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堂外紀/卷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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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一•元

貫雲石

〈〔畏吾人。阿里海涯孫也。父名霄只哥，遂以貫為氏，名小雲石海涯，自號酸齋。同時有徐甜齋，失其名，並以樂府擅稱，世謂「酸甜樂府。」涵虛子《元詞記》：「貫酸齋如天馬脫羈，徐甜齋如桂林秋月。」。〕〉

　　貫酸齋生而神彩秀異，膂力絕人，年十二三時，使健兒驅三惡馬疾馳，持槊立，而待馬至，騰上之，越一而跨三，運槊生風，觀者辟易。及長，折節讀書。仁宗朝，拜翰林學士。忽喟然嘆曰：「辭尊居卑，昔賢所尚。」乃稱疾辭。居江南，賣藥錢塘市中，詭姓名，易冠服，人無識者。嘗休暑鳳凰山，有詩云：「路隔蒼苔卒未通，泉花如發玉。蛟浮海近雲窗濕，蛟怯山寒葛帳空。高枕不知秋水上，開門忽見暮帆東。物華萬態俱忘我，北望惟心一寸紅。」

　　貫酸齋嘗過梁山濼，見漁父織蘆花為被，尚其清，欲易之以綢，漁父曰：「君欲吾被，當賦一詩。」遂援筆云：「採得蘆花不洗塵，翠蓑聊復藉為茵。西風颳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毛骨已隨天地老，聲名不讓古今貧。青綾莫為鴛鴦妒，Ы乃聲中別有春。」詩成，竟持被去。人間喧傳《蘆花被》詩。公至錢唐，因自號蘆花道人。

　　貫酸齋過當塗，作《採石歌》吊李白云：「採石山頭石頹色，採石山下江流雪。行客不過水無跡，難以斷魂招太白。我亦不留白玉堂，京華酒淺湘雲長。新亭風雨夜來夢，千載相思各斷腸。〈（宋牟存叟端明守當塗，郡圃有脫靴亭，以謫仙採石得名，乃繪之圖而贊以詩曰：「錦袍兮烏幘，神清兮氣逸。凌鑠兮萬象，麾斥兮八極。我思古人，伊李太白，孰為使之朝禁林而暮採石也？其天寶之嬖倖歟？公則何所于欣戚？」又以山谷守當塗，方九日而被謗謫宜州，遂作《近棹圖》而系之詩曰：「幅巾兮野服，貌腴兮神肅。孤騫兮風雅，唾視兮爵祿。我思古人，伊黃山谷。曷為使之六年道而九日姑孰也？其符糹君之朋黨歟？公則何所於榮辱！」）〉

　　錢塘祝吉甫居西河上，構小樓，眺盡湖山之勝，賓客常滿。鄰有富豪，築高牆數仞蔽之，吉甫因鬱鬱不樂。趙松雪訪吉甫，登樓為書二字扁，曰「且看。」一日，貫酸齋來，亦題於左云：「酸齋也看。」無何，鄰以通番簿錄，家徙，垣屋摧毀。小樓內湖山如故。

　　錢塘有數衣冠士人游虎跑泉，飲間賦詩，以「泉」字為韻，中一人但哦「泉泉泉」，久不能就，忽一叟曳杖而至，問其故，應聲曰：「泉泉泉，亂進珍珠個個圓。王斧斫開頑石髓，金鈎搭出老龍涎。」眾驚向曰：「公非貫酸齋乎？」曰：「然然然。」遂邀同飲，盡醉而去。

　　貫酸齋嘗赴所親宴，時正立春，座客以《清江引》請賦，且限「金木水火土」五字冠於每句之首，句各用「春」字。酸齋即題云：「金釵影搖春燕斜，木杪生春葉。水塘春始波，火候春初熱。土牛兒載將春到也。」滿座絕倒。

