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堂外紀/卷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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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堯山堂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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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一·五代南唐[編輯]

烈祖升[編輯]

〔初冒姓徐,名知誥,晉天福二年即位金陵,國號唐,尋複姓李,更名升。〕

  李先主為徐溫養子。年九歲,《詠燈》詩云:「一點分明值萬金,開時惟怕冷風侵。主人若也勤挑撥,敢向尊前不盡心。」溫嘆賞,遂不以常兒偶之。

  李先主初有禪代之志,忽夜半,寺僧撞鐘,滿城皆驚,旦將斬之,僧對云:「夜來偶得《月詩》云:『徐徐東海出,漸漸上天衢。此夜一輪滿,清光何處無?』」先主喜而釋之。

  李先主欲諷動僚屬,雪天大會,出一令,借雪取古人名,仍詞理通貫。時宋齊丘、徐融在坐。升舉杯為令曰:「雪下紛紛,便是白起。」齊丘曰:「着履過街,必須雍齒。」融意欲挫升等,遽曰:「明朝日出,爭奈蕭何?」升大怒,是夜收融投於江。自是,惟齊丘與謀。

  李先主素儉,寢殿燭不用脂蠟,灌以烏臼子油,但呼烏舅。案上捧燭鐵人高尺五,雲是楊氏時馬廄中物。一日黃昏,急須燭,喚小黃曰:「掇過我金奴來!」左右竊相謂曰:「烏舅、金奴正好作對。」

元宗璟[編輯]

〔烈祖長子,後避周諱,更名璟。神彩清暢,湖南使至,歸與親友言曰:「邇識東朝官家,南嶽真君不如也。」〕

  李嗣主賦春恨《浣溪沙》詞云:「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又春恨《帝台春》詞云:「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飛絮亂紅,也似知人,春愁無力憶得。盈盈舍翠侶,共攜賞,鳳城寒食。到今來,海角逄春,天涯行客。愁旋釋,還似織。淚暗拭,又偷滴。謾遍倚危欄,盡黃昏也,只是暮雲疑碧。舍則而今已舍子,忘則怎生便忘得?又還問鱗鴻,試重尋消息。」

  李主璟常乘醉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進酒。花飛惟歌「南朝天子好風流」一句,如是者數四。璟悟,覆杯厚賜金帛。(璟於宮中作百尺樓,眾皆嘆美,蕭儼獨曰:「恨樓下無井。」李主問其故,對曰:「以此不及景陽樓。」)

  王感化初隸光山樂籍,後入金陵教坊,李嗣主宴苑中,有白野鵲飛集,李主令賦詩,應聲曰:「碧山深洞恣游遨,天與蘆花作羽毛。要識此來栖宿處,上林瓊樹一枝高。」李主大悅,因手寫所作《浣溪沙》二闋賜之,其詞曰:「菡葭香消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杆!」

  「手卷真珠上玉鈎,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後主即位,感化以其詞上之,後主賞賜甚優。(感化,建州人,少聰敏,未曾執卷而多識,善為詞。建州節帥萬代餞別,感化前獻詩曰:「旌旆赴天台,溪山曉色開。萬家悲更喜,迎佛送如來。」又題怪石一聯云:「草中誤認將軍虎,山上曾為道士羊。」)

後主煜[編輯]

〔字重光。元宗第五子。每春盛時,梁棟、窗壁、柱拱、階砌並作隔筒,密插雜花,榜曰「錦洞天。」嘗微行娼家,乘醉大書右壁曰:「淺斟低唱,偎紅倚翠。太師鴛鴦寺主,傳持風流教法。」歸宋後,與金陵舊宮人書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有手書金字《心經》一卷賜宮人喬氏。喬氏後入太宗禁中,聞後主薨,自內庭出經,舍相國寺西塔,以資薦焉。〕

  李後主天性友愛,初即位,遣長弟從善入貢,因留質不還,每歲時宴會皆罷,惟作《登高賦》以見意,曰:「原有兮相從飛,嗟我季兮不來歸!」

  李後主《搗練子》云:「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柰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詞名《搗練子》,即詠搗練,乃唐辭本體。

  李後主宮中未嘗點燭,每至夜,則懸大寶珠,光照一室如日中,嘗賦《玉樓春》宮詞曰:「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閒,重按《霓裳》歌遍徹。臨春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清未切。歸時休照燭花紅,待放馬蹄清夜月。」

