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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聯還可以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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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論國聯的抬頭 國聯還可以抬頭
作者:胡適
1936年5月24日
本作品收錄於《獨立評論

  張忠紱先生在他的《國聯的沒落》(《獨立》二〇一號)里,曾提起我在去年九十月間寫的兩篇舊文,——《國聯的抬頭》和《再論國聯的抬頭》(《獨立》一七〇,一七二)。那兩篇文章寫在英國賀爾外長在日內瓦發表擁護國聯盟約的演說之後。那時候,英國和法國很像有合作擁護國聯的可能。法國是向來擁護國聯的,法國外民拉佛爾去年9月13日在日內瓦說的「我們的一切國際協定都建立在日內瓦的基礎之上,妨害了日內瓦就是妨害了我們自己的安全」,這話確然可以代表法國這十六年的外交歷史。英國的政策向來不曾有過熱烈的擁護國聯的表示,到了去年夏天,英國忽然採取強硬態度,忽然在短時期內調遣海軍空軍布防地中海各要塞,並且在日內瓦發表那樣堅決擁護國聯盟約的政策,這確然是一鳴驚人,使天下人都感覺到一個新時代的降臨,使一般國聯擁護者都想望國聯抬頭的日子到了!

  當時英國的強硬立場,和國聯的五人委員會的調解方案,雖然都不曾阻止意大利實行侵略戰的決心,雖然意阿的戰事終於在10月2日爆發了,然而在那個戰爭的初期,我們對於國聯抱着信心和希望的人還指望國聯五十一個會員國決定的制裁方案能發生一點效力。後來英國外交部因為稍稍表示了一點軟化的傾向,竟引起了賀爾外相的辭職,和英年外交家伊頓的繼任外相,這事可以表示英國擁護集體安全的輿論的有力,這也是使我們對於國際制裁不絕望的一個原因。

  但我們當時的大興奮,還有一個最大原因。意阿戰爭問題是國聯處理中日問題失敗之後的第一個難題。中日問題是國聯的能力的第一次大試驗,這回是第二次大試驗。在國聯處理中日問題的時期,國聯盟約只引用到第十五條為止,因為強國的勸告,中國代表團始終沒有堅持引用盟約第十六條。這一回意阿的爭執,意大利不接受國聯的調解方案,並且開始戰爭,所以國聯大會進一步引用盟約第十六條的制裁。這是第一次對一個強國施行第十六條,更是國聯盟約的效能的生死關頭。所以這一次的大試驗更足以引起世間愛好和平的人的注意。

  這八個月之中,國際制裁完全不曾發生效力,而那具有地利與天時的保障的阿比西尼亞終不能抵禦那機械化摩托化的意大利軍隊。戰事在四月底終了了,阿國皇帝出奔;5月10日,意大利宣布併吞阿國,尊意王為阿比西尼亞皇帝。國聯行政院的會議,在英國外長伊頓的主席之下,也不能得着何種有效的結論,就延會到下月中旬了。意大利的代表團已離開了日內瓦,聲明這並不是退出國聯,只是要等待國聯改變了她對意大利的態度時再來合作。

  這真是國聯最倒霉的日子!怪不得許多學者要說國聯是已沒落的了,國聯的威信已完全掃地了。

  今天的巴黎電報說,墨索里尼前天告訴法國報館記者:如果國聯要實施經濟的懲罰來對付意大利的征服阿國,他準備和全歐洲作戰。今天的倫敦(哈瓦斯)電報說:英國伊頓外長回國後的第一件工作是要尋得相當理由來撤銷現行的制裁辦法!

  悲觀的人說,這都是國聯的喪鐘,我們聽了當然都感覺悽愴。但在這個替國聯準備發訃告喪的時期,我們也還聽得一兩句樂觀的話。例如傅孟真先生說:

  不過仔細想想看,事情未必如此簡單。也許國聯的轉運靠這次極度的失敗,國聯的復興靠這次的沉淪。(《大公報》星期論文,《獨立》二〇〇號轉載)

  我和孟真都是比較樂觀的。我也相信,這個有了十七年壽命的國聯是歐戰以後的國際集體安全的唯一機構,無數愛好世界和平的志士仁人的信心與希望都寄托在這個機構上,他們決不肯輕易容許它經過一兩次挫折就夭死的。這一次的大失敗也許正足以刺激起國聯擁護者的覺悟,使他們努力改革國聯現在的鬆懈柔弱的狀況,使國聯建立在一個更有力的基礎之上。

