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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山堂外紀/卷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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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堯山堂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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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一•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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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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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民懌,號思亥,居海虞之沙溪。家貧亡所蓄,書從肆中鬻得,讀過輒焚棄之。敢為大言不自量,時以孟軻自況,原、遷而下弗論,而更非薄韓愈氏,曰:「此小兒號嗄之聲。」問翰林文學,曰:「虛無人。舉天下亦惟悅最高,其次祝允明,其次羅。」每書刺曰:「江南才子桑悅。」。〕

  桑悅十九舉鄉試,春闈策有「胸中有長劍,一日兒回磨」等語,為吳檢討汝賢所黜。又作《學以至聖人之道論》,有「我去而夫子來」等語,考官縮舌曰:「豈江南桑生耶?狂上!狂士!」遂下第。

  桑悅再試春官得乙榜,年二十六,籍誤以二為六,用新例辭,不許,遂有泰和訓導之命。李西涯送以詩曰:「十年三度試春闈,親見聲名滿帝畿。甲第久慚唐李,奇才終誤宋劉幾。功名歲晚非蓬鬢,湖海官貧尚布衣。試看孤鷹下林落,壯心還向碧天飛。」(初,大學士丘浚慕悅名,召令觀所為丈,紿曰:「某人撰。」悅心知之,曰:「明公謂悅不怯穢乎?奈何得若人而令悅觀。」浚曰:「然則生試更為之。」歸撰以奏,浚稱善。及是調邑博士,浚贈之牡丹一種,戲曰:「後當遷洛陽令,故遺生袁家紫。」對曰:「明公知未形事,豈已飲上池水乎?」逾年,按察視學者別浚,浚曰:「吾故人桑悅,聿無以屬吏視也。」按察既行部抵邑,不見悅,顧問長吏:「悅令安在?豈有恙乎?」長吏素恨悅,皆曰:「無恙,自負不肯迎耳。」乃使吏往召之,悅曰:「連宵旦雨淫,傳舍圯,守妻子亡暇,何侯若?」按察久不能待,更兩吏促之,悅益怒曰:「若真無耳者!即按察力能屈博士,可屈桑先生乎?為若期三日,先生來,不三日,不來矣。」按察欲遂收悅,緣浚不果。三日,悅詣按察,長揖立不跪。按察厲聲曰:「博士分不當得跪耶!」悅前曰:「漢汲長孺長揮大將軍,明公貴豈逾大將軍,而長孺固亡賢於悅,奈何以麵皮相恐,寥廓天下士哉!」因脫帽徑出。按察度亡已,乃下留之。)

  嘉魚李承箕幼有大志,不喜舉子業,好作古詩文,非禮不言動,時人目為李道學。成化庚子鄉試,桑悅時為考官,欲取其卷為解,監臨者不聽,悅遂題一絕於硃卷云:「三復斯文感慨深,扶桑枝上鳳皇吟。臨風不盡英雄淚,湘水衡山知此心。」尋上書政府論學,丙午方領鄉薦,丁未禮闈下第歸,即從陳白沙游,不復求仕。

  故事,御史出按郡邑,博士侍左右立竟日,桑悅請曰:「犬馬齒長,不能以筋力為禮,亦不能久任立,願假借且使得坐。」御史聞悅名,數召問,謂曰:「匡說詩,解人瀕。子有是乎?」曰:「悅所談玄妙,何匡鼎敢望?即鼎在亦解頤。公幸賜清燕畢,頃刻之長。」御史壯之,令坐講。少休,悅除襪,跣而爬足垢,御史不能禁,令出。尋復薦之遷長沙倅,再調柳州,悅實惡州荒落,不欲往,人問之,輒曰:「宗元小生檀此州名久,吾一旦往,掩奪其上,不安耳。」為柳州歲余,不堪,思歸,因作詩有「鷓鴣道我行不得,杜宇勸人歸去休」之句。會丁外艱服闋,遂不起。