  宋師發江陵,次採石,進取江南。李後主謀拒之。時邀法眼禪師觀牡丹於大內,作偈諷曰:「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曳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後主不省。未幾,宋師渡江。

  樂曲有《念家山》。李後主親演其聲為《念家山破》,識者知其不祥。在圍城中作長短句未就而城破,其詞曰:「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曲闌金箔,惆悵卷金泥。門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

  李後主附宋後,每懷故國,且念嬪妾散落,鬱郁不自聊,賦《虞美人》詞曰:「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時後主在賜第,七夕命故妓作樂,聲聞於外,太宗聞之大怒,又傅「小樓昨夜又東風」及「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遂並坐之,故有賜牽機藥之事雲。(牽機藥者,服之,前數十回,頭足相就,如牽機狀也。)

  李後主又嘗作長短句云:「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奈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獨自莫憑闌,無限關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故臣聞之,多泣下者。未幾下世。(賈魏公尹京日,忽有人來,展刺謁曰:「前江南國主李煜相見。」則一清癯道士爾。公曰:「大師巳物故,何得及此?」曰:「某幼探釋氏未達,誤有所見。今為獅子國王。偶思鐘山而來。」懷中取一詩授公,曰:「異國非所志,煩勞殊清閒。驚濤千萬里,無乃見鐘山。」公讀之,隨身灰滅。)

宋齊丘[編輯]

〔鐃洞天薦於李先主,時困於逆旅,鄰娼魏氏女竊賂遺數緡,獲備管幅,遂克投贄。先主見,賓以國士。〕

  歙人汪台符能屬文,李先主善之,宋齊丘疾其才高,屢為詆訾,台符由是不平。齊丘始字超回,台符貽書誚之曰:「聞足下齊大聖以為名,超亞聖以稱字。」齊丘大慚,改字子嵩。因使親信誘台符乘舟痛飲,推沉石城蚵皮磯下。

  宋齊丘相李先主升、嗣主璟,二世皆為左僕射,璟尤愛其才,而知其不正,嘗獻《鳳凰台》詩,中有「我欲烹長鯨,四海為鼎鑊;我欲羅鳳凰,天地為繒繳」之句,皆欲諷其跋扈也。主終不聽。不得意,上表乞歸九華。其略云:「千秋載籍,願為知足之人;九朵峰巒,永作乞骸之客。」主知其詐,不許。

  李嗣主一日於華林園試小妓羯鼓,召宋齊丘同宴,齊丘獻詩曰:「切斷牙床鏤紫金,最宜平穩玉槽深。因逄淑景開佳宴,為出花奴奏雅音。掌底輕璁孤鶴噪,枝頭乾快亂蟬吟。開元天子曾如此,今日將軍好用心。」

  譚景升於終南山著《化書》,出授宋齊丘,托序之行世。齊丘將酒灌之沉湎,以牛皮裹縫,拋於江中,後為漁人所獲,剖開,見先生睡齁齁不止,喚之頗久,方覺,乃曰:「宋齊丘奪我《化書》,墜我於江,今天下頒行矣。齊丘何在?」因留詩,化風起去不見。詩曰:「線作長江扇作天,ヒ鞋拋向海東邊。蓬萊信道無多地,只在譚生柱杖前。」(譚景升名峭,即紫霄真人也。住廬山棲隱洞,其徒百人,有道術。鄰僧嘗於溪滸創亭宇,且為頑石所阻,致二百倍不能平之,而紫霄往見曰:「此易耳。」以指捻訣,含水巽之,命捶其石,應手如粉。後主頗信,累辟至建康,賜以道號,階以金紫,比蜀杜光庭。皆讓而不受。)

  陶谷使南唐,因書十二字於官舍壁間,曰:「西川狗,百姓眼,馬包兒,御廚飯。」宋齊丘解云:「『西川狗』,蜀犬也;『百姓眼』,民目也;『馬包兒』,瓜子也;『御廚飯』,官食也。乃『獨眠孤館』四字。」

李建勛[編輯]

