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堂外紀/卷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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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三·宋

太宗炅

〈〔改賜光義，初名匡義。〕〉

　　帝既輔藝祖創業垂統，暨登位，尤留意斯文，每進士及第，賜聞喜宴，必制詩賜之，其後累朝遵為故事。宰相李年老，罷政家居，每宴，必宣赴坐，獻詩曰：「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皇。」上俯和曰：「珍重老臣純不已，我慚寡昧繼三皇。」時皆榮之。

　　呂端參知政事，帝一日宴後苑，釣魚，賜之詩，斷句曰：「欲餌金鈎殊未達，溪須問釣魚人。」端賡以進曰：「愚臣鈎直難堪用，宜問濠梁結網人。」既而端遂拜相。〈（雍熙初，帝召輔臣宴於後苑，賞花釣魚，命群臣賦詩。曲宴賦詩自此始。）〉

呂蒙正

〈〔字聖功。太宗時與賈黃中、宋白、李至、蘇易簡同拜學士。扈蒙贈詩云：「五鳳齊飛入翰林。」其後，呂三拜相。卒諡文穆。〕〉

　　呂蒙正微時，嘗與溫仲舒，又一友人讀書於洛陽龍門山，誓不作狀元不仕，有詩曰：「八灘風起浪花飛，手把漁竿傍釣磯。自是鈎頭香餌別，此心終待得魚歸。」又云：「怪得池塘春水滿，夜來雷雨起南山。」及太平初唱第，呂果為狀元，溫亦中甲科，其一友人隨拂衣歸隱。後呂大用，太宗問與誰為友，呂即舉歸隱者對，遂以著作郎召，不起。及呂罷相居洛，作詩贈之曰：「昔作儒生謁貢闈，今提相印出黃扉。九重鴛鷺醉中別，萬里煙霄達後歸。鄰叟盡垂新白髮，故人猶着舊麻衣。洛陽謾詫多才子，自嘆遭逢似我稀。」

　　呂蒙正父龜圖好內寵，蒙正與母劉氏俱被出，因淪躓窘乏，或謂其嘗處破窯中，自嘆有「撥盡寒爐一夜灰」之句。他日相府退衙，片雪沾衣，欲斬執役人，其妻因反撥灰詩諷之。又嘗有《鴟吻》詩曰：「獸頭元是一團泥，做盡辛勤人不知。如今抬在青雲里，忘卻當初窯內時。」〈（呂微時，渴睡漢、飠壹瓜亭及寒爐拔灰事頗見傳記。今洛陽有破窯遺址。）〉

張齊賢

〈〔太祖時，布衣獻策。呂蒙正榜，有司失於掄擇，置下第。太宗乃一榜盡賜及第。〕〉

　　張齊賢罷相歸洛，得裴晉公午橋莊，鑿渠通流，栽花植竹，日與故舊攜觴游釣，榜於門曰：「老夫已裂冠冕，或公紱垂訪，不敢迎見。」嘗以詩戲故人云：「午橋今得晉公廬，水竹煙花興有餘。師亮白頭心已足，四登兩府九尚書。」時鄭文寶一聯：「水暖鳧行哺子，溪深桃李臥開花。」齊賢極喜之。

蘇易簡

〈〔字太簡，梓州人。蜀四狀元之一，與呂蒙正同入翰林。上飛白書「玉堂之署」四字賜之。後罷參政，知鄧州，有不勝寒冷之嘆，移書舊友曰：「退位菩薩難做。」竟不登強仕而卒。〕〉

　　蘇易簡登第時，宋尚白為南省主文，後七年，宋為翰林學士而蘇相繼人院主文，宋贈詩云：「昔日曾為尺木階，今朝真是青雲友。」

　　蘇易簡在翰林，太宗一日召對，賜酒，甚歡。謂易簡曰：「君臣千載遇，」易簡應聲答曰：「忠孝一生心。」上悅，以所御金器盡席悉賜之。又嘗夜幸院中，易簡已寢，遽起，無燭具衣冠，宮嬪自窗格引燭入照之，窗格上有火燃跡，後不復易，以為玉堂一盛事。

