歸老於四明阿育王山廣利寺四明之人相與出力建大閣藏所賜頌詩榜之曰宸奎時京師始建寳文閣詔取其副本蔵焉且命嵗度僧一人璉歸山二十有三年年八十有三臣出守杭州其徒使來告曰宸奎閣未有銘君逮事眧陵而與吾師逰最舊其可以辭臣謹按古之人君號知佛者必曰漢明梁武其徒葢嘗以藉口而繪其像於壁者漢明以察為明而梁武以弱為仁皆緣名失實去佛逺甚恭惟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未嘗廣度僧尼崇侈寺廟干戈斧鑕未嘗有所私貸而升遐之日天下歸仁焉此所謂得佛心法者古今一人而已璉雖以出世法度人而持律嚴甚上嘗賜以龍腦鉢盂璉對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壊色衣以瓦鐵食此鉢非法使者歸奏上嘉歎久之銘曰
  巍巍仁皇體合自然神耀得道非有師傳維道人璉逍遙自在禪律並行不相留礙於穆頌詩我既其文惟佛與佛乃識其真咨爾東南山君海王時節來朝以謹其蔵
  上清儲祥宮碑
  應制之文非公之至者而其所見與議亦自有典刑
  臣以書命待罪北門記事之成職也然臣愚不知宮之所以廢興與凡材用之所從出敢昧死請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詔臣軾始太宗皇帝以聖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盡以太祖所賜金帛作上清宮朝陽門之內旌興王之功且為五代兵革之餘遺民赤子請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宮成民不知勞天下頌之至慶厯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於火一夕而燼自是為荊棘瓦礫之場凡三十七年元豐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宮之故地以法籙符水為民禳禬民趨歸之稍以其力修復祠宇詔用日者言以宮之所在為國家子孫地乃賜名上清儲祥宮且賜度牒與佛廟神祠之遺利為錢一千七百四十七萬又以官田十四頃給之刻玉如漢張道陵所用印及所被冠佩劒履以賜太初所以寵之者甚備宮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聞之喟然嘆曰民不可勞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錢不可發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敕禁中供奉之物務從約損斥賣珠玉以巨萬計凡所謂以天下養者悉歸之儲祥積㑹所賜為錢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八萬而宮乃成內出白金六千三百餘兩以為香火𤓰華之用召道士劉應真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內供奉官陳衍典領其事起四年之春訖六年之秋為三門兩廡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鐘經樓二石壇一建齋殿於東以待臨幸築道館於西以居其徒凡七百餘間雄麗靖深為天下偉觀而民不知有司不與焉嗚呼其可謂至徳也已矣臣謹按道家者流本出於黃帝老子其道以清淨無為為宗以虛明應物為用以慈儉不爭為行合於周易何思何慮論語仁者靜夀之說如是而已自秦漢以來始用方士言乃有飛僊變化之術黃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號延康赤明龍漢開皇之紀天皇太一紫微北極之祀下至於丹藥竒技符籙小數皆歸於道家學者不能必其有無然臣嘗竊論之黃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修其本而末自應故仁義不施則韶濩之樂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則射鄉之禮不能以致刑措漢興蓋公治黃老而曹參師其言以謂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以此為政天下歌之曰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靜民以寧壹其後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黃老清心省事薄歛緩獄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觀上與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謂至矣檢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已以消兵故不戰而勝虛心以觀世故不察而明雖黃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則又惡衣菲食卑宮室陋器用斥其贏餘以成此宮上以終先帝未究之志下以為子孫無疆之福宮成之日民大和㑹鼔舞謳歌聲聞於天天地喜答神祗來格祝史無求福祿自至時萬時億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應豈不然哉臣既書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徳神宗之志而聖母成之汝作銘詩而朕書其首曰上清儲祥宮碑臣軾拜手稽首獻銘曰
  天之蒼蒼正色非耶其視下也亦若斯耶我作上清儲祥之宮無以來之其肯我從元祐之政媚於上下何修何營曰是四者民懐其仁吏服其亷鬼畏其正神予其謙帝既子民維子之視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滅私作宮千柱人初不知於皇祖宗在帝左右風馬雲車從帝來狩閱視新宮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孫孝孫來饗左右耆耉無競惟人以燕我後多士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篤其成材千石之鐘萬石之簴相以銘詩震於四海
  通篇以私錢為案以為民祈福為幟此等應制文不得不如此
  廣州資福寺羅漢閣碑
  長公作禪林悟景千年以來絶調
  衆生以愛故入生死由於愛境有逆有順而生喜怒造種種業展轉六趣至千萬劫本所從來唯有一愛更無餘病佛大醫王對病為藥唯有一捨更無餘藥常以此藥而治此病如水救火應手當滅云何衆生不滅此病是導師過非衆生咎何以故衆生所愛無過身體父母有疾割肉刺血初無難色若復鄰人從其求乞一爪一髮終不可得有二導師其一清淨不入諸相能知衆生生死之本能使衆生瞭然見知不生不死出輪迴處是處安樂堪永依怙無異父母支體可捨而況財物其一導師以有為心行有為法縱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鄰人求乞爪髮終不可得而況肌肉以此觀之愛吝不捨是導師過設如有人無故取米投坑穽中見者皆恨若以此米施諸鳥雀見者皆喜鳥雀無知受我此施何異坑穽而人自然有喜有慍如使導師有心有為則此施者與棄何異以此觀之愛吝不捨非衆生咎四方之民皆由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無量獨此南越嶺海之民貿遷重寳坐獲富樂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捨海道幽險死生之間曽不容髪而況飄墮羅剎鬼國呼號神天佛菩薩僧以脫須㬰當此之時身非已有而況財物實同糞土是故其人以懼故捨愧懼二法助發善心是故越人輕施樂捨甲於四方東莞古邑資福禪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嘗戒也而律自嚴未嘗求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損益銖黍瞭然覺知堂之受施如水涵影雖千萬過無一留者堂以是故創作五百大阿羅漢嚴淨寳閣涌地千柱浮空三成壯麗之極實冠南越東坡居士見聞隨喜而說偈言
  五百大士棲此城南珠大貝皆東傾衆心回春栢再榮鐵林東萊閣乃成寳骨未到先通靈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襲吉誰敢爭層簷飛空俯日星海波不揺𩗗無聲大風徐來韻流鈴一洗瘴霧氷雪清人無南北夀且寧
  潮州韓文公廟碑
  予覽此文不是昌黎本色前後議論多漫然然蘇長公生平氣格獨存故錄之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叅天地之化闗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呂自嶽降而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厯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闗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鏄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其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徳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於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恱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讙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朞年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於潮不能一嵗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戀於潮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於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裳飄然乗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粃糠西㳺咸池略扶桑草木依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翺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厯舜九疑弔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髮下大荒
  表忠觀碑
  通篇以疏為序事之文絶是史遷風㫖
  熙寧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軍州事臣抃言故呉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黃巢名聞江淮復以八都兵討劉漢宏並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於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並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顯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盜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於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呉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逰歌鼓之聲相聞至於今不廢其有德於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僣亂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負其嶮逺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釃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呉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於朝視去其國如去傳舍其有功於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理其父祖墳塋祠以太牢今錢氏功徳殆過於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奨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祠曰妙因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嵗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字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墜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抃昧死以聞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賜名曰表忠觀銘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於臨安篤生異人絶類離羣奮挺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䝉強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有呉越金劵玉冊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絡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嵗時歸休以燕父老曄如神人玉帶裘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朝昏亂罔堪託國三王相承以待有徳既獲所歸弗謀弗咨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千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毋俾樵牧愧其後昆龍山之陽巋焉新宮匪私於錢唯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司馬溫公神道碑
  間按蘇氏兄弟議論文章自西漢以來當為天仙獨於敘事處不得太史公法門余故於兩公所為諸神道碑行狀等文不多錄
  此碑記乃公應制者較公所為司馬公狀似不能盡所欲言然行文特畧矣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眀百揆時敘民安其生風俗一變異時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徳務為忠厚人人自重恥言人過中國無事四夷稽首請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懐毒自疑數入為冦上命諸將按兵不戰示以形勢不數月生致大首領鬼章青宜結闕下夏人十數萬冦涇原至鎮戎城下五日無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聲延以其族萬人來降黃河始決曹村既築靈平復決小呉橫流五年朔方騷然而今嵗之秋積雨彌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復禹舊跡之勢凡上所欲不求而獲而其所惡不麾而去天下曉然知天意與上合庶幾復見至治之成家給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徳間也或以問臣軾上與太皇太后安所施設而及此臣軾對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今二聖躬信順以先天下而用司馬公以致天下士應是三徳矣且以臣觀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於世而以忠義自結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農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國知之可也九夷八蠻何自知之方其退居於洛眇然如顔子之在陋巷纍然如屈原之在陂澤其與民相㤀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漢如家至而日見之聞其名者雖愚無知如婦人孺子勇悍難化如軍伍夷狄以至於姦邪小人雖惡其害已仇而疾之者莫不歛袵變色咨嗟太息或至於流涕也元豐之末臣自登州入朝過八州以至京師民知其與公善也所在數千人聚而號呼於馬首曰寄謝司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百姓如是者蓋千餘里不絶至京師聞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擁其馬至不得行衞士見公擎跽流涕者不可勝數公懼而歸洛遼人夏人遣使入朝與吾使至外域者皆必問公起居而遼人勑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慎毋生事開邊隙其後公薨京師之民罷市而往弔粥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者蓋以千萬數上命戶部侍郎趙瞻內侍省押班馮宗道䕶其䘮歸葬贍等既還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親四方來㑹𦵏者蓋數萬人而嶺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薦公者其詞尤哀炷薌於手頂以送公塟者凡百餘人而畫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豈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動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誠一徳其孰能使之記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矣書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徳惟一動罔不吉徳二三動罔不凶或以千金與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誠與不誠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終朝而一綫之溜可以達石者一與不一故也誠而一古之聖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而況公乎故臣論公之徳至於感人心動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誠曰一公諱光字君實其先河內人晉安平獻王孚之後王之裔孫征東大將軍陽始塟今陜州夏縣洓水鄉子孫因家焉曽祖諱政以五代衰亂不仕贈太子太保祖諱炫舉進士試秘書省校書郎終於耀州富平縣令贈太子太傅考諱池寳元慶厯間名臣終於兵部郎中天章閣待制贈太師溫國公曽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聶氏皆封溫國太夫人公始以進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始發大議乞立宗子為後以安宗廟宰相韓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計事英宗皇帝為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論陜西刺義勇為民患及內侍任守忠姦蠧乞斬以謝天下守忠竟以譴死又論濮安懿王當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天下韙之事神宗皇帝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橫山之衆降公極論其不可納後必為邊患已而果然勸帝不受尊號遂為萬世法及王安石為相始行青苗助役農田水利謂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爭之當時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為重帝以公為樞密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為端眀殿學士出知永興軍遂以留司御史臺及提舉崇福宮退居於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攝政起公為門下侍郎遷正議大夫遂遷左僕射公首更詔書以開言路分別邪正進退其甚者十餘人旋罷保甲保馬市易及諸道新行鹽鐵茶法最後遂罷助役青苗方議取士擇守令監司以養民期於富而教之凜凜乎嚮至治矣而公臥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於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上亦感涕不已時方祀眀堂禮成不賀二聖皆臨其䘮哭之哀甚輟視朝贈太師溫國公襚以一品禮服謚曰文正官其親屬十人公娶張氏禮部尚書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溫國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為秘書省校書郎孫二人植桓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塟於陜之夏縣涑水南原之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徳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軾臣葢嘗為公行狀而端眀殿學士范鎮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詳不復再見而獨論其大槩議者徒見上與太皇太后進公之速用公之盡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於卿大夫相與為賓師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權不足以相休戚然猶同巳則親之異已則疎之未有聞過而喜受誨而不怒者也而況於君臣之間乎方熙寧中朝廷政事與公所言無一不相違者書數十上皆盡言不諱蓋自敵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為左右輔弼之臣至為敘其所著書讀之於邇英閣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聖之知公也知之於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於方異故臣以先帝為難昔齊神武皇帝寢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諸將皆莫能敵惟慕容紹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貴留以遺汝而唐太宗亦謂髙宗汝於李勣無恩我今責出之汝當授以僕射乃出勣為疊州都督夫齊神武唐太宗雖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紹宗與勣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為其子孫長計逺慮者類皆如此寧其身不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孫專享得賢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盡用安知其意不出於此乎臣既書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詩曰
  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顧天惟聖與仁聖子受命如堯之初神母詔之匪亟匪徐聖神無心孰左右之民自擇相我興授之其相維何太師溫公公來自西一馬二童萬人環之如渇赴泉孰不見公莫如我先二聖㤀已惟公是式公亦無我惟民是度民曰樂哉既相司馬爾賈於途我耕於野士曰時哉既用君實我後子先時不可失公如麟鳳不鷙不搏羽毛畢朝雄狡率服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則多矣百年之思知公於異識公於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懐天子萬年四夷來同薦於清廟神考之功
  神宗之知長公亦深而不及用觀長公於二聖之撤金蓮燭送歸翰院時所云則得之矣此長公所以於此獨感慨嗚咽而盡所云也唐荊川曰長江一瀉萬里而波瀾曲折自有妍姿真文人之豪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三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七
  銘贊頌
  三槐堂銘並序
