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覺迷錄/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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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訊問曾靜口供廿十四條
[編輯]一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敬卿、景叔西遊,似亦不輕。那年二月初二日五星聯珠,日月合璧。某等七月初即有是行。天上這個朕兆不應則已,若應此事,必落於我輩之手。縱不能成於我手,亦必是我家眷屬敬卿、景叔之手」等語。敬卿是張熙,所謂景叔又是何人?據你前次供云:「胸中原無確見,但傳聞訛言,妄生疑惑,因而遣徒上書」等語。今據書中所云,是年七月,即有是行。是你於雍正三年已令張熙等各處行走,糾合叛逆之人,至六年方於岳鐘琪處上書。你平日自命以為上應聯珠合璧之祥,且云:此事必落於我輩之手,則是久蓄異謀,處心積慮要叛逆。你將三年七月以後差張熙等在何處行走,糾合何人,並所謂眷屬,共有多少?景叔是何姓名,他又行住何處?逐一據實供來。
曾靜供:西遊的話,是雍正三年事,當時並有別意。因彌天重犯所住的地最狹僻,在山谷中,左右方圓十餘里,盡是耕戶山農,並沒有個讀書識字的人相接。彌天重犯的父親在日,曾嘗有個遷居的志,而不能得遂。複因近來人多田貴,家事單寒,轉移不得。後得學徒張熙、廖易在門往來,居宿安頓不得。而張熙、廖易家事亦貧寒,因見這些去四川的傳來,以為四川田賤,乃與張熙、廖易商量,思欲去四川尋採個安靜的所在,以為搬家安耕之計。且與張熙、廖易同往,並可以遂其讀書之志。於是打疊去四川之行。於七月二十五日起身。搭船到長沙上岸,因到長沙城中走一回。蓋彌天重犯從未出門,只因考試到過郴州,餘並未曾走動。不意到長沙竟看見有一告示,上有「五星聯珠,日月合璧」的話。彼時大喜,以為有好世界來,畢竟會複井田封建,複井田封建,畢竟要用人,到那會用人時,我輩的行藏就不可得知。且既有井田則到處可以安身,又何必搬家帶屬,走四川做甚?於是去四川志遂灰了,就要轉身來。那時並沒有一點別樣志向,惟有心中打量,要來京城上書獻策,再三不決者,苦為匪類一篇說話在胸中狐疑,乃轉身到長沙嶽麓山一看。由是往湘潭一路回來,並沒有會著別樣人物,說一句異話,到九月初三日歸家。唯回來有兩年,見得這兩年的收成不好,接年水荒,米貴,穀貴,百姓艱難,逃荒避水的多,乃翻疑此五星聯珠、日月合璧的兆,恐另有別應,加以傳聞日密,皆與前匪類之說相印証,於是狂悖有是話。蓋此話是雍正五年冬說的,乃追憶雍正三年事,一前一後,前面的志向,與後面所見大不相貼。其實並沒有到別處,並未曾會半個人。所謂西遊者亦是因去四川西蜀取名。景叔即今在案解到之廖易。所謂眷屬,即指張熙、廖易言。除此之外,並沒有別人。總之,彌天重犯狂舉的心肝肺腑,一絲一毫,點點滴滴,盡載於《知幾錄》、《知新錄》。此兩本書,雖有兩個名號,確不是立意著作的書、裝點的話。《知新錄》乃是仿張橫渠先生「心有開明,即便札記」之說。隨每日所知所見,不論精粗是非,寫放於此,以便自家翻閱。考其所學之得失議論,固未曾斟酌,文法亦未曾修飾,原是隨便寫出的口語。《知幾錄》不過寫出叮嚀張熙的話,明說與他,恐左右人聽聞,且慮他未必記得,因寫於紙上,到寫得多了,遂取個名號,此是暗地遞與他的話。今二書俱已搜獲,進呈御覽矣。彌天重犯當年情事何處掩藏?況皇上聖明天縱,明睿所照,絲毫盡露,並不能掩。且彌天重犯一路感戴皇恩如此高厚,自計雖粉骨碎身,亦莫能仰報萬一,到此又何忍隱?
二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永興童生應縣試者二千四五百人,應道試者有二千人,何曾是今文風極盛,蓋緣風俗日趨日下,無恥的多,所以奔競成習」等語。從來以人材之眾多,徵國家培養教育之功。是以《兔》之詩,言化行俗美,賢才眾多,未聞以人文日盛為風俗趨下者。且士人求名進取,有志觀光,亦其本分當然。今曾靜謂為無恥奔競。試問曾靜,伊既以應試為無恥,則自己不該應試,何以從前名列青衿?考試多年,及考居劣等,方不出來應試。曾靜自問,為有恥安靜之人乎?為無恥奔競之人乎?著伊自評品。
曾靜供:這種狂悖說話,大病總坐於看輕舉子,所以顛倒悖謬,竟至於此。當年之意,蓋謂國家隆重師儒,養育人材,開此科舉,以為士子榮進之階,典至重大。讀書均當仰體朝廷之意。亦須看此為至尊至貴之路,必敦行勵節,有廉有恥,經義明曉,文理通達,然後從此應試上進,方不負朝廷取士之意。若文理全未通,經義全未解,行誼毫不加修,而唯日以應舉應試為榮。豈不是以至重至貴之路,而反為爭名奪利之場!所以狂悖,遂有此說。豈知我生之初應試少者,因明末喪亂之後,百姓流離困苦,不得安業讀書所致。到後來蒙世祖章皇帝休養生息,聖祖仁皇帝至德流洽,仁漸義摩,所以盛朝人材蔚起,迥不同於先明,是這個緣故。如何當年不省?至於彌天重犯當身自問,從前未睹天日,狂妄喪心,看得一切皆不入眼,到今日得聖化,一洗從前謬妄,因翻思向之所知所行,直與禽獸無異,狗彘不如,更有何人行堪問,只有愧死無地耳。
三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劉先生所著《格物集》,他從子光鬥過寧遠縣任所,帶得一個稿本來」等語。這劉先生是何等樣人?是何名字?他的從子光鬥,於今現在何處?其所著《格物集》是何等樣書呢?
曾靜供:劉先生即今案內解到之劉之珩,從子劉光鬥,在湖南嶽州府安鄉縣住。《格物集》是劉之珩所著的,其中專言物理,並沒說別樣話。書亦不多。因劉之珩原任在永興縣做教諭,彌天重犯做生員時,曾經接見。後於雍正元年劉之珩丁父憂,遂回歸岳州府安鄉縣居喪去了。到服滿起複,改補永州府寧遠縣教諭。有從子劉光鬥,自安鄉縣到寧遠縣學署看問伯父劉之珩,路從永興縣過,彌天重犯見他帶得《格物集》,故寫在《知新錄》內。前在長沙,這《格物集》已經欽差大人從劉之珩家搜獲進呈矣。
四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皇帝合該是吾學中儒者做,不該把世路上英雄做。周末局變,在位多不知學,盡是世路中英雄,甚者老奸巨猾,即諺所謂『光棍』也。若論正位,春秋時皇帝該孔子做,戰國時皇帝該孟子做,秦以後皇帝該程朱做,明末皇帝該呂子做,今都被豪強占據去了。吾儒最會做皇帝,世路上英雄他那曉得做甚皇帝」等語。孔孟之所以為大聖大賢者,以其明倫立教,正萬世之人心,明千古之大義。豈有孔子、孟子要做皇帝之理乎?孔子云:「事君盡禮。」又云:「臣事君以忠。」又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看《鄉黨》一篇,孔子於君父之前,備極敬畏小心。孟子云:「欲為臣,盡臣道。」又云:「齊人莫如我敬王者。」使孔孟當日得位行道,惟自盡其臣子之常經,豈有以韋布儒生,要自做皇帝之理!若依曾靜所說,將亂臣賊子篡奪無君之事,強派在孔孟身上。污衊聖賢,是何肺腸?且自漢唐以來,聖君哲後,代不乏人。漢高祖、唐太宗、宋太祖、金太祖、元太祖、世祖,或戡定禍亂,或躬致太平,皆天命所歸,功德丕著。今乃概目為光棍!況曾靜時切明亡之恨,而以周末局變之後,皇帝皆係光棍,則明太祖亦在光棍之列。曾靜不但是本朝之叛臣賊子,亦即是明之叛臣賊子。且曾靜亦知光棍應得何罪,今以開創之主,皆詆為光棍,則當時佐命冀贊之名臣,皆當治以光棍為從之律矣。又春秋至明,數千年間,曾靜所謂合該做皇帝者,只有孔、孟、程、朱、呂留良五人。開闢至今,無此狂怪喪心之論。可問曾靜是如何說?