  桑民懌宿茶陵五峰庵,留題曰:「攀蘿躡磴路盤紆,山澗流泉百折余。地獻秫田充佛供,天留松徑作僧居。數聲清磬紅塵隔,一瓣名香黑業除。喜共山雲分半榻,通宵魂夢寄空虛。」

  桑民懌既家居,益任誕,褐衣楚制,往來郡邑間。沈石田寄詩云:「驅馳一倅厭為州,歸就高閒未白頭。竹篋理詩春草亂,糟床聽酒夜泉流。農桑舊課今家事,山水清談昔宦遊。因愛西湖風月好,近時知買木蘭舟。」

  桑民懌《題碧溪》詩曰:「五兩蓑衣百尺竿,碧溪十里足盤桓。臥分芳草為衾枕,坐愛清流照肺肝。花落無聲雲影動,鳥飛不度鏡光寒。平堤多種芙蓉樹,惟有秋容耐晚看。」

  桑民懌嘗過一富家,見其碌碌置田產,戲為口號遺之曰:「廣買田產真可愛,糧長解頭專等待。轉眼過來三四年,挑在檐頭無人買。」

祝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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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希哲,右手駢拇指,號枝指生,拜廣中邑令歸,橐中裝可千金,日張酒呼故狎游宴,歌呼為壽,不兩年都盡。允明好負逋責,出則群萃而訶誶者至接踵,竟弗顧雲。〕

  祝枝山為人,好酒色六博,不修行檢,嘗傅粉黛從優伶酒間度新聲,俠少年好慕之,多齎金游。嘗賦《金落索》四景詞,為時膾炙。其一:「東風轉歲華,院院燒燈罷。陌上清明,細雨紛紛下。天涯蕩子,心盡思家,只見人歸不見他。合歡未久難拋舍,追悔從前一念差。傷情處,懨懨獨坐小窗紗。只見片片桃花,陣陣楊花,飛過了鞦韆架。」其二:「楊花亂滾綿,蕉葉初成扇。翠蓋紅衣,出水新蓮現。金爐一縷,微煙,睡起紗廚雲鬢偏。無端好夢誰驚破,風外鶯聲柳外蟬。羞臨鏡,千愁萬恨對誰言?只見舊恨眉間,新淚腮邊,界破殘妝面。」其三:「閒階細雨收,翠幕新涼透。哀柳殘荷,正值愁時候。近來都減,卻舊風流,爭奈新愁接舊愁。白雲望斷天涯遠,無盡頭。相思病,無明徹夜幾時休。只見雁過南樓,人倚西樓,人比黃花瘦。」其四:「銀台絳葛籠,翠幄金鈎控。錦帳紅爐,獨自無人共。月明初轉,過小房龍,不放清光照病容。愁聽畫角聲三弄,吹落梅花一夜風。關山夢,魚沉雁杳信難通。孤眠人最怕隆冬,又值嚴冬,做不盡鴛鴦夢。」

  祝枝山在金陵,春晚,與客步秦淮,客摘園林誦曰:「紅杏枝頭春意鬧,」枝山即眺落暉,曰:「烏衣巷口夕陽斜。」少間,枝山自書所為文,客戲曰:「君之富學善書,應以多指爾。」枝山猝應曰:「誠不以富,亦氐以異。」座客皆笑。

  祝枝山學佛語,作《乂袋謎》云:「無佛物少不開口,開口便成佛。(盛物)盤多羅詰(結)多,羅破多剎(撒)多。佛(白)多難陀。(駝)

沈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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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啟南,號石田,亦稱白石翁。文待詔稱為先生,每謂人:「吾先生非人間人也,神仙人也。」。〕

  沈石田初未知名,嘗與諸詩人集一貴官宅,其人出《禿嫗牧牛圖》索諸公詩,並不愜意,石田題云:「貴妃血濺馬嵬坡,出塞昭君怨恨多。爭似阿婆牛背穩,笛中吹出太平歌。」諸公愧服,由是其名遂著。(啟南以詩豪名海內,而其詠物尤妙,如《詠錢》云:「有堪使鬼原非繆,無任呼兄亦不來。」《門神》云:「檢爾功名惟故紙,傍人門戶有長情。」《謝簾》云:「外面令人倍惆悵,裡邊容眼自分明。」《混堂》云:「未能潔己嗟先亂,亦復隨波惜眾同。」)