　　太宗嘗草書宋玉《大言賦》賜蘇易簡，易簡因擬作以獻，其詞曰：「皇帝書白龍箋，作《大言賦》賜玉堂臣蘇易簡。御筆煌煌，雄詞洋洋，環瑋博達，不可備詳。易簡曰：『聖人興兮告成功，登崑崙兮展升中。芳席地兮饗祖宗，天籟起兮調笙鏞。日烏月兔，耀文明也；參旗井鉞，嚴武衛也；執北斗兮尊元酒也；削西華兮為石感也；飛雲涌霞，番膳也；刳鯨臘鵬，代鶼鰈也；迅雷三發，山神呼也；流電三激，火舉也。四時一同兮萬八千年，泰山融兮溟海乾，圖蓋偃兮方輿穿。』」

　　太宗嘗命蘇易簡講《文中子》，有楊素《食經》「羹藜含糗」之說，因問易簡：「食品稱珍，何者為最？」對曰：「食無定味，適口者珍。臣心知薤汁美。」太宗笑問其故，曰：「臣一夕酷寒，擁爐燒酒，痛飲大醉，擁以重衾，忽醒，渴甚，乘月中庭，見殘雪中覆有薤盎，不暇呼童，掬雪盥手，滿飲數缶。臣此時自謂：上界仙廚，鸞脯鳳胎，殆恐不及。屢欲作《冰壺先生傳》記其事，未暇也。」太宗笑而然之。

胡旦

〈〔字周父。有硯可數尺，其旁曰：「宋朝胡旦作春秋硯。」。〕〉

　　胡旦有俊才，尚氣凌物，嘗大言曰：「應舉不作狀元，仕宦不為宰相，乃虛生也。」及隨計之秋，適坐中聞雁，題詩曰：「明年春色里，領取一行歸。」興國三年，試《不定而成功賦》，魁天下。

　　初，呂蒙正薄游一縣，胡旦方隨其父宰是邑，遇呂，甚薄，客有譽呂者，曰：「呂工於詩，宜少加禮。」胡問詩之警句，客舉一篇，其卒章云：「挑盡寒燈夢不成。」胡笑曰：「乃是一渴睡漢爾。」呂聞之，甚恨而去。明年首中甲科，使人寄聲語胡曰：「渴睡漢狀元及第矣。」胡答曰：「待我明年第二人及第，輸君一籌。」既而次榜亦中首選。

梁顥

〈〔字太素。景德初以翰林知開封府卒。〕〉

　　雍熙二年，梁顥試《庭燎賦》，進士第一人，時年八十二。謝啟云：「白首窮經，少伏生之八歲；青雲得路，多太公之二年。」又有詩云：「天福三年來應舉，雍熙二載始成名。從教白髮巾中滿，且喜青雲足下生。觀榜更無朋輩在，歸家惟有子孫迎。也知年少登科好，爭奈龍頭屬老成。」

　　梁顥在翰林時，胡旦知制誥院，趙昌言為樞密副使，陳儀、竇儼俱為三司鹽鐵副使。五人者，旦夕飲會，茶觴壺矢，未嘗虛日，每乘醉，夜分方歸。金吾吏逐夜，候馬首聲喏。儀以醉鞭指其吏曰：「金吾不惜夜，玉漏莫相催。」於是諺曰：「陳三更，竇半夜。」

　　真宗東封，放梁固以下進士及第。祀后土汾陰，放張師德以下進士及第。固，狀元顥子也，師德，狀元去華子也。魏野以詩賀曰：「封禪汾陰連歲榜，狀元俱是狀元兒。本朝人物熙熙盛，風虎雲龍會遇時。」

　　梁固直史館，卒時，年才三十三。張唐卿進士第一人及第，期集於興國寺，題壁云：「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有人續其下云：「君看姚曄並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後唐卿官亦不達。

王禹

〈〔字元之。少擢進士。太宗聞其名，召試，擢右拾遺，直史館，賜緋。故事，賜緋者，給塗金銀帶，上特命以文犀帶寵之。〕〉

　　王元之七歲能文，父本磨家，畢文簡公士安為州從事，元之適代父輸面，至公宇，立庭下，文簡因令作《磨》詩，元之不思而對曰：「但存心裡正，無愁眼下遲。得人輕借力，便是轉身時。」文簡大奇之，留與子弟講學。一日，太守席上出句云：「鸚鵡能言爭似鳳？」坐客皆未有對，文簡歸，寫之屏間，元之書其下云：「蜘蛛雖巧不如蠶。」文簡嘆息曰：「經綸才也。」遂加以衣冠，呼為小友。