  中多名言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夀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跖之夀孔顔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栢生於山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徳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厯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蓋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徳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徳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徳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者其雄才直氣不相上下而棲筠之子吉甫其孫徳裕功名富貴畧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徳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録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隂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䘏厥徳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鬱三槐惟徳之符嗚呼休哉
  徳威堂銘並序
  前引皆博大所謂為潞公而作者
  元祐之初詔起太師潞公於洛命以重事公惟仁宗英宗神考三聖眷倚之重不敢以既老為辭杖而入朝期年乃求去詔曰昔西伯善養老而太公自至魯穆公無人子思之側則長者去之公自為謀則善矣獨不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於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際不能用裴度於未病治亂之效於斯可見公讀詔聳然不敢言去葢復畱四年天下無事朝廷奠安乃力請而歸公之在朝也契丹使耶律永昌劉霄來聘軾奉詔館客與使者入覲望見公殿門外卻立改容曰此潞公也耶所謂以徳服人者問其年曰何壯也軾曰使者見其容未聞其語其綜理庶務酬酢事物雖精練少年有不如貫穿古今洽聞強記雖専門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異人也公既歸洛西羌首領有溫溪心者請於邊吏願獻良馬於公邉吏以聞詔聴之公心服天下至於四夷書曰徳威惟畏徳明惟明世所以守伯夷之典用臯陶之法者以其徳也若夫非徳之威雖猛而人不畏非徳之明雖察而人不服公修徳於幾席之上而其威折衝於萬里之外退居於家而人望之如在廊廟可不謂徳威乎公之子及為河陽守公將往臨之吏民喜甚自洛至三城歡呼之聲相屬及作堂以待公而請銘於軾乃榜之曰德威而銘之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惟師潞公展也大成公在洛師崧洛有光駕言三城河流不揚願公百年子孫千億家於兩河日見顔色西戎來朝祗慄公門豈惟西人四方其訓之
  九成臺銘
  銘之變體
  韶陽太守狄咸新作九成臺玉局散吏蘇軾為之銘曰自秦並天下滅禮樂韶之不作蓋千三百二十有三年其器存其人亡則韶既已隱矣而況於人器兩亡而不傳雖然韶則亡矣而有不亡者存蓋嘗與日月寒暑晦明風雨並行於天地之間世無南郭子綦則耳未嘗聞地籟也而況得聞天籟使耳聞天籟則凡有形有聲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絃嘗試與子登夫韶石之上舜峯之下望蒼梧之渺莽九疑之聮緜覽觀江山之吐吞草木之俯仰鳥獸之鳴號衆族之呼吸往來唱和非有度數而均節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上方立極以安天下人和而氣應氣應而樂作則夫所謂簫韶九成來鳳鳥而舞百獸者既已燦然畢陳於前矣
  擇勝亭銘
  即古之幔亭而文多曠達矣
  維古潁城因潁為隍倚舟於門美哉洋洋如淮之甘如漢之蒼如洛之溫如浚之涼可侑我客可流我觴我欲即之為館為堂近水而構夏潦所襄逺水而築邈焉相望乃作斯亭筵楹欒梁鑿枘交設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往十夫可將與水升降除地布牀可使杜蕢洗觶而揚可使莊周觀魚而忘可使逸少祓禊而祥可使太白詠月而狂既薺我荼亦醪我漿既濯我纓亦浣我裳豈獨臨水無適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塲無脛而趨無翼而翔敝以改為其費易償榜曰擇勝名實允當維古聖人不㽞一方虛白為室無何為鄉神馬凥輿孰為輪箱流行坎止雖獨不傷居之無盜中靡所藏去之無戀如所宿桑豈如世人生短慮長尺宅不治寸田是荒錫瓦銅雀石門阿房俯變仰滅與生俱亡我銘斯亭以砭世盲
  漢鼎銘並序
  其憂深其思逺
  禹鑄九鼎用器也初不以為寳象物以飾之亦非所以使民逺不若也武王遷之洛邑葢己見笑於伯夷叔齊矣方周之盛也鼎為宗廟之觀美而已及其衰也為周之患有不可勝言者匹夫無罪懐璧其罪周之衰也與匹夫何異嗟夫孰知九鼎之為周之角齒也哉自春秋時楚莊王以問其輕重大小而戰國之際秦與齊楚皆欲之周人惴惴焉視三虎之垂涎而睨己也絶周之祀不足以致冦裂周之地不足以肥國然三國之君未嘗一日而忘周者以寳在焉故也三國爭之周人莫知所適與得鼎者未必能存周而不得者必碎之此九鼎之所以亡也周顯王之四十二年宋太丘社亡而鼎淪沒於泗水此周人毀鼎以緩禍而假之神妖以為之說也秦始皇漢武帝乃始萬方以出鼎此與兒童之見無異善夫吾丘夀王之說也曰汾隂之鼎漢鼎也非周鼎夫周有鼎漢亦有鼎此易所謂正位凝命者豈三趾兩耳之謂哉恨夀王小子方以諛進不能究其義予故作漢鼎銘以遺後世君子其詞曰
  惟五帝三代及秦漢以來受命之君靡不有茲鼎鼎存而昌鼎亡而亡葢鼎必先壊而國隨之豈有易姓而猶傳者乎不寳此器而拳拳於一物孺子之智婦人之仁嗚呼悲夫
  徐州蓮華漏銘並序
  借漏以發明道術吾所以謂蘇長公仙於文者也
  故龍圖閣直學士禮部侍郎燕公肅以創物之智聞於天下作蓮華漏世服其精凡公所臨必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而徐州獨用瞽人衛朴所造廢法而任意有壺而無箭自以無目而廢天下之視使守者伺其滿則決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國子博士傅君楊公之外曾孫得其法為詳其通守是邦也實始改作而請銘於軾銘曰
  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識多寡手知重輕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計者必付之於度量與權衡豈不自信而信物葢以為無意無我然後得萬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侖旁薄於三十八萬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於三尺之箭五斗之缾雖疾雷霾風雨雪晝晦而遲速有度不加虧贏使凡為吏者如缾之受水不過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視時之上下降不為辱升不為榮則民將靡然而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按婁迂齋曰坡翁最長於物理上推到義理精微處妙於形容而引歸吏身上尤佳
  夢齋銘並序
  妙詮
  至人無夢或曰高宗武王孔子皆夢佛亦夢夢不異覺覺不異夢夢即是覺覺即是夢此其所以為無夢也歟衛玠問夢於樂廣廣對以想曰形神不接而夢此豈想哉對曰因也或問因之說東坡居士曰世人之心依塵而有未嘗獨立也塵之生㓕無一念住夢覺之間塵塵相授數傳之後失其本矣則以為形神不接豈非因乎人有牧羊而寢者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蓋遂夢曲蓋鼔吹身為王公夫牧羊之與王公亦逺矣想之所因豈足怪乎居士始與芝相識於夢中且以所夢求而得之今二十四年矣而五見之每見則相視而笑不知是處之為何方今日之為何日我爾之為何人也題其所寓室曰夢齋而子由為之銘曰
  法身充滿處處皆一幻身虛妄所至非實我觀世人生非實中以寤為正以寐為夢忽寐所遇執寤所遭積執成堅如丘山高若見法身寤寐皆非知其皆非寤寐無虧遨遊四方齋則不遷南北東西法身本然
  文與可飛白贊
  文有神解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竒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始予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𨽻也以為止此矣既沒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飜飜乎其若長風之卷斾也猗猗乎其若遊絲之縈栁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逺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於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蓋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
  延州來季子贊並序
  子瞻據季子救陳在哀公十年故以為其救陳也去吳之亡僅十三年爾季子知吳之亡何以不諫予獨謂闔廬既己殺王僚而自立逃而去終身焉不入吳之市葢季子己絶人世也久矣左傳所稱季子云雲妄也大較左傳多浮誇焉知其非以訛傳訛也子瞻求其説而不得謂季子且不死則又過矣
  魯襄公十二年吳子夀夢卒延州來季子其少子也以讓國聞於諸侯則非童子矣至哀公十年冬楚子期伐陳季子救陳謂子期曰二君不務徳而力爭諸侯民何罪焉我請退以為子名務徳而安民乃還時去夀夢卒蓋七十七年矣而能幹里將兵季子何其夀而康也然其卒不書於春秋哀公之元年吳王夫差敗越於夫椒勾踐使大夫種因太宰嚭以行成於吳吳王許之子胥諫不聴則吳之亡形成矣季子觀樂於魯知列國之廢興於百年之前方其救陳也去吳之亡十三年耳而謂季子不知可乎闔廬之自立也曰季子雖至不吾廢也是季子徳信於吳人而言行於其國也且帥師救陳不戰而去之以為敵國名則季子之於吳葢亦少専矣救陳之明年而子胥死季子知國之必亡而終無一言於夫差知言之無益也夫子胥以闔廬霸而夫差殺之如皂𨽻豈獨難於季子乎嗚乎悲夫吾是以知夫差之不道至於使季子不敢言也蘇子曰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死者也江左諸人好談子房季札之賢有以也夫此可與知者論難與俗人言也作延州來季子賛曰泰伯之徳鍾於先生棄國如遺委蛻而行坐閲春秋幾五之二古之真人有化無死
  王元之畫像賛並序
  感慨激烈過多
  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予嘗三復斯言未嘗不流涕太息也如漢汲黯蕭望之李固吳張昭唐魏鄭公狄仁傑皆以身徇義招之不來麾之不去正色而立於朝則豺狼狐狸自相吞噬故能消禍於未形救危於將亡使皆如公孫丞相張禹胡廣雖累干百緩急豈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時朝廷清明無大奸慝然公猶不容於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於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處於衆邪之間安危之際則公之所為必將驚世絶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膽裂豈特如此而已乎始予過蘇州虎丘寺見公之畫像想其遺風餘烈願為執鞭而不可得其後為徐州而公之曽孫汾為兗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為之賛以附其家傳雲
  維昔聖賢患莫已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時帝欲用公公不少貶三黜窮山之死靡憾咸平以來獨為名臣一時之屈萬世之信紛紛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泚其顙公能泚之不能已之茫茫九原愛莫起之
  王仲儀真賛並序
  先於小序中㸃次故賛文特爽
  孟子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又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夫所謂世臣者豈特世祿之人而巨室者豈特侈富之家也哉蓋功烈已著於時徳望己信於人譬之喬木封殖愛養自拱把以至於合抱者非一日之故也平居無事商功利課殿最誠不如新進之士至於緩急之際決大䇿安大衆呼之則來麾之則散者惟世臣巨室為能余嘉祐中始識懿敏王公於成都其後從事於岐而公自許州移鎮平涼方是時冦大舉犯邊轉運使攝帥事與副總管議不合軍無紀律邊人大恐聲揺三輔及聞公來吏士踴躍傳呼旗幟精明鼔角讙亮冦即日解去公至燕勞將佐而已余然後知老臣宿將其功用葢如此使新進之士當之雖有韓白之勇良平之竒豈能坐勝黙成如此之㨗乎熙寧四年秋余將往錢塘見公於私第佚老堂飲酒至暮論及當世事曰吾老矣恐不復見子厚自愛無忘吾言既去二年而公薨又六年乃作公之真賛以遺其子鞏詞曰堂堂魏公配命召祖顯允懿敏惟周之虎魏公在朝百度維貞懿敏在外有間無聲高明廣大宜公宜相如木百圍宜宮宜堂天既厚之又貴富之如山如河維安有之彼窶人子既陋且寒終勞永憂莫知其賢曷不觀此佩玉劍履晉公之孫魏公之子
  韓幹畫馬賛
  游神言外㸃綴淋漓
  韓幹之馬四其一在陸驤首奮鬛若有所望頓足而長鳴其一欲涉尻髙首下擇所由濟跼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顧若以鼻語後者不應欲飲而留行以為廏馬也則前無覊絡後無箠䇿以為野馬也則隅目聳耳豐臆細尾皆中度程蕭然如賢大夫貴公子相與解帶脫㡌臨水而濯纓遂欲髙舉逺引友麋鹿而終天年則不可得矣葢優哉游哉聊以卒嵗而無營
  三馬圖賛
  賛名馬而其意全在本朝廷卻名馬上
  元祐初上方閉玉門闗謝遣諸將太師文彥博宰相呂大防範純仁建遣諸生㳺師雄行邊勅武備師雄至熙河蕃官包順請以所部熟戶除邊患師雄許之遂擒猾羌大首領鬼章青宜結以獻百官皆賀遣使吿永裕陵時西域貢馬首髙八尺龍顱而鳳膺虎脊而豹章出東華門入天駟監振鬛長鳴萬馬皆瘖父老縱觀以為未始見也上方恭黙思道八駿在廷未嘗一顧其後圉人起居不以時馬有斃者上亦不問明年羌溫溪心有良馬不敢進請於邊吏願以餽太師潞國公詔許之蔣之竒為熙河帥西蕃有貢駿馬汗血者有司以非入貢嵗月留其使與馬於邊之竒為請乞不以時入事下禮部軾時為宗伯判狀雲朝廷方卻走馬以糞正復汗血亦何所用事遂寢於時兵革不用海內小康馬則不遇矣而人少安軾嘗私請於承議郎李公麟畫當時三駿馬之狀而使鬼章青宜結挍之藏於家紹聖四年三月十四日軾在恵州謫居無事閲舊書畫追思一時之事而歎三馬之神駿乃為之賛曰
  吁鬼章世悍驕奔貳師走嫖姚今在廷服虎貂效天驥立內朝八尺龍神超遙若將西燕昆瑤帝念民乃下招薾歸雲逝房妖
  磨衲賛並序
  箇中人語往往令人解頥
  長老佛印大師了元逰京師天子聞其名以髙麗所貢磨衲賜之客有見而歎曰嗚呼善哉未曽有也嘗試與子攝其齋袵循其鉤絡舉而振之則東盡嵎夷西及昧谷南放交趾北屬幽都紛然在吾箴孔綫蹊之中矣佛印聽然而笑曰甚矣子言之陋也吾以法眼視之一一箴孔有無量世界滿中衆生所有毛竅所衣之衣箴孔綫蹊悉為世界如是展轉經八十反吾佛光明之所照與吾君聖徳之所被如以大海注一毛竅如以大地塞一箴孔曽何嵎夷昧谷交趾幽都之足云乎當知此衲非大非小非短非長非重非輕非薄非厚非色非空一切世間折膠墮指此衲不寒礫石流金此衲不熱五濁流浪此衲不垢刼火洞然此衲不壊云何以有思惟心生下劣想於是蜀人蘇軾聞而賛之曰
  匣而藏之見衲而不見師衣而不匣見師而不見衲惟師與衲非一非兩眇而視之蟣蝨龍象
  十八大阿羅漢頌
  此等文字韓歐所不欲為此等見解韓歐所不能及由蘇公公少悟禪宗及過南海後遍厯刼幻以此心性超朗乃至於此可謂絶世之文矣
  蜀金水張氏畫十八大阿羅漢軾謫居儋耳得之民間海南荒陋不類人世此畫何自至哉久逃空谷如見師友乃命過躬易其裝標設燈塗香果以禮之張氏以畫羅漢有名唐末蓋世擅其藝今成都僧敏行其𤣥孫也梵相竒古學術淵博蜀人皆曰此羅漢化生其家也軾外祖父程公少時㳺京師還遇蜀亂絶糧不能歸困臥旅舍有僧十六人往見之曰我公之邑人也各以錢二百貸之公以是得歸竟不知僧所在公曰此阿羅漢也歲設大供四公年九十凡設二百餘供今軾雖不親覩其人而困厄九死之餘鳥言卉服之間乃獲此竒勝豈非希闊之遇也哉乃各即其體像而窮其思致以為之頌
  第一尊者結跏正坐蠻奴側立有鬼使者稽顙於前侍者取其書通之頌曰月明星稀孰在孰亡煌煌東方惟有啓明咨爾上座及阿闍黎代佛出世惟大弟子第二尊者合掌趺坐蠻奴捧櫝於前老人發之中有琉璃缾貯舍利十數頌曰佛無滅生通塞在人牆壁瓦礫誰非法身尊者歛手不起於坐示有敬耳起心則那第三尊者扶烏木養和正坐下有白沐猴獻果侍者執盤受之頌曰我非標人人莫吾識是雪衣者豈具眼隻方食知獻何愧於猿為語栁子勿憎王孫
  第四尊者側坐屈三指答胡人之問下有蠻奴捧函童子戲捕龜者頌曰彼問云何計數以對為三為七莫有知者雷動風行屈信指間汝觀明月在我指端
  第五尊者臨淵濤抱膝而坐神女出水中蠻奴受其書頌曰形與道一道無不在天宮鬼符奚往而礙婉彼竒女躍于濤瀧神馬凥輿攝衣從之
  第六尊者右手支頥左手拊穉師子顧視侍者擇𤓰而剖之頌曰手拊雛猊目視𤓰獻甘芳之意若達於面六塵並入心亦徧知即此知者為大摩尼
  第七尊者臨水側坐有龍出焉吐珠其手中胡人持短錫杖蠻奴捧鉢而立頌曰我以道眼為傳法宗爾以願力為䕶法龍道成願滿見佛不怍盡取玉函以畀思邈第八尊者並膝而坐加肘其上侍者汲水過前有神人湧出於地捧盤獻寳頌曰爾以捨來我以慈受各獲其心寳則誰有視我如爾取與則同我爾福徳如四方空第九尊者食已撲鉢持數珠誦呪而坐下有童子構火具茶又有埋筒注水蓮池中者頌曰飯食己畢撲鉢而坐童子茗供吹籥發火我作佛事淵乎妙哉空山無人流水花開
  第十尊者執經正坐有仙人侍女焚香於前頌曰飛仙玉潔侍女雲眇稽手炷香敢問致道我道大同有覺無修豈不長生非我所求
  第十一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而立頌曰前聖後聖相喻以言口如布榖而意莫傳鼻觀寂如諸根自例孰知此香一炷千偈
  第十二尊者正坐入定枯木中其神騰出於上有大蟒出其下頌曰黙坐者形空飛者神二俱非是孰為此身佛子何為懐毒不已願解此相問誰縛爾
  第十三尊者倚杖垂足側坐侍者捧函而立有虎過前有童子怖匿而竊窺之頌曰是與我同不噬其妃一念之差墮此髬髵導師悲愍為爾顰數以爾猛烈復性不難
  第十四尊者持鈴杵正坐誦呪侍者整衣於右胡人橫短錫跪坐於左有虵一角若仰訴者頌曰彼髯而虬長跪自言特角亦來身移怨存以無言音誦無説法風止火滅無相仇者
  第十五尊者鬚眉皆白袖手趺坐胡人拜伏於前蠻奴手持拄杖侍者合掌而立頌曰聞法最先事佛亦久髦然衆中是亦長老薪水井臼老矣不能摧伏魔軍不戰而勝
  第十六尊者橫如意趺坐下有童子發香篆侍者注水花盆中頌曰盆花浮紅篆煙繚青無問無答如意自橫㸃瑟既希昭琴不鼔此間有曲可歌可舞
  第十七尊者臨水側坐仰觀飛鶴其一既下集矣侍者以手拊之有童子提竹籃取果實投水中頌曰引之浩茫與鶴皆翔藏之幽深與魚皆沉大阿羅漢入佛三昧俯仰之間再拊海外
  第十八尊者植拂支頤瞪目而坐下有二童子破石榴以獻頌曰植拂支頤寂然跏趺尊者所㳺物之初耶聞之於佛及吾子思名不用處是未發時
  佛滅度後閻浮提衆生剛狠自用莫肯信入故諸賢聖皆隱不見獨以像設遺言提引未悟而峩眉五臺廬山天台猶出光景變異使人瞭然見之軾家藏十六羅漢像每設茶供則化為白乳或凝為雪花桃李芍藥僅可指名或雲羅漢慈悲深重急於接物故多現神變儻其然乎今於海南得此十八羅漢像以授子由弟使以時修敬遇夫婦生日輒設供以祈年集福並以前所作頌寄之子由以二月二十日生其婦徳陽郡夫人史氏以十一月十七日生是嵗中元日題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四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八
  說賦祭文雜著
  稼說送張琥
  歸本於學有見
  曷嘗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歛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虛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衆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剛說
  公晚年厯世故多故為言如此
  孔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又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所好夫剛者非好其剛也好其仁也所惡夫佞者非惡其佞也惡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難常以身試之凡免我於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擠我於嶮者皆異時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剛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建中靖國之初吾自海南見故人問存沒追論平生所見剛者或不幸死矣若孫君介夫諱立節者真可謂剛者也始吾弟子由為條例司屬官以議不合引去王荊公謂君曰吾條例司當得開敏如子者君笑曰公過矣當求勝我者若我輩人則亦不肻為條例司矣公不答徑起入戶君亦趨出君為鎮江軍書記吾時通守錢塘往來常潤間見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監司皆新進少年馭吏如束濕不復以禮遇士大夫而獨敬憚君曰是抗丞相不宜為條例司者謝麟經制溪洞事宜州守王竒與蠻戰死君為桂州節度判官被㫖鞫吏士有罪者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並按且盡斬之君持不可麟以語侵君君曰獄當論情吏當守法逗撓不進諸將罪也既伏其辜矣餘人可盡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斬人則經制司自為之我何與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獄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遷官吾以是益知剛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於必死乎方孔子時可謂多君子而曰未見剛者以明其難得如此而世乃曰大剛則折士患不剛耳長養成就猶恐不足當憂其太剛而懼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剛之罪為此論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紀者甚多獨書此二事遺其子勰勴明剛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說
  前赤壁賦
  予嘗謂東坡文章仙也讀此二賦令人有遺世之想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方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傾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僊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撃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絶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徳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徳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鰕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𣺌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㬰羨長江之無窮挾飛僊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葢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曽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客喜而笑洗盞更酌殽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籍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後赤壁賦
  蕭瑟
  是嵗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臯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髙月小水落石出曽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聴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𤣥裳縞衣戞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㬰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翩躚過臨臯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逰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祭歐陽文忠公文
  歐陽文忠公知子瞻最深而子瞻為此文以祭之涕入九原矣