  沈石田嘗寓杭之天竺寺,人無知之者,因題一絕於竹云:「買書賣畫出春城,着破青衫白髮生。四海固無知我者,空教啼殺樹頭鶯。」又武昌登黃鶴樓,適有數客飲其上,石田題云:「昔聞崔顥題詩處,今日始登黃鶴樓。黃鶴已隨人去遠,楚江依舊水東流。照人惟有古今月,極目深悲天地秋。借問四仙舊時笛,不知吹破幾番愁?」詩成,大書於壁而去。客見其詩驚謂眾曰:「此必仙也,何不凡如此!」尋物色之,乃知為石田雲。

  沈石田工畫山水人物,嘗寓西湖寶石峰僧舍,為求畫者所窘,劉邦彥嘲之云:「送紙敲門索畫頻,僧樓無處避紅塵。東歸要了南遊債,須化金仙百億身。」(沈石田送蘇守《五馬行春圖》,守怒曰:「我豈無一人跟者耶!」沈知,寫隨從者送入,守方喜,沈因戲之曰:「柰絹短,少畫前面三對頭沓耳。」守曰:「也罷,也罷。」)

  越僧某,嘗索畫於石田,寄一絕云:「寄將一幅剡溪藤,江面青山寫幾層。筆到斷崖泉落處,石邊添個看雲僧。」石田欣然畫其意答之。

  沈石田暑中為人寫《雪圖》,因題其端云:「六月添衣喚童子,自畫雪圖茆屋裡。玉花出筆飛上樹,慘澹陰山無乃是。老生放筆還自笑,顛倒炎涼聊戲爾。門前有客來借看,滿眼黃塵汗如雨。」(石田作畫,皆先成一詩,就詩意描寫,間有畫畢後題者,百中一二。)

  沈石田有《化須疏》,其序曰:「茲因趙鳴玉髡然無須,姚存道為之告助於周宗道者,於其子思之間,分取十鬣,補諸不足,請沈啟南作疏以勸之。」疏曰:「伏以天閹之有刺,地角之不毛,須需同音,今其可索。有無以義,古所相通。非妄意以干,乃因人而舉。康樂著舍施之跡,崔諶傳插種之方。惟小子十莖之敢分,豈先生一毛之不拔。惟有餘以補也,宗道廣及物之仁;乞諸鄰而與之,存道有成人之美。使離離綠坡而飠希我,當擊地以拜君。把鏡生歡,頓覺風標之異;臨流照影,便看相貌之全。未容輕拂於染羹,豈敢易於覓句。感矣,荷矣!珍之,重之。敬疏。」

  王文恪自內閣歸時,沈石田已病亟,文恪即遣人問之,石田書一絕為謝曰:「勇退歸來說宰公,此機超出萬人中。門前車馬多如許,那有心情問病翁。」字黑慘澹,遂為絕筆。後二日卒。

陳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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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啟東,長洲人,吳文定公友也。公游鄉校時,與震同試於督學,公名在前,當廩食。以震貧,請以是讓。主司多其義,許焉。又買舟與同赴鄉試,震中式而公失解,乃出貲設宴,且曰:「陳君貧不能買舟也。」俟震同歸。〕

  陳啟東善屬對,嘗思「的頸葫蘆」四字未就,方浴而得之曰:「『空心蘿蔔』,天生語也。」喜而躍,浴盤頓破。翰林舊有句云:「賓之(李西涯字)訪東之,(江朝宗)東之賓之。」無能屬者。適陳啟東謁選至,吳文定以扣之,答曰:「回也待由也,由也回也。」西涯為之擊節。

  陳啟東訓導分水,一人題橋云:「分水橋邊分飯吃,分分分開。」啟東過而見之,續曰:「看花亭下看花回,看看看到。」皆其邑地名也。

  陸文量參政浙藩,與陳啟東飲,見其寡發,戲之曰:「陳教授數莖頭髮,無計可施。」啟東曰:「陸大人滿臉髭髯,何須如此。」陸大賞嘆,笑曰:「兩猿截木山中,這猴子也曾對鋸。」啟東曰:「有犯幸公勿罪。」乃云:「匹馬陷身泥內,此畜生怎得出蹄。」相與撫掌竟日。