曾靜供:這狂怪的話,本是說做君的畢竟是聰明天,學問蓋世。如前供所說,聰明睿智,仁能育萬物,義能正萬事,禮能宣萬化,智能察萬類,信能孚萬邦,天下乃得而尊之親之,奉以為君之意。蓋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君以職位言,師以道德言。必道德極天下之至,然後職位居天下之尊。其實君師原是一人做的,君之外,另有一種道德高出天下者為師。所以二帝三王之世,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皆是深於道德之至,精於學問之極,當明天下莫得而尚之,所以為君。春秋、戰國之局變,有孔孟之道全德備,而世莫能用。在上周家天子,又未聞有道德高出於孔孟者,以唐虞三代極盛之例推之,卻似春秋時的大君,合該有孔子之道德,方足以當之;戰國時之大君,合該有孟子之仁義,乃足以當之;宋末時的大君合該有程朱的理學,方足以當之。當日之意,不是謂孔、孟必要出來做君,程、朱亦有志於臨民。乃是謂君臨天下,必有孔、孟之道德仁義,與程、朱之理學精詳耳。蓋敬君之至,莫如孔、孟,尊君之極,莫如程、朱。孔子事君盡禮,見於《鄉黨》一篇,後世人臣所少到,且不唯敬而已。推事君之誠,無所不至。為委吏則牛羊茁壯長,為乘田則會計當。舉凡當官之職,盡到十分處,不肯一毫苟且者,皆是看得君命重大,所以職不敢曠耳。觀孔子,則孟子、程、朱可類推矣。其所謂會做者,謂學問造到極處,成己自可以成物。《大學》講明德,必及新民;《中庸》致中和,必到位育。蓋性分中功用之全,自然貫通到此。所以說禹、稷、顏子易地則皆然。禹為君、稷為相、顏子是個陋巷匹夫,如何做得君相的事,亦是一理相通,修身就可以齊家,齊家就可以治國平天下。四書五經中,無一章不言及治天下的事。
彌天重犯此條狂怪的話,是說出做大君的,原不是別樣人可做,乃是聰明睿智而精深於學問道德的,正是看得君至重至大,輕易不得。伏惟今日皇上撫臨天下,統一六合,神明天縱,睿智性成。性焉安焉,優入聖域,其實道德之微,無不經歷學問之精,無不透過中和並致,方得天地位而萬物育,如是豈不是聖人而精於學問,方得尊居天下之上,與堯、舜、禹、湯、文、武千載符合。他若漢高祖、唐太宗、宋太祖、金太祖、元太祖世祖,或戡定禍亂,或躬致太平,才智雖然有餘,學問未免欠缺,故其發於政治,見於事功,未見得渾乎天理之正,而不能保其無一毫人慾之私。其實天下未聞有才德駕出其上,所以得而君之。彌天重犯狂怪之說,本係以英雄比歷代諸祖,而以光棍指魏、晉篡竊之主,所云:「周末局變,在位多不知學,盡是世路中英雄。」
這三句原指漢、唐、宋、金、元諸祖說。所云甚者老奸巨猾,即諺所謂光棍。這兩句乃是指魏、晉諸篡奪者言,因辭不能達意,以致混同不明,一帶說了。而光棍兩字,亦是楚中俗語,山鄙無知,妄引以比例當時,立言大指原是如此。其實一種狂妄粗率,悍然無忌之罪,實有難容。況其中所舉呂留良,尤為無知之極,不惟不識本朝歷聖之德與堯、舜、禹、湯無異,竟把狂悖叛逆之呂留良,當孔、孟矣。從前如在雲霧中,今得聖諭開導點化,不唯光天睹日,抑且自覺寸磔不足以抵其辜矣。
五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云:「敬卿、景叔語言文字推崇過量,把某看做莫大的人物。心心念念,望世變世革,想某乘運起來複三代。」又云:「仰觀三代,天聰明,乾之九五,聖位莫乘。此等語在分上,固不敢當,只是他也不是一時躁率輕妄,信口說大話,抬高師長,確是他心中所見,實實如是」等語。這敬卿、景叔喪心病狂之語言文字,豈人所可當。而云:「不是抬高師長的大話,實實見的如是。」是你自承認擔當莫大的人物了。「天聰明,乾位九五」,這話都是你可以承認擔當的麼?且你如何乘運起來,你須將敢於擔當大話的意思,據實一一供出。
曾靜供:張熙、廖易,病狂喪心,猥以此等語,推尊彌天重犯,何異彌天重犯盲睛瞎眼,以千古人宗推尊呂留良。雖說話輕重稍有不同,其實皆是一樣無知,一樣狂妄。揆之於法,不唯萬剮莫辭,即問之於心,亦且愧死無地。但當時此話下語未清,大意謂人之知識有淺有深,有大有小,淺不能驟使之深,小不能強擴之大。隨所見到,以為大小淺深,如蛙居井底,所見者只井底之地,初不知井之外更有地,遂妄以為天下之地盡在於此,豈知天地間有幾多大地寬廣,山嶽湖海,無窮無盡在。然不到過,親見過,如何信得過?山鄙無知,何以異是。彌天重犯從前為謠言所惑,亦因生平五十歲人,從未見過滿洲,從未見過京師、省城,又未親目親耳,曉得皇上道德政教如此經天緯地,所以謠言易惑,直到舊年,捉拿到長沙,見過大人,由是心中遂疑呂留良的說話有不當。複自長沙以抵京城,耳所聞,目所見,與胸中所傳聞者,不啻晝夜之相反。及至到京,又身親皇恩如此之極,心醉聖德如此之至,乃恍然大悟從前之狂悖,該死該剮莫逃,而深信皇上之道隆德盛,直駕千古,而莫敢媲。當時彌天重犯此條,本意說知有大小淺深,必要人見到方信得過,故末後所以敬卿、景叔異日見到,則必不肯說此狂悖之語。至若謂乘運起來,亦是謂如太公之遇文王,伊尹之受湯聘,此即張熙、廖易病狂喪心之意,而言之總之,皆到此處。皇上聖明天縱,天地包容,萬萬叩首,惟冀哀之憐之矜恤,其無知而已,更有何說分解得。
六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云:「如何以人類中君臣之義,移向人與夷狄大分上用。管仲忘君仇,孔子何故恕之?而反許以仁。蓋以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華之與夷乃人與物之分界,為域中第一義。所以聖人許管仲之功。」
又雲「人與夷狄無君臣之分」等語。君臣為五倫之首,斷無有身缺一倫,而可以為人之理。曾靜當日以人與夷狄無君臣之分,不知從前以何人為君,且到今還是甘心俯首以君臣之義,移於夷狄分用乎?抑是始終以與夷狄無君臣之分乎?據實供來。
曾靜供:凡這悖逆狂妄之說,皆是雍正五年冬與雍正六年春寫載的。實因見得呂留良論孔子稱管仲之仁處,有華夷之分,大過於君臣之倫之說。以致推論到此。其實,彌天重犯平昔並無此說。豈知華夷之分,聖人原不在地上論,若以地論,則舜生於諸馮,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西夷之人也。都不通了。將謂大舜與文王不是人可乎?且更不是聖人可乎?況由舜、文以下,不知更有幾多行為師表,道高百世,如周子、張子、陳良者,俱生於四裔之地,猶歷歷可數指者乎?彌天重犯當年中呂留良之毒深,所以不察其非,而狂悖發論至此。到今日親被皇上德化之盛,且曉得本朝之得統,全是仁義,天與人歸,渾乎天理。且我皇上道隆德盛,亙古所未見,即僻處在東海北海之隅,凡聲名所到,猶尊之親之,而無心不服。矧彌天重犯生居中土,身受撫綏之恩,而現為赤子者乎。故彌天重犯今日之甘心俯首,如七十子之服孔子者,一為本朝得統之正,從古所少;二為皇上道德之大,生民未有其心悅誠服,乃是當身之至情,天地之大義。彌天重犯即是草木無知,到此亦當欣然向榮了,況有血氣者,敢不尊親乎?