  嗚呼哀哉公之生於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國有耆龜斯文有傳學者有師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為譬如大川喬嶽不見其運動而功利之及於物者蓋不可以數計而周知今公之沒也赤子無所仰芘朝廷無所稽疑斯文化為異端而學者至於用夷君子以為無為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為得時譬如深淵大澤龍亡而虎逝則變怪雜出舞鰌鱓而號狐狸昔其未用也天下以為病而其既用也則又以為遲及其釋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復用至其請老而歸也莫不惆悵失望而猶庶幾於萬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謂公無復有意於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豈厭世溷濁潔身而逝乎將民之無祿而天莫之遺昔我先君懐寳遁世非公則莫能致而不肖無狀因緣出入受教於門下者十有六年於茲聞公之喪義當匍匐往救而懐祿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緘詞千里以寓一哀而巳矣蓋上以為天下慟而下以哭其私嗚呼哀哉尚享
  祭魏國韓令公文
  韓公祭文當時第一
  天生元聖必作之配有神司之不約而㑹既生堯舜禹稷自至仁宗龍飛公舉進士妙齡秀發秉筆入侍公於是時仲舒賈誼方將登庸盜起西夏四方騷然帝用不赦授公鈇鉞往督西旅公於是時方叔召虎入賛兵政出殿大邦恩威並行春雨秋霜兵練民安四夷屈降公於是時臨淮汾陽帝在明堂欲行王政羣後奏功㒺底於成召自北方付之樞衡公於是時蕭曹魏邴二帝山陵天下悸惱呼吸之間有雷有風有存有亡有兵有戎公於是時伊尹周公功成而退三鎮偃息天下嗷然曷日而復畢公在外心在王室房公且死征遼是䘏嗚呼哀哉六月甲寅人之無祿喪我宗臣我有黎民誰與教之我有子孫誰與保之巍巍堂堂寧復有之公之雲亡我無日矣慟哭流涕何嗟及矣昔我先子沒於東京公為二詩以祖其行文追典誥論極皇王公言一出孰敢改評施及不肖待以國士非我自知公實見謂父子昆弟並出公門公不責報我豈懐恩惟此涕泣實哀斯人有肉在俎有酒在樽公歸在天寧聞我言嗚呼哀哉
  問養生
  近有道者之言
  余問養生於吳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微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並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嘗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橰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眩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爭而聴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嘗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嚥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嘗與我接也唾與嚥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內順而生理備矣吳子古之靜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而時省觀焉
  日喻
  公之以文㸃化人如佛家叅禪妙解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逺矣而𦕈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𦕈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嵗而能涉十嵗而能浮十五而能沒矣夫沒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沒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沒者也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也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吳君彥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明正送於伋失官東歸
  世俗之患患在悲樂不以其正非不以其正其所取以為正者非也請借子以明其正子之失官有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於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於愛也惟不與於已者則不惑亦不悲夫惑則悲不惑則不悲人宜以惑者為正歟抑將以不惑者為正歟以不惑者為正則不悲者正也然子亦有所樂者曰吾之所以為吾者豈以是哉雖失是其所以為吾者猶存則吾猶可樂焉已而不樂又從而悲之則亦不忍夫天下之凡愛我者之悲而不釋夫天下之凡惡我者之喜也夫愛我而悲惡我而喜是知我之粗也樂其所以為吾者存是自知之深也人不以自知之深為正而以知我之粗者為正是得為正也歟故吾願為子言其正子將終身樂而不悲詩云優哉游哉聊以卒嵗
  太息送秦少章
  竒偉之氣不可遏
  孔北海與曹公論盛孝章雲孝章實丈夫之雄者也游談之士依以成聲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譏評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稱歎吾讀至此未嘗不廢書太息也曰嗟乎英偉竒逸之士不容於世俗也久矣雖然自今觀之孔北海盛孝章猶在世而向之譏評者與草木同腐久矣昔吾舉進士試於禮部歐陽文忠公見吾文曰此我輩人也吾當避之方是時士以剽裂為文聚而見訕且訕公者所在成市曽未數年忽焉若潦水之歸壑無復見一人者此豈復待後世哉今吾衰老廢學自視缺然而天下之士不吾棄以為可以與於斯文者猶以文忠公之故也張文潛秦少㳺此兩人者士之超逸絶塵者也非獨吾雲爾二三子亦自以為莫及也士駭於所未聞不能無異同故紛紛之言常及吾與二子吾䇿之審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價豈可以愛憎口舌貴賤之歟少㳺之弟少章復從吾㳺不及期年而論議日新若將施於用者欲歸省其親且不忍去嗚呼子行矣歸而求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餞其行使藏於家三年然後出之
  藥誦
  多曠達之㫖從徙南海得之
  嵇中散作幽憤詩知不免矣而卒章乃曰採薇山阿散髪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夀者悼此志之不遂也司馬景王既殺中散而悔使悔於未殺之前中散得免於死者吾知其掃跡滅景於人間如脫兎之投林也採薇散髪豈其所難哉孫真人著大風惡疾論曰神仙傳有數十人皆因惡疾而得仙道何者割棄塵累懐潁陽之風所以因旤而取福也吾始得罪遷嶺表不自意全既逾年無後命知不死矣然舊苦痔至是大作呻呼幾百日地無醫藥有亦不效道士教吾去滋味絶薫血以清浄勝之痔有蟲館於吾後滋味薫血既以自養亦以養蟲自今日以往旦夕食淡麫四兩猶復念食則以胡麻伏苓麨足之飲食之外不啖一物主人枯槁則客自棄去尚恐習性易流故取中散真人之言對病為藥使人誦之日三曰東坡居士汝忘逾年之憂百日之苦乎使汝不幸而有中散之旤伯牛之疾雖欲採薇散髪豈可得哉今食麻麥伏苓多矣居士則歌以答之曰事無事之事百事治兮味無味之味五味備兮伏苓麻麥有時而匱兮有則食無則已者與我無既兮嗚呼噫嘻館客不終以是為愧兮
  傳神
  得此解併可入文章矣
  傳神之難在目顧虎頭雲傳形寫影都在阿睹中其次在顴頰吾嘗於燈下顧自見頰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大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餘無不似者眉與鼻口可以増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於衆中隂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方歛客自持豈復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頭雲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則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豈舉體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以為顧陸吾嘗見僧惟真畫曽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喜甚日吾得之矣乃於眉後加三紋隱約可見作俛首仰視眉揚而頞蹙者遂大似南都程懐立衆稱其能於傳吾神大得其全懐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聞助發雲
  六一居士傳後
  本莊生齊物我見解而篇末類滑稽可愛
  蘇子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道者無所挾而安居士之於五物捐世俗之所爭而拾其所棄者也烏得為有道乎蘇子曰不然挾五物而後安者惑也釋五物而後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也軒裳圭組且不能為累而況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與物俱不得已而受形於天地之間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為己有得之則喜䘮之則悲今居士自謂六一是其身均與五物為一也不知其有物耶物有之也居士與物均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喪於其間故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雖然自一觀五居士猶可見也與五為六居士不可見也居士殆將隱矣
  書黃子思詩集後
  公之詩不入詩家品題而其論詩處興味自遠
  予嘗論書以謂鍾王之跡蕭散簡逺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顔栁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鍾王之法益微至於詩亦然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蓋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髙風絶塵亦少衰矣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逺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栁宗元發纎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非餘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圖﨑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髙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鹹酸之外蓋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閩人黃子思慶厯皇祐間號能文者子嘗聞前輩誦其詩每得佳句妙語反覆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鹹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歎也予既與其子幾道其孫師是游得窺其家集而子思篤行髙志為吏有異材見於墓誌詳矣予不復論獨評其詩如此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潁濱文鈔引
  蘇文定公之文其鑱削之思或不如父雄傑之氣或不如兄然而沖和澹泊遒逸疎宕大者萬言小者千餘言譬之片帆截海澄波不揚而洲島之棼錯雲霞之蔽虧日星之閃爍魚龍之出沒並席之掌上而綽約不窮者已西漢以來別調也其君術臣事民政等篇尤為卓犖予讀之録其上皇帝書及劄子狀十九首與他執政書十首諸論及厯代古史名論八十二首䇿二十五首序引傳七首記十二首説贊辭賦祭文雜著十一首釐為二十巻歸安鹿門茅坤題




  潁濱本傳
  蘇轍字子由年十九與兄軾同登進士科又同䇿制舉仁宗春秋髙轍慮倦勤因極言得失而於禁庭之事尤切考臣胡宿以為不遜請黜之仁宗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去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等授商州軍事推官徙大名神宗立之二年轍適除喪上書言事得召對時王安石與陳升之領三司條例命轍為之屬呂恵卿附安石轍與論多相牾安石出青苖書使轍熟議轍曰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踰限如此則恐鞭箠必用州縣之事不勝煩矣唐劉晏掌國計未嘗有所假貸有賤必糴有貴必糶以是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此常平舊法公誠舉而行之晏之功可立俟也安石曰當徐思之既逾月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兼奏乞度僧牒於陜西漕司私行青苗法與安石意合於是青苗法遂行轍以書抵安石力陳不可觸其怒徙他職後坐兄軾以詩得罪謫監筠州鹽酒稅五年不得調移知績溪縣哲宗即位召入元祐元年為右司諫蔡確韓縝章惇轍皆論去之而呂恵卿亦被論從竄典司馬光欲復差役轍言行之徐緩乃得審詳光又欲改安石新義試士格轍言進士來年秋試日月無㡬徐議元祐五年以後格式未晩光皆不能從初神宗以夏國內亂用兵攻討乃於熙河增蘭州於延安增安疆米脂等五砦二年夏遣使相繼來朝廷知其有請蘭州五砦意大臣議棄守未決轍言一失此機必為後悔於是朝廷許之夏人遂服遷起居郎中書舎人朝廷議回河故道轍為公著言河決而北自先帝不能回今乃欲取而回之是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進戸部侍郎轍因轉對言曰財賦之原出於四方而委於中都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未內帑別藏雖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尋又言數十年以來利權分而用度無藝願罷外水監丞舉北河事及諸路都作院河皆歸轉運司至於都水軍器將作三監皆兼𨽻戶部從之惟都水仍舊朝議以元豐吏額冗濫命轍量事裁減轍曰此羣吏身計所係乃具以白宰執請據實立額缺者勿補不過十年羨額當盡矣代軾為翰林學士尋權吏部尚書使契丹還為御史中丞時元豐舊黨多起邪説以搖撼在位呂太防劉摯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謂之調停宣仁後疑不決轍面斥其非復上疏云云宣仁後命宰執讀於簾前曰轍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極中理諸臣從而和之調停之説遂已轍又奏言大臣宜正已平心無生事要功因弊修法以安民靖國六年拜尚書右丞進門下侍郎初夏人相繼求和朝廷許約地界久之不決夏人乃於疆事多方侵求熙河將佐范育種誼等遂背約西邊騷然轍乞罷育誼別擇老將宣仁後以為然大臣竟主育誼不從轍又面奏云云㑹熙河奏夏人十萬騎壓境殺人三日而退乞因其退急移近裏堡砦於界乗利而往不須復守誠信下大臣議轍與呂大防劉摯極辦用兵曲直復上奏曰此非西人之罪皆朝廷不直之故臣欲詰責帥臣生事耳後屢因邊兵深入夏地宣仁後遂從轍議時三省除李清臣吏部尚書給事中范祖禹封還詔書三省復除蒲宗孟兵部尚書轍奏前除清臣給諫紛然爭之未定今又用宗孟此與去年用鄧溫伯無異恐朝廷自是不安靜矣議遂止紹聖初哲宗起李清臣為中書舎人鄧潤甫為尚書左丞二人久在外不得志稍復言熙豐事以激怒哲宗㑹廷試進士清臣撰䇿題即為邪說轍諫謂事有失當何世無之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前後相濟聖人之孝也且及漢昭變武帝法度事哲宗以為引漢武方先朝不恱落職知汝州再責知袁州未至降秩試少府監分司南京筠州居住三年又責化州別駕雷州安置移循州徽宗即位徙永州岳州巳而復太中大夫奉祠蔡京當國又降秩罷祠居許州再復太中大夫致仕築室於許號潁濱遺老自作傳萬餘言不復與人相見終日黙坐如是者㡬十年卒年七十四追復端明殿學士淳熙中諡文定轍性沉靜簡潔為文汪洋澹泊似其為人髙處殆與軾軋其使契丹也館客能誦其茯苓賦及洵軾文雲所著詩傳春秋傳古史老子解居許時乃成編又有欒城文集並行於世既入黨籍詔毀三蘇文三子遲適遜族孫元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五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一
  上書
  上神宗皇帝書
  凡讀先秦史漢往往言簡而意盡固古人所不可及處及讀子由之文往往如逰絲之從天而下嫋娜曲折氤氳蕩漾令人讀之情鬯神解而猶不止亦非今人所及處 此書専言理財中多名言但冗吏一節未見的確
  臣官至疏賤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竊自惟雖其勢不當進言至於報國之義猶有可得言者昔仁宗親䇿直言之士臣以不識忌諱得罪於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羣議使臣得不遂棄於世臣之感激思有以報為日久矣今者陛下以聖徳臨御天下將大有為以濟斯世而臣材力駑下無以自效竊聽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茍懲創前事不復以聞則其思報之誠沒世而不能自達是以輒發其狂言而不知止臣聞善為國者必有先後之次自其所當先者為之則其後必舉自其所當後者為之則先後並廢書曰欲升髙必自下欲陟遐必自邇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髙不自近而能逺者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厭其近務先從事於髙逺不知其不可得也詩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逺人勞心忉忉以為田甫田而力不給則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逺人而徳不足則心勞而無獲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則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餘而甫田可啟矣欲來逺人則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逺人自至矣茍由其道其勢可以自得茍不由其道雖彊求而不獲也臣愚不肖蓋嘗試妄論今世先後之宜而竊觀陛下設施之萬一以為所當先者失在於不為而所當後者失在於太早然臣非敢以為信然也特其所見有近於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為陛下深言之伏惟陛下即位以來躬親庶政聰明睿智博達宏辯文足以經治武足以制斷重之以勤勞加之以恭儉凡古之帝王曠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縱之姿濟之以求治之心施之於事宜無為而不成無欲而不遂今也為國厯年於茲而治不加進天下之弊日益於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適治之路災變橫生川原震裂江河湧沸人民流離災火繼作厯月移時而其變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曉疑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夫今世之患莫急於無財而巳財者為國之命而萬事之本國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敗常必由之昔趙充國論備邊之計以為湟中穀斛八錢糴三百萬斛𦍑人不敢動矣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糧道不繼屢出無功由是觀之茍無其財雖有聖賢不能自致於跬步茍有其財雖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陛下頃以西夏不臣赫然發憤建用兵之䇿招來橫山之民將奪其險阻破壊其國而後巳方是之時夏人殘虐失衆橫山之民厭苦思漢而又乗其薦饑茍加之以兵此非計之失者也然而沿邊無數月之糧關中無終嵗之儲而所興之役有莫大之費陛下方且泰然不以為憂以為萬舉而有萬全之功既而邊臣失律先事輕發亦既入踐其國係虜其民矣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獲其人而不敢臣雖有成功而不能繼也其終卒致於廢黜謀臣而講和好夫陛下謀之於期年之前而罷之於既發之後豈以為是失當而悔之哉誠無財以善其後爾且夫財之不足是為國之先務也至於鞭笞四夷臣服異類是極治之餘功而太平之粉飾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陛下懲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財徙內郡之租賦督轉漕之吏使備沿邊三嵗之畜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財矣然猶以為未也何者秘府之財不可多取而內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紓目前之患而未可以為長久之計此臣所以求效其區區而不能自巳也蓋善為國者不然知財之最急而萬事賴焉故常使財勝其事而事不勝財然後財不可盡而事無不濟財者車馬也事者其所載物也載物者常使馬輕其車車輕其物馬有餘力車有餘量然後可以涉塗泥而車不僨登坂險而馬不躓今也四方之財莫不盡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僅能以自完而事變之生復不可料譬如弊車羸馬而引丘山之載幸而無虞猶恐不能勝不幸而有隂雨之變陵谷之險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極慮以為方今之計莫如豐財然臣所謂豐財者非求財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財者而已矣夫使事之害財者未去雖求財而益之財愈不足使事之害財者盡去雖不求豐財然而求財之不豐亦不得也故臣謹為陛下言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冗吏之説曰請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後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後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為民而巳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縣之職缺而取之於民府寺之屬缺而取之於郡縣出以為守令入以為卿相出八相受中外相貫一人去之一人補之其勢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來取人不由其官士之來者無窮而官有限極於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壊浸淫分散不復其舊是以吏多於上而士多於下上下相窒譬如決水於不流之澤前者未盡來者巳至填咽充滿一陷於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巳仕之吏多方以求進下慕其上後慕其前不愧詐偽不恥爭奪禮義消亡風俗敗壊勢之窮極遂至於此夫人情紓則樂易樂易則有所不為窘則懣亂懣亂則無所不至今使衆人相與皆出於隘足履相躡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進又將禁其奔走而爭先者茍將禁之則莫如止來者而闢其隘今也驅市人而納之不勝其多也設險於中塗而艱難之是以法愈設而爭愈甚惟陛下以時救之下哀痛之書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與之更立三法其一使進士諸科增年而後舉其額不增累舉多者無推恩其説曰凡今之所以至於不可勝數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擇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輕為士為士者皆其修潔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羣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捨其舊而為士者也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舉今世所謂居家不事生産仰不養父母俯不恤妻子浮㳺四方侵擾州縣造作誹謗者農工商賈不與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於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僭亂創制立法功業卓然見於後世之士不敢望其萬一也士之多不及於今世而功則過之無足怪者取之至少則人不敢輕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選人也故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後無實之士將不黜而自減且夫設科以待天下之士蓋將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則取之而彼則不能得猶曰雖不能得而累舉多者必取無棄則是以官狥人也且累舉之士類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