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建威將軍江南提督忠愍陳公神道碑

大清建威將軍江南提督忠愍陳公神道碑
作者：蘇廷玉　清

原錄字民國《同安縣誌》卷二十五 藝文；《廈門碑誌匯編》及《陳化成研究》中兩篇文字分段、斷句有所不一

道光二十有二年五月初八日，江南提督陳公帥師防夷，戰於吳凇，死之。事聞，上震悼，命地方官經紀其喪以歸，賜祭葬如禮，仍加賞帑金一千兩，賜謚忠愍，入祀昭忠祠，殉難處及原籍各建專祠，予親子廷芳騎都尉兼雲騎尉，世襲恩騎尉罔替，廷芬舉人一體會試，孫振世及嵗時送部引見。天子篤念忠貞，賞延後嗣，恩禮稠疊動天下。嗚呼！黑海紫瀾，丹心碧海；雷砰霆擊，星隕雲霾。天下知與不知莫不盡傷哀慟，以爲砥柱遽傾，誰挽頹波於既倒也。自英夷犯順以來，以提督死事者二人。然虎門之役，關公天培僅以師潰自刎耳。惟公在吳凇則手燃巨炮，擊沉夷船六隻。殲斃夷匪千餘人，使當時右師不奔，連營犄角，一乃心力，則剪滅鯨鯢，掃盡欃槍，在此一舉。而乃相率圖走，莫肯爲一手之援，卒使孤忠者身經百創，自效命於驪場馬革間也。嗚呼！海國之局，至斯而一變矣。雖日天意，豈非人事哉！今年公子廷芳等將扶柩葬於金榜山之麓。以狀來請神道碑文。廷玉，公鄉人，又故交也，不敢以不文辭。

公諱化成，字業章，號蓮嶂，泉州同安縣人。曾祖欽，有隱德；祖青雲；父嗚皋，俱邑庠生，三世贈如公宮。公幼端重，智勇過人，尚氣節，嘗慷慕古名臣風烈。善論史，讀及馬伏波銅柱，則喜其成；岳忠武金牌，則悵其敗，憤懣哭泣如身爲之。有擔當世宇氣慨。年二十二，入伍籍，拔補水師額外，連殺賊數起，生擒三十五人，斬斃五人，馘其耳五人，功最，拔外委。嘉慶六年冬，李忠毅督閩師，一見大奇之，曰：「此名將才也。」命麾下善視之。公又俘盜許飭等七人於竿塘洋，攻盜劉暹等於白犬洋，額角被盜刀傷。七年，拔把總。蔡參^[1]等據橫山洋，公毀其船二；林以路等據田嶼洋，公獲其船五，復追捕及浙之南麂洋，擒堅等十六人，十年又六月，李忠毅在青龍港洋面，俞公戰艦隨行。公即生擒盜彭求等十八人，忠毅顧而喜之。拔千總。十一年正月，蔡牽陷鳳山，破洲仔尾，鑿巨舟塞鹿耳門，阻絕外援。忠毅扼隘口，命公登陸，繞出其腹背，夾攻之，毀其巢。牽勢蹙，乘溯發，從北汕遁。公即遍海窮搜，在崇武外洋獲其黨陳見等五人；在水澳獲巨盜蔡三來一船；在三盤外洋，獲王元等五人。十二年二月，在粵洋，首先銜（按：當焉「衝」）攏蔡牽坐船，衝擲火斗，燒公兩足。四月，擊之目門洋，擒艇匪李五等八人。十一月，攻牽幫船於浮鷹洋，獲其舟一，獲其匪黃顏等二十，斬其首六級。忠毅列其事以閭。十二月，陞銅山守備。是月也，忠毅以死勤事歿於廣柬黑水洋。蔡牽賊艘僅三舟，皆公協捕，出力剪其羽翼之效也。越二年，蔡逆平，敘功不及公，公恬然安之，若罔聞也，識者難之。十五年，獲盜陳順等二人於烏丘洋，陞海壇游擊。十七年，獲盜賊陳煌、吳降二人於河洲嶼；獲盜陳民等十六人於樹橘洋，斬其首一，射殪一，沉其舟一，奉旨以簍將記名候陞。十九年，毀前村賊舟三，俘林普郎等十四人並器械、炮火無數。時有逸犯林雁、林消匿在柏頭里，巨犯郭守、林落匿在秧厝里。公皆偵知，手擒之，置之法。補烽火參將。今上即位元年，陞澎湖副將。三年五月，調臺灣副將。八月，陞廣東碣石總兵。十二月，調金門總兵。六年五月，熹灣匪徒滋事。公帶兵前往堵捕，旋調臺灣總兵。十一年二月，授福建水師提督。公以廈門原籍，奏請迴避。奉旨毋庯迴避。十一年，召見四次，聖訓溫諭，有「身經百戰，勇敵萬人，宜膺重任」之語。十九年，督緝弁兵出洋，在柬碇外洋獲盜匪曾仁等三十七人。公在廈提軍凡十年，海波不揚，即有一二小丑，皆隨時撲滅，無敢有跋浪其間者。蓋公之素以殺賊稱，能先聲奪人，有以革其心而讋其志也。