　　何里西瑛，耀卿學士之子，有居號懶雲窩，用《殿前歡》調歌以自述云：「懶雲窩，醒時詩酒醉時歌。瑤琴不理拋書臥，無夢南柯。得清閒，盡恬活。日月似，攛梭過。富貴比，花開落。青春去也，不樂如何？」貫酸齋和云：「懶雲窩，陽台誰與送巫娥？蟾光一任來穿破，遁跡由他。蔽一天，星斗多。分半榻，薄團坐。盡萬里，鵬程挫。向煙霞笑傲，任世事蹉跎。」喬夢符和云：「懶雲窩，雲窩客至欲如何？懶雲窩裡和雲臥，打會磨跎。想人生，待怎麽？貴比我，爭些大，富比我，爭些個。呵呵笑我，我笑呵呵。」衛立中和云：「懶雲窩，懶雲窩裡客來多。客來時，伴我閒些個，酒灶茶鍋。且停杯，聽我歌。醒時節，披衣坐。醉後也，和衣臥。興來時，玉簫綠綺，問甚麽，天籟雲和！」

　　貫酸齋《蒲劍》詩云：「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風斫碎一川波。長橋有影蛟龍懼，流水無聲日夜磨。兩岸帶煙生殺氣，五更彈雨和漁歌。秋來只恐西風惡，銷盡鋒棱恨轉多。」

　　貫酸齋臨終作《辭世詩》云：「洞花幽草結良緣，被我瞞它四十年。今日不留生死相，海天明月一般圓。」洞蒼、幽草乃二妾名。〈（張小山為酸齋解嘲曰：「君王曾賜瓊林晏，三十始朝天。文章懶入編修院。紅錦箋，《白苧篇》。黃柑傳學會神仙。參透詩禪厭塵囂，絕名利，逸林泉。天台洞口，地肺山前，學煉丹。同貨墨，共談玄。興飄然，酒家眠。洞花幽草結因緣，被我瞞它四十年。海天秋月一般員。」）〉

　　名姬張玉蓮喜延款士夫，復揮金無少惜愛。林經歷嘗以側室置之，後再占樂籍，班彥功與之甚狎。班司儒，秩滿北上，張作小詞贈之，有「朝夕思君，淚點成斑」之句。又有一聯云：「側耳聽，門前過馬；和淚看，簾外飛花。」尤膾炙人口，「看簾外飛花。」徐甜齋嘗賦《折桂令》贈玉蓮云：「荊山一片玲瓏。分付馬夷，捧出波中。白弱香寒，瓊衣露重，粉面冰融。知造化私加密寵，為風流洗盡嬌紅。月對芙蓉，人在簾籠。太華朝雲，太液秋風。」

　　徐甜齋又有春情《折桂令》云：「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余香在此，ツ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徐甜齋夜雨《水仙子》云：「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落燈花棋未收，嘆新豐孤館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徐甜齋又有《水仙子》二闋詠佳人釘履與紅指甲。《釘履》云：「金蓮脫瓣栽雲輕，紅葉浮香帶雨行。漬春泥印在蒼苔，逕三寸中數點星。玉玲瓏，環交鳴。濺越女，紅裙濕，沁湘妃，羅襪冷，點寒波，小小蜻蜓？。《紅指甲》云：「落花飛上筍芽尖，宮葉猶將冰箸粘。抵牙關，越顯得櫻唇艷。怕傷春，不捲簾。捧菱花，香印妝奩。雪藕絲，霞十縷，鏤棗班，血數點，掐劉郎，春在纖纖。」

喬吉

〈〔字夢符。嘗言作樂府有法：鳳頭、豬肚、豹尾六字是也。涵虛子《元詞記》：「喬夢符如神鱉鼓浪。」。〕〉

　　喬夢符《詠竹衫兒》小令云：「並刀剪龍鬚為才，玉絲穿龜背成文。襟袖清涼不沾塵。汗香晴帶雨，肩瘦冷搜雲。是玲瓏剔透人。」又《詠香茶》小令云：「細研片腦梅花粉，新剝珍珠豆蔻仁，依方合鳳團春。醉魂清爽，舌尖香嫩，這孩兒那些風韻。」