楊循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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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君謙,吳縣人,其父夢人告郎君當中五十四名。已而,鄉、會、廷試皆得一十八名,合之果五十四,除儀部主事。性好山水,嘗論郡中奇勝,得金山,因結廬居焉。後徙南峰,號南峰山人。每讀書得意,則手足不能禁,人謂之顛主事。〕

  楊君謙《題畫扇》云:「一竹竿,一笠蓑。知是陸魯望,知是張志和。醉醒張眼問人世,我是何人識得麽?」又題云:「蠶豆香生澗水深,溪邊閒立聽風吟。有人識得寒山子,直到天台寺里尋。」此皆在友人坐,頃刻而書者。(君謙每以文示,其人曰:「佳」,即卷。曰:「何處佳?」其人卒不能答。便去不復別。)

  毛栗庵呈往謁楊南峰,適浴,閽者以告,不獲見。後南峰答拜,栗庵亦以浴報稱不見。南峰即題所投刺曰:「君來拜我我洗浴,我來拜君君洗浴。君拜我時四月八,我拜君時六月六。」(四月八日為浴佛之辰,六月六日吳俗悉投貓犬於水中。)

  楊南峰罷部郎歸,作《水仙子》詞云:「歸來重整舊生涯,瀟灑柴桑居士家。草庵兒不用高和大,會清標豈在繁華。紙糊窗,柏木榻,掛一幅單條畫,供一枝得意花。自燒香,童子煎茶。」(正德末,循吉老且貧,嘗識伶臧賢為上所幸愛,上一日問:「誰為善詞者?與偕來。」賢頓首曰:「故主事楊循吉,吳人也,善詞。」上輒為詔起循古。郡邑守令心知故,強前為循吉治裝,見循吉冠武人冠,戎錦,已怪之,又乘勢語多侵守令。已見上畢。上每有所幸燕,令循吉應制為新聲,咸稱旨受賞,然賞亡異伶伍,又不授循吉官與秩,間謂曰:「若嫻樂,能為伶長乎?」循吉愧悔,汗洽背,謀於賢,乃以它語懇上放歸。)

都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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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玄敬,楊南峰同里,號南濠,父,字維明,嘗詣九仙祠祈穆前程事,夢一叟告云:「汝子功名在何處?」覺而思之,已絕望矣。穆年四十,館吳匏庵家,懸一文於吳堂上,值巡撫何公謁吳,見而嘆賞,詰之,知為布衣也。白宗主,命邑令禮聘之,穆始出領鄉薦,第倫文敘榜進士,官至太僕少卿。〕

  都維明九歲,即能為詩。年十二,隨其父月樓之杭,時值中秋,月樓與諸文士觀潮,維明侍側。諸文士分韻賦詩,維明亦以能詩,得擎字詩云:「海門擁雪銀山傾,怒濤洶洶爭奔騰。疾聲頃刻如雷霆,衝擊三島鰲難擎。只疑蒼龍迸斷黃金繩,六丁不敢施威靈。陽侯宮中神鬼驚,鼓盪元氣時降升。更與明月同虧盈,天地至信無遷更。憑闌望望詩已成,百川萬壑如掌平。」維明呈詩,諸公皆大驚,酒間呼為奇童。(維明博學多藝,務為韜晦。怪玄敬好名,每笑之云:「別人著書別人開,我家都穆著書自開。」)

  都南濠小時學詩於沈石田,石田問:「近有何得意作?」南濠以《節婦》詩首聯為對曰:「白髮真心在,青燈淚眼枯。」石田曰:「詩則佳矣,然有一字未穩。」南濠茫然,避席請教,石田曰:「爾不讀《禮經》乎?經云:『寡婦不夜哭,』何不以『燈』字為『春』字!」南濠不覺嘆服。

  都元敬最善濟人之急,尤愛食客,所有輒盡,盡則解衣為質。一歲除夕絕糧,作詩寄故人朱堯民曰:「歲雲暮矣室瀟然,牢落生涯只舊氈。君肯太倉分一半,免教人笑灶無煙。」堯民儲錢千文為新歲之用,遂分半贈之。(義興儲遇一日過金沙鄧孺孝,鄧為言絕糧狀,因口占數語自寬云:「有口無糧不用愁,有糧無口政須憂。真人解得其中意,煩惱坑中好出頭。」儲曰:「某去年貧無,亦有口號。」遂謂曰:「西風吹雨聲索索,這雙大腿沒下落。朝來出榜在街頭,借與有人家著。」坐客皆貧士,為之大哄。)