勌而後得之數日而計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則其為政無所賴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壯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壯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憐其老也如憐其老而巳則曷為以累牛羊哉茍誠以為有遺才焉則今所謂遺逸之書有以收之矣其二使官至於任子者任其子之為後者世世祿仕於朝襲簪紱而守祭祀可以無憾矣然而為是法也則必始於二府法行於賤而屈於貴天下將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蓋矯失以救患者必有所過而後濟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齒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損其職掌而多其出職之嵗月其説曰百司臣不得而盡詳也請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為多而不可損何也國計重而簿書衆也臣以為不然主大計者必執簡以御繁以簡自處而以繁寄人以簡自處則心不可亂心不可亂則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繁寄人則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則毫末不遺而情偽必見今則不然舉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㑹於三司故三司者案牘之委也案牘既積則吏不得不多案牘積而吏多則欺之者衆雖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財下自郡縣而至於轉運轉相鈎較足以為不失矣然世常以轉運使為不可獨信故必至於三司而後已夫茍轉運使之不可獨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則三司未有不責成於吏者豈三司之吏則重於轉運使歟故臣以為天下之財其詳可分於轉運使而使三司嵗攬其綱目既使之得優㳺以治財貨之源又可頗損其吏以絶亂法之弊茍三司猶可損也而百司可見矣然此三法者皆世之謂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謗者也今且將行之臣非敢犯衆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臺省六品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兩制以上一嵗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變者也而仁宗之世則損之三載而考績無罪者遷其官自唐以來亦未始有變者也而英宗之世則增之此二者夫豈便於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為吏多而欲損者天下之公議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計也以私計而怨公議其為怨也不直矣是以善為國者循理而不䘏怨非不䘏怨知其無能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嘗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於怨何者士之出身為吏者捐其生業棄其田裡以盡力於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故積勞者久而不得遷去官者久而不得調又多為條約以沮格之減罷其舉官破壞其次第使之窮窘無聊求進而不遂此其為怨豈減於布衣之士哉均之二怨皆將不免然使新進之士日益多國力匱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後其患必有不可勝言者故臣願陛下親斷而力行之茍日增之吏漸於衰少則臣又將有以治其舊吏使諸道職司每嵗終任其所部郡守監郡各任其屬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鈞其輕重而裁之已而以他事發則與之同罪雖去官與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巳至若干其為惡也著矣而上不察則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雖與之同罪而不過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終身茍其有罪終身鈞坐之夫任人之終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嵗終而無過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請得以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雖聖人有所不能任其巳然之可知雖衆人能之今也任之以聖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辭矣而況任之以衆人之所能顧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則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無損於我而徒以為怨雲爾今使其罪及之其勢將無所不問陛下誠能擇奉公疾惡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厲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則其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復過誤適陷於深文者也茍遂放歸終身不齒使姦吏有所懲則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説曰臣聞國朝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革至少其後蕩滅諸國拓地既廣兵亦隨衆雍熙之間天下之兵僅三十萬方此之時屯戍征討百役並作而兵力不屈未嘗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徳以來契丹內侵繼遷叛逆每有警急將帥不問得失輒請益兵於是召募日增而兵額之多遂倍前世其後寳元慶厯之間元昊竊發復使諸道㸃民為兵而沿邊所屯至七八十萬自是天下遂以百萬為額雖復近嵗無事而關中之兵至於二十八萬舉雍熙天下之衆適以備方今關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於此見矣然臣聞方今宿邊之兵分𨽻堡障戰兵統於將帥者其實無㡬每一見賊賊兵常多我兵常少衆寡不敵每戰輒敗往者將帥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餘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於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者七十萬家而愛爵祿百金不能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重於間間者三軍之司命也臣竊惟祖宗用兵至於以少為多而今世用兵至於以多為少得失之原皆出於此何以言之臣聞太祖用李漢超馬仁瑀韓令坤賀惟忠何繼筠等五人使備契丹用郭進武守琪李謙溥李繼勲等四人使備河東用趙贊姚內斌董遵誨王彥升馮繼業等五人使備西羌皆厚之以關市之徵饒之以金帛之賜其家屬之在京師者仰給於縣官貿易之在道路者不問其商稅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餘其視棄財如棄糞土賙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貪其金錢捐軀命冒患難深入敵國刺其隂計而效之至於餘食動靜無不畢見每有入寇輒先知之故其所備者寡而兵力不分敵之至者舉皆無得而有喪是以當此之時備邊之兵多者不過萬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萬兵足為之用今則不然一錢以上皆籍於三司有敢擅用謂之自盜而所謂公使錢多者不過數千緡百須在焉而監司又伺其出入而繩之以法至於用間則曰官給茶綵夫百餅之茶數束之綵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為間者皆不足恃聴傳聞之言採疑似之事其行不過於出境而所問不過於熟戶得有藉口以欺其將帥則止矣非有能知敵之至情者也敵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備不意之患以百萬之衆而常患於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權其輕重而計其利害夫關市之徵比於茶綵則多而三十萬人之奉比於百萬則約衆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嵗月之病平居不忍棄關市之徵以與人至於百萬則恬而不知怪昔太祖起於布衣百戰以定天下軍旅之事其思之也詳其計之也熟矣故臣願陛下復修其成法擇任將帥而厚之以財使多養間諜之士以為耳目耳目既明雖有彊敵而不敢輙近則雖雍熙之兵可以足用於今世陛下誠重難之臣請陳其可減之實何者今世之彊兵莫如沿邊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內郡之禁旅其名愈髙其廩愈厚其廩愈厚其材愈薄往者西邊用兵禁軍不堪其役死者不可勝計羌人每出聞多禁軍輒舉手相賀聞多土兵輒相戒不敢輕犯以實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當禁軍三人禁軍一人其廩給足以贍土兵三人使禁軍萬人在邊其用不能當三千人而常耗三萬人之畜邊郡之儲比於內郡其價不啻數倍以此權之則土兵可益而禁軍可損雖三尺童子知其無疑也陛下誠聴臣之謀臣請使禁軍之在內郡者勿復以戍邊因其老死與亡而勿復補使足以為內郡之備而止去之以漸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費之説曰世之冗費不可勝計也請言其大與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類推之臣聞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窮事至而後謀則害於事恩窮而後遷則傷於恩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時宗室之衆無㡬也是以合族於京師久而不別世厯五聖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過於此時者也祿廩之費多於百官而子孫之衆宮室不能受無親疎之差無貴賤之等自生齒以上皆養於縣官長而爵之嫁娶喪𦵏無不仰給於上日引月長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窮者也然而未聞所以謀而遷之古者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而七以人子之愛其親推而上之至於其祖由祖而上至於百世宜無所不愛則宜無所不廟茍推其無窮之心則百世之祖皆廟而後為稱也聖人知其不可故為之制七廟之外非有功徳則迭毀春秋之祭不與莫貴於天子莫尊於天子之祖而廟不加於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獨至於宗室而不然臣聞三代之間公族有以親未絶而列於庶人者兩漢之法帝之子為王王之庶子猶有為俟者自侯以降則庶子無復爵土蓋有去而為民者有自為民而復仕於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為凡今宗室宜以親疎貴賤為差以次出之使得從仕比於異姓擇其可用而試之以漸凡其祿秩之數遷敘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與異姓均臨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時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於害民其賢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為吏者則出之於近郡官為廬舎而廩給之使得占田治生與士庶比今聚而養之厚之以不訾之祿尊之以莫貴之爵使其賢者老死鬱鬱而無所施不賢者居處隘陋戚戚而無以為樂甚非計之得也昔唐武徳之初封從昆弟子自勝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問大臣封徳彞曰爵命崇則力役多以天下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於是疏屬王者降為公夫自王而為公非人情之所樂也而猶且行之今使之爵祿如故而獲治民雖有內外之異宜無有怨者然臣觀朝廷之議未嘗敢有及此何者以宗室之親而布之於四方懼其啟姦人之心而生意外之變也臣竊以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雖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錮齒於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數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劉氏項氏與司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為國者茍失其道雖胡越之人皆得謀之茍無其釁雖宗室誰敢覬者惟陛下蕩然與之無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漢唐之故此亦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漢唐以來重兵分於四方雖有未大之憂而饋運之勞不至於太甚祖宗受命懲其大患而略其細故斂重兵而聚之京師根本既彊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轉漕之費遂倍於古凡今東南之米每嵗遡汴而上以石計者至五六百萬山林之木盡於舟楫州郡之卒弊於道路月廩嵗給之奉不可勝計往返數千里饑寒困迫每每侵盜雜以他物米之至京師者皆非完物矣由此觀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計其患非法之良者也臣願更為之法舉今每嵗所運之數而四分之其二即用舊法官出船與兵而漕之凡皆如舊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過免其商稅能以若干至京師而無所欺盜敗失者以今三司軍大將之賞與之方今濵江之民以其船為官運者不求官直蓋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較者得其贏以自潤而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為軍大將以此推之宜有應募者其一官自置場而賈之京師京師之兵當得米而不願者計其直以錢償之夫物有常數取之於南則不足於北捨之於東則有餘於西此數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買之其始不免於貴貴甚則東南之民傾而赴之赴之者衆則將反於賤致賤必以貴致貴必以賤此亦必然之數也故臣願為此二者與舊法皆立試其利害而較其可否必將有可用者然後舉而從之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富國有道無所不䘏者富之端也不足䘏者貧之源也從其可䘏而收之無所不收則其所存者廣矣從其無足䘏而棄之無所不棄則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議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富而顧區區之用此有司之職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説之行於天下數百年於茲矣故天下之費其可巳者常多於舊臣不敢逺引前世請言近嵗之事自嘉祐以來聖人迭興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遷其官天下郡守職司再補其親戚自治平京師之大水與去嵗河朔之大震百役並作國有至急之費而郊祀之賞不廢於百官自橫山用兵供億之未定與京西流民勞徠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給而宗室之喪不俟嵗月而𦵏臣以此觀之知朝廷有無足䘏之義臣誠知事之既往無可為者然茍自今從其可䘏而救之則無益之費猶可漸減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不勝拳拳私憂過計為是三冗之説以獻伏惟陛下思深謀逺聴斷詳盡於天下之事無所不矚臣之所陳何足言者然臣愚以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後天下將益衰耗難以復治陛下何不講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擇任賢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於其官而後責其成績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從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則皇皇而不樂今雖不能使之盡久然至於諸道之職司三司之官吏沿邊之將佐此皆與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將責成之而不久其任開其源者不見其流發其謀者不見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誠擇人而用之使與二府皆久於其官人知不得苟免而思長久之計君臣同心上下協力磨之以歲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為此猶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惡同而好異疾成而喜敗事苟不出於已小有齟齬不合則羣起而排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屬吏嵗終而無過此其勢必將無所不按得罪者必將多於其舊然則天下之口紛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當衆將羣指以罪法一不當不能動不幸而至於再三雖上之人亦將不免於惑衆人非之於下而朝廷疑之於上攻之者衆而持之者不堅則法從此敗矣蓋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殺人者或者因以耕田為可廢夫殺人之可誅與耕田之不可廢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實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則不在此苟陛下誠以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議使良法不廢於中道如此而後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財得以日生而無害百姓充足府庫盈溢陛下所為而無不成所欲而無不如意舉天下之衆惟所用之以攻則取以守則固雖有西北二邊不臣之國宥之則為漢文帝不宥則為唐太宗伸縮進退無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舉其未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勝憤懣越次言事雷霆之譴無所逃避臣轍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六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二
  上書劄子
  自齊州回論時事書
  忠悃之言類兩漢書疏
  臣自少讀書好言治亂方陛下求治之初上書言事陛下不廢狂狷召對便殿親聞徳音九品賤官自此始得登對論事當此之時陛下好問之聲震動海內愚賤之人篤信寡慮以為天下之事可得徐陳遍舉指顧而定矣既而誤蒙恩澤受職條例抗論得失與有司不合得請外補於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終未可見臣竊疑之伏惟陛下天生聖徳聰明睿智不學而具其於謀慮措置曾何足雲自頃嵗以來每有更張民率不服蓋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並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衆庶愁嘆願其速改凡此四者豈陛下之聖明有所不知耶臣以為非也陛下之聖明無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來陛下屢發英斷廢置大吏數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惡者陛下無一不知由此觀之凡天下之所共怨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禍啟道聖意易置輔相中外踴躍思覩寛政而厯日彌月寂寞無聞衆心皇皇如久饑而不得食臣雖愚陋竊獨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來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將以堯舜之隆平易漢唐之淺陋不幸左右不明陵遲以至於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念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舊而不改將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計矣水旱連年死者將半遺民饑困盜賊滿野疆場未寧軍旅在外府庫空竭邊餉寡少事之可憂者何可勝數術之不效斷可見矣然陛下獨遲遲而不決意者已為之而巳廢之恐天下有以窺其深淺耶臣聞人主之徳如天天之於物也熾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謂虐矣然至雷雨時作膏澤洋溢百穀奮起民復粒食鼓舞盛徳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廣大改過無疑也如使宻雲不雨既雨而中止遲疑猶豫久而不忍則天之生物盡矣傳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誠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靜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嬰也去惡如棄塵垢遷善如救饑渇與民一新罷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嵗而不收息保甲之既團者存其舊籍而不任事復差役以罷免役之條通商賈以廢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觀之苟民不安居水旱復作盜賊復起財用復竭誠有一事以憂陛下臣請伏罔上之誅以謝左右陛下誠不信臣數年之後親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惟陛下為社稷籌之臣謹列四事之害畫一以獻不勝愚忠憤懣之誠干犯天威伏俟鈇鉞臣轍誠惶誠恐昧死上書謹按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為易見上自中外臣寮下至田父野老無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則有功言其非則有罪是以畏避鉗黙不敢正言臣今謹采衆議人所共知灼然可見者畫一開坐如後
  一議者皆謂富民假貸貧民坐收倍稱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貧者日貧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收富人併兼之權而濟貧民緩急之求貸不異於民間而息不至於倍稱公私皆利莫便於此然公家之貸其實與私貸不同私家雖取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別無條法今嵗不足而取償於來嵗米粟不給而繼之以芻藁雞豚狗彘皆可以還債也無嵗月之期無給納之費出八閭里不廢農作欲取即取願還即還非如公家動有違礙故雖或取息過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貸青苗責以見錢催隨二稅隣里相保結狀請錢一家不至九家坐待奔赴城市糜費百端一有逋竄均及同保貧富相迨要以皆斃而後巳朝廷雖多設法度以收其失而其實無益也