  張忠紱先生說:國聯的改組有三種可能的辦法:(一)減弱國聯的力量;或(二)加強國聯的力量;(三)縮小國聯的範圍而加強國聯的力量。

  張先生的意見是:「在現時的情形之下,第二種辦法是不可能的,第一種同第三種辦法都有可能。」(《獨立》二〇一號)

  我的看法頗不相同。我相信只有第二種辦法(加強國聯的力量)是可能的。第一種辦法(減弱國聯的力量),現時確有人主張,例如今天倫敦電報說英國上院議員中頗有人主張拋棄國聯盟約第十條與第十六條,把國聯的職務改為專務調解,而拋棄威脅的方法。依我們的推測,這種辦法在今日決不能得着多大的信從。理由有三:第一,這是明明白白的屈伏於墨索里尼的威脅,不是多數會員國能甘心的。第二,這就等於拋棄現有的唯一的最大集體安全的機構,也不是多數會員國願意的。第三,這個辦法的用意在於「引誘非會員國」(特別是美國)加入改弱後的國聯,然而人人皆知此種「引誘」實在沒有多大的把握,倘使國聯變弱了而美國仍不受引誘,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第三種辦法(縮小範圍而加強力量)的意思是側重「區域安全協定」一類的辦法,這種辦法可以輔助國聯而不能替代國聯;如果國聯力量因此增加,那就屬於第二種辦法了。

  我相信只有第二種辦法是可能的改革方向,我的理由有三點:

  第一,此次國聯對意大利的失敗,不是制裁的失敗,是制裁太弱的失敗。當加拿大代表提議把汽油加入制裁的時候,墨索里尼即宣言,如果汽油列入制裁,意大利就要認為軍事敵對行為。因為這一聲威脅,國聯的制裁委員會竟不敢堅持了。倘使英,蘇,荷諸國和汽油最有關係的,能堅持列入汽油,難道墨索里尼真敢向全歐作戰?倘英蘇兩大國堅持下去,法國是不產汽油的國家,難道她寧可犧牲英蘇兩國而不肯放棄墨索里尼的交情?即此一事看來,將來國聯的抬頭只有加強力量的一個方向,是無可疑的。

  第二,這次對意大利的失敗,世界輿論多責備英國,英國確有多分謗議的理由,因為英國如果堅持「義無反顧」的態度,法國決不會顧惜意大利的交情而犧牲英國的援助。英法兩國不能合作到底,英國的遲回瞻顧是一個大原因,結果是不但墨索里尼大得其志,希特拉也大得其志,而國聯更倒霉了。當日賀爾稍稍軟化,就不得不去職,今日伊頓若更軟化,有何面目可對那一千一百萬擁護國聯盟約的英國人民?9月11日英國代表在日內瓦的演詞,是代表世界第一強國的政府說的,今日虎頭蛇尾的屈辱是不能不挽救洗刷的。挽救之法,洗刷之道,只有聯合大英帝國各自治領的力量,作國聯的後盾,加強國聯的力量。

  第三,據熟識國聯情形的人的觀察,此次國聯的慘敗,最大的關鍵不在英國而在法國。法國當外交之沖的恰巧是拉佛爾,他是一個從來沒存參預過國聯工作的人,並且不信任任何理想主義。他不能了解英國去年忽然採取很強硬的擁護集體安全的政策是誠意的,他不能相信英國真能和法國走上同一條擁護國聯的大路,這是最大的不幸。這種大不幸,法國人民早已明白承認了,所以這回法國選舉的結果,右派大破了,勝利的是左派,將來組閣的是正統社會黨首領李昂伯倫(Leon Blum),擔任外長的大概是急進社會黨首領赫里歐(Herriot)。李昂伯倫在5月15日演說中曾說:「我們要做的政治試驗,需要國內的和平,更需要國外的保安力量(External Police)。」我們可以推測,這個左派(其中有七十二個共產黨議員)的法國新政府是能夠同蘇聯合作,拉攏英國,共同加強國聯的力量的。

  至於國聯的弱小會員國的誠意的擁護國聯,和蘇聯的國際理想主義,當然都傾向於加強國聯的力量,那更不用說了。

  所以我們在這國聯最倒霉的日子,還不願拋棄我們的樂觀。我們頗相信,國聯還有復興的機會,國聯的力量也許還因為此次的失敗格外加強。

  二十五,五,十七夜

  (原載1936年5月24日《獨立評論》第20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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