七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夷狄盜竊天位,染污華夏,如強盜劫去家財,複將我主人趕出在外,占踞我家。今家人在外者,探得消息,可以追逐得他」等語。明朝天下亡於流賊李自成之手,是強盜劫去家財,趕出明之主人者,李自成也。我朝驅逐流寇,應天順人,而得天下,是乃捕治強盜,明罰敕法之天吏也。你等為家人者,既不能追逐李自成,索取家財,而於強盜花費家財之後,轉向捕治強盜,明罰敕法之天吏,指令賠償可乎?且由曾靜之說推之,元之主人為明朝趕出,元人當索取家財於有明;而宋之主人,又為元朝趕出,宋人亦當索取家財於有元。等而類之,自唐以上,至於晉、漢,皆然矣。從古有曾靜逆天背理之論否?試問曾靜,教他自己細想此段議論,是何如說?
曾靜供:大義看錯,遂總錯到底。蓋人身之主宰在心,心之所係在知,知上一錯,凡發言行事,逆天背理,遂致不可窮詰。此等處總因錯認本朝為夷狄,而不知聖人之生,原無分於東西也。且並不知明末之喪亂。生民受李自成殘殺之毒,逾於水火。而本朝興義師以除寇亂,功同天地,到今方知得本朝不唯不同於漢、唐之以智力取天下,而直過商、周之以仁興,而不免於征誅者。且歷聖相承,自有生民以來所未有之盛會。彌天重犯如何誣天誣父,至於此極。由今日看來,本朝當日即實實取明,代明而有天下,亦有德者興,無德者亡,天理之當然。況有明當年與本朝原為與國,而天下又早已亡於流賊李自成之手。本朝之來撫中國,又不是以智謀力制中國,而使之服,乃是仁義感動中國,筐篚爭迎,而心悅誠服。今彌天重犯誤聽人言,而反指以為盜竊,將明之取元,元之取宋,宋之取周等,而上之若唐若漢,以及周之代商,商之革夏,無一而不是盜竊,無一不當索回家財矣。其背理逆天之論,自家今日也解說不出。豈止於一處窒礙而已哉。今日細思此段議論,實實無知。其無知也,總因不知本朝龍興之故,歷聖功德之隆,徒為人言蠱惑,遂致狂悖如此,嗟悔無及,更有何說?
八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天下一家,萬物一源。」 又雲「中華之外,四面皆是夷狄。與中土稍近者,尚有分毫人氣,轉遠轉與禽獸無異」等語。既雲天下一家,萬物一源,如何又有中華、夷狄之分?曾靜但知肆其狂悖之詞,而不知其自相矛盾。《中庸》雲「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九州四海之廣,中華處百分之一,其東西南朔,同在天覆地載之中者,即是一理一氣,豈中華與夷狄有兩箇天地乎?聖人之所謂萬物育者,人即在萬物之內,不知夷狄在所育之中乎,抑不在所育之中乎?可問曾靜是如何講。且《易經》言「信及豚魚。」是聖人尚欲感格豚魚,豈以遠於中國,而雲禽獸無異乎?即如曾靜之叛逆肺腸,真禽獸不如,然至今日可能如豚魚之感格否?著他據實說來。
曾靜供:天下一家,萬物一源,此兩句是從本心出的話,不雜外誘,不被人惑,所以衝口說出,與道理尚無窒礙。至若後面中華之外,四面皆是夷狄等語,總因誤聽人言,錯觧經旨之所致。所以自相矛盾,以至於此。豈知《中庸》雲「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者,原兼人物而言之也。蓋為人心廣大,原通天地,天大無外,人心之大亦無外。凡天下之大理所貫,氣所通,皆在人心胞與之內。是以聖人在位,舉天下之大,四海九州之遠,皆涵濡之,使之各遂其生,各復其性,無一物之不得其所者。亦爲中外只有一箇天地,心體性量所貫通,無一處不到耳。豈同然並生於天地之中,齊在覆載之內,而爲人有中外之分乎?彌天重犯從前醉生夢死,強分中外,今日蒙皇上旨意,發明此章道理,至明至當。彌天重犯到此實實如醉初醒,如夢初覺,恍然大悟從前之非。至於《易經》所載信及豚魚等語,彌天重犯自幼亦曾讀過,旣有此等誣天的說話,當時何不把這信及豚魚等經文取來印證一印證,而竟狂悖率意,寫放紙上,這就是天奪其魄了。今蒙皇上開示到此,彌天重犯便是豚便是魚,亦當感格,何況人性未泯,尚有知覺乎。總之,山鄙無知,眼光小,胸次隘,道理不經點破,終看不出,今蒙皇上過化存神之德感孚,方得省悟。
九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云:「君臣之義,一日不可無。天下豈有無君之國哉?孟子曰:『無父無君,是禽獸也。』禽獸亦有君臣,蜂猶如依從。如今八十餘年沒有君,不得不遍歷域中,尋出個聰明睿智人出來做主」等語。傳云:「君,天也,天可逃乎?」曾靜既知君臣之義不可一日無,本朝君天下八十餘年,曾靜之祖、父,皆是大清之子民,曾靜年紀不過四十餘歲,即其逆亂之謀,蓄無君之念,不過四十餘年。其四十餘年以前,伊祖伊父之心中,有君乎,無君乎?而云:八十餘年沒有君,是加其祖、父以無君之罪矣。孟子所謂無父無君,是禽獸者。言不知有君有父也。曾靜現在食毛踐土,而雲沒有君,且加祖、父之罪,此實孟子所謂無父無君之禽獸。又曾靜云:禽獸亦有君長,而云:「八十餘年沒有君」,是又禽獸不如矣。且孟子之所謂無君者,謂不知有君,而曾靜以為沒有君,不更誣聖賢之言乎?曾靜又云:「不怕利害辛苦,要從遍域中尋出個聰明睿智之人主來」,伊如何尋遍域中,可曾尋得個人來?曾靜到今日還是要另尋個聰明睿智之人乎?抑將此尋遍域中之心歇息乎?或其心以夷狄禽獸、元兇巨惡感戴為君乎?著他據實供來。
曾靜供:無君之說,實非彌天重犯的本意,因呂留良《錢墓松歌》上有云:「其中雖有數十年,天荒地塌非人間。」彼時聞得此說,如墜深谷,語雖為元朝而發,而引例未嘗不通於本朝。始而疑,因思彌天重犯世受國恩,祖、父皆列名膠庠,而當身亦現在食毛踐土五十年,如何駕閣漏空八十餘年沒有得君,並不算人間得?反複思索,解此緣故不得。既而言,以為呂留良是大地人宗,他的學問海內通行,畢竟他的說話有所見。彌天重犯僻處山谷,有何知識,如何曉得這種義理,加以謠言疊疊滿耳,遂妄以為人在天地間,君臣為五倫之首,今既不見得有君,如何安然自立得住。乃孟浪定志,不辭辛苦,不計利害,思想遍歷域中,尋出個聰明睿智,能盡其性的人來做主。所以狂悖,激而有是舉。非是當時心下另藏有別樣不好意見,而甘為此謀反叛逆,以自取死地。其實此舉原是妄為當身大義起見,原是錯聽人言,不知本朝得統之正,不知皇上道德之隆起見,但所見一錯,則無所不錯。既身犯大逆之罪,而為禽獸,又誣祖、父以無君之罪,並誣及聖賢立言之旨。種種悖謬,皆因山鄙無知見錯來,豈知本朝聖德神功,垂於兩間,與天地同大,而皇上道德隆盛,更為亙古所未有。彌天重犯從前妄意所云:尋個聰明睿智,能盡其性,以為當身之主者。當時雖極十分過望,亦夢想不得到這樣田地,夢想不到今世有此聖明的君,而今日恭逢盛會,得近聖天子之清光,正與當年孟浪,遍歷域中,不辭辛苦,不怕利害,誠懇尋君之始念相合而慶幸。且更出於望外,到此實實歡喜倒地,不惟為一身一家幸,實為天下蒼生之大幸,大快事焉。得不極其尊親愛戴之誠。至若當身從前見錯,萬死之罪,惟有痛哭自咎自悔而已,更有何說。
