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哀篇
大哀篇 作者:李大釗 1913年4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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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呼!斯民何辜!天胡厄之數千年而至今猶未蘇也!暴秦以降,民賊迭起,虐燄日騰,陵軋黔首,殘毀學術,範於一尊,護持元惡,抑塞士氣,摧折人權,莫敢誰何!口謗腹誹,誅夷立至,側身天地,荊棘如林,以暴易暴,傳襲至今。噫嘻!悲哉!此君禍也,吾言之有餘痛矣。然自滿清之季,仁人義士,痛吾民之顦顇於異族專制之下,相率犇馳,昭揭真理之幟,以號召儔類,言之者瘏口嘵音,行之者斷頭絕脰,擲無量之頭顱、骸骨、心思、腦血,夙興夜寐,無時不與此賊民之徒,相激戰於黯黯寃愁之天地中,以獲今日之所謂共和者又何如也?吾殉國成仁殺身救民之先烈,所以捨生命以赴之者,亦曰:「是固爲斯民易共和幸福也。」吾民感先烈之義,誠銘骨鐫心,志茲碩德,亦欣欣以祝之曰:「是固爲吾民易共和幸福也。」而驕橫豪暴之流,乃拾先烈之血零肉屑,塗飾其面,傲岸自雄,不可一世,且悍然號於衆曰:「吾固爲爾民造共和幸福也。」嗚呼!吾先烈死矣!豪暴者亦得揚眉吐氣,擊柱論功於爛然國徽下矣。共和自共和,幸福何有於吾民也!
彼等見夫共和國有所謂政黨者矣,於是集烏合之衆,各竪一幟,以渙汗人間,或則詡爲穩健,或則誇爲急進,或則矯其偏,而自矜爲折衷。要皆擁戴一二舊時黨人、首義將士,標爲自黨歷史上之光榮。實則所謂穩健者,狡獪萬惡之官僚也;急進者,蠻橫躁妄之暴徒也;而折其衷者,則又將伺二者之隙以與鷄鶩爭食者也。以言黨綱,有一主政,亦足以強吾國而福吾民。以言黨德,有一得志,吾國必亡,吾民無噍類矣。此非過言也。試觀此輩華衣美食,日搖曳於街衢,酒地花天,以資其結納揮霍者,果誰之脂膏耶?此輩蠅營狗苟,坐擁千金,以供其賄買選票者,又果誰之血髓耶?歸而猶紿吾蠢百姓曰:「吾爲爾作代表也,吾爲爾解痛苦也。」然此輩肥而吾民瘠矣。抑吾聞之,各黨之支分部,因選舉耗用者,動輒數萬金,此其所需,要皆仰給於其黨魁俊之踞要津享大名者。夫此踞要津享大名者,充其極不過一總統、一都督耳,否則兩袖清風之空銜偉人耳,既無鄧氏之銅山,更乏郭家之金穴,顧安得此鉅金者,其故不大可思乎?或謂子殆不知政黨之作用,故譏之無完膚。曰:吾儕小民,固不識政黨之作用奚似,但見吾國今之所謂黨者,敲吾骨吸吾髓耳。夫何言哉!夫何言哉!
共和後,又有所謂建國之勳者矣。其今日一榜,明日一榜,得勳位、嘉禾、上將、中將者,要以武人爲多,而尤以都督爲橫,以其坐擁重兵,有恃無恐,上可以抗中央,下可以脅人民。其抗中央也,則曰:「吾擁護民權也。」其脅人民也,則曰:「吾尊重國法也。」究之,國法當遵,而彼可以不遵,民權當護,而彼可以不護。不過假手於國法以抑民權,託辭於民權以抗國法,國法民權,胥爲所利用以便厥私。中央視之無奈何也,人民視之無奈何也。則革命以前,吾民之患在一專制君主;革命以後,吾民之患在數十專制都督。昔則一國有一專制君主,今一省有一專制都督。前者一專制君主之淫威,未必及今日之都督,其力復散在各省,故民之受其患也較輕。今者一專制都督之淫威,乃倍於疇昔之君主,其力更集中於一省,則民之受其患也重矣,則所謂民權、民權者,皆爲此輩獵取之以自恣,於吾民乎何與也?
嗟呼!今之自命爲吾民謀福利護權威者,竟若是矣!吾民更奚與共安樂者,耗矣!哀哉!吾民瘁於晚清稗政之餘,復丁干戈大亂之後,滿地兵燹,瘡痍彌目,民生彫敝,亦云極矣。重以庫帑空虛,歲出增鉅,借欵未成,司農仰屋,勢不能不加徵重斂於民。民既託庇於其下,在理當負斯責,億辛萬苦,其又何辭。然求於民者民應之矣,民之切望於國家者,乃適得其友。嗚呼!吾民乃委無望矣。富強之本不外振農、通商、惠工。農以生之,工以成之,商以通之。試觀吾國,版圖若茲其闊,民庶若茲其繁,江河貫於南北,沃野千里,天府之區也。苟有善治者,不待十年,豐庶之象,可坐而覩,而鋒鏑擾攘之餘,爲之國家者,不有以解其倒懸,乃坐視困苦飄零而不救,以致農失其田,工失其業,商失其源,父母兄弟妻子離散,𠙦焉不得安其居,刀兵水火,天災乘之,人禍臨之,蕩析離居,轉死溝洫,屍骸暴露,餓殍橫野。嗚呼!國家至此而竆於用,則吾民之所以犧牲其天秩自由,而屈其一部以就範於國家之下者,果何爲乎?然是豈國家自身之咎哉?夫今之爲政者,匪不綱其政締以示斯民,若社會政策也,保護制度也,是又徒炫耀其名以賈吾民之歡心已耳。鑽營運動爭權攘利之不暇,奚暇計及民生哉?然則所謂民政者,少數豪暴狡獪者之專政,非吾民自主之政也;民權者,少數豪暴狡獪者之竊權,非吾民自得之權也;幸福者,少數豪暴狡獪者掠奪之幸福,非吾民安享之幸福也。此少數豪暴狡獪者外,得其所者,有幾人哉?吾惟哀吾民而已矣!尚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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