  一議者又謂平時差役破壊民家一夫為役舉家失業故使逐戶出錢官為僱人謂之免役出錢雖多而民免於破家之患以此為説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専以錢近世因其有無各聴其便有力而無財者使効其力有財而無力者皆得僱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勞而具今也棄其自有之力而一取於錢民雖有餘力不得効也於是賣田宅伐桑柘鬻牛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大病矣且夫錢者官之所為米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錢以權天下之貨下出米粟布帛以補上之闕上下交易故無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責民出錢是以百物皆賤而惟錢最貴欲民之無貧不可得也至如京師百司郡縣刑法之吏無祿而役為日久矣周制庶人在官雖曰有祿而事簡吏少勢或易供非如今時員數穢多不可供億況三代兵出於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給若又兼舉大費為力實難然議者以為給之以祿然後可責之以㢘蓋朝廷選吏之精必不如擇官之慎祿吏之厚必不如祿官之多今慎擇多祿之官猶不免於貪而況於吏人乎且昔之為法也計贜得罪無祿者減等今用倉法則吏之得罪反重於官顛倒失宜尤為未可若朝廷誠患吏貪但使官得其人則吏之受賕自有分限若猶未也則雖重祿深法不能禁矣
  一議者又謂三代之盛兵出於農故團結伍保以寓軍令朝廷喜其近古亦謂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於官官之所以養之者厚故出身為兵而無怨今民買田以耕而後得食官之所以養之者薄而欲責其為兵其勢不可得矣蓋自唐以來民以租庸調與官而免於為兵今租庸調變而為兩稅則兩稅之中兵費己具且又有甚者民之納錢免役也以為終身不復為役矣今也既已免役而於捕盜則用為耆長壯丁於催稅則用為戶長里正於巡防則用為巡兵弓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將何以堪之且其為巡兵弓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壯既出老弱守舎盜賊乗間如入無人之境而其上番之期又不過旬日坐作進退未能知也代者既至相率而反往來道路勞弊何益至使盜賊縱橫官吏蒙責嘯聚羣黨攻剽州縣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賣劒買牛今也使之棄其農具而置兵器小民無知緣以為惡良民之畏事者一入而終身不得脫姦民之好權者一補而終身不得免其為患害有不可勝言者矣
  一議者常患百貨輕重製在富民少則貴賣以取贏多則賤買以要利利有所壅商賈難通於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貴賤有司誠守此議不更別有所營則雖繁碎難行然亦未深害民今自置市易無物不買無利不籠命官遣人販賣南北放債取利公行不疑杜絶利源不與民共觀其指趣非復制其有無權其輕重而巳也徒使小民失業商旅不行空取専利之名實失商稅之利國體卑辱海內離心巍魏盛朝何苦於此況復小民好利類無逺見爭取官債以救目前欺謾父兄妄引抵當期限既迫逃竄無所父子離散行路咨嗟奈何為此陷穽誘而納之也至於姦民巨賈窺伺間隙取利則多或輸滯積不售之貨以易見錢或指殘破無用之屋以賖實貨巧智百出難以具言有司蒙蔽指以為利泉幣一散汗漫難收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已竊聞朝廷近日將議窮究然而既弊之法施行未巳買賣百物猶且如故譬如含茹毒藥喉舌破敗胷腹脹滿知其非矣然且閉口不吐安生切脈廣求方書其於速愈之術疎矣
  右臣所陳畫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衆庶共知朝廷清明豈有不察若誠有意改易非復難行但朝出一紙詔書四弊夕去非如前代積弊或在列國或在四夷欲議改更恐其動揺海內故且維持含養苟且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則巳衆所係望勢難久留而私自顧戀遲遲不決以失天下之心臣竊不取也愚惷之人志在憂國言詞激切干犯典刑區區寸誠甘俟誅戮謹具狀奏聞伏𠉀勑旨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
  通篇指神宗悔心處感諷開悟得易之納約自牖之意而始末處有針線法度
  伏以中外臣庶各有職事越職而言國有常憲臣守土陳州非有言責而輒言之計其狂愚茲實有罪然臣伏念頃以老疾不任吏事陛下未忍廢棄親擇便地以遂安養將辭之日面承徳音以為大臣之義皆當為國謀慮不宜以中外為嫌有所不盡古人有言雖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伏惟聖徳廣大無所不容而臣自到任以來於今一嵗心目昏眩有加無瘳故嘗乞丏餘生求還閭舎區區之誠久而未獲陛下視臣志氣之衰至此豈復有意別白是非而與世俗爭議也哉是以得失之間久而無所與今者竊有所懐上為陛下㕘之官吏下為陛下騐之百姓而安危之機實在於此自惟受恩累聖邦之休戚身實同之志力雖衰於義不可嘿巳然臣之所欲言者非敢逺引前古逆探未然以惑陛下之聰明也凡皆陛下之所嘗試而臣愚之所與聞者耳臣伏見陛下即位之始計慮深逺凡有所建動合天心始議山陵深恤費用之廣推明先帝薄葬之命以詔有司四方聞之無不感泣其後一年之間誕布號令勸率宗族惇孝悌之行勉勵州郡先農桑之政復轉對以廣言路議徭役以寛民力盛徳之事不可具記是時天下雖大變之後而無不翹然想聞徳音以忘其憂兩宮歡欣九族親睦羣臣萬民蒙福而安紛紜之議不至於朝廷謗讟之聲不聞於閭里陛下優㳺無為而天下已治矣為國如此豈不樂哉陛下自今視之當日之政其為可悔恨者凡有㡬以臣視之非獨陛下無所悔恨雖天下之人亦未有以為失當者也何者政令簡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終始不變則臣以為可久可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後求治太切用意過當姦臣縁隙得進邪說始議開邊以中上㫖於是延安有橫山之謀保安有招誘之計陛下饒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貪功慮害不逺輕發深入結怨西戎攘奪尺寸無用之土空竭內府累世之積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讐西鄙騷然不寧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漢武宏達之量雖復兵吏失律而立功之意未嘗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測知此心復進財利之說陛下樂聞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於是舉而從之置條例司而講求天下之遺利己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來凡所變革不可悉數其最大者一出而為常平青苗再出而為揀兵併營三出而為出錢雇役四出而為保甲教閱四者並行於世官吏疑惑兵民憤怨諌爭者章交於朝誹謗者聲播於市陛下不勝其煩為之當寧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猶幸其成功力排衆人之議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厭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揀兵併營之策其害先見武夫㓙悍為怨最深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於是多支月糧復收退卒以順適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軍中之口猶復洶洶不靖陛下雖推恩撫之而終不以為恵反謂陛下畏之耳不幸邊臣失筭再生戎心帷幄之臣謀之不臧不務安之而務撓之臨遣執政付以彊事多出金幣豫書誥勑以成其深入之計當此之時天下之心知其必敗矣而陛下與一二臣者方以為萬舉而萬全既而出兵無人之境築城不守之地困弊腹心以求無益之功使秦晉之民父子流離肝腦塗地戎人徼勌受屈已築之城隨即傾覆救援之兵相繼潰叛四方震動君臣宵旰而後下罪已之詔投竄元宰以謝二鄙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衆心力行而不顧其必以為是不以為非也然而其終卒至於此然則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無乃亦類此歟臣聞衆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險而不可侮者鄰國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鄰國矣夫犯兵侮鄰變速而禍小至於欺民則變遲而禍大變速而禍小者瓦解之憂也變遲而禍大者土崩之患也今瓦解之憂陛下既知悔矣土崩之患陛下未以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逺復無祗悔元吉事之未敗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敗而後悔如向三者則陛下之復已逺而悔亦大矣且臣觀之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己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復言矣何者言事者論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毀壊支體燻灼耳目嫁母分居賤賣田宅以自脫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無所告訴加之以水旱繼之以饑饉積悍之民奮為羣盜侵淫蔓延滅而復起英雄乗間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衆可得而聚也如此而勝廣之形成此所謂土崩之勢也臣恐陛下至此雖欲復悔而無所及矣故臣願陛下取即位之政與今日之事而試觀之天下擾擾不安孰與今日之甚羣臣交口爭辯孰與今日之衆陛下聽覽疲倦孰與今日之多悔恨自責孰與今日之切陛下誠以此較之則不待臣言之終而得失可以自決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過計也陛下棄即位之本心而徇臣下之過計臣竊以為過也雖然臣竊聴之道路方今陛下則亦悔之矣悔之而不變非陛下之意也迫於建議之臣耳夫人臣進謀於其君茍事之不遂而變以從衆則人主有以測其深淺人主有以測其深淺則其用捨之命在於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竊痛陛下為社稷之計欲改過以安天下而怙權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釋陛下聰明睿智廢置自我而獨為此鬱鬱也漢宣帝與趙充國擊匈奴魏相非之以為當與平昌矦樂昌矦平恩矦及有識者詳議乃可此三人者非賢於趙充國也然而與國同憂樂無僥倖功名之心與希望爵賞之意則過於充國逺甚充國猶不可聴而況不如充國者哉陛下將安民保國而與喜功伐好權利者謀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勝區區忘身憂國之誠是以勢疎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代老臣建言一一典刑
  論用臺諌劄子
  若近年臺諌雖稱吏部都察院㑹同考選恐不免宋人並由執政指揮之弊
  臣聞書稱堯舜之徳曰明四目達四聰葢人君居髙宅深其勢易與臣下隔絕若不務廣耳目則不聞外事無以預知禍福之原臣不敢復論前代請陳本朝故事毎當視朝上有丞弼朝夕奏事下有臺諌更迭進見內有兩省侍從諸司官長以事奏稟外有監司郡守走馬承受辭見入奏凡所以為上耳目者其衆如此然至於事有壅蔽猶或不免今自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垂簾以來每事重慎羣臣得對於前者惟有執政及臺諌官而已然天下之事其是非可否既決扵執政陛下欲於執政之外特有所聞者又獨有臺諌數人而已臣觀今日臺官三員諌官二員其間非執政私人特出聖意所用者又不過一二人孔子有言今吾於人也聴其言而觀其行陛下試取此五人言行之實而諦觀之則其邪正向背槩可見也昔漢成之世王鳳用事羣臣莫敢盡言惟劉向王章力言其惡無所顧避皆為鳳所不喜言卒不用或繼以死而鳳推薦其門人如杜欽谷永之流使上封論事欽等所言皆掩蔽鳳短専攻帝失由此直言不聞漢以不競今陛下深處帷幄耳目至少惟有臺諌數人若又聴執政得自選擇不公選正人而用之臣恐天下安危大計無由得達扵前而朝廷之勢殆矣惟陛下留神省察無忽臣言則社稷之福也取進止
  論衙前及諸役人不便劄子
  蘇氏兄弟所見俱如此
  臣近奏乞修完弊政以塞異同之議其一謂諸州衙前臣請先論今昔差雇衙前利害之實葢定差鄉戶人有家業欺詐逃亡之弊比之雇募浮浪其勢必少此則差衙前之利也然而每差鄉戶必有避免紏決比至差定州縣曹吏乞取不貲及被差使先入重難若使雇募慣熟之人費用一分則鄉差生疎之人非二三分不了由此破蕩家産嘉祐以前衙前之苦民極畏之此則差衙前之害也若雇募情願自非慣熟必不肯投州縣吏人知其熟事乞取自少及至勾當動知空便費亦有常雖經重難自無破産之患此則雇衙前之利也然浮浪之人家産單薄侵盜之弊必甚於鄉差熙寧以來多患扵此此則雇衙前之弊也然則差衙前之弊害在私家而雇衙前之弊害在官府若差法必行則私家之害無法可救若雇法必用則官府之弊有法可止何者嘉祐以前長名衙前除差三大戶外許免其餘色役今若許雇募衙前依昔日長名免役之法則上等人戶誰不願投諸州衙前例得實戶則所謂官府之害坐而自除臣竊謂雖三代聖人其法不能無弊是以易貢為助易助為徹要以因時施宜無害於民而已今差法行於祖宗雇法行於先帝取其便於民者而用之此三代變法之比也
  其二謂諸州縣役人臣前巳具論差雇役人利害以謂差役之利利在上等下等人戶而雇役之利利在中等既利害相半則兼行差雇為利實多然則祖宗舊法與先帝近制要為皆有所去取唯當問人情之所便更不當以新舊彼我為意有所偏係也臣觀前後役法皆由臣⿰亻⿱杳小 -- 僚意有所執或自前曾經議論欲遂成其說或見今觀望上下有所希合致令所立之法不得通濟
  右臣竊見元祐以來朝廷改更弊政如青苗市易保甲等事一皆剗削而天下卒無一人以為非者至於改募役為差役建議之始異論巳多逮今五年終雲未便葢事之當否衆口必公雖古聖人孰敢違衆故臣願朝廷採此衆志立成定法臣昔於元祐三年任戶部侍郎竊見朝廷始議兼行差雇二法使天下以六色助役錢雇募州役是時特出朝㫖不問有司斷然必行已而衆皆稱便何者非常之原凡人不曉或暗昧不矚至理或偏係不肯公言竢其同心事何由濟故臣今所言欲乞出自聖斷與大臣熟議如有可採依三年例斷而行之所貴天下之民速䝉利澤不然使中外雜議動經歳月大法無由得成而民被其害未有已也臣不勝區區不知言之煩凟死罪死罪
  論冬溫無氷劄子
  此等劄子自兩漢書疏以下不可及十分任怨忠義鍧然
  臣伏見前年冬溫不雪聖心焦勞請禱備至而天意不順宿麥不蕃去冬此災復甚而加以無氷二年之間天氣如一若非政事過差上干隂陽理不至此謹案常燠之罰載於周書而無氷之災書扵春秋聖人之言必不徒設臣謹推原經意而驗以時事惟陛下擇之葢洪範庶徵哲則時燠豫則常燠謀則時寒急則常寒哲之為言明也豫之為言舒也故漢儒釋之曰上徳不明暗昧蔽惑不能知善惡無功者受賞有罪者不殺百官廢禮失在舒緩盛夏日長暑以養物政既弛緩故其罰常燠周失之舒秦失之急故周亡無寒歳而秦滅無燠年今連年冬溫無氷可謂常燠矣刑政弛廢善惡不分可謂舒緩矣臣非敢妄詆時政以惑聖聴請為陛下具數其實然事在嵗月之前者臣不能盡言請言其近者凡有罪不誅者七無功受賞者四陸佃為禮部侍郎所部有訟而其兄子宇乃與訟者酒食交通獄既具而有司當宇無罪此有罪而不誅者一也石麟之為開封府推官與訴訟者私相往來傳達言語獄上而罷更為郎官此有罪而不誅者二也李偉建言乞回奪大河朝廷信之為起夫役費用不貲今黃河北流如故漲水既退東流淤填遂成道路臣屢乞正偉欺罔誤國之罪不䝉采納任偉如故此有罪而不誅者三也開封府推官王詔故入徒罪雖該徳音法當衝替而詔仍得守郡至今經營差遣遷延不去此有罪而不誅者四也知祥符張亞之為官戶理索積年租課至勘決不當償債之人估賣欠人田産及欠人見被枷錮而田主毆擊至死身死之後監督其家不為少止本臺按發其罪而朝廷除亞之真州欲令以去官免罪此有罪而不誅者五也孫述知長垣縣決殺訴災無罪之人臺官以言然後罷任雖行推勘而縱其抵欺指望恩赦此有罪而不誅者六也秀州倚郭嘉興縣人訴災州縣昏虐不時受理臨以鞭朴使民相驚自相蹈藉死者四十餘人雖加按治而知州章衡反得美職擢守大郡此有罪而不誅者七也近日差除戶部尚書以下十餘人其間人材粗允公議者不過二三人其它多老病之餘及執政所厚善耳臣與僚佐共議以為不可勝言是以置而不論獨取其尤不可者杜常王子韶二人論之然皆不䝉施行夫杜常在熙寧間謟事呂恵卿兄弟註解恵卿所撰手實文字分配五常比之經典及其所至謬妄取笑四方其在都司希合時忱任永夀等㫖意施之政事前後屢為臺官所劾兼其人物凡猥學術荒謬而寘之太常禮樂之地命下之日士人無不掩口竊笑此無功受賞者一也王子韶昔在三司條例司謟事王安石創立青苗助役之法臣時與之共事實所親見及呂公著為御史中丞舉為臺官公著以言新政罷去而子韶隠忍不言先帝覺其姦妄親批聖語指其罪狀自是以來士人不復比數但以善事權要子弟故前後多得美官今又擢之秘書指日循例當得侍從公議所惜實在於此此無功而受賞者二也張淳資才凡下從第二任知縣擢為開封司録曾未數月厭其繁劇求為寺監丞即得將作又不數月令權開封推官意欲因權即真迤邐遷上此無功而受賞者三也丁恂罷少府簿經年不得差遣一為韓維女壻即時擢為將作監丞此無功而受賞者四也其因縁親舊馳騖請謁特從常調與之堂除以至除目猥多待闕久逺孤寒失望中外嗟怨者尚不可勝數凡上件事皆刑政不修紀綱敗壞之實也大率近嵗所為類多如此譬如天時有春夏而無秋冬萬物雖得生育而不堅成天之應人頗以類至宜指揮大臣令巳行者即加改正未行者無踵前失勉強修飭以答天變臣伏見去年嵗在庚午世俗所傳本非善嵗徒以二聖至仁無私徳及上下故此凶歲化為有年然事有過差猶不免常燠無氷之異由此觀之天地雖逺得失之應無一可欺若更能恐懼修省戒飭在位相勉為善則太平之功庶幾可致也臣備位執法實欲使陛下比隆堯舜無缺可指無災可救是以區區獻言不覺煩多死罪死罪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七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三
  劄子
  乞分別邪正劄子
  文定分別之中猶以調停為說此所以元祐之政失之弱而蔡邢之黨復起矣
  臣竊觀元祐以來朝廷改更弊事屏逐羣枉上有忠厚之政下無聚斂之怨天下雖未大治而經今五年中外帖然莫以為非者惟姦邪失職居外日夜窺伺便利規求復進不免百端遊說動搖貴近臣愚竊深憂之若陛下不察其實大臣惑其邪說遂使忠邪雜進於朝以示廣大無所不容之意則氷炭同處必至交爭薰蕕共器久當遺臭朝廷之患自此始矣昔聖人作易內陽外陰內君子外小人則謂之泰內陰外陽內小人外君子則謂之否葢小人不可使在朝廷自古而然矣但當置之於外每加安存使無失其所不至憤恨無聊謀害君子則泰卦之本意也昔東晉桓溫之亂諸桓親黨布滿中外及溫死謝安代之為政以三桓分涖三州彼此無怨江左遂安故晉史稱安有經逺無競之美然臣竊謂謝安之於桓氏亦用之於外而已未嘗引之於內與之共政也向使安引桓氏而寘諸朝人懷異心各欲自行其志則謝安將不能保其身而況安朝廷乎頃者一二大臣専務含養小人為自便之計既小人內有所主故蔡確邢恕之流敢出妄言以欺愚惑衆及確恕被罪有司懲前之失凡在外臣僚例䝉摧沮盧秉何正臣皆身為待制而明堂薦子止得選人蒲宗孟曾布所犯明有典法而降官褫職唯恐不甚明立痕跡以示異同為朝廷斂怨此二者皆過矣故臣以為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事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祿恩賜常使彼此如一無跡可指此朝廷之至計也近者朝廷用鄧溫伯為翰林承㫖而臺諌雜然進言指為邪黨以謂小人必由此彚進臣嘗論溫伯之為人粗有文藝無它大惡但性本柔弱委曲從人方王珪蔡確用事則頤指如意及司馬光呂公著當國亦脂韋其間若以其左右附麗無所損益遇流便轉緩急不可保誠信不為過也若謂其懐挾姦詐能首為亂階則甚矣葢臺諌之言溫伯則過至為朝廷逺慮則未為過也故臣願陛下謹守元祐之初政久而彌堅慎用左右之近臣無雜邪正至於在外臣子以恩意待之使嫌隙無自而生愛戴以忘其死則垂拱無為安意為善愈久而愈無患矣臣不勝區區博採公議而効之左右伏乞宣諭大臣共敦斯義勿謂不預改更之政輒懐異同之心如此而後朝廷安矣
  再論分別邪正劄子
  再上劄更覺議論詳悉
  臣今月二十二日延和殿進呈劄子論君子小人不可並處朝廷因復口陳其詳以瀆天聴竊觀聖意類不以臣言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詞迫遽有所不盡退伏思念若使邪正並進皆得與聞國事此治亂之幾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臣誤䝉聖恩典司邦憲臣而不言誰當救其失者謹復稽之古今考之聖賢之格言莫不謂親近君子斥逺小人則人主尊榮國家安樂疏外君子進任小人則人主憂辱國家危殆此理之必然而非一人之私言也故孔子論為邦則曰放鄭聲逺佞人子夏論舜之徳則曰舉臯陶則不仁者逺論湯之徳則曰舉伊尹則不仁者逺諸葛亮戒其君則曰親賢臣逺小人此前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凡典冊所載如此之類不可勝紀至於周易所論尤為詳宻皆以君子在內小人在外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內君子在外為陰陽之逆節故一陽在下其卦為復二陽在下其卦為臨陽雖未盛而居中得地聖人知其有可進之道一陰在下其卦為姤二陰在下其卦為遯隂雖未壯而聖人知其有可畏之漸若夫居天地之正得陰陽之和者惟泰而已泰之為象三陽在內三陰在外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為小人奠居於外安而無怨故聖人名之曰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方泰之時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無失其所天下之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勢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則勢將必至反覆故泰之九三則曰無平不陂無往不復竊惟聖人之戒深切詳盡所以誨人者至矣獨未聞以小人在外憂其不恱而引之於內以自遺患者也故臣前所上劄子亦以謂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務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祿恩賜彼此如一無跡可指如此而已若遂引而寘之於內是猶畏盜賊之欲得財而導之於寢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開之以坰牧天下無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勢同氷炭同處必爭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者小人貪利忍恥擊之難去君子潔身重義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故古語曰一薫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葢謂此矣昔先皇帝以聰明聖智之資疾頹靡之俗將以綱紀四方追跡三代今觀其設意本非漢唐之君所能髣髴也而一時臣佐不能將順聖徳造作諸法率皆民所不恱及二聖臨御因民所願取而更之上下欣慰當此之際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於朝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徬徨踧踖若無所措朝廷雖不斥逐其勢亦自不能復留矣尚賴二聖慈仁不加譴責而宥之於外葢已厚矣今者政令已孚事勢大定而議者惑於浮說乃欲招而納之與之共事欲以此調停其黨臣謂此人若返豈肯徒然而已哉必將戕害正人漸復舊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禍葢不足言而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葢自熙寧以來小人執柄二十年矣建立黨與布滿中外一旦失勢晞覬者多是以創造語言動搖貴近脅之以禍誘之以利何所不至臣雖不聞其言而㮣可料矣聞者若又不加審察遽以為然豈不過甚矣哉臣聞管仲治齊奪伯氏cq=287駢邑三百飯蔬食沒齒無怨言諸葛亮治蜀廢廖立李嚴為民徙之邊逺久而不召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駢立嚴三人者皆齊蜀之貴臣也管葛之所以能戮其貴臣而使之無怨者非有他也賞罰必公舉措必當國人皆知其所與之非私而所奪之非怨故雖仇讐莫不歸心耳今臣竊觀朝廷用捨施設之間其不合人心者尚不為少彼既中懐不恱則其不服固宜今乃直欲招而納之以平其隙臣未見其可也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陛下誠以異同反覆為憂惟當久任才性忠良識慮明審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雖未及臯陶伊尹而不仁之人知自逺矣故臣願陛下斷自聖心不為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進後有噬臍之悔則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既待罪執法若見用人之失理無不言言之不從理不徒止如此則異同之跡益復著明不若陛下早發英斷使彼此冺然無跡可見之為善也臣受恩深重輒敢先事獻言罪合萬死
  愚竊謂易之內君子而外小人內者進之之詞也外者退之之詞也恐未必如子由所云內即以之任於朝外即以之布於州郡也宋時上下並有調停之說故子由亦不敢不附此為言子由與章蔡相讐者猶為此言然則彼之私相黨者安得不橫為煽亂動搖之術乎
  三論分別邪正劄予
  此一劄又専在反已一著似尤得體