〔隴西人。仕江南為丞相。〕

  李主璟嗣位,李建勛出師臨川,及歸,拜司空,累表致仕,自稱鐘山公,詔授司徒,不起,學士湯悅致書賀之,建勛以詩答曰:「司空尤不作,那敢作司徒?幸有山公號?如何不見呼?」先是,宋齊丘自京口求退於青陽,號九華先生,未周期,一詔而起,時論薄之,或有以建勛比宋者,因為詩曰:「桃花流水雖相似,不學劉郎去又來。」

沈彬[編輯]

〔字子文。嘗夢着錦衣貼月飛,識者謂身不入月,不及第。果然。南遊嶺表二十餘年,回吳中,仕江南,為吏部郎中致仕。〕

  沈彬少孤,西遊,以三舉為約。洪州解至長安初舉,納省卷《夢仙謠》云:「玉殿大開從客入,金桃爛熟沒人偷。鳳驚寶扇頻翻翅,龍誤金鞭忽轉頭。」第二舉《憶仙謠》云:「白榆風颯九天秋,王母朝回宴玉樓。日月漸長雙鳳睡,桑田欲變六鰲愁。雲翻簫管相隨去,星觸旌幢各自流。詩酒近來狂不得,騎龍卻憶上清游。」第三舉納省卷,《贈劉象》一首云:「曾應大中天子舉,四朝風月鬢蕭疏。不隨世祖重攜劍,卻為文皇再讀書。十載戰塵銷舊業,滿城春雨壞貧居。一枝何事於君惜,仙桂年年幸有餘。」時象孤寒,三舉無成,主司覽彬詩,其年特放象及第。

  李主升移鎮金陵,旁羅隱逸,沈彬赴辟,知其欲取楊氏,因獻《山水圖詩》曰:「須知手筆安排定,不怕山河整頓難。」覽之而喜。

  孫魴有《夜坐》詩為時所稱,李建勛因匿於齋中,俟沈彬至,乃問云:「魴詩何如?」彬曰:「田舍翁火爐頭語,何足道也?」魴聞而出,誚彬曰:「何誹謗之甚!」彬曰:「子夜坐句『劃多灰漸冷,坐久席成痕,』此非田舍翁爐上作而何?」闔坐大笑。(魴,南昌人。唐末,鄭谷避亂歸宜春,魴往依之,頗為誘掖,遂有能詩聲,終於南唐。魴父,畫工也。王徹為中書舍人,草魴誥詞云:「李陵橋上,不吟取決之詩;顧凱筆頭,豈畫尋常之物。」魴終身恨之。)

  沈彬將八十,近居阜上,手植一木可數拱,戒諸子曰:「必葬我此地。」及卒,子孫如其言。伐木掘土深丈余,得一石槨,上刊八字云:「開成二年壽槨一所。」復見一古燈台,上有漆燈一盞,壙頭獲一銅牌,上有鐫篆文曰:「佳城今已開,雖開不葬埋。漆燈猶未滅,留待沈彬來。」

  道士沈廷瑞,彬之子也,性坦率,嘗造一縣宰,宰方治訟而廷瑞至,宰戲之曰:「沈道士何時成道?」廷瑞應聲曰:「何須問我道成時,紫府清都自有期。手握藥苗人不識,體含仙骨俗爭知?」宰大慚。

李家明[編輯]

〔元宗時領樂部。〕

  李家明善滑稽為諷詠,嘗從元宗游後花登台,見牛臥樹陰下,元宗曰:「牛且熱矣。」家明上絕云:「曾遭寧戚鞭敲角,又被田舉火燎身。閒背斜陽嚼枯草,而今問喘更無人。」元宗稱善。左右皆免冠謝。

  李氏初養於徐,及僭號,遷徐氏於海陵,元宗繼統,用宋齊丘言,無男女少長皆殺之。齊丘只一子,輒卒,逾月慟哭不止。李家明曰:「臣能止之。」乃作大紙鳶,大書其上云:「欲興唐祚革強吳,儘是先生作計謨。一個孩兒捨不得,上皇百口合何如?」乘風吹之,度至齊丘家,遂絕其縷。齊丘見之大慚,遂輟哭。