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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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伯虎,一字子畏,吳縣吳趨里人,號六如居士,私印曰:「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又曰「普救寺婚姻案主者」。〕

  唐寅初為諸生,嘗作《悵悵》詩,其詞曰:「悵悵莫怪少時年,百尺游絲易惹牽。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煙。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老去思量應不悔,衲衣持缽院門前。」後中第一,因持一帛詣程宮詹敏政乞文,餞梁洗馬儲奉使南行,後被逮,竟以此論之,寅罷歸,蓋詩讖也。自是作多怨音,其自詠曰:「擁鼻行吟水上樓,不堪重數少年游。四更中酒半床病,三月傷春滿鏡愁。白面書生期馬革,黃金說客剩貂裘。近來檢校行藏處,飛葉僧家細雨舟。」(六如中解元日,適江陰徐經者,其富甲江南,是年與六如同鄉舉,奉六如甚厚,遂同舡會試至京。六如文譽藉甚,公卿造請者闐咽街巷。徐有戲子數人隨從六如日馳騁於都市中。是時都人屬目者已眾矣,況徐有潤屋之資,其營求他逕以進,不無有之。而六如疏狂,時漏言語,因此恚誤,六如竟除籍。)

  唐伯虎行素不羈,及坐廢,益游酒人以自娛,故為俚歌勸人及時行樂。其辭曰:「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幼年後除老。中間光景沒多時,又有炎霜與煩惱。過了中秋月不明,過了清明花不好。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須滿把金樽倒。世上錢多賺不盡,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錢多心轉憂,落得自家頭白早。請君試點眼前人,一年一起埋青草。草里高低多少墳,年年一半無人掃。」又《花下酌酒》歌曰:「九十春光一擲梭,花前拍手唱山歌。枝上花開能幾日?世上人生能幾何?昨朝花勝今朝好,明朝蒼落隨秋草。花前人是去年身,去年身比今年老。昨日花開又謝枝,明日來看知是誰?明年今日花開否?今日明年誰得知?天時不測多風雨,人事難量多齟齬。天時人事兩不齊,便把春光付流水。好花難種不長開,少年易老不重來。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唐伯虎又有《嘆世詞》四闋,調寄《對玉環帶清江引》。其一:「春去春來,白頭空自挨。花落花開,紅顏容易衰。世事等浮埃,光陰如過客。休慕雲台,功名安在哉!休想蓬萊,神仙真浪猜。清閒兩字錢難買,苦把身拘礙。人生過百年,便是超三界。此外更無別計策。」其二:「極品隨朝,誰似倪宮保?萬貫纏腰,誰似姚三老?富貴不堅牢,達人須自曉。蘭惠蓬蒿,算來都是草。鸞鳳鴟梟,算來都是鳥。北邙路兒人怎逃?及早尋歡樂。痛飲千萬觴,大唱三千套。無常到來猶恨少。」其三:「禮拜彌陀,也難憑信他。懼怕閻羅,也難迴避他。枉自受奔波,回頭才是可。口若懸河,不如牢閉呵。手若揮戈,也須牢袖呵。越不聰明越快活,省了些閒災禍。家私那用多,官職何須大?我笑別人人笑我。」其四:「暮鼓晨鐘,聽得咱耳聾。春燕秋鴻,看得咱眼朦。猶記做頑童,俄然成老翁。休逞姿容,難逃清鏡中,休使英雄、都歸黃土中。算來不如閒打哄,枉自把機關弄。跳出麵糊盆,打破酸薺瓮。誰是惺惺誰懵懂?」

  唐伯虎寓京師日,觀鰲山燈,有詩云:「仙殿深岩號太霞,寶燈高下綴靈槎。沈香連理三珠樹,彩結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龍化杖,月明緱嶺鳳隨車。蕭韻沸處開宮扇,法仗當墀雁隊斜。」