  臣聞聖人之徳莫如至誠至誠之功存於不息有能推至誠之心而加以不息之久則天地可動金石可移況於斯人誰則不服臣伏見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隨時㢮張改革弊事因民所欲屏去小人天下本無異心羣黨自作浮議近者徳意一發衆心渙然正直有依人知所嚮惟二聖勿移此意則天下誰敢不然衛多君子而亂不生漢用汲黯而叛者寢茍存至議不息之志自是太平可久之功此實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然臣以謂昔所柄任其徒實蕃布列中外豈免窺伺若朝廷施設必當則此輩覬望自消昔田蚡為相所為貪鄙則竇嬰灌夫睥睨宮禁僥倖有功諸葛亮治蜀行法廉平則廖立李嚴雖流徙邊郡終身無怨此則保國寧人之要術自古聖賢之所共由者也臣竊見方今天下雖未大治而祖宗綱紀具在州郡民物粗安若朝廷大臣正已平心無生事邀功之意因弊修法為安民靖國之術則人心自定雖有異黨誰不歸心向者異同反覆之憂葢亦不足慮矣但患朝廷舉事類不審詳曩者黃河北流正得水性而水官穿鑿欲導之使東移下就髙汨五行之理及陛下再遣官吏按視知不可為猶或固執不從經今累嵗回河雖罷減水尚存遂使河朔生靈財力俱困今者西夏青唐外皆臣順朝廷招徠之厚惟恐失之而熙河將吏創築二堡以侵其膏腴議納醇忠以奪其節鉞功未可覬爭已先形朝廷雖知其非終不明白處置若遂養成邊隙闗陜豈復安居如此二事則臣所謂宜正已平心無生事邀功之意者也昔嘉祐以前鄉差衙前民間常有破産之患熙寧以後出賣坊場以雇衙前民間不復知有衙前之苦及元祐之初務扵復舊一例復差官收坊場之錢民出衙前之費四方驚顧衆議沸騰尋知不可旋又復雇雇法有所未盡但當隨事修完而去年之秋復行差法雖存雇法先許得差州縣官吏利在起動人戶以差役為便差法一行即時差足雇法雖在誰復肯行臣頃奉使契丹道出河北官吏皆為臣言豈朝廷欲將賣坊場錢別作支費耶不然何故惜此錢而不用殫民力以供官此聲四馳為損非細又熙寧雇役之法三等人戶並出役錢上戶以家業髙強出錢無藝下戶昔不充役亦遣出錢故此二等人戶不免咨怨至於中等昔既巳自差役今又出錢不多雇法之行最為其便及元祐罷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躍可知惟是中等則反為害臣且借畿內為北則其餘可知矣畿縣中等之家大率歳出役錢三貫若經十年為錢三十貫而已今差役既行諸縣於力最為輕役農民在官日使百錢最為輕費然一歳之用已為三十六貫二年役滿為費七十餘貫罷役而歸寛鄉得閑三年狹鄉不及一歳以此較之則差役五年之費倍於雇役十年所供賦役所出多在中等如此安得民間不以今法為害而熙寧為利乎然朝廷之法官戶等六色役錢只得支雇役人不及三年處州役而不及縣役寛剰役錢只得通融隣路隣州而不得通融鄰縣人戶願出錢僱人充役者只得自雇而官不為雇如此之類條目不便者非一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厭差役今五年矣如此二事則臣所謂宜因弊修法為安民靖國之術者也臣以聞見淺狹不能盡知當今得失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輩猶知其非而況於心懐異同志在反覆幸國之失有以藉口者乎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黙識於心多造謗議待時而發以搖撼衆聽矣伏乞宣諭執政事有失當改之勿疑法或未完修之無倦茍民心既得則異議自消陛下端拱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貴海內䝉福上下所同所有衙前差役二事臣方根究詳悉續具聞奏臣不勝區區冒昧聖聽伏俟誅戮
  再論熙河邊事劄子
  論當時邊事極痛快特以甫招撫後遽議易將似難從
  臣近以熙河帥臣范育與其將吏種誼種朴等妄興邊事東侵夏國西挑青唐二難並起釁故莫測乞行責降至今未蒙施行臣已別具論奏臣竊復思念熙河邊釁本由誼朴狂妄覬幸功賞今育雖已去而誼朴猶在新除帥臣葉康直又復人才凡下以臣度之必不免觀望朝廷為誼朴所使若不並行移降則熙河之患猝未可知加以朝廷議論亦自不一臣請詳陳本末而陛下察之昔先帝始開熙河本無蘭州初不為患及李憲違命創築此城因言若無蘭州熙河決不可守自取蘭州又已十餘年今日欲築質孤勝如以侵夏國良田遂言若無質孤勝如蘭州亦不可守展轉生事類皆浮言葢以邊防無事將吏安閒若不妄說事端無以邀求爵賞此則邊人之常態而自古之通患也今若試加詰問理則自窮何者二寨廣狹幾何所屯兵甲多少夏人若以重兵掩襲其勢必難保全既克二城乗勝以擊蘭州則蘭州之危何異昔日今朝廷不究其實而輕用其言以隳大信夏國若因此不順外修朝貢以收賜予之利內實作過以收鹵獲之功臣恐二寨所得地利殊未足以償此臣所謂質孤勝如決不可城者由此故也昔先帝綏御西蕃董氊老而無子趙醇忠其族子也先帝甞遣苗履多持金幣以醇忠見之是時聖意葢有在矣事既不遂而董氊昬病遂為阿里骨所殺阿里骨本董氊之家奴先亂其家次取其國董氊之臣如鬼章溫溪心等皆有不服之志此實一時之機㑹也是時朝廷若因機投隙遣將出兵擁納醇忠則不世之功庶幾可立而一時大臣不知出此遽以旄鉞寵綏簒奪之臣使得假中國爵命之重以役屬蕃部臣主之勢由此而堅然自是以來頗亦外修臣節未顯背畔之跡而育等欲於此時復舉前䇿葢已疎矣昔曹公既克張魯劉曄言於公曰公既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劉備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誠因其傾而壓之蜀可傳檄而定若少緩之蜀人既定據嶮守要不可犯矣公不從居七日聞蜀中震動公以問曄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夫機㑹一失七日之間遂不可為今乃於數年之後追行前計亦足以見其暗於事機而不達兵勢矣臣聞種諤昔在先朝以輕脫詐誕多敗少成嘗為先帝所薄今誼朴為人與諤無異誼於頃歲偶以勁兵掩獲鬼章以此自負而西蕃懲於無備久作隄防亦無可乗之勢況育自到任屢陳此計咫尺蕃界誰則不知臣謂兵果出境必有不可知之憂矣兼聞近日擅招青唐蕃部數以千計納之則本朝無措未有住坐之處卻之則於彼為畔必被屠戮之苦據此専擅罪名不輕臣不曉朝廷曲加保庇其意安在若不並行責降臣恐朝廷之憂未有艾也借使阿里骨因此怨叛結連夏人同病相䘏更出盜邊羽書交馳勝負未決當此之時大臣相顧不敢任責而使聖君聖母憂勞於帷幄之中雖食主議者之肉復何益乎臣所謂阿里骨決不可取者由此故也凡此二事皆國家安危邊民性命所係禍機之發間不旋踵故臣願陛下蚤發英斷黜此三人外則使異域知此狂謀本非聖意易以招懐內則使邊臣知賞罰尚存不敢妄作此當今所宜速行者也然臣尚謂熙河遭此破壊彼此相疑卻欲招納令就平帖非得良帥未易可也臣觀葉康直之為人深恐未足倚仗何者康直頃縁權貴所薦節制秦鳳秦鳳邊面至狹號為無事而康直扵前年冬無故展修甘谷城致令夏國大兵壓境兵役已集康直恐懼不敢興功妄以地凍請扵朝廷役既不成冦兵乃去既無將帥靖重之畧而當熙河搖動之秋臣恐陛下西顧之憂未可弭也要須徙置它路更命熟事老將以領熙河仍特賜戒敕使知朝廷懐柔逺人不求小利之意如此而邊患庶幾小息矣取進止
  三論渠陽邊事劄子
  古今來以蠻夷攻蠻夷為最以附近土兵攻蠻夷次之若調他中國強兵則非計矣
  臣近再論唐義問處置邊事乖方致渠陽蠻冦賊殺將吏乞早黜義問以正邦憲更選練事老將付以疆場經今多日不蒙施行訪聞執政止以臨敵易將兵家所忌為說雖知義問處置顛錯至覆軍殺將而猶復隠忍不即遣代比雖遣衡規往視然規凡人未曾經練戎事何益於筭徒引歳月坐眎邊人肝腦塗地臣甚惑之謹按義問所為葢全不曉事留在邊上一日即有一日之害昔趙任廉頗以趙括代之則敗秦任王齕以白起代之則勝蓋臨敵易將顧代者何人耳今執政乃以虛文藉口終欲庇之逺人何辜日被塗炭若非陛下哀矜四方亟命賢將往代則臣恐陷害生靈未有已也兼臣訪聞渠陽諸夷蟠踞山洞道路險絶中國之兵入踐其地雖跬步不得其便昔郭逵知邵州困於楊光僭李浩從章惇自沅州入過界即敗逵浩皆西北戰將然並有敗無成者地形不便也今聞朝廷已指揮諸道發兵數目不少然將非其人臣恐既不知戰又不知守老兵費財漸致腹心之患深可慮也今朝廷欲棄渠陽然其中屯戍兵民不下數千義無棄之敵人俾為魚肉要須畧行定計使之畏憚肯出渠陽兵民然後為可臣訪聞湖南北士大夫皆言羣蠻難以力爭可以智伏欲遣間諜招誘必用土人慾行窺伺攻討必用土兵捨此而欲以中國強兵敵之雖多無益然此可使智者臨事制置難以遙度也臣前者嘗以衆人言謝麟屢經蠻事頗有勞效乞行委任朝廷置而不用葢必有賢於麟者惟乞速遣以紓邊鄙之患至於義問決無可望幸陛下無疑也臣又聞渠陽諸夷與宜州羣蠻相接宜蠻部族衆多若與渠陽諸夷合謀作過勢益昌熾猝難翦滅亦乞指揮廣西預行招撫雖不得其用但勿與協力亦不為無益矣取進止
  論開孫村河劄子
  利害明悉
  臣為戶部右曹兼領金倉二部任居天下財賦之半適當中外匱竭不繼之時日夜憂惶常慮敗事竊見左藏見緡一月出納之數大抵皆五十餘萬畧無贏餘其他金帛諸物雖小有羨數亦不足賴臣之愚怯常恐天災流行水旱作沴西羌旅距邊鄙繹騷河議失當賦役橫起三事有一大計不支雖使桑羊劉晏復生計無從出矣而況於臣之駑下乎今者幸賴二聖慈仁恭儉天地垂貺諸道秋稼稍復成熟雖京西陜西災旱相接而一方之患未為深憂羌人困窮旋聞欵塞惟有黃河西流議復故道事之經歲役兵二萬人蓄聚梢椿等物三千餘萬方河朔災傷困弊之餘興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竊嘆勞苦已甚而莫大之役尚在來歲天啟聖意灼知民心特召河北轉運司官吏訪以得失近聞回河大議已寢不行臣平日過憂頓然釋去然尚聞議者固執開河分水之策雖權罷大役而兵工小役竟未肯休如此則河北來年之憂亦與今年何異今者小吳決口入地已深而孫村所開丈尺有限不獨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水況黃河之性急則通流緩則淤澱既無東西皆急之勢安有兩河並行之理哉縱使兩河並行不免各立隄防其為費耗又倍今日矣臣聞自古聖人不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朝廷舉動義當如此今議河失當知其害人中道而復本何所愧雖使天下知之亦足以明二聖憂民之深為之改過不吝今乃顧惜前議未肯曠然更張果於遂非難於遷善臣實為朝廷惜之然臣聞議者初建開河分水之策其說有三其一曰御河堙滅失饋運之利其二曰恩冀已北漲水為害公私損耗其三曰河徙無常萬一自北界入海邊防失備凡其所以熒惑聖聰沮難公議皆以三說藉口夫河決西流勢如建瓴引之復東勢如登屋雖使三說可信亦莫如之何矣況此三說皆未必然臣請得具言之昔大河在東御河自懐衛經北京漸歴邊郡饋運既便商賈通行今河既西流御河堙滅失此大利誰則不知天實使然人力何及然議者能復澶淵故道則御河有可復之理今河自小吳北行占壓御河故地雖使如議者之意自北京以南折而東行則御河堙滅已一二百里亦無由復見矣此御河之說不足聽一也河之所行利害相半夏潦漲溢浸敗秋田濵河數十里為之破稅此其害也漲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麥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寄居丘冡以避淫潦民習其事不甚告勞此其利也今河水在西勢亦如此逺為隄防不與之爭正得漢賈遜治河之意比之故道歳省兵夫稍芟其數甚廣而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賦稅完復為利不貲安用逆天地之性移西流之憂為東流之患哉此恩冀以北漲水為害之說不足聽二也河昔在東自河以西郡縣與敵接境無山河之限邊臣建為塘水以捍戎馬之衝今河既西行則西山一帶戎馬可行之地已無幾矣其為邊防之利不言可知然議者尚恐河復北徙則海口出敵界中造舟為梁便於南牧臣聞塞外諸河自北南注以入於海蓋地形北髙河無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勢無徙移臣雖非目見而習北方之事者為臣言之大畧如此可以遣使按視圖畫而知此河入敵界邊防失備之說不足聽三也臣願以此三說質之議者則開河分水之說誠不足復為矣又臣訪聞今嵗四五月間河上役兵勞苦無告嘗有數百人持板築之械訪求都水使者意極不善賴防邏之卒擁拒而散盛夏苦役病死者相繼使者恐朝廷知之皆於垂死放歸本郡斃於道路者不知其數若今冬放凍來嵗春暖復調就役則意外之患復當如前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不罷此役哉今建議之臣恥於不效而堅持之於上小臣急於利祿不顧可否隨而和之於下上下膠固以罔朝廷其間正言不避權要纔一二人耳然事非本職亦不敢盡言臣以戶部休戚計在此河若復緘黙誰當言者惟斷自聖心盡罷其議則天下不勝幸甚取進止
  再論回河劄子
  子由所論回河已而一一皆驗
  臣頃聞朝廷議罷回河來年當用役兵開河分水臣以為天下財賦匱竭河朔災傷之後民力未復未堪此役輒奏言不便既而采察衆議聞河北轉運使謝卿材到闕倡言扵朝曰黃河自小吳決口乗髙注下水勢奔快上流隄防無復決怒之患而下流湍駛行於地中日益深浚朝廷若以河事付臣臣請不役一夫不費一金十年之間保無河患大臣以其異已罷歸本任而使王孝先俞瑾張景先三人重畫回河之計三人利在回河雖言其便而亦知其難成故扵議狀之末復言若將來河勢變移乞免修河官吏責罰都下洶洶傳笑以為口實蓋回河之非斷可知矣然近日復聞內批降付三省如雲若河流不復故道終為河朔之患外廷疎逺不知此說信否然衆心憂懼深恐羣臣由此觀望不敢正言得失臣職在財賦憂責至深不敢畏避誅戮願畢陳其說方今回河之策中外講之熟矣雖大臣固執亦心知其非無以藉口矣獨有邊防一說事係安危可以竦動上下伸其曲說陛下深居九重羣言不得盡達是以遲遲不決耳昔真宗皇帝親征澶淵拒破契丹因其敗亡與結歡好自是以來河朔不見兵革幾百年矣陛下試思之此豈獨黃河之功哉昔石晉之敗黃河非不在東而祥符以來非獨河南無冦憂河北亦自無兵患由此觀之交接契丹顧徳政何如耳未聞逆天地之性引趨下之河升積髙之地興莫大之役冀不可成之功以為設險之計者也昔李垂孫民等號知河事嘗建言乞導河西行復禹舊跡以為河水自西山北流東赴海口河北諸州盡在河南平日契丹之憂遂可無慮今者天祚中國不因人力河自西行正合昔人之策自今以往北岸決溢漸及敵境雖使異日河復北徙則敵地日蹙吾土日紓其為憂患正在契丹耳而大臣過計以為中國之懼遂欲罄竭民力導河東流其為契丹謀則多為朝廷慮則疎矣議者或謂河入敵境彼或造舟為梁長驅南牧非國之利臣聞契丹長技在鞍馬舟楫之利固非所能且跨河繫橋當先兩岸進築馬頭及伐木為船其功不細契丹物力寡弱勢必不能就使能之今兩界修築城柵比舊小增輒移文詰問必毀而後已豈有坐視大役而不能出力止之乎假設虜中遂成橋黃河上流盡在吾地若㳂河州郡多作戰艦養兵聚糧順流而下則長艘巨纜可以一炬而盡形格勢禁彼將自止矣臣竊怪元老大臣久更事任而力陳此說意其謀已出口重於改過而假此不測之憂以取必於朝廷耳不然豈肯於天下困弊河朔災傷之後興數十萬夫費數千萬物料而為萬無一成之功哉夫大役既興勢不中止預約功料有少無多官不獨辦必行科配官出其一民出數倍公私費耗必有不可勝言者矣茍民力窮竭事變之出不可復知饑餓相逼必為盜賊昔秦築長城以備胡城既成而民叛今欲回大河以設險臣恐河不可回而民勞變生其計又出秦下異日雖欲悔之不可得也陛下數年以來休養民力如恐傷之今河以安流契丹無變而強生瘡痏以擾之非計之得也故臣願陛下斷之於心罷此夫役留神察之自河決小吳於今九年不為不久矣然敵恭順與事祖宗無異陛下誠重違大臣姑復以三年觀之事乆情見大臣之言與天下公議可以坐而察也臣不勝區區憂國之誠干犯斧鉞死無所避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八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四
  
  論臺諫封事留中不行狀
  即前輩請罷斜封墨勅之見
  右臣伏見皇帝陛下以至孝純仁承綂踐祚太皇太后陛下以聰明睿智親攬庻政二聖協德以幸天下曾未朞歲而敝事稍去寛政復行元元之民免於流離之患䝉更生之福海內釋然無意外之憂不勝幸甚伏惟陛下恭儉祗畏發於天性猶復選於羣臣增廣諌員求直言以自助天下之士聞風相慶臣實何人得於今日備位於此然臣聞帝王之治必先正風俗風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以為善風俗一敗中人以上皆自棄而為惡中人自勉於善則人主耳目衆多易與為治中人自棄於惡則臣下朋黨蕃殖易以為非葢邪正盛衰之源未有不始於此者也昔真宗皇帝臨馭羣下奬用正人一時賢儁爭自託於明王孫奭戚綸田錫王禹偁之徒既以諫諍顯名則忠良之士相繼而起其後耄期厭事丁謂乘間將竊國命而風俗已成朝多正士謂雖懐姦慝而無與同惡謀未及發旋即流放仁宗皇帝仁厚淵嘿不自可否是非之論一付臺諫孔道輔范仲淹歐陽修余靖之流以言事相高此風既行士恥以鉗口失職當時執政人臣豈皆盡賢然畏忌人言不敢妄作一有不善言者即至隨輙屏去故雖人主寛厚而朝廷之間無大過失及先帝嗣位執政大臣變易祖宗法度下至小民皆知其非而卿士大夫從風而靡則風俗之變於此見矣是時惟有呂誨范鎮等明言其失二人既已得罪臺諫有一一言及之者皆紛然逐去由是風俗大敗無一人復正言者天佑皇室啓廸聖德臨政未㡬而以言路為急天下竦然思見祖宗遺俗然臣自至闕廷聞臺諫封事一切留中不出玩不施行又不黜責臣不勝憂疑夫朝廷所以待臺諌者不過二事言當則行不當則黜其所上封事除事干㡬密人主所當獨聞須至留中外並湏降出行遣上所以正朝廷之紀綱使無廢職業下所以全人臣之名節使無負然儀若當而不行不當而不黜則上下茍且亷恥道廢風俗衰陋國將從之臣願陛下永惟邪正盛衰之漸始於臺諫修其官則聽其言言有不當隨事行遣大者可黜小者可罷使風俗一定忠言日至陛下垂拱於上羣臣肅雍於下則太平之治可立而待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天下幸甚
  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狀
  通達治體之言
  轍頃者誤䝉聖恩得備官屬受命以來於今五月雖勉強從事而才力寡薄無所建明至於措置大方多所未諭每獻狂瞽輙成異同退加考詳未免疑惑是以不虞僭冐聊復一言竊見本司近日奏遣使者八人分行天下按求農田水利與徭役利害以為方今職司守令無可信用欲有興作當別遣使愚陋不逹竊以為國家養材如林治民之官棋布海內興利除害豈待他人今始有事輒特遣使使者一出人人不安能者嫌使者之侵其官不能者畏使者之議其短客主相忌情有不通利害相加事多失實使者既知朝廷方欲造事必謂功效可以立成人懐此心誰肯徒返為國生事漸不可知徒使官有送迎供饋之煩民受更張勞擾之弊得不補失將安用之朝廷必欲興事以利民轍以為職司守令足矣葢勢有所便衆有所安今以職司治民雖其賢不肖不可知而衆所素服於勢為順稍加選擇足以有為是以古之賢君聞選用職司以責成功未聞遣使以代職司治事者也葢自近世政失其舊均稅寛䘏每事遣使冠葢相望而卒無絲毫之益謗者至今未息不知今日之使何以異此至於遣使條目亦所未安何者勸課農桑墾闢田野人存則舉非有成法誠使職司得人守令各舉其事罷非時無益之役去猝暴不急之賦不奪其力不傷其財使人知農之可樂則將不勸而自勵今不治其本而遂遣使將使使者何從施之議者皆謂方今農事不修故經界可興農官可置某觀職司以下勸農之號何異於農官嘉祐以來方田之令何異於經界行之歴年未聞有益此農田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天下水利雖有未興然而民之勞佚不同國之貧富不等因民之佚而用國之富以興水利則其利可待因民之勞而乘國之貧以興水利則其害先見茍誠知生民之勞佚與國用之貧富則水利之廢興可以一言定矣而況事起無漸人不素講未知水利之所在而先遣使使者所至必將求之官吏官吏有不知者有知而不告者有實無可告者不得於官吏必求於民不得於民其勢將求於中野興事至此葢巳甚勞此水利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徭役之事議者甚多或欲使鄉戸助錢而官自僱人或欲使城郭等第之民與鄉戸均役或欲使品官之家與齊民並事此三者皆見其利不見其害者也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戸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為生故無逃亡之憂朴魯而少詐故無欺謾之患今乃捨此不用而用浮浪不根之人轍恐掌財者必有盜用之姦捕盜者必有竄逸之弊今國家設捕盜之吏有廵撿有縣尉然較其所獲縣尉常密廵檢常踈非廵撿則愚縣尉則智葢弓手鄉戸之人與屯駐客軍異耳今將使僱人捕盜則與獨任廵撿不殊盜賊縱橫必自此始轍觀近歲雖使鄉戸頗得僱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戸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別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鄉戶舊法革去無餘僱人之責官所自任且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稅收大厯十四年應於賦斂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舊奈何復欲取庸葢天下郡縣上戶常少下戶常多少者徭役頻多者徭役簡是以中下之戶毎得休閒今不問戸之高低例使出錢助役上戸則便下戸實難顚倒失宜未見其可然議者皆謂助役之法要使農夫專力於耕轍觀三代之間務農最切而戰陣田獵皆出於農茍以徭役較之則輕重可見矣城郭人戸雖號兼併然而緩急之際郡縣所賴饑饉之歲將勸之分以助民盜賊之歲將借其力以捍敵故財之在城郭者與在官府無異也方今雖天下無事而三路芻粟之費多取京師銀絹之餘配賣之民皆在城郭茍復充役將何以濟故不如稍加寛假使得休息此誠國家之利非民之利也品官之家復役巳久議者不究本末徒聞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遂欲使衣冠之人與編戸齊役夫一歲之更不過三日三日之雇不過三百今世三大戶之役自公卿以下無得免者以三大戶之役而較之三日之更則今世既巳重矣安可復加哉葢自古太平之世國子俊造將用其才者皆復其身胥吏賤吏既用其力者皆復其家聖人舊法良有深意以為責之以學而奪其力用之於公而病其私人所難兼是以不取奈何至於官戶而又將役之且州縣差役之法皆以丁口為之髙下今己去鄉從官則丁口登降其勢難詳將使差役之際以何為據必用丁則州縣有不能知必不用丁則官戸之役比民為重今朝廷所以條約官戶如租佃田宅斷買坊場廢舉貨財與衆爭利比於平民皆有常禁茍使之與民皆役則昔之所禁皆當廢罷罷之則其𡚁必甚不罷則不如為民此徭役之說轍所以未諭也轍又聞發運之職今將改為均輸常平之法今將變為青苗愚鄙之人亦所未逹昔漢武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力不能支用賈人桑宏羊之説買賤賣貴謂之均輸雖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而法術不正吏縁為姦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與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世此論復興衆口紛然皆謂其患必甚於漢何者方今聚斂之臣才智方畧未見桑羊之比而朝廷破壊規矩解縱繩墨使得馳騁自由惟利是嗜以轍觀之其害必有不可勝言者矣今立法之初其説甚美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茍誠止於此則似亦可為然而假以財貨許置官吏事體既大人皆疑之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許之以變易矣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等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然至往往敗折亦不可期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祿廩為費巳厚然後使民各輸其所有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然則商賈之利何縁可得徒使謗議騰沸商旅不行議者不知慮此至欲捐數百萬緡以為均輸之法但恐此錢一出不可復還且今欲用忠實之人則患其拘滯不通欲用巧智之士則患其出沒難考委任之際尤難得人此均輸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常平條勅纖悉且存患在不行非法之弊必欲修明舊制不過以時斂之以利農以時散之以利末斂散既得物價自平貴賤之間官亦有利今乃改其成法雜以青苗逐路置官號為提舉別立賞罰以督増虧法度紛紜何至如此而況錢布於外凶荒水旱有不可知斂之則結怨於民捨之則官將何頼此青苗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凡此數事皆議者之所詳論明公之所深究而轍以才性樸拙學問空疎用意不同動成違忤雖欲勉勵自効其勢無由茍明公見寛諒其不逮特賜敷奏使轍得外任一官茍免罪戾而明公選賢舉能以備僚佐兩獲所欲幸孰厚焉
  論西事狀
  此狀情事本末及制勝處元祐第一奏疏
  右臣伏見西夏頃自秉常之禍人心離貳梁氏與人多二族分據東西廂兵馬勢力相敵疑阻日深入冦之謀自此衰息朝廷畧加招納隨即伏從使介相尋臣禮甚至只自今年春末夏初以來始有桀心出兵數萬掩襲涇原殺虜弓箭手數千人復歸巢穴朝廷方事安衆難於用武接以君臣之禮加以冊命之恩時遣使人厚賜金幣戎狄獸心敢為侮慢轍以地界為詞不復入謝至於坤成賀使亦遂不遣中外臣子聞者無不憤怒思食其肉臣忝補侍從主憂臣辱義不辭勞臣擢自小官列于禁近議論㡬事既具本職感激思報宜異常人是以冐昧獻言不避罪戾庶㡬聖意由此感悟雖被譴逐臣不恨也臣竊惟當今之務以為必先知致冦之端由審行事之得失然後料虜情之所在定製敵之長筭誠使四者畢陳於前羌戎小醜勢亦無能為也董氊本與西夏世為仇讐元昊之亂仁宗頼其牽制梁氏之簒神宗藉其征討世効忠力非諸番之比乃者董氊老病其相阿里骨擅其國事與其妻契丹公主殺其二妻心牟氏其大將鬼章及溫溪心等皆心懷不服阿里骨欺罔朝廷自稱董氊嗣子朝廷不察情偽不原逆順即以節鉞付之謀之不臧患自此起阿里骨既知失衆虐用威刑衆心日離而鬼章自謂與阿里骨比肩一體顧居其下心常不悅夏人乘此間隙折節下之先與阿里骨解仇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八>結懽令轉説鬼章舉兵入冦復誘脇人多保忠令於涇原竊發黨與既立羽翼既成是以敢肆狂言以動朝聴向若阿里骨以董氊之死來告立嗣朝廷因其所請遍問鬼章溫溪心等以誰實當立若衆以阿里骨為可立則既立之後衆必為詞若以為不可則分董氊之舊科以三使額授此三人阿里骨無僥倖之命鬼章無怨望之意則夏人無與為援安能動揺加以數年以來朝廷本厭兵事羌中測知此意亦以自安頃者忽命熈河㸃集人馬大城西關仍雲來年當築龕谷聲實既暴敵心不寧舉兵自強釁亦由此此所謂致冦之端由也先帝昔因梁氏簒逆之禍舉兵誅討侵攘地界為怨至深羌虜之性重於復讐計其思報之心未嘗一日忘也徒以䘮亂相繼兵力凋殘陛下臨御之初意切懐納是以連年入貢以休息其民雖有恭順之言葢亦非其本意矣假令犯順固猶有詞今朝廷因其承襲之後賜之冊命捐金錢二十餘萬緡以為之禮彼既與我有君臣之分然後可責以忠順之節朝廷此舉於義甚長而羌人無謀遂肆桀傲內則其國中士民自知其不直必不為用外則中國兵將皆有鬭志易以立功曲直之㡬於此始定雖棄捐金幣以封殖冦讐小人謂之失策而分別曲直以激厲將士智者謂之得計此所謂行事之得失也元昊本懷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輕用其衆頃為邉患皆厯歲年然而國小力㣲終以困斃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協內自多難而欲外侮中原料其姦謀葢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澤之深遠近所悉既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以為狂言一聞求無不得今朝廷既巳漸為邊備益兵練將則羌人之心巳乖本計不過秋冬寒涼之後小小跳梁以嘗試朝廷而已若朝廷執意不揺守邊無失則欵塞請盟本無愧恥若朝廷用心不一惟務求和則求請百端漸不可忍此所謂敵請之所在也凡欲應敵必先正名夏人初起邪謀必有二説其一以為慢詞既達則地界可得無窮之請因以滋彰其二以為雖不得地實亦無損猖狂力屈稍復求和中國厭兵勢無不許方其不遜則張皇事勢誇示諸戎及其柔伏則畧為恭順使中國黽勉而聽今朝廷遣兵積粟地界之請固己不從然而號令未明逆順未著臣恐夏人未知朝廷不憚用兵之意無以折其姦心又恐將來姦窮力屈畧修臣禮使與講和要約不堅必難持久昔趙欲與秦為購其謀臣虞卿以為從秦為購不若從齊為購於是東結齊人而秦人自至區區之趙尚知出此而況堂堂中國畏避畜縮媮於無事不一分別曲直而反聽命於羌人哉臣願陛下明降詔書榜沿邊諸郡其大意畧曰夏國頃自亮祚䘮亡先帝舉兵弔伐既絶歲賜復禁和市羌中窮困一絹之値至十餘千又命㳂邊諸將吏迭行攻討橫山一帶皆棄不敢耕窮守沙漠衣食併竭老少窮餓不能自存朕綂御四海均覆無外閔此一方窮而無告遂勅諸道帥臣禁止侵掠自是近塞之田始復耕墾既通和市復許入貢使者一至賜予不貲販易而歸獲利無筭傳聞羌中得此厚利父子兄弟始有生理朕猶念孤童㓜弱部族攜貳若非本朝賜之策命假以寵靈則何以威伏酋豪保有疆土是時朝士大夫咸謂夏人反覆心未可知使者將行言猶未巳朕有存亡繼絶之志欲修祖宗爵命諸侯之典以為寧人負我斷而不疑故遣使出疆授以禮命金錢幣帛相屬於道邊人父老觀者太息以為仁義之厚古所未有而狼子野心飽而背德不遣謝使不賀坤成朕以君道拊之而不以臣禮報朕天地所疾將相咸怒朕惟狂謀逆節止其一二姦臣國人何辜當被殺戮是以弭兵安衆未議攻討然而逆順之理不可不明其令㳂邊諸將飭勵兵馬廣為儲峙敢有犯塞即殺無赦彼既背逆天理不有人禍必有鬼誅姑修吾疆以待其變臣料此命一出羌人愧畏雖未即欵伏而姦計沮屈無以號令其下諸路兵民知彼曲我直人思致死勇氣一發邊聲自倍此必然之勢也今朝廷日夕備邊常若冦至而但曲加隱忍不降此命使敵衆一旦犯境終亦不免交鋒若聽臣此言要之亦不出兵坐而待敵初無有異而使士氣感忿以思戰敵情知難而自屈求和之請其至必速此所謂制敵之長筭也臣竊聞朝廷近已添屯兵將増廣邊儲議絶和市使熈河帥臣招來阿里骨鬼章溫溪心人多保忠等此兵法所謂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者陛下若能饒之以金錢而寛其繩墨使將帥得盡其心間謀得盡其力則事無不成而敵漸可制矣然有一事似非臣所得言者但以䝉國厚恩不敢不盡昔熈寧元豐之間所行政令雖未必便民然先帝操之以法濟之以威是以令無不從而事無不舉頃者朝廷削去苛法施行仁政可謂善矣然而刑政不明多行姑息中外觀望靡然有縱弛怠惰之風平居無事姑以媮安可耳今虜方不順勝負之變葢未可知緩急之際威令無素何以使衆臣謂宜因事正法以明示天下臣前所言去歲大臣承用阿里骨欺罔之奏授以節制致令鬼章懷憤入冦夏人乘釁違命此則當時宰相樞密使副茍簡無謀之罪也近者涇原賊騎至者數萬殺掠數千斥候不明備禦不及熈河賊退經今累月而殺傷焚蕩之奏至今未止此則將帥弛慢不畏朝廷之罪也陛下恬不為怪畧無責問政之不修孰大於此中外相視以為疑怪朝廷方將使人蹈白刃赴湯火臣有以知其不能矣昔公孫宏為相諸侯有逆謀請歸侯印以塞責諸葛亮為相任馬謖不當請自貶三等以右將軍領事葢大臣體國不惜身自降黜為衆行法今陛下何不取去歲冊命阿里骨與議大臣不論去位在位皆奪一官至於兩路將帥雖寄任不改而法不可廢皆使隨罪行罰以此號令四方庶㡬知所長憚政修於朝廷之上而敵人恐懼於千里之外勢之所至不足怪也今陛下未能正羣臣而望西羌之畏威不可得矣臣聞范仲淹守慶州因葛懷敏之敗請以任將非人因兩府遜謝損其勲爵而復其位以激勵諸將感慰邊兵時雖不用而范仲淹之言至今惜之臣雖不敏究觀往事以為可施於今不敢黙也小臣狂僭鉞斧之誅無所逃避惟陛下裁察取進止