  李主璟於後苑命臣僚臨池而釣,諸臣屢引到數十巨鱗,惟璟無所獲,家明乃進口號曰:「新垂鈎興正濃,御池春暖水溶溶。凡鱗不敢吞香餌,知道君王合釣龍。」璟善之。

  李家明從元宗遷南都,時已失江北十四郡,舟楫多曰:「好青峭數峰,不知何名?」家明應聲曰:「龍舟輕漾錦帆風,正值宸游望遠空。回首皖公山色翠,影斜不到壽杯中。」元宗慚,俯首而過。(時關司斂率頗繁,商人苦之。屬近甸亢旱,後主宴北苑,家明從登台,後主曰:「畿甸雨,都城不雨,得非獄市之間違天意歟?」家明乘談諧進曰:「雨懼抽稅,不敢入京。」後主大笑,即下令除一切額外稅。)

馮延己[編輯]

〔與其弟延魯及魏岑、陳覺、查文徽等更相推唱,時人謂之五鬼。鎮臨川日,聞朝議已有除替,一夕,夢通舌生毛翊。有僧解之曰:「毛生舌間,不可剃也。相公其未替乎?」果已。〕

  元宗優待藩邸舊僚,馮延己自元帥府書記至中書侍郎,遂相。孫晟素輕延己,嘗曰:「金碗玉杯乃貯狗屎乎?」江文蔚因其弟延魯福州亡敗,請從退削,乃出撫州,秩滿還朝,因赴內宴,進詩曰:「青樓阿監應相笑,書記登壇又卻回。」(孫晟初名鳳,又名忌,密州人。少為道士,居廬山簡寂宮,嘗畫唐詩人賈島像置於屋壁,道士惡晟,以為妖丘,出之,乃儒服北之趙、魏,謁莊宗於鎮州,莊宗以為著作佐鄧。性豪侈,每食,不設几案,使侍妾各執一器環立而侍,號曰「肉台盤。」)

  馮延已有《謁金門》春閨詞云:「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閒引鴛鴦芳徑里,手ソ紅杏蕊。鬥鴨闌杆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元宗嘗戲延己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己對曰:「未若陛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也。」元宗悅。

江文蔚[編輯]

〔字君章。後唐長興二年盧華榜下進士八人,與張沅、吳承范、湯鵬、范禹五人為學士。後歸江南,對仗彈馮延己。常夢錫大言曰:「白麻雖佳,要不如江文蔚一疏。」。〕

  江文蔚拜御史中丞,坐劾馮相,貶江州,治柴車奉母欣然就道,嘗作詩曰:「屈原若幸高堂在,終不懷少吊汨羅。」

  江文蔚有賦聲,其用事甚工。《天窗》賦云:「一竅初啟,如鑿開混沌之時;兩瓦飛,類作化鴛鴦之後。」又《土牛賦》云:「飲渚俄臨,訝盟津之捧塞;度關儻許,疑函谷之九封。」

韓熙載[編輯]

〔字叔言。北海將家子也。舉後唐進士。投書所知曰:「釣大鰲者,不投取魚之餌;斷長鯨者,焉用割雞之刀。」又云:「腰有劍而袖有捶,口有舌而手有筆。」性好謔浪,有投贄《大荒惡》者,使妓炷艾熏之,俟其人來,出而嗅之,曰:「子之捲軸何多艾氣?」宋齊丘凡建碑碣,皆自為文,命熙載八分書之,乃以紙塞鼻曰:「其詞穢且臭。」又魏明嘗攜近詩詣之,韓托以目病明,請自吟,韓曰:「耳聾加劇。」當時江南人謂之韓文公。後人畫文公,小面而美髯者,此乃熙載,當時題志甚明。文公肥而寡髯,元豐中以文公從享文宣王廟,郡縣所畫,皆是熙載,後世人不復可辨,退之遂為熙載矣。〕

  韓熙載父為唐明宗所殺,遂奔江南。後主即位,頗疑北人,有鴆死者。熙載懼,因肆情坦率,後房妓妾數十,日與荒樂。所得月俸,散與諸姬。熙載弊衣芒屨,作瞽者,持獨弦琴,俾門生舒雅執手扳挽之,就諸姬院乞食以為笑樂。姬第側建橫窗,絡以絲繩,為觀覘之地,初惟市物,後或調戲,贈與所欲如意。時人目為自在窗。旦暮亦不禁其出入,或竊與諸生糅雜而淫。熙載見,趨過而笑曰:「不敢阻興。」及夜奔客寢,客賦詩有「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着衣裳」之句,熙載亦不介意。嚴續僕射位高寡學,為時所鄙,嘗請韓熙載為其父撰神道碑,珍貨外仍綴一姬潤筆。韓納其請。文既成,但敘譜系品秩及薨葬哀贈之典,略不道續事業。續縑之,封還,意其改竄。熙載亟以歌姬並珍贈還之。姬登車,書一絕於泥金雙帶云:「風柳搖搖無定枝,陽台雲雨夢中歸。他年蓬島音塵斷,留取尊前舊舞衣。」(續自以少貴倦學,群從子弟皆礪以儒業,子孫舉進士者十餘人。)