  唐子畏僑居南京日,嘗宴一通侯家,即席為《六朝金粉賦》,時文士雲集,子畏賦先成,其警句云:「一顧傾城兮再傾國,胡然而帝也胡然天。」侯大加稱賞。

  唐六如雅不喜燒煉,一日有術士求見,出扇求詩,唐大書曰:「破布衫巾破布裙,逢人便說會燒銀。君何不自燒些用?擔水河頭賣與人。」士人慚而去。

  唐伯虎嘗見降仙,令對云:「雪消獅子瘦。」乩即書云:「月滿兔兒肥。」又令對云:「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乩即書云:「五溪蠻洞經過中洞五溪中。」(刑部郎中黃亦嘗令仙對「羊脂白玉天」,乩云:「當出丁家巷田夫口。」公明日往試之,見一耕者鋤土,懇懇問此何土,耕者曰:「此鱔血黃泥土也。」公始信其果仙降雲。又江西有提學出對曰:「雨灑芭蕉,恰似千手佛搖摺疊扇。」諸生不能應,乃相與祈鸞仙降書,曰:「吾李太白也,何事延我?」從以對告,則書曰:「風翻荷葉,渾如獨腳鬼帶逍遙巾。」又浙士出對「菱角三尖,鐵裹一團白玉。」人亦不能應,仙降應曰:「石榴獨蒂,錦包萬顆珍珠。」)

  唐伯虎嘗夢有人惠墨一囊龍劑千金,由是詞翰繪素,擅名一時,因構夢墨亭。晚年寡出,常坐臨街一小樓,惟求畫者攜酒造之,則酣暢竟日,雖任適誕放,而一毫無所苟。有言志詩云:「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閒來就寫青山賣,不使人間造業錢。」(六如有人求畫,若自己懶於着筆,則倩周東村代為之。東村名臣,字舜卿,蘇州人。)

  唐子畏過閩寧德,宿旅邸館,人懸畫菊,子畏愀然有感,題絕句:「黃花無主為誰容?冷落疏籬曲徑中。盡把黃錢買脂粉,一生顏色付西風。」蓋自況也。(宸濠甚慕六如,嘗遣人持百金至蘇聘之。既至,處以別館,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余,見其所為多不法,知其後必反,遂佯狂以處,宸濠差人來饋物,則倮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譏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謂唐生賢直?一狂生耳。」遂遣之歸。)

  唐子畏詣九仙祈夢,夢人示以「中呂」二字,語人莫知其故。後訪同邑閣老王鏊於山中,見其壁間揭東坡滿庭芳詞,下有「中呂」字,子畏驚曰:「此余夢中所見也。」誦其詞,有「百年強半,來日若無多」之句。默然歸家,疾作而卒,年五十三。果應「百年強半」之語。(東坡黃州二詞內有此語,人或憂之。而公揚歷禁從,節帥、則郡,又十有六年而歿。四百年後乃有伯虎作讖,異矣。)

張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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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夢晉,吳縣人。與祝允明、唐寅皆誕節猖狂,嘗雨雪中作乞兒,鼓節唱《蓮花落》,得錢沽酒野寺中,曰:「此樂惜不令太白知之。」。〕

  張靈本窶人子,力作自給,而靈生乃有爽氣,嗜酒醉則作狂曰:「日休,小豎子耳,尚能稱醉士,我獨不能醉耶!」所與游者,吳趨、唐寅最善,寅嘗擬游武丘,召靈與俱往,促之,尚臥,寅抵寢所呼曰:「日高舂矣,睡何為?」靈覺,怒曰:「今者無酒,雅懷殊不啟。方入醉鄉,又為相攪。」寅曰:「所以來,固欲邀子。」靈喜,加衣起,遂與寅上舟扣舷痛飲,作《野人歌》。會數賈飲於可中亭,且詠詩,因更衣為丐者上,賈與食啖之,靈請續和。時賈所為詩有「蒼官」、「青士」、「撲握」,「伊尼」諸詞,因以問靈,靈曰:「蒼官,松也;青士,竹也;撲握,免也;伊尼,鹿也。」賈始駭令賡,靈即揮毫不已,凡百絕。抵舟,命童子易維蘿陰下令跡絕。賈使人察之,不見也。皆以為神仙。賈去,復上亭,朱衣金目,作胡人舞形狀,殊絕。