  論蘭州等地狀
  宋事與今國家事不同難以遽斷大較文定公亦只因主㓜而當時兵將未得其禦夷之便故為此棄之之説恐非至計也
  右臣竊見先帝因夏國內亂用兵攻討於熈河路増置蘭州於鄜延路増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議者講求利害久而不決其一曰蘭州五寨所在嶮逺饋運不便若竭力固守坐困中國羌人得以養勇窺伺間隙要之久遠不得不棄危而後棄不如方今無事舉而與之猶足以示國恩惠其二曰此地皆西邉要害朝廷用兵費財僅而得之聚兵積粟為金湯之固蘭州下臨黃河當西戎咽喉之地土多衍沃畧置堡鄣可以招募弓箭手為耕戰之備自開拓以來平治徑路皆通行大兵若舉而棄之熈河必有晝閉之警所謂借冦兵資盜糧其勢必為後患此二議者臣聞之久矣然以夏戎背畔雖屢有信使而未修臣職未請侵地則棄守之議朝廷無因自發今聞遣使來賀登極歸未出境而使者復至講和請地必在茲舉雖廟堂議論巳得詳熟而小臣憂國不能嘿巳輒嘗覈實其事以為前件棄守之議皆非妄言然而朝廷當決從一議欲決此議當論時之可否理之曲直筭之多寡誠使三者得失皆見於前則棄守之議可一言而決也何謂時之可否方今皇帝陛下富於春秋諒闇不言恭黙思道太皇太后陛下覽政簾幃之中舉天下事屬之輔相當此之時安靖則有餘舉動則不足利在綏撫不利征伐今若固守不與西戎必至於爭甲兵一起呼吸生變緩急之際何所咨決況陜西河東兩路比遭用兵之厄民力困匱瘡痍未復一聞兵事無不狼顧若使外患不解內變必相因而起此所謂時可棄而不可守一也何謂理之曲直西戎近歲於朝廷本無大罪雖梁氏廢放其子而荒裔外臣本不須治以中國之法先朝必欲弔伐但誅其罪人存立孤弱則雖犬羊之羣猶將伏以聽命今乃割其土地作為城池以自封殖雖吾中國之人猶知其為利而不知其義也曲直之辨不言可見葢古之論兵者以直為壯以曲為老昔仁祖之世尤昊叛命連年入冦邊臣失律敗亡相繼然而四方士民裹糧奔命唯恐在後雖捐骨中野不以為怨兵民競勸邊守卒固而中國徐亦自定無土崩之勢何者知曲在元昊而用兵之禍朝廷之所不得巳也頃自出師西討雖一勝一負而計其所亡失未若康定寳元之多也然而邊人憤怨天下咨嗟土崩之憂企足可待何者知曲在朝廷非不得巳之兵也今若固守侵地惜而不與負不直之謗而使闗右子弟肝腦塗地臣恐邊人自此有怨叛之志此所謂理可棄而不可守二也何謂筭之多寡棄守之議朝廷若舉而行之其勢必有幸有不幸然臣今所論於守則言其幸於棄則言其不幸以効利害之實今夫固守蘭州增築堡寨招置土兵方其未成而西戎不順求助北敵並出為冦屯戍日益飛輓不繼賊兵乘勝師䘮國蹙蘭州不守熈河危急此守之不幸者也割棄蘭州專守熈河倉庾有素兵馬有備戎人懷惠不復作過此棄之幸者也二者臣皆不復言何者利害不待言而決也若夫固守蘭州増築堡寨招置土兵且耕且戰西戎懷怨未能忘爭特出虜畧勝負相半耕者不安餽運難繼耗蠧中國民不得休息此守之幸者也割棄蘭州專守熈河西戎據蘭州之堅城道熈河之夷路我師不利復以秦鳳為境修完廢壘復置烽候人力既勞費亦不小此棄之不幸者也夫守之雖幸然兵難一交仇怨不解屯兵饋糧無有休日熈河因此物價翔貴見今守而不戰歲費巳三百餘萬貫矣戰若不止戍兵必倍糧草衣賜隨亦増廣民力不支則土崩之禍或不可測也棄之雖不幸然所棄本界外無用之城秦鳳之間兵民習熟近而易守轉輸所至如枕席之上比之熈蘭難易十倍有守邊之勞而無腹心之患與平日無異也夫以守之幸較棄之不幸利害如此而況守未必幸而棄未必不幸乎且朝廷以天地之量赦其罪惡歸其侵疆復其歲賜通其和市雖豺狼野心能不愧恥縱使酋豪內懷不順而國恩深厚無以激怒其民臣料一二年間其勢必未能舉動萬一不然而使中國之士知朝廷棄巳得之地舍垢為民西戎背恩彼曲我直人懷此心勇氣自倍以攻則取以守則固天地且猶順之而況於人乎故臣願朝廷決計棄此然後慎擇名將以守熈河厚養屬國多置弓箭手於熈蘭往還要路為一大城度可屯二三千人以塞其入冦之道於秦鳳以來多置畨休之兵以為熈河緩急救應之備明敕將佐繕完守備常若冦至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至庶㡬可以無後患也臣自聞西使復來謹采衆議以三事參較利害反覆詳究理無可疑是以輙獻在言惟陛下裁擇幸甚
  再論蘭州等地狀
  老成持重典刑之言
  右臣近於六月二十八日奏以西使入界恐必有請和請地之議乞因此時舉蘭州及安疆米脂等五寨地棄而與之安邊息民為社稷之計見今西使巳到竊聞執政大臣棄守之論尚未堅決臣竊見皇帝陛下登極以來夏國雖屢遣使而疆場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葢知朝廷厭兵是以確然不請欲使此議發自朝廷得以為重朝廷深覺其意忍而不與情得勢窮始來請命今若又不許遣其來使徒手而歸一失此機必為後悔彼若㸃集兵馬屯聚境上許之則畏兵而與不復為恩不許則邊釁一開禍難無巳間不容髪正在此時不可失也臣又聞昔日取蘭州及五寨地本非先帝聖意先帝始議取靈武內臣李憲畏懦不敢前去遂以兵取蘭州先帝始議取橫山帥臣沈括種諤之徒不能遵奉聖畧遂以兵取五寨此二者皆由將吏不職意欲邀功免罪而先帝之意本則不然其後元豐六年夏國遣使請罪先帝嘉其恭順為敕邊吏禁止侵掠既又遣使謝恩請復疆土先帝仍為指揮保安軍與宥州議立疆界因循未定而先帝奄棄萬國遂以至今由此言之蘭州五寨取之則非先帝本心棄之則出先帝遺意今議者不深究本末妄立堅守之議茍避棄地之名不度民力不為國計其意止欲私已自便非社稷之利也臣又聞議者或謂棄守皆不免用兵棄則用兵必遲守則用兵必速遲速之問利害不遠若遂以地與之恐非得計臣聞聖人應變之機正在遲速之際但使事變稍緩則吾得算已多昔漢文景之世呉王濞內懐不軌稱病不朝積財養士謀亂天下文帝専務含養置而不問加賜几杖恩禮日隆濞雖包藏禍心而仁澤浸漬終不能發及景帝用鼂錯之謀欲因其有罪削其郡縣以為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削書一下七國盡反至使景帝發天下之兵遣三十六將僅而破之議者若不究利害之淺深較禍福之輕重則文帝隱忍不決近於柔仁景帝剛斷必行近於疆毅然而如文帝之計禍發既遲可以徐為備禦稍經歲月變故自生以漸制之勢無不可雖有十濞了何能為如景帝之計禍發既速未及旋踵巳至交兵鋒刃既接勝負難保社稷之命決於一日雖食鼂錯之肉何益於事今者欲棄之策與文帝同而欲守之謀與景帝類臣乞宣諭執政欲棄者理直而禍緩欲守者理曲而禍速曲直遲速孰為利害況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聽斷將帥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誰使效命若其羽書沓至勝負紛然臨機決斷誰任其責惟乞聖慈以此反覆深慮早賜裁斷無使西戎別致猖狂棄守之議皆不得其便則天下幸甚
  乞招河北保甲充役以消盜賊狀
  子瞻嘗請於徐州籍勇悍之夫督捕盜賊即此意
  右臣聞薄賦斂散蓄聚若以致貧而民安其生盜賊不作縣官食租衣稅廩有餘粟帑有餘布久而不勝其富也厚賦斂奪民利若以致富而所入有限所害無窮大者亡國小者致冦冦盜一起盡所得之利不償所費之十一久而不勝其貧也臣未敢逺引陳勝呉廣龎涓黃巢之類只如淳化中李順慶厯中張海等熈寧中廖恩此數火盜賊計其燔燒官寺刼畧倉庫以至發兵命將轉輸糧食耗失兵械募士賞功之費大率不下數百萬貫但得事了豈敢言費然方其未發有能建言乞捐數十萬貫以消其變則上下爭執如惜支體不肯割截此天下之大迷古今之通患也故臣願於元豐庫或內藏庫乞錢三十萬貫上以為先帝收恩於既徃下以為社稷消患於未萌伏願陛下權福禍之重輕較得䘮之多少斷而行之毋使有司吝於出納以害大計河北之民喜為剽刼所從來尚矣近歲創為保甲驅之使離南畆教之使習兇器一夫在官一家資送窮苦無聊靡所不至椎埋為姦十人而九號為保甲莫敢誰何若更一年不罷則勝廣之事可立而待也今雖已罷而弓刀之手不可以復執鋤酒肉之口不可以復茹蔬既無所歸勢必為盜今河北冦賊成羣訪聞皆是保甲餘黨若因之以饑饉則變故之作不可復知近歲富弼知青州是時河北流民百萬轉徙京東弼既設方畧振活其老㓜而招其壯悍者為軍不待朝㫖皆刺指揮二字其後皆為勁兵百萬之衆無一人為盜者弼人臣便宜行事猶能若此況陛下富有四海而元豐及內庫錢物山積莫可計數只如近日內降睿思殿金銀一色令別庫收貯者自約及百餘萬貫皆是先帝多方收拾以備緩急支用不取於民聖筭深遠非凡所及若積而不用則與東漢西園殘唐之瓊林大盈二庫何異於先帝聖德不為無損故臣願乞三十萬貫為招軍例物選用武臣僚有才幹者一二人分往河北逐路於保甲中招其強勇精悍者為禁軍隨其人才以定軍分本州無闕則自近及遠或押上京不過一二萬人則河北豪傑畧盡矣其間武藝絶倫舊日以補班行者押赴闕試驗有實即以補內六班之闕或以補本貫及鄰近闕額軍員但當嚴賜指揮候了日當遣人覆按有不如法重坐官吏臣聞先帝本謂保甲可用故欲隱兵於農以漸消正兵是以禁軍多有闕額今保甲既罷正使無事猶   如前所陳者惟陛下深察果斷而力行之今 大旱二麥不熟事勢如此恐不可緩謹録奏聞伏候勅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九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五
  書啟
  上樞宻韓太尉書
  胸次博大
  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寛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疎蕩頗有竒氣此二子者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游者不過其鄰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髙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跡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汨沒故決然捨去求天下竒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髙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聴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游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畧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無憂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且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來也於山見終南嵩華之髙於水見黃河之大且深於人見歐陽公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矣轍年少未能通習吏事響之來非有取於斗升之祿偶然得之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間將歸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茍以為可教而辱敎之又幸矣
  上兩制諸公書
  覽其文如廣陵之濤砰礚洶悍而不可制然其骨理少切譬之揮斤成風特屬耀眼
  轍讀書至於諸子百家紛紜同異之辯後世工巧組繡鑽研離析之學葢嘗喟然太息以為聖人之道譬如山海藪澤之奧人之入於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飽滿各自以為有餘而無慕乎其外今夫班輸共工旦而操斧斤以遊其叢林取其大者以為楹小者以為桷圓者以為輪挺者以為軸長者擾雲霓短者蔽牛馬大者擁丘陵小者伏榛莽芟夷蹶取皆自以為盡山林之竒怪矣而獵夫漁師結網聚餌左彊弓右毒矢陸死則斃象犀水伐則執蛟鱓熊羆虎豹之皮毛黿龜犀兕之骨革上盡飛鳥下及走獸昆蟲之類紛紛籍籍折翅捩足鱗鬛委頓縱橫滿前肉登鼎俎膏潤砧幾皮革齒骨披裂四出被於器用求珠之工隋侯夜光間以纇玭磊落的皪充滿其家求金之工輝赫晃蕩鏗鏘交戛遍為天下冠冕佩帶飲食之飾此數者皆自以為能盡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終滿而莫見其盡昔者夫子及其生而從之遊者葢三千餘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於其師是以從之周旋奔走逐於宋魯飢餓於陳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是誠有得乎爾也葢顔淵見於夫子出而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貢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於邽巽孔忠公西輿公西箴此數子者門人之下第者也竊窺於道德之光華而有聞於議論之末皆以自得於一世其後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講之不詳乃竊以為虛無淡泊之説而呉起禽滑釐之類又以猖狂於戰國葢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後之人得其遺波餘澤者至於如此而楊朱墨翟莊周鄒衍田駢慎到韓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見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亂譬如陷於大澤之陂荊榛棘茨蹊隧滅絶求以自致於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冐蒺藜蹈崖谷﨑嶇繚繞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為巳之得之也轍嘗怪古之聖人既巳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著之六經六經之說皆㣲見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見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紛紛至此而不可執也今夫易者聖人之所以盡天下剛柔喜怒之情勇敢畏懼之性而寓之八物因八物之相遇吉凶得失之際以教天下之趨利避害葢亦如是而巳而世之説者王氏韓氏至以老子之虛無京房焦貢至以陰陽災異之數言詩者不言詠歌勤苦酒食燕樂之際極歡極慼而不違於道而言五際子午卯酉之事言書者不言其君臣之歡吁俞嗟嘆有以深感天下而論其魯誓秦誓之不當作也夫孔子豈不知後世之至此極與其意以為後之學者無所據依感發以自盡其才是以設為六經而使之求之葢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為明著其說使天下各以其所長而求之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而子貢亦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大者推明其大而不遺其小小者樂致其小以自附於大各因其才而盡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密之地則天下將有終身於其說而無勌者矣至於後世不明其意患乎異說之多而學者之難明也於是舉聖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傳疏之學橫放於天下由是學者愈怠而聖人之說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說者之異同得以縱觀博覽而辯其是非論其可否推其精粗而後至於微宻之際則講之當益深守之當益固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昔者轍之始學也得一書伏而讀之不求其博而惟其書之知求之而莫得則反覆而思之至於終日而莫見而後退而求其傳何者懼其入於心之易而守之不堅也及既長乃觀百家之書縱橫顚倒可喜可愕無所不讀泛然無所適從葢晚而讀孟子而後徧觀乎百家而不亂也而世之言者曰學者不可以讀天下之雜說不幸而見之則小道異術將乘間而入於其中雖揚雄尚然曰吾不觀非聖之書以為世之賢人所以自養其心者如人之弱子㓜弟不當出而置之於紛華雜擾之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謂知道者邪詞入之而不能蕩詖詞犯之而不能詐爵祿不能使之驕貧賤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閉於閨闥之中幾然頹然而曰知道知道雲者此乃所謂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是君子之所不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而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夫伯夷柳下惠是君子之所不為而不棄於孔子此孟子所謂孔子集大成者也至於孟子惡鄉原之敗俗而知於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於天下而知顔氏之自樂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諸侯其所取之為盜而知王者之不必盡誅也知賢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為義也故士之言學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轍山林之匹夫其才術技藝無以大過於中人而何敢自附於孟子然其所以泛觀天下之異說三代以來興亡治亂之際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葢其學出於孟子而不可誣也今年春天子將求直言之士而轍適來調官京師舍人楊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薦之俾與明詔之末伏惟執事方今之偉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徳業之所服聲華之所耀孰不欲一見以效薄技於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從中而下則執事亦既見之矣是以不敢復以為獻姑述其所以為學之道而執事試觀焉
  上劉長安書
  氣岸自別劉長安恐不得不斂袵自謝
  轍聞之物之所受於天者異則其自處必髙自處既髙則必趯然有所不合於世俗葢猛虎處於深山向風長鳴則百獸震恐而不敢出松栢生於髙岡散柯布葉而草木為之不殖非吾則爾拒而爾則不吾抗也故夫才不同則無朋而勢遠絶則失衆才高者身之累也勢異者衆之棄也昔者伯夷叔齊巳嘗試之矣與其鄉人立以其冠之不正也舍而去之夫以其冠之不正也舍之而去則天下無乃無可與共處者耶舉天下而無可與共處則是其勢豈可以久也茍其勢不可以久則吾無乃亦將病之與其病而後反也不若其素與之之為善也伯夷叔齊惟其往而不反是以為天下之棄人也以伯夷之不吾屑而棄伯夷者是固天下之罪矣而以吾之潔清而不屑天下是伯夷亦有過耳古語有之曰大辯若訥大巧若拙何者懼天下之以吾辯而以辯乘我以吾巧而以巧困我故以拙養巧以訥養辯此又非獨善保身也亦將以使天下之不吾忌而其道可長久也今夫天下之士轍巳畧觀之矣於此有所不足則於彼有所長於此有所蔽則於彼有所見其勢然矣仄聞執事之風明俊雄辯天下無有敵者而高亮剛果士之進於前者莫不振慄而自失退而仰望才業之輝光莫不逡廵而自愧葢天下之士巳大服矣而轍願執事有以少下之使天下樂進於前而無恐而轍亦得進見左右以聽議論之末幸甚幸甚
  上昭文富丞相書
  子由所託諷富公處全在任人與篇末萬全之過四字
  轍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飢寒窮困之憂不至於心其身又無力役勞苦之患其所任職不過簿書米鹽之間而且未獲從事以得自盡方其閒居不勝思慮之多不忍自棄以為天子寛惠與天下無所忌諱而轍不於其強壯閒暇之時早有所發明以自致其志而復何事恭惟天子設制策之科將以待天下豪俊魁礨之人是以轍不自量而自與於此葢天下之事上自三王以來以至於今世其所論述亦巳畧備矣而猶有所不釋於心夫古之帝王豈必多才而自為之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是故以漢高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項氏之彊漢文皇帝之寛厚長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姦詐何者任人而人為之用也是以不勞而功成至於武帝材力有餘聰明睿智過於髙文然而施之天下時有所折而不遂何者不委之人而自為用也由此觀之則夫天子之責亦在任人而己竊惟當今天下之人其所謂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誰推之公卿之間而最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為有德播之夷狄之域而最為有勇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誰而明公實為宰相則夫吾君之所以為君之事葢巳畢矣古之聖人髙拱無為而望夫百世之後以為明主賢君者葢亦如是而可也然而天下之未治則果誰耶不而求之郡縣之吏則曰非我能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則曰非我責明公之立於此也其乂將何辭嗟夫葢亦嘗有以秦越人之事說明公者歟昔者秦越人以醫聞天下天下之人皆以越人為命越人不在則有病而死者莫不自以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他日有病者焉遇越人而屬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為子之才治之而無為我治之也越人曰嗟夫難哉夫子之病雖不至於死而難以愈急治之則傷子之四肢而緩治之則勞苦而不肯去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夫傷子之四肢而後可以除子之病則天下以我為不工而病之不去則天下以我為非醫此二者所以交戰於吾心而不釋也既而見其人其人曰夫子則知醫之醫而未知非醫之醫歟今夫非醫之醫者有所冐行而不顧是以能應變於無窮今子守法密微而用意於萬全者則是子猶知醫之醫而已天下之事急之則䘮緩之則得而過緩則無及孔子曰道之難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夫天下患於不知而又有知而過之者則是道之果難行也昔者世之賢人患夫世之愛其爵祿而不忍以其身嘗試於艱難也故其上之人奮不顧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在下者亦不敢自愛叫號紛呶以攻訐其上之短是二者可謂賢於天下之士矣而猶未免為不知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為安天下之人自重其發之為重君子之勢而輕用之於尋常之事則是猶匹夫之亮耳伏自明公執政於今五年天下不聞慷慨激烈之名而日聞敦厚之聲意者明公其知之矣而猶有越人之病也轍讀三國志嘗見曹公與袁紹相持久而不決以問賈詡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紹兵百倍於公公畫地而與之相守半年而紹不得戰則公之勝形巳可見矣而久不決意者顧萬全之過耳夫事有不同而其意相似今天下之所以仰首而望明公者豈亦此之故歟明公其畧思其說當有以解天下之望者不宣
  上曾參政書