十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科舉詞章之習,比陽明之害更大更廣。陽明之教,雖足以害道,尚依傍道理來;科舉之習,公然講名講利,卑污苟賤,而不知恥,直把道理一筆勾消,人類盡滅」等語。朝廷用人,所以設立科舉者,以科舉之人,所習皆四書五經,誦法聖賢之道,講求聖賢之義理故也。人能讀書明理,其造詣底蘊,皆見之於舉業文章。是以朝廷設立科舉,以期多得讀書明理之人,為國家之用。今曾靜以科舉之為害,直到得把道理一筆勾消,人類盡滅,這是何說?且若不設科舉,更有何法可以發明聖人之道理乎?至人之賢愚不一,科舉內卑污苟賤之人,原世間所有。惟在朝廷辨別此等卑賤之人,而不用耳。非可廢科舉之制,而後禁人之卑污苟賤也。況無恥之人,即使不設科舉,而別開用人之途,如或鄉舉里選,或征闢聘薦,或改詩賦策論,則講名講利者,又必於別途行其卑污苟賤之事矣。曾靜又有何術,可以禁人之講名講利,著據伊所見供來。
曾靜供:朝廷設立科舉,以四書五經取士者,蓋以修己治人之道盡備於四書五經,欲人童而習之素,講明其理,理通然後發為文章。而朝廷即以考察其淺深得失,擇其優者而升舉之。其立法之意,原盡美盡善,無毫髮可議。但在下之人,實能仰體朝廷之意者少,蒙昧不知者多。是以積之又久,不免忘其本而徒事其末。以為朝廷取士,取文字,只要文字說得尖雋,即可以中有司之選。初不知文字之上,原有一層義理,當學當講也。因妄謂文字可以乖巧習得來,於是設立方便法門,擬定程課,日以講文為事。其講文也,又只是以臨場描摹填湊,襲取割截,及賣弄筆頭為計。而聖賢道理,當身行誼,遂置之高閣不論。且人身既有血氣,營名圖利,乃其常情。況鄉人無知者多,能有幾個曉得朝廷立法之意,原是要人通經明理,以備國家之用。只謂科場之設,乃是生人取名取利之途。是以一有子弟,未嘗不使之讀書,問讀書何為,則曰取科名、獲祿利而已。自少小時,即橫這個俗鄙識見,在胸漸長漸大,名利之心日深,而從事於文字。到文字中式得選時,越發營名圖利,而毫無忠君愛民,力圖報效之心。此彌天重犯在山僻無知,不通世務,妄據蠢見,遂有是把道理一筆勾消之說。其實到今日看來,全不如是。舉業何曾無人,幾多奇勛偉烈,大半多是舉業家做就。且皇上天聰明,無法不精,無弊不徹。即如聖諭,謂無恥之人即使不設科舉,而別開用人之途,則講名講利者,又必於別途行其卑污苟賤之事。此皆洞徹人情,深悉世務,智能察萬變方得見及於此。由是看來大半總要得人,何法無弊,唯得其人而行之,弊斯可免。如今養士之法,平昔總要教官得人,教官之品雖小,而所職之事甚大,必須擇道明行修者,專使之教育其子弟。以聖賢中正之道,孝弟忠信之行,聚講日專,丁寧反複,其或有行誼不修者,則即許責懲。如此三年教成,然後教官具文行優劣之冊,申詳學政,學政核考其實而高下之,並以其果否驗教官之誠偽明暗。是教官勸其行於平日,而不徒以文。學政考其文於一時,而兼察其行,文行交備而真才以得,積弊庶幾得減。抑近讀聖諭,而知本朝用人,原不專恃科舉一途。除科舉之外,尚有選孝廉、優生、實學等法,有此諸法,庶幾足以盡天下之才,而裕國家之用。便選舉亦要得選舉之人,方能無弊。若臨考,學政獨憑教官之薦舉,苟教官非人,只取平日與己情文相接、酒食相徵逐者,薦之舉之,而閉戶守正之士,仍終不得有聞,恐亦無補。故在今日國家取士用人之際,固超出千古,然欲歷久成化,似當叅用程明道所議宋熙寧間取士法,損益斟酌行之,方為更善。彌天重犯山鄙無知,不與人數,感佩皇恩,深重自計,銜結無由,仰承旨問,敢不剖心直供。
十一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程子、朱子、呂子,如今人做官一樣。程子是世襲蔭補出身,朱子是由科甲出來,呂子是市井江湖鑽刺打點作來底」等語。你平日推尊呂留良及其崇奉,心悅誠服,如何又說他是市井江湖鑽刺的人呢?且如為官,亦未有市井江湖之人,可以鑽刺而得的道理。何況,這做聖賢也可以鑽刺打點得麼?且呂留良係一鑽營打點的人,從前曾靜如何尊敬悅服之誠,一至於此?今曾靜還是尊敬此鑽營打點之呂留良乎?抑忿恨此鑽營打點之呂留良乎?務將心上實話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以呂留良為市井江湖鑽刺打點作用來的者,是個譬喻的話。當時心下見得程明道先生天資純和,道德粹美,渾然無一毫圭角,令人摹擬得,是天生下來德器就如此純全,人學他不得。恰似做官的樣,他是個蔭補世襲官,生下來是他受用的;朱子天資未甚高,生質亦未甚美,然他從持敬致知,循循做法,由下學而直造上達,今日成法俱在,令人可學而至。恰如做官的,由科舉正路來,是他辛苦讀書讀出的,人人可以學得他。若呂留良,觀他文字所傳,少年本不是正路學人,下學工夫並未拈起,東剽西掠,無事不攬,到中年只以批評文字為事。因批評文字,遂得窺探程朱之奧。所以當時說他是市井江湖鑽刺打點來的。蓋謂他本無臨政治民之學,只是辦得閒雜事好,效用有功,朝廷憫其勞,亦把個閒雜的職與他做樣。此雖是當時妄意推崇他的話,其實心中天理發見,大是不滿足他。可惜當時無人指破他的失處,且並未曾看過他的遺稿殘編有許多大逆不道的說話,所以終為他所迷陷。此全是自家識見淺陋,窺他不破,而一時學人文士,多以他為文章宗匠,群然嚮慕他。所以山鄙無知,被他枉誤,竟至於此。今日若不恭逢皇上聖德合天,洞悉致罪之有由,憫念陷罪之無知,彌天重犯之磔屍碎骨,滅門赤族,俱因呂留良之逆凶毒禍之所致也。今日使呂留良而在,彌天重犯當食其肉而寢其皮,豈但忿恨而已。此是心肝上的實話,天鑒在茲,如何欺罔得?