  對花焚香,有風味相和,其妙不可言者,木犀宜龍腦,酴宜沉水,蘭宜四絕,含笑宜麝,檐萄宜檀。韓熙載有五宜說。

  韓熙載晚年奉使中原,都絕知舊,乃題於館壁云:「未到故鄉時,將謂故鄉好。及至親得歸,爭如身不到?目前相識無一人,出入空傷我懷抱。風雨瀟瀟旅館秋,歸來窗下和衣倒。夢中忽到江南路,尋得花中歸舊處。桃臉蛾眉笑出門,爭向前頭擁將去。」又云:「仆本江北人,今作江南客。再去江北游,舉目無相識。秋風吹我寒,秋月為誰白?不如歸去來,江南有人憶。」

舒雅[編輯]

〔與伍喬、張洎皆韓熙載門人。〕

  舒雅才韻不在人下,以戲狎得韓熙載之心。一日,得海螺甚奇,宜用滑紙,以簡獻於熙載云:「海中有無心斑道人往詣門下,若書材糙澀逆意,可使道人馴之,即證發光地菩薩。」熙載喜受之。(發光地,十地之一。出《華嚴》書。)

  舒雅嘗作青紗連二枕,滿貯酴、木犀,瑞香散蕊,甚益鼻根,尚書郎秦尚運見之,留詩曰:「陰香裝艷入青紗,還與歌眠好事家。夢裡卻成三色雨,沉山不敢斗清華。」

伍喬[編輯]

〔廬江人。遊學廬山,山中浮屠夢一大星,人告曰:「伍喬星也。」既覺,訪得喬,傾資奉之。一夕,見人掌自牖入,有「讀易」二字,喬因取《易》讀之。後春試《畫八卦賦》,喬第一。〕

  伍喬與張洎相友善,張為翰林而喬通判歙州,嘗吟詩一篇,戒去人曰:「俟洎游宴時投之。」洎攜門生游北山,仆者投詩,云:「不知何處可消憂,公退攜壺即上樓。職事久參侯伯幕,夢魂長達帝王州。黃山向晚盈軒翠,綠水含春繞郡流。遙想玉堂多暇日,花時誰伴出城游?」洎為之動容。翌日,言於上,召還為員外郎。

孟賓於[編輯]

〔卜交華山,一年乞一交,凡六擲得上上大吉。後果六舉及第。自號群峰叟。有詩百篇,部號《金鰲集》。〕

  晉、漢間,孟賓於與李同擢第,仕宋入翰林,而賓於仕南唐為令。寄詩云:「初攜書劍別湘潭,金榜標名第十三。昔日聲名喧洛下,只今詩句滿江南。」

  初,孟賓於獻主司詩云:「那堪雨後更聞蟬,溪隔重湖路九千。憶昔故園楊柳岸,全家送上渡頭船。」主司見之,自謂得之之晚。其年中第後歸連上,吉守贈之詩,末句曰:「今日還家莫惆悵,不同初上渡頭船。」

潘佑[編輯]

〔母方娠,夢古衣冠人告曰:「我顏延之也,與夫人為子。」乃生佑。後主時知制誥。〕

  潘佑生七歲始能語,渭其母曰:「兒誤傷白龍,為上帝所罰也。」因吟詩曰:「朝游滄海東,暮歸何太速。只因騎折玉龍腰,謫在人間三十六。」果以其歲死。

  潘佑與徐鉉、湯悅、張亻必俱有文名,而佑好直諫,後主於宮中作紅羅亭,四面栽紅梅,作艷曲歌之,佑應令作小詞,有「樓上春寒山四面,桃李不須夸爛熳。已輸了春風一半。」時已失淮南,故云。