  祝允明嘗偕陸濟民、張夢晉、韓壽椿登虎丘浮屠。登至絕頂,但見八荒洞然,萬籟齊發,飲酒樂甚。壽椿出紙筆賦詩以紀其游,允明詩先成,云:「草木衣裳下,煙霞掌握中。偶然飛咳唾,珠玉滿天風。」濟民云:「極目飛鴻小,致身雲路中。詩人少知己,發付與東風。」夢晉云:「慮遣塵寰外,天歸眼界中。新詩三百首,句句答松風。」壽椿云:「詩寄千峰抄,春橫一鏡中。攜壺兼荷鍾,不減晉人風。」詩成閣筆,天風颯然飄其詩草,盤旋直上太虛,如神物掀舞。將擲地,又為蒼鷹所舉,竟不知其所止。遂名為「飛詩會。」

  初,張靈與唐寅俱為郡學生,博古相尚。適鄞人方志來督學,惡古文詞,察知寅,欲中傷之,靈挹郁不自遣。寅曰:「子未為所知,何愁之甚?」靈曰:「獨不聞龍王欲斬有尾族,蝦蟆亦哭乎?」後靈果為所斥罷,或謂之曰:「以子之才,顧不得激致青雲,乃重遭顯棄,豈無雉經之用,而何以立於世?」靈曰:「昔謝豹化為蟲,行地中,以足覆面作忍恥狀。吏靈用子言,亦當如是矣。縱不爾,亦安得更銜鑿落耶!」靈臨終前三日作詩云:「一枚蟬蛻榻當中,命也難辭付大空。垂死尚思玄墓麓,滿山寒雪一林松。」後一日又作詩云:「彷佛飛魂亂哭聲,多情於此轉多情。欲將眾淚澆心火,何日張家再托生?」聞者莫不悲之。

蔣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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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貞無子,有九女,有三甥最著,一為魏校,一為祝允明,一為燾。後燾夭歿,年僅十四。瀕死,告其母曰:「兒病決不起,昨夜夢上帝召兒為紫府雲台記。」果死。〕

  蔣燾年十一為府學生,遇聖節,赴玄妙觀習儀,巡按某御史見二鶴飛集三清殿,命屬對云:「三清殿上棲雙鶴」。燾隨應以「五色雲中駕六龍」。御史驚嘆曰:「他日人中龍也」。

  蔣燾嘗游市中,值內迫出於旁舍,主人偶見,不及拭以遁。主人知為燾,追及,以此為題,令破。燾應聲曰:「內有所急,君子不擇地而施;外有所遺,君子不潔身而去。」其聰穎如此。

陳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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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間,海寧塔下陳玉善畫山水,其年五十,忽欲讀書,坐閉一室,晝夜不息者五年,遂成詩人。嘗題賈似道湖山圖云:「山上樓台湖上船,平章醉後懶朝天。羽書莫報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意亦佳。

噩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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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姚僧。〕

  噩夢堂貌寢有學,詩文高出流輩。一日,於五雲門外覓舟,遇詞客見夢堂因不識,皆易之,坐久,諸客分韻賦詩為樂,夢堂預坐無聊,不覺伎癢,乃起告曰:「諸公間有落韻,毋吝見施。」一客云:「小郎也能詩耶?」遂以蕉字與之,夢堂為韻,頃間告曰:「我詞就矣。」眾皆怪其夸捷,意無佳句,因促誦之,夢堂云:「平明飲罷促高標,撐出五雲門外橋。離越王城一百里,到曹娥渡十分潮。白飄暗雪楊花落,綠弄晚風蒲葉搖。南北沉沉天作雨,臥聽蓬韻學芭蕉。」此體作浙音,於是眾客悚服,因嘆曰:「不可謂秦無人也。」

明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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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僧。〕

  明月舟善為詩,有《索米》口號:「去歲河橋冰凍,有米無人相送。今日月舟米上門,莫作一場春夢。」

  明月舟喜聲色,沈石田紿以名妓招之,即來,而實無所有。壁間有《菜花蛺蝶圖》,遂題其上云:「桃花生子菜生苔,細雨蛙聲出草萊。一段春光都不見,卻教蝴蝶誤飛來。」

  明月舟與都玄敬交,其臨終一首警句曰:「草煙胡蝶夢,花月杜鵑吟。」玄敬愛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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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山堂外紀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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