十二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封建是聖人治天下之大道,亦即是御戎狄之大法」等語。三代以前,封建之制,原非聖人以為良法美意,萬世無弊,而行之也。古者疆域未開,聲教未通,各君其國,各子其民。有聖人首出庶物,而群然向化,雖不欲封建,而封建之勢已定。是故聖人即因其地而封建之,眾建親賢,以叅錯其間。此三代以前之制,封建所以公也。後世干戈相尋,禮樂征伐之權下移於諸侯大夫,而亂臣賊子益多,至戰國七雄並吞,而生民之禍極矣。其勢雖欲封建,而封建之勢必不可久。是以秦人乘便因勢,混一天下而郡縣之。封建之變為郡縣者,其勢不得不然也。自是以後,遂為定製。豈有去三代二千餘年,而可複行封建之理乎?如欲複行封建,則三代以來,帝王苗裔,諸侯遺胄,皆湮失不可複知,而後世之勛臣,孰可以享茅土;後世之懿親同姓,孰可以保萬民。即分疆畫界,置為萬國,又何從得人而封建之乎?且以塞外蒙古言之,昔者各蒙古自為部落,亦互相戰伐,至元太祖之世,而統於一。越有明二百餘年,我太祖皇帝神武奮興,遐邇歸誠,而複統於一。我朝幅𢄙廣大,中外一家。為千古所莫倫,蓋悉惟天時人事積漸使然也。至若封建以御戎狄,則尤為不通之論。曾靜僻處東南,距邊塞為遠,妄意西北、中州各自為守可作藩蔽,為東南諸處假息偷安之計耳。不知前明之時,西北諸邊各蒙古皆為勁敵,以天下之全力備御,而所在蹂躪,況以封建諸國,地方僅百餘里,兵甲不滿萬人,遂能支拄門戶,遏戎馬之南牧乎?西北、中州諸處,既至離析殘破,無以自存,則東南之人,雖欲安枕,亦何可得也?此其言至為愚陋無知,迂妄之甚者也。而叛逆之徒,動以封建為說者,蓋自知奸惡傾險,不容於鄉國,意謂封建行,則此國不可即去之他國,殊不知狂怪逆亂之人,如曾靜輩,天地所不容,雖之海外何益?可問曾靜,伊言封建之利是此意否?再如,曾靜如此叛逆,天下可有容得他的國否?著他一一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生處窮鄉陋谷,胸次極狹,眼界極小,往昔狂妄無知,依稀影響,孟浪自信,以為窺探得管中之天。到今日蒙聖化所被,反思從前五十年發言行事,不惟如此經國大計,毫無當於事理,即尋常日用一言一動,亦不見一毫是處。是前頭五十年,今已除落,不算人了。感皇恩浩蕩,破格寬宥,做人當自今茲始。是前頭的行,原不算人行;前頭的話,亦不算人話。只為旨意問及當初立言之意,不敢不說明其實耳。,彌天重犯所云,封建是聖人治天下之大道,亦是御戎狄之大法者,只見得天下之大,一人耳目所及,心思所係,海隅之遠,必有遙隔不到之處。而天生人材,有聖有賢,有賢之大者,有賢之小者,類皆有治民之責。以聖統賢,以大統小,錯壤以居,事雖分於眾賢,政實頒於一人,此古之王者,所以有封建之制。且其中禮樂征伐,雖出自於天子,而撫民之任,治民之責,則永屬各國諸侯之長。非若郡縣之此去彼來,彼此可以推委,且在任不久,視民常多泛而不親,即有極意為民,立為法制,然政隨人轉,新舊交遷,實不免於朝張暮弛之嘆。所以妄謂郡縣不如封建之好,其實當時何曾窮源究委,曉得自家看錯事理,不是如此。直到今日伏讀旨意,乃知古聖人之制為封建者,因當時疆域未開,聲教未通,各君其國,各子其民,封建之勢已定,聖人不過因其地,順其勢,而封建之。初非以為良法美意,萬事無弊,而行之也。後世禮樂征伐之權,下移於諸侯大夫,干戈相尋,至戰國並吞而封建之勢必不可久。秦人所以乘便因勢,混一天下,而郡縣之。是封建之變為郡縣者,勢不得不然也。況今日欲複封建,亦實無許多勛舊懿親,可以保萬民,享茅土,又從何得人而封建之乎?且封建之變,為郡縣本積漸所至,今既為郡縣矣,豈有複為封建之理。而我朝幅𢄙之廣,中外一家,亙古未有。實因百年之內,聖德神功,亦亙古未有。所以天與人歸,大成一統,無外之盛,是以今日之不可封建者,理也,勢也,天命也,民從也。至若彌天重犯謂封建以御戎狄,當日愚陋無知之論,誠如聖鑒,所謂妄意西北、中州各自為守,可作藩蔽,為東南諸處假息偷安之計之說。豈知西北諸邊,各蒙古皆為勁敵,當明以天下全力備御,而所在蹂躪,況以封建之地小兵少,而能支拄門戶,遏戎馬之南牧乎?彌天重犯到此乃得如夢而初覺,深愧從前妄論,極為愚陋無知。而且感服我皇上聰明首出,神睿無微不昭,天下之大,何理不透;古今之遠,何義不精;學問精神,卓識超越,雖極帝堯之欽明,大舜之睿哲,不是過也。彌天重犯從前狂怪逆亂,雖蒙聖朝寬宥,稍緩寸磔之死。然自知負罪彌天,無顏得立於世,久為天地所不容,尚有何地何國可以潛處,所不敢自就死地者,恐以螻蟻之命,負天地浩大之恩,思欲留餘息以圖報無疆之大德於萬一耳。
十三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中國人之詭譎反複無恥無狀者,其行習原類夷狄。只是惡亦是人之惡,天經地義,究竟不致掃滅。若是夷狄,他就無許多顧慮了,不管父子之親,君臣之義,長幼之序,夫婦之別,朋友之信」等語。中國之人既有行習類乎夷狄者,然則夷狄之人,豈無行同聖人者乎?你說中國之人雖惡,究竟天經地義不致掃滅,今你這等逆亂君臣,上下之義蕩然無存,且身罹重罪,有衰老之母,而毫不相顧;犯赤族之誅,門無噍類而不恤,殃及子孫,害及朋友,尚得謂之有君臣、父子、長幼、夫婦、朋友之倫理乎?曾靜將天經地義,盡情掃滅,是禽獸不如之類,亦還有顧慮乎?著曾靜回心細想,據實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此等狂悖的說話,總因生平未到外面走過,並未接見一個外境人,兀坐山谷中,意想中外華夷之分,大約是如此,遂不覺狂悖,寫放紙上。直至舊年到長沙,今年奉解來京,一路見得政教美盛,萬物得所;複又伏讀聖諭諸書,章章經天緯地,句句理精義透,不覺驚魂奪魄。始知天地之大,一理一氣,無處不到。而近代之精英盡聚本土,所謂「東海有聖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西海有聖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者,今日方實信得。東海之聖人,其心理果與堯舜同世。若中國人物,則久已淪落不堪問。如彌天重犯生聖明之世,而竟不知有聖明之君在上,乃聽信謠言逆說,大肆詆毀,雖聖人量同天地,包容群醜怨嗟而不計。然當身實已陷於極惡大罪而莫解。且不惟當身陷罪,君臣上下之倫,蕩然無存,而堂有七十歲之老母,而不能顧,犯赤族之誅,門無噍類而弗知恤。若非皇上裕天地好生之德,開生民未有之典,將彌天重犯老母幼子寬宥釋放,當此炎暑氣候,必禁斃獄中,而莫能顧此。彌天重犯萬死萬剮,粉骨難償當身之極罪。亦彌天重犯萬死萬剮,粉骨難報未有之洪恩。回心細想,到此實實天經地義,盡情掃滅,直禽獸不如了。尚得有人氣乎?尚得謂之有顧慮乎?尚有君臣父子長幼夫婦朋友之倫理乎?萬死萬剮,罪尚何辭。
十四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夷狄侵凌中國,在聖人所必誅,而不宥者,只有殺而已矣,砍而已矣。更有何說可以寬解得」等語。曾靜今日稱功頌德,極口贊揚,可問你還是要殺,還是要砍,還是可以寬解,據實供來。
曾靜供:今日仔細檢點,彌天重犯當身狂悖之舉,狂悖之言,該死該剮的罪,盡是呂留良之說所陷。即如此等萬剮不足以蔽其辜的說話,原不是從彌天重犯本心上說出來的,實因呂留良批《射不主皮》文,有雲「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聖人何故制此不祥之物?蓋有所用也」句,推出這個說話,遂信以為實,而有是說。總之,彌天重犯識見淺小,學力不到,受他的著作語言蠱惑最深。所以到今日,當身受他的害更大。今日默自計來,凡旨意摘出所問的話,盡是彌天重犯當初錯信呂留良的說話之所致。彌天重犯自己亦解說不出如何,誤信至於此極,到今日親見聖天子道德隆備,與天為一,學問高深,亙古未有,尊之如天,親之如父,猶不足以愜其愛戴之誠,而萬剮不足以蔽其辜的說話,尚敢萌之於心乎?尚忍萌之於心乎?此時此際,惟有稽顙流血,哀懇皇上終始垂憐山野無知,誤受蠱惑而已,尚有何說?