　　畢文簡與太守賞白蓮，因言王元之能詩，太守召至，即吟一絕云：「昨夜三更後，妲娥墮玉簪。馮夷不敢受，捧出碧波心。」守嘆曰：「天授也。」

　　真宗嘗游禁中，見王元之倚宮木若吟詠者，命宮使亟探之，果預作《賞花釣魚》詩。明日百官赴宴，迨題出，乃《千葉石榴花》，百官皆失所擬，元之首進一絕云：「王母庭中親見栽，張騫偷得下天來。誰家巧婦殘針線！一撮生紅熨不開。」上稱賞，謂為真才。

　　前世「錢」未有草書者。淳化中，太宗始以宸翰為之，既成，以賜近臣。崇寧、大觀御書「錢」，蓋襲故事也。王元之謫商於，有詩云：「謫官無俸突無煙，唯擁琴書盡日眠。還有一般勝趙壹，囊中猶貯御書錢。」

　　元之本學白樂天詩，在商州賦一絕云：「兩株桃杏映籬斜，裝點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其子嘉云：「老杜常有『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語頗相近。」因請易之，元之忻然曰：「吾詩精詣，遂暗合子美邪？」乃更為詩曰：「本與樂天為後進，敢期杜甫是前身？」卒不復易。

　　唐名妓貞娘墓在虎丘劍池西，往來游士多著篇詠，王元之詩云：「女命在乎色，士命在乎才。無才五色者，未死如塵灰。虎丘貞娘墓，止是空土堆。香魂與膩骨，消散如黃埃。何事千百年，一名長在哉？吳越多婦人，死即藏山隈。五色固無名，丘冢空崔嵬。惟有貞娘墓，客到情徘徊。我是好名士，為爾傾一杯。我非好色者，後人無相ㄉ。」〈（墓題詠甚多，有舉子譚彥良題一絕云：「虎丘山下冢累累，是處松楸盡可悲。何事世人偏重色，貞娘墓上獨題詩？」後人由是閣筆。）〉

　　錢塘舊有吳越時羅江東隱手植海棠一本，王元之題詩云：「江東遺蹟在錢塘，手植庭花滿縣香。若使當年居顯位，海棠今日是甘棠。」

孫何

〈〔嘗作兩晉名臣贊宋詩二十篇。王禹延譽，嘗言：「丁謂與孫何便可白衣修撰。」弟僅，與何齊名。〕〉

　　孫何、孫僅並有聲場屋。何淳化中魁多士，僅下第。王元之覽僅文編，書其後曰：「明年再就堯階試，應被人呼小狀元。」次舉，僅亦中甲科第一。元之以詩贈曰：「病中何事忽開顏！憶得詩稱小狀元。粉壁已懸龍虎榜，錦標爭屬原。」

羅處約

〈〔字思純。〕〉

　　羅處約知吳縣，與王禹唱和，日賦五題。太宗召至京，自命題試之，除著作郎。蘇州童子劉少逸嘗與聯句，處約曰：「日移竹影侵棋局。」少逸應聲曰：「風送花香入酒樽。」

姚鉉

　　淳化中，春日苑中釣魚小宴，姚鉉詩先成，有「花枝冷濺昭陽雨，釣線斜牽太液風」之句，賜白金百兩，時輩榮之，以比奪袍賜花等故事。

楊徽之

〈〔字仲猷，建州人。至道九老之一。〕〉

　　楊徽之有詩名。太宗召見，因盡索所著，且獻詩稱謝，卒章曰：「十年流落今何幸！叨遇君王問姓名。」帝選集中十聯書於御屏，故梁周翰詩云：「誰似金華楊處士！十聯詩在御屏中。」

楊朴

〈〔字契玄，玄，鄭州也。〕〉

　　楊朴善為詩，少時嘗與畢相〈（士安）〉同學，畢薦之，太宗召見，面賦《蓑衣》詩云：「軟綠柔藍着勝衣，倚船吟釣正相宜。蒹葭影里和煙臥，菡萏香中帶雨披。狂脫酒家春醉後，亂堆漁舍晚晴時。直饒紫綬金章貴，未肯輕輕博換伊。」帝大稱賞，除官，不受，聽歸山。〈（朴又有《拄杖》詩：「就客飲時擔酒去，見魚游處撥萍開。」亦佳。）〉