二十年，調江南提督。召見時，面陳「夷不足平」，天子嘉其勇，命之任。既抵吳，不入官署，即駐吳淞海口；不入行署，在戎帳中與士卒同薪膽者三年。已而，乍浦警報至，公度其必竄入吳淞也，即率偏裨與同官誓師，奮瞢大呼：「化成經歷海洋凡五十年，身在炮彈中入死出生難以數計，且人莫不有一死，路國而死，死亦何妨？我無畏死之心，則賊賊無不滅矣。況賊所恃在炮。我即以炮製之。西臺發炮，東臺應之，使賊亦顧此失彼，掩耳不及，勝仗可立決也！」無何，西臺火焰蔽空，而東臺望風散矣。東臺散而西臺之公死矣。效用劉國標藏公屍孳葦蕩中，嘉定令練廷璜募死士覓得之。邀十日而公面目如生，怒視不瞑。嗚呼！公已死矣，而何以不瞑？公不滅賊，公之所以不瞑也。公不滅賊而竟死於賊，公之所以不瞑也。公死於賊而又念自公死後，竟無人可以滅賊，此公之所以愈不瞑也。功立垂成，敗於同官，公乃齋志而死，公乃抱恨而死。公在九原宜刺骨深痛無窮也。天語垂問臣工，屢爲揮淚。丹旐所過，江南士民排巷祭，爲位哭者數十百萬人。至今夷人就撫，尚贊嘆不已，曰：「如此好將軍，自入中華來所未見也。」

嗚呼！吾鄉自李忠毅公歿後，於今三十六年矣。公與忠毅里　居相望，名位相同，而其忠烈之節亦後先相繼，登吾鄉山川磊落之氣，代多偉人乎？抑名將之生，上關國家氣運而不得以地限之乎？嗚呼！浩然之氣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而磅礴凜烈，沛乎其不可遏者，直橫塞乎蒼冥而豈有極哉！死之日，距生之日爲乾隆丙申年三月十二日，春秋六十有七。初娶吳氏，繼娶曾氏，側室康氏。子七人：長廷瑛，福建水師千總；次廷華，浙江錢塘水師都司，皆先公卒；廷芳，襲世職；廷棻，欽賜舉人；廷芸，曾氏出；廷荃、廷尉，康氏出。女一，適翠人、吳江孫宮璧。孫五人：振聲、振興、振作、宜貞、振世。

其詞曰：天生上將，毗代作楨。柬南海澨，峙爲長城。天死不公，鯨孽一空。天竟死公，罔奏膚功。天子曰吁，爾謀猢訏。爾竟授命，爾竟損軀。茫茫巨浪，莫息天吳。有誰擊楫，有誰執枹？念爾藎臣，難贖百身。爾志何遂，爾目何瞋？昔事先皇，斬蛟重洋。廓清掃蕩，湖汐星霜。越余在位，重閫攸寄。爲余腹心，豈徒指臂。環顧百僚，如爾無兩。爾支大廈，爾嗚孤掌。釆薇出車，歌詩可廢。忍聽鼓鼙，興思敵愾。其命部曹，書勛書勞。鼎鐘騰美，崧嶽爭髙。嘉爾神勇，愍爾精忠。易名定謚，恤後飾終。匪雲酬庸，用紀宗功。以勵來者，禦侮折衝。恩綸疊至，合祀專祠。公死不死，公如生時。熟血滿腔，英靈千古。國事孔殷，忠魂來補！

註釋

1. 當爲「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