十五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開蒙書,敘道統,只該敘到呂子止」等語。曾靜以孔子比呂留良,推尊誦法,心悅誠服之至,確是何見?曾靜還是只就呂留良之著述文章因而信服,或是別有他故?今又極口痛斥呂留良之奸逆大罪,與前敘道統之意,迥然不侔。未知是真心痛斥呂留良之大逆乎?抑偽為怨恨而始終悅服推尊乎?據實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從前之所以心服呂留良者,實無他為,因山野僻性,未有見聞。讀書只心服三代的治體治法,盡美盡善。遂謂三代君德之大,是個體天;三代立政之本,是個為民。一切政治,皆是推本天心,為民籌畫。其教養之大者,則有井田、學校之制,然世儒多以為不可複,唯呂留良的著述文章內以為可複,與僻性相合,遂不覺心悅誠服,推尊他直接孔孟之統者以此,實無他故。是當日之推尊呂留良者,原是為他的著述文詞蠱惑之所致。今日明目張膽,極口痛斥呂留良者,實因得見他的遺稿殘篇內,有大逆不道之語,甚而至於良心喪盡,天理全無,竟忍於譏詆聖祖。凡為赤子者見之,焉有不切骨痛恨之理。此又彌天重犯今日當身之大義,發乎天理,本於至情,合該如此,到此豈尚有一點偽為怨恨之心乎?在彌天重犯今日之當身大義,固當如是,但若非彌天重犯親見皇上之聖德、聖治、聖度,如此亙古未有,從前即使見得呂留良之殘稿遺篇,亦未必至於如此之極口痛斥也。然使不得見他譏詆聖祖皇帝處,又未得至於極口痛斥,如是之甚也。引彌天重犯心肝中吐出的實語,無一字欺隱。
十六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湘灣陳梅鼎,識見氣節,鄉人中罕見。某為他侄婿,一日某到,他迎接某,吾岳翁出見,乃大聲指某曰:『此詩禮大家,方正君子。』又曰:『吾老三生平作事,惟擇婿一椿,眼力高過天下。』又曰:『賢婿有濟世之德,宰相之量。』又生平極鄙薄當今,屢嘆先朝衣冠文物,最喜茶陵陳元章,以為大丈夫奇男子」等語。據此,則曾靜平昔以濟世自命,心懷異謀,圖為不軌已久矣。可問曾靜,伊叔岳陳梅鼎與岳丈是何等樣人?茶陵陳元章又是何等人?此三個人,如今現在何處?可供來。至若衣冠文物之語,最為謬妄。蓋衣冠之制度,自古隨地異宜,隨時異制,不能強而同之。亦各就其服習,便安者用之耳。其於人之賢否,政治之得失,毫無關涉也。向聞無知愚妄之徒,輕詆本朝衣冠,有雲「孔雀翎,馬蹄袖,衣冠中禽獸」之語,其說至為鄙陋。夫以冠言之,則周有雀弁、鹿弁,漢唐有獬豸冠、貂蟬冠、冠之類,以衣言之,則《尚書》云:「山、龍、華、蟲作繪。」漢、唐以來,有羽衣、鶴氅,以及雉頭裘、獅蠻帶之類,不可勝數。皆取禽獸之名狀,以為服飾之光華,豈有自古以來,用此等衣冠之人皆為禽獸可乎?若夫治天下之道,惟在政教之修明,紀綱之備舉,從來帝王全盛之時,君明臣良,朝野寧謐,萬民安生樂業,不問為何代之衣冠,皆足以為文明之治。如其不然,則桀紂時之衣冠,即禹湯時之衣冠也。豈以衣冠之相似,而遂可以文明不墜,禮樂不廢,不至於亂乎?如元代混一之初,衣冠未改,仍其蒙古舊服,而政治清明,天下又安。其後改用中國衣冠,政治不修,遂致禍敗。即此可見衣冠之無關於禮樂文明、治亂也。且如故明之末年,衣冠猶是明之衣冠也,而君臣失德,綱紀廢弛,寇盜蜂起,生民塗炭。區區衣冠之制,禮樂文明何在世?可能救明代之淪覆乎?我世祖皇帝統一區夏,戡定禍亂,救民於水火之中。聖祖皇帝繼天出治,久道化成,海內承平,恩周萬類。凡我朝之仁育義正,鴻猷善政,不及往古者何事?豈容以我朝之衣冠而有妄議乎!蓋我朝起自東土,誕膺天命,本服我朝之衣冠,來為萬國臣民之主。是上天大命集於我朝祖功宗德者,即天心降鑒在於我朝之衣冠,謂可表中州而式萬方也。夫衣冠既為天心降鑒之所在,則奕世相傳,豈容擅為改易乎!且如曾靜以山野窮僻、𡨋頑無知之人,尚因妄逆之見,心念故明之衣冠,況我朝席祖宗之鴻業,奉列聖之成規,歷世相承,已有百餘年,豈有舍己而從人,屈尊而就卑,改易衣冠之理乎?又如今之外藩各國,衣冠之制皆多不同,我朝受其職貢,亦不必強易其衣冠也。況我朝一統之盛,撫有萬邦,其衣冠安可輕議乎!著並問曾靜,屢嘆先朝衣冠文物之語,是何意見呢?
曾靜供:陳梅鼎是安仁縣的百姓,於康熙五十二年老死。彌天重犯的岳父名國衡,是陳梅鼎之弟,亦是個百姓,於康熙四十六年病死。其子貧不能自立,於康熙五十七年搬往四川去了。陳梅鼎之子,今不知其在否。陳元章是茶陵州人,不知是士,是民,不在已四十多年矣。陳梅鼎是彌天重犯的岳伯,彌天重犯十七歲娶他的侄女陳國衡之女,十八歲到他家中有是話。彌天重犯之所以記說此話者,亦是因見得呂留良詩「稚子詫衣冠」之句,所以言得此處。這話皆是雍正五年丁未歲,因張熙至浙江,傳得呂留良的詩看見,序有此話。其實當年與陳梅鼎說話時,並未有別意。陳梅鼎本是個農家鄉人,未曾讀書學問,如何曉得別樣說話!其所稱許彌天重犯為「詩禮大家,方正君子」者,是因見彌天重犯在他家中比常兒厚重敦篤,不佻達耳。許彌天重犯有「濟世之德,宰相之量」者,為心多慈愛而量能容受。因彌天重犯原同居有個兄嫂,因夫妻不睦,兄將嫂改嫁到陳梅鼎鄰家,陳梅鼎與是婦語言之間,婦稱言彌天重犯處待得他好,所以說有宰相之量。婦複說彌天重犯屢勸兄不得嫁妻。陳梅鼎聞得此話,所以說彌天重犯有濟世之德。至於陳梅鼎屢嘆先朝衣冠文物者,彼時有七十餘歲,大抵他服過先朝衣冠來,所以嘆其好。喜陳元章以為大丈夫、奇男子者,彌天重犯不知得陳元章的底裏,亦不知陳元章是個什麼樣人,相隔有五百多里。當時只聞得茶陵州有個陳元章,因得罪州官,州官要捉拿處治他,他隨聚眾圍城,幾乎起變,當即被捉伏誅。陳梅鼎之所以稱他者,大抵是喜他以匹夫而不受制於官長之故。此是陳梅鼎反常異俗狂怪的說話。彌天重犯見得呂留良前詩句,所以記憶到此。至若謂衣冠文物之說,在彌天重犯有何知識定見,能剖決其中道理絲毫不易而有是說,此乃聽得這些俗儒鄙陋議論,不察其理,遂妄有是說。今伏讀旨意,廣大精深,驚天動地,乃知本朝衣冠之制,原是隨地異宜,隨時異制,全以道為歸,初未嘗有意立異,亦未嘗強以求同。此正所謂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而無私者也。觀此則知本朝一切禮樂刑政,經天緯地之制,無一不順天因地,因物付物,宜乎冠百王而超千古。彌天重犯得聞斯義,不惟當身喜極快極,冰釋霧開,且私幸此說一出,竟足以破千古愚陋疑團。因思從前幾多誤聽謠言處,皆是為心中愚暗,窺探義蘊理奧不到之所致。當時若有高明指示,當前妙理精義之所在,心中未有不喜悅誠服者。如今衣冠之說,從前未嘗不因人言而心疑,今得旨意如此煌煌指示,雖木石也會動心點頭,彌天重犯到此更有何說!只有叩首,叩首,干萬叩首!將此段議論記於心,口傳於當世,以解陋儒之疑。若得蒙恩寬宥,德教所被,期以數年,當身學問覬有寸進,筆傳於萬世,以為百王立政之准而已。
十七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前曾靜供內有「國家取士之法,宜當叅用程明道所議宋熙寧間取士,損益斟酌行之方為更美」之語。查程子熙寧取士札子云:「宜先禮命近侍賢儒,各以類推及百執事、方岳州縣之吏,悉心推訪,有篤志好學,材良行修者,皆以名聞,命州縣敦遣。」朕於雍正元年,即有舉賢良方正之恩詔。邇年以來,有令各省州縣延訪孝友端方,才可辦事,而文亦可觀者,每歲各舉一人之諭。又有六年選拔貢生,不拘考試名次,務取經明行修者之諭。又有令滿漢內外文武諸臣,將有猷、有為、有守者,各舉一人之諭。又有令中外諸臣,在京主事以上,在外知縣以上,各舉所知,或舉貢生員,或山林隱逸,送部引見之諭。是程子所議,皆騰已行之事也。無如舉賢良方正,則各省舉者寥寥。惟福建巡撫黃國材薦彭鵬之孫二人,皆童稚無知,學識淺陋,不堪任用。至浙江巡撫李馥所舉賢良方正,竟係積惡巨棍,夤緣薦舉,後經地方大吏察出糾叅,贓私累累,欵跡狼藉。觀此,則賢良方正之舉,可盡信乎?自三代至漢,用鄉舉里選之法。迨其後,刺史守相,得專闢召之權;九品中正,得司人物之柄。用人之權不在上而在下,其勢不可複行,於是改為糊名易書,以文藝科目取士。蓋言為心聲,人之文章,先由積學深造而成,尚可以略知其人之蘊蓄。若專取行誼,則必有偽為塗飾以欺世而盜名者。且心術至難窺測,每見曲謹自好之徒,一旦改塗易轍,即可無所不為。是以《漢書》史臣之論,謂「直言獨行,高節沉隱之屬,榮路既廣,遂有竊名偽服,浸以流競,權門貴任,請謁繁興」者,可知前代德行之選,已不足為銓衡之准則,何如科場文藝之稍有憑據乎!