　　朴性癖，常騎驢往來鄭圃。每欲作詩，即伏草中冥搜，或得句，則躍而出，遇之者無不驚駭。真宗祀汾陰，過鄭，召朴，欲官之，問：「卿來，有以詩送行者乎？」朴揣知帝意，謬云：「無有。惟臣妻一篇。」使誦之，曰：「更休落魄貪杯酒，亦莫猖狂愛作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帝大笑，賜束帛遣還。〈（蘇東坡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王夫人曰：「獨不能如楊朴處士妻作詩送我乎？」王夫人不覺失笑。東坡乃去。）〉

潘閬

〈〔字逍遙，錢塘人。與王禹、孫何、柳開、魏野最厚。暇則放懷湖山，隨意吟詠，人目為謫仙雲。〕〉

　　潘閬自桐廬歸錢塘，有詩云：「久客見華發，孤棹桐廬歸。新月無朗照，落日有餘輝。漁浦風水急，龍山煙火微。時聞沙上雁，一一背人飛。」祖無擇以為不減劉長卿。又《夏日宿西禪院》詩云：「此地絕炎蒸，深疑到不能。夜涼知有雨，院靜似無僧。枕潤連雲後，窗明照佛燈。浮生多賤骨，時日恐難勝。」蘇子瞻深喜之。〈（閬寄張乖崖，有「莫嗟黑髮從頭白，終見黃河到底清。」張亦稱賞。）〉

　　潘閬嘗作《憶餘杭》一闋云：「長憶西湖湖水上盡日憑欄樓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島嶼正清秋。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別來閒想整漁竿，思入水雲寒。」錢希白極愛此詞，書於玉堂後壁。

　　太宗晚年，燒煉丹藥，潘閬嘗獻方書，及帝升遐，懼誅，乃變姓名，僧服匿舒州潛山寺為行者，題詩鐘樓，落句云：「頑童趁暖貪春睡，忘卻登樓打曉鍾。」孫僅為郡官，見詩曰：「此潘逍遙也。」告寺僧呼行者，潘已亡去。

　　潘閬嘗一至陝觀華山，留題云：「高愛三峰插太虛，昂頭吟望倒騎驢。傍人大笑從他笑，終擬全家向上居。」好事者畫為圖。魏野時居陝，贈詩云：「昔賢放志多狂怪，若比而今總未如。從此華山圖籍上，又添潘閬倒騎驢。」

　　潘閬最後入中條山，許洞密贈之詩曰：「潘逍遙，平生才氣如天高！倚天大笑無所懼，天公嗔汝口呶呶。罰教臨老頭，補衲歸中條！我原中條山神鎮長在，驅雷叱電趕出這老怪。」景德初，真宗赦其罪，以為滁州參軍，卒於泗上。初，閬在錢塘與道士馮德之約，歸骨於天柱山，德之囊其骨歸葬焉。〈（洞字洞天，咸平三年進士。時無名子嘲曰：「張康渾里馬，許洞鬧中妻。」嘗作《酒歌》數百言。）〉

僧惠崇

〈〔淮南人。至道間、浮圖以詩名世者九人，時有集，號《九僧詩》。惠崇其一也。〕〉

　　惠崇詩有「劍靜龍歸匣，旗閒虎繞竿。」其尤自負者，「河分岡勢斷，春入燒痕青。」崇之弟子嘲曰：「河分岡勢司空曙，春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多犯古，古人詩句犯師兄。」潘閬常謔之曰：「崇師！爾當憂獄事。吾去夜夢爾拜我，爾豈當歸俗耶？」惠崇曰：「此乃秀才憂獄事爾。惠崇，沙門也，惠崇拜，沙門倒也，秀才得無詣沙門島耶！」〈（許洞嘗會諸詩僧分題，出一紙，約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霜雪、星月、禽鳥之類。於是諸僧皆閣筆。時有謙明亦能詩，不在九僧之列，賦《中秋月》云：「此夜一輪滿，」至來秋方得下一句，云：「清光何處無！」）〉

　　寇萊公嘗延惠崇於池亭，分題為詩，公探得「池上柳，」「青」字韻，崇探得「池上鷺，」「明」字韻。日午至晡，崇忽點頭曰：「得之矣。此篇功在『明』字，凡五壓不倒。」遂誦云：「雨歇方塘溢，遲回不復驚。暴翎沙日暖，引步島風清。照水千尋回，棲煙一點明。主人池上鳳，見爾憶蓬瀛。」公笑曰：「吾柳之功在『青』字，而四壓不倒，不如且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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