　　世俗恆言二月十五日為花朝節，其時，杭城園丁競以名花荷擔叫鬻，音中律呂。黃子常《賣花聲》詞云：「人過天街曉色，擔頭紅紫。滿筠筐浮花浪蕊。畫樓睡醒，正眼橫秋水。聽新腔，一回催起。吟紅叫白，報得蜂兒知未？隔東西，餘音軟美。迎門爭買，早斜簪雲髻。助春嬌，粉香簾底。」喬夢符和詞云：「侵曉園丁叫道，嫩紅嬌紫。巧工夫攢枝蕊。行歌佇立，灑洗妝新水。卷香風，看街簾起。深深巷陌，有個重門開未？忽驚它，尋春夢美。穿窗透閣，便憑伊喚取。惜蒼人，在誰根底？」〈（杭城春日，婦女喜為鬥草之戲。黃子常《綺羅香》詞云：「綃帕藏春，羅裙點露，相約鶯蒼叢里。翠袖拈芳，香沁笱芽纖指。偷摘遍綠逕煙霏，悄攀下畫闌紅紫。掃蒼階褥展芙蓉，瑤台十二降仙子。芳園清晝乍永，亭上吟吟笑語，妒誇麗。奪取籌多，贏得玉瑜珥。疑素靨香粉添嬌，映黛眉淡黃生喜。綰胸帶空系宜男，情郎歸也未？」）〉

　　喬夢符《天淨紗》詞云：「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

張伯遠

〈〔字可久，號小山。涵虛子謂其詞：清而且麗，華而不艷，若披大華仙風，招蓬萊海月，誠詞林宗匠也。當以九方皋之眼相之。〕〉

　　張小山《和劉時中五月菊》云：「玉台金盞對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莊嚴端午，不應忘卻重陽。菖蒲九節，金英滿把，同泛瑤觴。舊日東籬陶令，北窗正臥羲皇。」又九月九日見桃花，小山作小令云：「前度劉郎老矣，去年崔護來遲。紅雨飛，西風起，望白衣，可憐憔悴。去蜂愁蝶，未知冷落，在天台洞裡。」〈（劉時中名致。與文子方矩同過暢純父師文，值其濯足，暢聞二人至，輟洗，迎笑曰：「佳客至，正有佳味。」於臥內取四大桃置案上，以二桃洗濯足水中，持啖二人。時中與子方不食，但以其置案上者，人持一顆去，曰：「公洗者，其自享之。無以二桃污三士也。」乃大笑而出。）〉

　　張小山《秋日》宮詞：「花邊嬌月靜妝樓，葉底滄波冷翠溝，池上好風閒御舟。可憐秋，一半兒芙蓉，一半兒柳。」又，「數層秋樹隔凋檐，萬朵晴雲擁玉蟾，幾縷夜香穿繡簾。等潛潛，一半兒門開，一半兒掩。」又，《酬耿子春》：「海棠香雨污吟袍，薜荔空牆閒酒瓢，楊柳曉風涼野稿。放詩豪，一半兒行書，一半兒草。」又《詠梅》，「枝橫翠竹暮寒生，花淡紗窗殘月明，人倚畫樓羌笛聲。惱詩情，一半兒清香，一半兒影。」

王元鼎

　　王元鼎有《折桂令》一闋詠桃花馬雲：「問劉郎驥控亭槐。覺紅雨瀟瀟，亂落蒼苔。溪上籠歸，橋邊洗罷，洞口牽來。搖玉轡，春風春街。摘金鞍，流水天台。錦繡毛台，嘶過玄都，千樹齊開。」

　　歌妓郭氏順時秀，姿態閒雅，雜劇為《閨怨》，最高駕頭諸旦，本亦得體。劉時中以金簧、玉骨、鳳吟、鸞鳴擬其聲韻。平生與王元鼎密。偶有疾，思得馬版腸充饌，元鼎殺所騎千金五花馬，取腸以供，都下傳為佳話。時中書參政阿魯溫尤屬意焉，因戲謂曰：「我比元鼎如何？」對閂：「參政，宰相也；學士，才人也。燮理陰陽，致君澤民，則學士不及參政；嘲風詠月，惜五憐香，則參政不如學士。」參政付之一笑而罷。

劉庭信

〈〔南台御史劉廷翰族弟。俗呼曰黑劉五。〕〉

　　劉庭信有《水仙子》二闋：「秋風颯颯撼蒼梧，秋雨瀟瀟響翠竹，秋雲黯黯迷煙樹。三般兒一樣苦。苦的人魂魄全無。雲結就心間愁悶，雨少似眼中淚珠，風做了口內長吁。」又，「蝦須簾控紫銅鈎，鳳髓茶閒碧玉甌，龍涎香冷泥金獸。遠雕闌，倚畫樓。怕春歸，綠慘紅愁。霧，丁香枝上，雲淡淡桃花洞口，雨絲絲梅子牆頭。」