宋臣鄭樵謂「科甲一途,雖非古人德行之舉,而猶可以得才能之士」。其言信而足徵也。且朕用人之道,並未嘗限於科甲一途,乃多方鑒拔,惟日孜孜,冀獲賢才,以為蒞政臨民之選。用心甚苦,而其事甚難。此在廷諸臣所共知者,又豈程子奏議一格,所能盡朕求材之意乎!至於程子所云,取材能明達之士,受業於成德之士,其學業大明者為太學之師,其次分教天下,由州郡而縣,以次而用。三歲賓興,優者自縣而州郡,自州郡而太學,以此遞遷;劣者以此遞降。欲以化成天下,其說迂遠而難行,是以當熙寧之時,已不能見諸實用,況數百年以後乎!且今之選拔,即古貢士之法,而朕數年以來,用人之道,亦可謂詳且盡矣。曾靜以為當叅用熙寧取士之法。試問曾靜,熙寧取士之法果有實效否?今當何如斟酌損益,方為盡美?可詳悉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本山野愚民,從前謬發狂言,固是井蛙之見,無當事理,然亦因平昔不知我皇上之所以因時立政致治政策敷猷者,其中損益變化,既詳且盡,不惟非今人之謀慮所得及,並非從古聖賢之籌畫所能備。直到今日,方知神化廣運,無處不到。生天地之內,只有順天地之化而已,又焉知天地之高厚哉!天地之高厚且不知,又焉知天地之大,造化之所以然哉!況當此極惡重罪之會,雖屢蒙皇上如天之仁,欽恤無知,沛生民未有之殊恩,寬宥重典。然在彌天重犯自悔自愧,惶恐戰慄,自是無時無刻可釋於懷,豈但感恩戴德,昊天罔極而已!又焉敢妄抒蟻見於經國大計萬分中之一乎!不意我皇上宵旰圖治,孜孜為民,既無一時少懈,複無一處不到,今明旨下頒,竟以前供取士之法,如何斟酌損益方為盡美,許彌天重犯詳悉再供。自古算君德之備,君道之盡,以堯舜為極。然孔子稱舜為大智,在不自用而取諸人,其言曰「舜好問而好察邇言」,其所問察世,亦只曰邇言而已,未聞察及於深囚重犯,不足齒數之人言也。況彌天重犯之山野窮僻、𡨋頑無知更甚者乎!於此可見我皇上虛中之極,用中之精,視當年大舜更進而上無疑矣。是不惟寬宥彌天重犯之重典,為沛生民未有之殊恩,即今日許彌天重犯之再供,亦屬生民未有之大德。由是看來,我皇不特為明君、聖君,纘往古聖賢之緒而已,直繼天立極,開萬世之君統,立百王之大法,於天運再闢再造之中世。彌天重犯雖自量愚頑,本無說可以敷奏,然當此生民未有之盛會,焉敢不竭一線之明,因前供所未詳悉者而直供之,以仰副我皇上好問好察、勤求不倦之至意。因思前供所謂程子取士之法者,彼時無知,妄謂古昔帝王治天下之道,皆是爭先一著之法。如欲禁民為盜,不在盜上禁,要推其為盜之源,或是為飢起念,或是為寒生心,如何設法安置,使之農桑不失業,衣食飢暖,則盜自止。又如欲士習善行,亦不專在行上引,要先使之通道德、明理義,道德通,理義明,則人自樂於為善,雖強之為惡,亦不去矣。以此推之,事事皆要爭先一著,雖極之日用尋常、百工末技、農圃醫藥之小,亦必要從原本上做來,方得妥貼,況治天下之大乎!所以當時妄意謂要取士,必以教士為先,教土又必以明理義、通道理為要。然欲教士明理義,通道德,必先擇教官之理義明、道德通者,方可以當其職。此彌天重犯前供謬妄,謂當叅用程子所議熙寧取士之法者,大意謂先要教士得法,教士得法,係於教官,又先要教官得人。
今伏讀旨意,方知我朝取士之典,除科舉外,有舉賢良方正之恩詔;有令各省州縣延訪孝友端方,才可辦事而文亦可觀者,每歲各舉一人之諭;有選拔貢生,不拘考試名次,務取經明行修者之諭;有令滿漢、內外、文武諸臣,將有猷、有為、有守者,各舉一人之諭;有令中外諸臣,在京主事以上,在外知縣以上,各舉所知,或舉貢生員,或山林隱逸,送部引見之諭。猗欽!何其盛歟!此不惟當年程子所議熙寧取士一格所不能盡,且自古隆盛之朝取士之典所不能備。彌天重犯至此,因感念我皇上一種憂民圖治之苦心,體天求賢之至意,不覺泣下,移時不能言。其所以為我輩赤子撫綏謀者,亙古來有如是之我後乎!況監前代德行之選,不足為銓衡之准,勘出科舉文章之發,尚由積學深造而成,尤無弊不徹,無隱不燭,皆歷歷如數家珍,若分黑白。以是思我皇上之用心甚切甚周,抑且良苦矣。
夫以取士之方,如是之廣,得人之念,如是之篤,宜賢才匯登,多士濟濟。而天下所薦舉,間多不能仰副我皇上之深願者,固是人才難得,然亦無乃在下之有司,以他政為急,視此薦舉為稍緩歟!豈知我皇上治天下以得人為先,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自古政治之休明,生民之樂利,全視乎在上之得人,即為微末之邑宰,亦必以得人為先。所以子游為武城宰,聖人不問其他必先問其得人與否。誠以人才所關於政教風俗為至大而且重也。所以諭旨煌煌,廣開仕路,立賢無方者,正為得人為治天下所必選之政。而今日之少能薦舉與薦舉而不實者,無乃有司視為泛常,而各省督撫亦少以此為事,而責望於所屬之有司,所以至此。若使督撫以及有司執事知得為政必得人為先,仰體聖心,認真職分,在外早夜不遑,悉心推訪,何患人才不得!自然千中選百,百中選士,可以仰副我皇上惟日孜孜,冀獲賢才,以為蒞政臨民之選之德意。至若謂程子所云,取材能明達之士,受業於成德之士,其學業大明者為太學之師,其次分教天下,由州郡而縣,以次而用,三歲賓興,以此為黜陟。欲以化成天下,其說迂遠而難行。今日得明旨剖分,反複看來,果是迂遠難行。然我朝取士之法至矣,盡矣,無以複加矣。惟養士之典,稍有未備。彌天重犯因古法貢士,必本於鄉里,而風俗適與人材相通。曾見有藍田呂氏鄉約,經朱子斟酌增損者,其綱領甚切,其節目甚密,其聯絡督率之法更精詳美備,有關於德教風化甚大而遠。大綱有四:一曰德業相勸;二曰過失相規;三曰禮俗相交;四曰患難相恤。每綱之下,類分節目,節目所載,准古酌今,更為盡善。鄉中擇一老成有齒德者為都約正,其次者為副約正,更擇子弟中之端方正直、通道義而能文辭者為直月。直月每歲十二人,輪流掌其事。立三籍。願入約者,書一籍;有善,書一籍;有過,書一籍。近者每月一會,遠則每季一會。擇四達之處立一約所。直月先期循環糾察同約中之善行與過行。臨約之日,行禮讀約畢,約正及同約以次就坐,酒三行,直月舉約中之善與過,告於約正。約正當眾詢其實狀,無異詞,然後書於籍。善則約正率同約獎勵之,過則約正率同約規戒之,仍將善、過兩籍遍傳在坐者觀省,然後許各人就約所質疑問事,講辨道理,區畫家計,以及論文習射,至脯乃退。其中綱張目舉,儀文度數,最為精密。