  潘佑上後主封事有云:「家國,如日將暮。」及金陵危,劉洞為七言詩,大榜於路傍曰:「千里長江皆渡馬,十年養士得何人?」又云:「翻憶潘郎章奏內,日暮好沾巾。」(初,洞嘗以詩百餘首獻後主,首篇乃《石城懷古》,云:「石城古岸頭,一望思悠悠。幾許六朝亨,不禁江水流。」後主覽之,掩卷改容。)

徐鉉[編輯]

〔字鼎臣。十歲能文。與韓熙載齊名,時謂之韓徐。自江南歸宋,歷右散騎常侍。弟鍇,字楚金,時稱「徐氏二龍,」方「晉之二陸」焉。兄弟並工翰染,崇飾書具,嘗出一月團墨,曰:「此價值三萬。」鉉遇月夜,露坐中庭,藝佳香一炷,所親私號「伴月香」。〕

  徐鉉宦海州,蒯亮為錄事參軍,多與往還。未幾,亮受代,徐餞之詩曰:「昔時聞有蒯先生,二十年來道不行。抵掌曾談天下事,折腰尤忤俗人情。老還上國風光薄,貧裹歸裝結束輕。遷客臨流重惆帳,晚風黃葉滿孤城。」

  玄武湖是金陵勝處。一日,諸閣老待漏朝堂,語及林泉之事,馮謐曰:「玄宗賜賀監鏡湖,信為勝事。余非敢望此,但賜後湖亦足暢平生也。」徐鉉答曰:「主上尊賢待士,常若不及,豈惜一湖!所乏者,知章耳。」馮有慚色。

  徐鍇年十餘歲,群從宴集,分題賦詩,令為《秋》詞,援筆立成,其略曰:「井梧分墮砌,塞雁遠橫空。雨久莓苔紫,霜濃薜荔紅。」

  徐鍇為虞部員外郎,專掌集賢院,由此銳意群籍,不復問家事。常言,集賢院即是吾家。指所居曰:「此寄宿之所爾。」(宋師伐金陵,城將破,或夢女子行空中,以巨篩篩物,散落如豆着地,皆成人,問其故,曰:「此當死於難。」復見一貴人盛冠服墮於地,云:「此徐舍人也。」既寤,聞鍇死圍城中。後王平甫和「蓰」字韻詩云:「當時徐氏擅筆墨,夜圍夢墮空中蓰」謂此。)

楊鸞[編輯]

〔即湯悅學士。校文時,舉子問「欲用堯舜字,不知是幾事」者也。悅,貴池人,自少穎悟,嘗見飛星墮水盤中,掬而吞之,文思日進。〕

  楊鸞嘗賦詩諷刺時事曰:「白日蒼蠅滿飯盤,夜間蚊子又成團。每到更深人靜後,定來頭上咬楊鸞。」聞者惡之。

張佖[編輯]

〔淮南人。後主朝內史舍人。張洎為舉人時,佖位已顯。洎每求見,稱從表侄孫;既及第,稱侄;稍貴,稱弟;及秉政,不復論中表,以庶僚遇之。佖怨洎入骨,國亡,俱仕宋。洎作錢俶諡議,佖奏駁之,洎廣引經傅自解,乃得免。〕

  張佖有《江城子》二闋。其一云:「碧闌干外小中庭,雨初晴,曉鶯聲。飛絮落花,時節近清明。睡起捲簾無一事,勻面了,沒心情。」其二云:「浣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輕。高綰綠雲,低簇小蜻蜒。好是問他『來得麼?』和笑道:『莫多情。』」

  張佖知舉進士,試《天雞弄和風》。佖但以《文選》中詩句為題,未嘗詳究也。有進士白試官云:「《爾雅》:『螒天雞。』『鶾,天雞。』天雞有二,未知孰是?」佖大驚,不能對,亟取《爾雅》,檢釋蟲有:「螒,天雞,黑身赤頸,一名莎雞。」釋鳥有:「鶾,天雞,赤羽。周成王時,蜀人獻之。」佖深嘆服。

  張佖寄人詩曰:「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張佖、陳喬之子,秋晚並游玄武湖,時群鷗游泛,佖子曰:「一軸內本瀟湘。」喬子俄顧卒吏云:「此白色水禽可作脯否?」僉議云:「張亻必子半莖鳳毛,陳喬男一堆牛屎。」喬子從是得「陳一堆」、「白鷗脯」之名。(喬死國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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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山堂外紀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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