周德清

〈〔高安人。號挺齋。著《中原音韻》。〕〉

　　泰定甲子秋，周德清既作《中原音韻》，並起例以遺青原蕭存存。未幾訪西域，友人瑣非復初、同志羅宗信見餉。復初舉觴命謳者歌樂府《四塊玉》，至「彩扇歌，青樓飲」，宗信止其音而言曰：「『彩』字對『青』字，而歌『青』字為『晴』，吾揣其音，此字合用平字聲，必欲揚其音，而『青』字乃抑之，非也。」出初因前驅紅袖而自用調歌曰：「買笑金，纏頭錦。磐遇知音可人心，怕逄狂客天生沁。紐死鶴，劈碎琴，不害磣。」德清聞其歌，大喜，曰：「予作樂府三十年，未有如今日之遇二公，知某曲之非，某曲之是也。」遂捧巨觴，口占《折桂詞》一闋，曰：「宰金頭黑腳天鵝。客有鍾期，座有韓娥。吟既能吟，聽還能聽，歌也能歌。和《白雪》，新來較可，放《行雲》，飛去如何？醉睹銀河，燦燦蟾孤，點點星多。」歌既畢，相與痛飲，大醉而罷。

　　周德清過廬山，賦《朝天子》詞曰：「早霞晚霞，妝點廬山畫。仙翁何處煉丹砂？一縷白雲下。客去齋余，人來茶罷。嘆浮生，指落花。楚家漢家，做了漁樵話。」

　　吉安龍泉縣水氵米倉，有於志能號無心者，欲縣官利塞其口，作《水仙子》示人，自謂得意，末句云：「早難道水米無交？」周德清笑曰：「此張打油乞化出門語也，敢雲樂府？」志能深恥之。

　　諺云：「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是也。」周德清有《折桂令》云：「倚蓬窗，無語嗟呀。七件兒全無，做甚麽人家？柴似靈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醬瓮見恰才夢撒，鹽瓶兒又告消乏。茶也無多，醋也無多，七件事尚且艱難，怎生教我折柳攀花？」〈（我朝餘姚王德章者，安貧士也。嘗口占云：「柴米油鹽醬醋茶，七般都在別人家。我也一些憂不得，且鋤明月種梅花。」）〉

　　臨川陳克明作美人《一半兒》八詠，周德清擊節嘆賞，曰：「此調作者眾矣，此公音律獨先。」《春夢》云：「梨花雲繞錦香亭，蝴蝶春融軟玉屏，花外鳥啼三四聲。夢初驚，一半兒昏迷，一半兒醒。」《春困》云：「瑣窗人靜日初曛，寶鼎香消火尚溫，斜倚繡床深閉門。眼昏昏，一半兒微開，一半兒盹。「《春妝》云：「自將楊柳品題人，笑捻花枝比較春，輸與海棠三四分。再偷勻，一半兒胭脂，一半兒粉。」《春愁》云：「厭聽野鵲語雕檐，怕見楊花撲繡簾，拈起繡針還倒拈。兩眉尖，一半兒微舒，一半兒斂。」《春醉》云：「海棠紅暈潤初妍，楊柳纖腰舞自偏，笑倚玉奴嬌欲眠。粉郎前，一半兒支吾，一半兒軟。」《春繡》云：「綠窗時有唾茸粘，銀甲頻將彩線ㄎ，繡到鳳皇心自嫌。按春纖，一半兒端詳，一半兒掩。」《春夜》云：「柳綿撲檻晚風輕，花影橫窗淡月明，翠被麝蘭麓夢醒。最關情，一半兒溫溫，一半兒冷。」《春情》云：「自調花露染霜毫，一種春心無處托，欲寫寫殘三四遭。絮叨叨，一半兒連真，一半兒草。」〈（或以此為查德卿作，涵虛子謂：克明如孤鶴鳴皋。而於德卿則不着題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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