  轍聞之士不更變不可與圖逺新勝之家知得而不知䘮知存而不知亡始若可喜而終不可久昔者轍讀書至秦誓而得之曰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夫昔之為此言者葢亦巳知之矣孟明眎西乞術白乙丙此三人者秦之豪俊有決之士而百里奚蹇叔子此秦之所謂老耄而不武者也穆公欲襲鄭孟明以為可而蹇叔以為不可則蹇叔之說無乃遠於事情而近於怯哉然而要其成敗得失之終而責其思慮之長短則蹇叔不可謂迂而孟明不可謂是也故曰如有一個臣斷斷猗無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嗟夫穆公至此而後知蹇叔之非庸人歟今夫立於百官之上而宰天下之事者亦何以其他技為哉溫良博愛而能容天下之士斯可矣往者轍之東遊而明公適為京兆當此之時明公之聲上震於朝廷而下懾於閭里行道之人為之不敢妄視盜賊屏息而不作可謂才有餘矣然至於參決大政而日韜其光務為敦厚不欲以才葢天下上承二公下拊百官周旋揖讓而士大夫莫不雍容和穆以相與也嗟夫明公何以及此哉轍西蜀之匹夫往年偶以進士得與一命之爵今將為吏崤黽之間閒居無事聞天子舉直言之士而世之君子以其山林樸野之人不知朝廷之忌諱其中無所隱蔽故以應詔而轍也復不自度量而言當世之事亦不敢為鹵莽不詳之說其言語文章雖無以過人而其所論説乃有矯拂切直之過竊獨悲古者深言之人遭時之不祥一有所觸而其言不復見録於世方今羣公在朝以君子長者自處而優容天下彥聖有技之士士之有言者可以安意肆志而無患然後知士之生於今者之為幸而轍亦幸者之一人也素所為文家貧不能盡致有厯代論十二篇上自三王而下至於五代治亂興衰之際可以㮣見於此觀其畧可也
  答黃庭堅書
  雅致
  轍之不肖何足以求交於魯直然家兄子瞻與魯直往還甚久轍與魯直舅氏公擇相知不疎讀君之文誦其詩願一見者久矣性拙且懶終不能奉咫尺之書致慇懃於左右乃使魯直以書先之其為愧恨可量也自廢棄以來頺然自放頑鄙愈甚見者往往嗤笑而魯直猶有以取之觀魯直之書所以見愛者與轍之愛魯直無異也然則書之先後不君則我未足以為恨也比聞魯直吏事之餘獨居而蔬食陶然自得葢古之君子不用於世必寄於物以自遣阮籍以酒嵇康以琴阮無酒嵇無琴則其食草木而友麋鹿有不安者矣獨顔氏子飲水啜菽居於陋巷無假於外而不改其樂此孔子所以嘆其不可及也今魯直目不求色口不求味此其中所有過人遠矣而猶以問人何也聞魯直喜與禪僧語葢聊以是探其有無耶漸寒比日起居甚安惟以時自重
  賀文太師致仕啓
  文有典刑且多風致
  右某啓伏審得謝中朝歸老西洛位極師保望隆古今止足之風中外所嘆伏惟致政太師窮䕫臯之偉業兼方召之壯猷翼亮三朝始終一節百辟共傳於遺事四夷想聞於風聲民恃以安士思為用尚父雖老而膺揚未衰猛虎在山而藜藿不採況復坐而論道本無黃髪之嫌出以濟時何負赤松之約而能去如脫屣名重太山近世以來一人而巳方將翺翔嵩少之下泝囘伊洛之間身寄白雲堂開緑野釋鼎鍾之重負收竹帛之餘光雖使圖之丹青奉以尸祝衆之所願誰復間然某卜以空疎誤辱知奬嘗欲借潤於河海庶㡬自効於錙銖而蹇拙多艱漂流歴歲誓將歸掃墳墓絶意功名罪籍得除或成過洛之幸舊恩未棄尚許登門之遊一聽話言永畢微願猶能作為歌頌傳示無窮俯慰平生仰荅恩遇瞻望台屏不勝區區謹奉啓陳賀
  賀歐陽少師致仕啟
  伏審累章得謝故邑榮歸位冠東宮寵兼舊職高風所振清議愈隆伏惟致政觀文少師道德在人術學葢世早遊侍從蔚為議論之宗晩入廟堂隱然衆庶之望屬三朝之終始更萬變之勤勞臨事而安莫測弛張之用釋位既久始知鎮靜之功仰成績之不刋信後來之難繼薦厯三鎮始終一心知無不言曾中外而易意老而彌壯信賢達之過人衆皆以力事君公獨以道自任仕以其力者力衰而後去進以其道者道高則難留故七十致仕在禮則然而六一自名此志久矣築室清潁琴書足以忘憂遺名四方珪組葢巳外物誰與治國能就問以質疑惟是門人尚不拒其來學轍以官守不獲躬詣門屏謹奉啓陳賀
  除中書舍人謝執政啓
  某啓近䝉聖恩除前仲官仍改賜章服者謫宦江湖歲月巳久置身臺省志氣未安繼登翰墨之塲勉出絲綸之語辭而不獲處之益驚凡物之生小大異稱惟人所處閒劇有宜狙猿無事於冠裳爰居不樂於鐘鼔操之則慄舍之則安是以造物者聽其自然而用人者貴於因任然後才得其適性無所傷某少而讀書中頗喜事既挾策以干世誠妄意於濟時奏牘之多既比狂於方朔流涕之切亦効直於賈生比困幽憂始聞大道汛若虛舟之獨往寂如死灰之不然久於索居遂以無用以謂良冶之砥石不能發無刃之金大匠之斧斤不能器不才之木自放而巳葢將終焉豈意大明之繼升廣取諸賢以自助驥騄之乘而罷駑與焉楩柟之林而樗櫟在是橫䝉見録漫不自知此葢伏遇某官道大難名才高不器深念格天之業本由得士之功致二老於幽遐罄九官之汲引下迨微陋或䝉甄收曾是放棄之餘輙參侍從之列朝衣肉食雖懷歸而末由濡足纓冠顧所居之當爾冀斯民之大定幸四國之無虞碌碌何功猶或一書於竹帛堂堂偉續尚能悉載於聲詩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六
  論
  夏論
  文甚佳至於虞之所以宗堯夏之宗鯀亦古今典禮一大疑處
  聖人之道茍可以安天下不求為異也堯舜傳之賢而禹傳之子後世以為禹無聖人而傳之而後授之其子孫此以好異期聖人也夫聖人之於天下不從其所安而為之而求異夫天下之人何其用心之淺耶昔者湯有伊尹武王有周公而周公又武王之弟也湯之太甲武之成王皆可以為天下而湯不以予其臣武王不以予其弟誠以為其子之才不至於亂天下者則無事乎授之他人而以為異也而天下之人何獨疑夫禹哉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有得焉而以予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聖人以是為不可易故因而聽之使之父子相繼而無相亂以至於堯堯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舉天下而授之人此聖人之所以大過人而天下後世之所不能也天下後世之所不能而聖人獨為之豈以為異哉天下之人不能皆賢而有異人焉為異而震之則天下皆將喜其名而失其真故夫堯舜之傳賢者是不得巳而然也使堯之丹朱舜之商均僅可以守天下而堯肯傳之舜舜肯傳之禹以為異而疑天下哉然則禹之不以天下授益非以益為不足受也使天下復有禹予知禹之不以天下授之矣何者啓足以為天下故也啓為天下而益為之佐是益不失為伊尹周公其功猶可以及天下也聖人之不喜異也如此魯人之法贖人者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賞夫子嘆曰嗟夫使魯之不復贖人者賜也夫贖人而不以為功此君子之所以異於衆人者而其𡚁乃至於不贖是故聖人不喜夫異以其有時而窮也閔子終三年之䘮見於夫子援琴而歌戚戚而不樂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子夏終三年之䘮見於夫子取琴而鼓之其樂侃侃然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也而夫子皆以為賢由此觀之禹益之事傳者之過也記有之曰有虞氏褅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褅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舜禹皆有所從受天下者其所從受天下者不可忘也故舜宗堯而置瞽䏂此天下之大義也至禹不獨廢堯而且忘舜鯀雖得罪以父故得祭於郊從舜之義則禹為忘其君從禹之義則舜為忘其親二者皆聖人之所不為也予聞之禮之所行義之所許也故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舜禹之有天下則先王之所未有也故堯雖非父而其德載於後世不可以不宗瞽雖其親而無功於人不可以私享二者皆義也至夏后氏郊鯀而宗禹此禹之子孫之禮也孰謂禹之不宗舜哉柳下惠稱有虞氏郊堯而宗舜先儒以為此虞氏子孫之禮也以虞推禹則禹其有不宗舜乎雖然夏之子孫所以不宗舜者以有鯀也鯀雖得罪於舜而從事於水者九年非瞽䏂之比也故卒為夏郊而三代祀之三代猶以其功祀之而其子孫顧可以他人廢之乎故夫虞夏之祀皆義之所予也
  商論
  此文如天馬行空而識見亦深到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巳夫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於商者乃數百歲其故何也葢周公之治天下務以文章繁縟之禮和柔馴擾剛彊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㓜使民之父子相愛兄弟相悅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諸侯內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何者優柔和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強也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復見矣嘗試求之詩書詩之寛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葢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剛強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㣲然至其敗也一散而不可復止葢物之強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勝強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嗚呼聖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巳不能使之無𡚁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強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遠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矣太公封於齊尊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弒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寢衰矣夫尊賢尚功則近於強親親尊尊則近於弱終之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葢商之政近於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故齊強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子由謂商之治尚嚴故其享國不及周之八百予竊疑商書曰代虐以寛則商之政未必一於猛也按禮記雖有商人先刑罰而後爵祿之言要之多雜於漢儒附㑹之言而未必聖人之至者且周自平王以後一變而為春秋再變而為戰國而周天子特懸一名於上者五百餘年葢其列國各擅土地甲兵而不能相一而其所不敢屠周者斯則文武禮敎之遺澤在焉耳商之六百未嘗不以天子臨諸侯也故商之厯雖不及周而其實過之然以齊魯譬之其跡若近而其情不可考矣
  周論
  獨見之論
  傳曰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質周之政尚文而仲尼亦云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予讀詩書厯觀唐虞至於夏商以為自生民以來天下未嘗一日而不趨於文也文之為言猶曰萬物各得其理雲爾父子君臣之間兄弟夫婦之際此文之所由起也昔者生民之初父子無義君臣無禮兄弟不相愛夫婦不相保天下紛然而淆亂忿鬭而相苦文理不著而人倫不明生不相養而死不相葬天下之人舉皆戚然不寧於中然後反而求其所安屬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聯其兄弟而正其夫婦至於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然猶以天子之尊飯土塯啜土鉶土階三尺茅茨不翦至於周而後大備其粗始於父子之際其精布於萬物其用甚廣而無窮葢其當時莫不自謂文於前世而後之人乃更以為質也是故祭祀之禮陳其籩豆列其鼎俎備其醪醴俯伏以薦思其飲食醉飽之樂而不可見也於是灌用鬱鬯藉用白茅既沃而莫之見以為神之縮之也體魄降於地魂氣升於天恍惚誕謾而不知其所由處聲音氣臭之類恐不能得當也於是終祭於屋漏繹祭於祊以為人子之心無所不至也薦之以滋味重之以膾炙恐鬼神之不屑也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恐父祖之不吾安也於是先黍稷而飯稻梁先大羮而飽庶羞以為不敢忘禮亦不敢忘愛也丁寧反復優游而不忍去以為可以盡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故凡世之所謂文者皆所以安夫人之所不安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當然也仲尼區區於衰周之末收先王之遺文而與曾子推論禮之所難處至於毫釐纎悉葢以為王道之盛其文理當極於此焉耳及周之亡天下大壞強凌弱衆暴寡而後世乃以為用文之弊夫自唐虞以至於商漸而入於文至周而文極於天下當唐虞夏商之世葢將求周之文而其勢有所未至非有所謂質與忠也自周而下天下習於文非文則無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勢然也今夫冠婚䘮祭而不為之禮墓祭而不廟室祭而無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於其中而曰不文以從唐虞夏商之質夫唐虞夏商之質葢將以求周之文而未至者非所以為法也
  愚竊謂忠質文三字以之名三代之治則可以之論三代之相捄而又謂若循環然則不可當其風氣之日開而聖人以漸為之經緯其間至周而文始大備及周之衰而茍有王者起亦不過循文武成康之遺爾豈得又推文而之忠與質乎哉不然湯何以纘禹舊服而武王之克商也亦特曰政由舊故愚獨謂夏未嘗尚忠商未嘗尚質周亦未嘗尚文此皆後世之所以仰觀三王之典禮與其風俗之可見者而強名之爾孔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頌美之也假令如後世儒相捄之說孔子於此必深言之矣何以獨遺此一段大議
  六國論
  識見大而行文亦妙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葢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疎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禍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冦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陰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場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巳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唐荊川曰此文甚得天下之勢
  秦論一
  此篇過秦失所以取天下
  秦人居諸侯之地而有萬乘之志侵辱六國斬伐天下不數十年之間而得志於海內至其後世再傳而遂亡劉季起於匹夫斬刈豪傑蹷秦誅楚以有天下而其傳子孫數十世而不絶葢秦漢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無以相遠也然劉項奮臂於閭閻之中率天下蠭起之兵西嚮以攻秦無一成之聚一夫之衆驅罷敝謫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則生失之則死以匹夫而圖天下其勢不得不疾戰以趨利是以冒萬死求一生而不顧今秦擁千里之地而乘累世之業雖閉關而守之畜威養兵拊循士卒而諸侯誰敢謀秦觀天下之釁而後出兵以乘其𡚁天下夫誰敢抗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萬乘之資而用匹夫所以圖天下之勢疾戰而不顧其後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夫劉項之勢天下皆非吾有起於草莽之中因亂而爭之故雖驅天下之人以爭一旦之命而民猶有待於戡定以息肩於此故以疾戰定天下天下既安而下無背叛之志若夫六國之際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強服四海不愛先王之遺黎以為子孫之謀而竭其力以爭鄰國之利六國雖滅而秦民之心巳散矣故秦之所以謀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勢而非所以承祖宗之業以求其不失者也昔者嘗聞之周人之興數百年而後至於文武文武之際三分天下而有二然商之諸侯猶有所未服紂之衆未可以不擊而自解也故以文武之賢退而修德以待其自潰誠以為后稷公劉太王王季勤勞不懈而後能至於此故其發之不可輕而用之有時也嗟夫秦人舉累世之資一用而不復惜其先王之澤巳竭於取天下而尚欲求以為國亦巳惑矣
  秦論二
  此篇正言秦之所以取天下當以此不以彼兩篇合一篇
  三代聖人以道御天下動容貌出辭氣逡廵廟堂之上而諸侯承德四夷向風何其盛哉至其後世稍衰桓文迭興而維持之要之以盟㑹齊之以征伐既巳畢矣然春秋之後吳越放恣繼之以田常三晉之亂天下遂為戰國君臣之間非詐不言非力不用相與為盜跖之行猶恐不勝雖桓文之事且不試矣而況於文武成康之舊歟秦起於西陲與西戎雜居本以強兵富國為上其先襄公最賢詩人稱之然其所以為國者亦猶是耳詩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夫蒹葭之方盛也蒼蒼其強勁而不適於用至於白露凝戾為霜然後堅成可施於人今夫襄公以耕戰自力而不知以禮義終成之豈不蒼然盛哉然而君子以為未成故其後世狃於為利而不知義至於商君厲之以法風俗日惡鄙詐猛暴甚於六國卒以此勝天下秦之君臣以為非是無足以服人矣當是時諸侯大者連地數千里帶甲數十萬雖使齊威晉文假仁義挾天子以令之其勢將不能行惟得至誠之君子自修而不爭如商周之先君庻㡬可以服之孟子遊於齊梁以此干其君皆不能信以為詐謀竒計之所不能下長㦸勁弩之所不能克區區之仁義何足以致此然魏文侯當時之弱國也君王后齊之一婦人也魏文侯行仁義禮下賢者用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秦人不敢加兵君王后用齊四十餘年事秦謹與諸侯信而齊亦未嘗受兵而況於力行仁義中心慘怛終身不懈而有不能勝者哉夫衣冠佩玉可以化強暴深居簡出可以卻猛獸虛心寡慾可以懷鬼神孟子曰仁不可以為衆誠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德以來天下彼將襁負其子而至而誰與共亡惜乎其明不足以知之竭力以勝敵敵勝之後二世而亡其數有以取之矣
  始皇論
  蘇氏兄弟論罷侯置守處並祖柳宗元之論而附益之而子由此論卻亦跌宕可以補柳子之不足
  諸侯之興自生民始矣至始皇滅六國而五帝三代之諸侯掃地無復遺者非秦能滅諸侯而勢之隆汚極於此矣昔禹㑹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傳商及周文武之間止千七百餘國夫人之必爭強弱之必相吞滅此勢之必至者也彼非諸侯獨能自存聖賢之君時出而齊之是以強者不敢肆弱者有以自立葢自禹五世而得少康自少康十二世而得湯自湯八世而得太戊自太戊十三世而得武丁自武丁八世而得周文武當是時雖有強暴諸侯不得以力加小弱然虞夏諸侯亡者已十八九矣自文武成康以來三十有三世獨一宣王能紀綱諸夏幽平以後諸侯放恣春秋之際存者百七十餘國而已雖齊威晉文迭興以㑹盟征伐持之而道德不足其身所攻滅葢巳多矣陵遲至於六國獨有宋衛中山泗上諸侯在耳地大兵強皆務以詐力相傾雖使威文復生號令將有所不行非有盛德之君不足以懷之矣是以至於蕩滅無餘而後止秦雖欲復立諸侯豈可得哉而議者乃追咎李斯不師古始使秦孤立無援二世而亡葢未之思歟夫商周之初雖封建功臣子弟而上古諸侯棊布天下植根深固是以新故相維勢如犬牙數世之後皆為故國不可復動今秦巳削平諸侯蕩然無復立錐之國雖使並建子弟而君民不親譬如措舟滄海之上大風一作漂巻而去與秦之郡縣何異且獨不見漢髙晉武之事乎割裂海內以封諸子大者連城數十舉無根之人寄之萬民之上十數年之間隨即散滅不獲其用豈非惑於其名而未察其勢也哉古之聖人立法以御天下必觀其勢勢之所去不可以強反今秦之郡縣豈非勢之自至也歟然秦得其勢而不免於滅亡葢治天下在徳不在勢誠能因勢以立法務徳以扶勢未有不安且治者也使秦既一天下與民休息寛徭賦省刑罰黜奢滛崇儉約選任忠良放遠法吏而以郡縣治之雖與三代比隆可也
  三國論
  論三國而獨挈劉備亦堪輿家取窩之說
  天下皆怯而獨勇則勇者勝皆闇而獨智則智者勝勇而遇勇則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則智者不足用也夫唯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難蠭起而難平葢嘗聞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見也悲夫世之英雄其處於世亦有幸不幸耶漢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獨過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孫劉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擊勇此譬如兩虎相捽齒牙氣力無以相勝其勢足以相擾而不足以相斃當此之時惜乎無有以漢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項籍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咄嗟叱吒奮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勢飄忽震蕩如風雨之至天下之人以為遂無漢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橫塞其衝徘徊而不得進其頑鈍椎魯足以為笑於天下而卒能摧折項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則必有所耗竭而其智慮久而無成則亦必有所倦怠而不舉彼欲用其所長以制我於一時而我閉門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廵求去而不能去而項籍固巳憊矣今夫曹公孫權劉備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孫不如曹而劉不如孫劉備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巳惑矣葢劉備之才近似於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據勢勝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廣収信越出竒之將以自輔其所不逮有果鋭剛猛之氣而不用以深折項籍猖狂之勢此三事者三國之君其才皆無有能行之者獨有一劉備近之而未至其中猶有翹然自喜之心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鋭而不能逹二者交戰於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紜征伐之衝則非將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將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於二袁之間困於呂布而狼狽於荊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高祖之風矣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唯漢高帝為不可及也夫
  晉論
  晉之士患在不習事故無以經畧當世子由議之未當而行文自佳
  御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旋揖讓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御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強而去其惰傲厲精而日堅勞苦而日強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何者天下之亂葢常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乘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鬭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耶彼以死傷戰鬭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故夫君子之於天下不見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談揖讓泊然沖虛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乘之是以顚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姦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雪霜饑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巳至矣而使王衍王導之倫清談而當其衝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高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姦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高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葢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高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復而為秦之強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晉之亡患在大封同姓而假之以兵不戢則逆節生而中朝無以為居重馭輕之勢內以清虛相髙外以胡虜衡亂而天下之權無所歸矣故遂以不振而偏安江左以至於移祚悲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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