彌天重犯妄謂今日於科舉取士之中,似當取此全文,懇祈我皇上天聰,叅以時宜,斟酌損益,頒行天下。敕令督撫責委有司,每縣視地之大小遠近,多立約所。不拘士農工商,居其土者,皆許其入約。讀約之會,先將聖祖皇帝上諭十六條及我皇上聖諭廣訓宣讀畢,然後取此約大綱細目,依其儀節,次第讀過,講解一遍。或並列祖聖德神功及前後所頒政令,凡有關於風俗民事者,俱著令有司行文到鄉約中宣示。
蓋小民不知上之德教者,由於居鄉之日多,到縣城之日少,或又不通文義,不能仰會上意。今各鄉有約,每月一會,得約正,直月等講明,心下自無疑團,各知上意,且記善有籍,記過有籍,民固知勸懲,而樂於為善。即異日有司薦舉,亦必先察此二籍,必有善而無過,與過而能改者,然後試之以文藝,文藝可觀,然後得蒙薦舉。如此則不惟薦舉本於鄉里,善惡無毫髮之爽,可絕欺罔清託之弊。而且情文密而壅睦洽,教化明而禮樂興,道德同而風俗一,人人相勉於善。他年科甲舉子之從鄉約中歷練來者,豈不更有可觀者乎?夫鄉約本朝廷所已頒行之典,但聯絡無方,約束無法,彼此善惡之行不著,友朋規勸之義不行,早晚情誼不關,往來督率無人。甚至山州草縣只行之於城而不行之於鄉,講之於官而不遍通於民。不唯善惡無人糾察勸戒,即宣講亦多不能依期奉行,在官固視為泛常,而民之聽之亦或作或輟,有來有不來。況居鄉者多,在城市者少,鄉民離遠,無人督率,雖有講宣,如何聽見?即如彌天重犯所居,離城市遠,縣中講約讀法之事,生平並未撞逢一次。如所頒聖諭廣訓及我皇上斟酌取士之法,從前不惟不曾目見,並未曾耳聞。直至近日,伏讀皇上聖諭,中間有聖諭廣訓序文,持以問人方知。
從前只曉得聖祖皇帝上諭十六條而已。況鄉人中之全不通文理者,如何曉得?似此法亦簡易易行,但要責令有司實心奉行。若能天下之大,縣縣如此奉行,每縣之中,到處如此宣講行習,道德齊禮,其治效豈有極哉!況此規制既成於各縣各鄉之中,凡有善政善教,皆可照此儀節,遍曉民間。不惟無上行而下不效之患,且君民一體,呼吸竟可相通矣。彌天重犯山野𡨋頑,本不知是非可否,但管見及此,不敢不盡情直供。伏祈聖明,取此約全文,詳覽規制,裁奪可否為幸。
十八
[編輯]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雲「即觀鑄錢一事,自癸卯到今六年,尚鑄個錢不順。勉強鑄就的,糊糊塗塗,不明不白,民間無人肯受。謠曰:『雍正錢,窮半年。』若身上有一個雍正錢,即投之溝壑」等語。制錢為民間日所必需,務宜輕重適均,流通無弊,方於民生有益。錢文字畫之清楚與否,皆關銅鉛之多少,此人人所知者。向年聖祖皇帝時所鑄制錢,以銅六鉛四搭配,雖錢文字畫清楚,而銅多於鉛,遂有奸民銷毀制錢改造器皿者,因而錢價日昂。康熙四十五六年間,每銀一兩僅可兌錢七八百文。朕在藩邸時,深悉其弊,是以令錢局以鉛銅各半搭配鼓鑄,使奸民無銷毀之利。又嚴黃銅器皿之禁,方得錢價漸平。今銀一兩,可兌制錢一千,小民並受其利。其錢文字畫雖未甚精工,然惟銅鉛相半,方能禁止銷毀,而制錢可得流通便民,並非吝惜銅斤而多加鉛兩也。且鑄錢由模範而成,其樣錢謂之祖錢,輪廓勻厚,字畫完整。由祖錢套出,謂之母錢,即遜於祖錢。再由母錢套出,是謂鑄錢,今民間日用之官錢也。較之祖錢,更不逮矣。蓋即一板之內,所鑄二枝之錢,下沉者必重,在中者適均,在上者必輕,而字畫亦因之而不能一式完美。此從來鑄錢皆然,非獨今日之雍正錢為然也。乃曾靜不知錢法,信狂妄之說,遂肆譏議,任意蠱惑咒詛,何殊昏夢中之囈唔乎!
至雲投之溝壑,尤為可笑。民間所有之錢,必以銀兩兌易而來,豈有以銀易之物而委之溝壑乎!至於貿易之人,當其受錢之時,必細視錢文而後交易,若以雍正錢為不祥之物,孰肯收受!況既以貨物售賣,人雖至愚,孰肯以銀與貨物換得之錢而輕棄之溝壑也!今直省內外,果不肯用雍正錢文乎?即如曾靜之家,至為貧薄,然囊篋中亦必有制錢收貯,然後可以易米買薪,何以不投而棄之乎?
江南地方,因雍正錢文尚少,元年、二年間,有以舊錢十文易一雍正錢以為寶玩者。其重雍正錢文何以又如此?向湖南之人情與江南迥別乎?至於鑄錢未能流通普遍,此則事理之常,明而易見者。聖祖皇帝在位六十餘年,康熙鑄錢尚有流行未到之處。又如廣東高、雷、廉等府,至今尚用宋時舊錢,並元、明代之錢亦流通未至。自雍正元年以來,甫及七年,所鑄錢文,欲令遍及天下並荒僻之處,亦有是理乎!曾靜所聞謠言,確係何人傳說?曾靜果否親見投錢溝壑之人?其人係何姓名?確在何處?可據實供來。
曾靜供:此等狂悖說話,彌天重犯當時無知,聽得人言如此,遂不窮究其事理,信以為實,隨手寫記放在紙上。其實到今日看來,無論人言己言,皆該殺該剮,尚有何說分解得!蓋緣彌天重犯所住之地離城市遠,無交易買賣,即間有買賣,亦是用稻穀,不惟不使錢,竟少有用銀子。窮民無所出息,亦無處交易得銀子,所用者只有谷耳。惟富戶積得稻穀多,方以穀去賣得銀子用。至若錢,則無論康熙錢,雍正錢,皆未用。皇上御極之初,雍正元年、二年、三年,雍正錢流通未遍楚疆。彌天重犯彼時心下常想求雍正錢一看,以為此是新天子的通寶,以此去問人,而人間有自城市中來者,遂妄傳以為雍正錢鑄不成。
後又逾年,心下實要想求雍正錢看而不可得,又去隨使問人,謠傳遂以為如今新皇帝因鑄錢不成,殺了幾多鑄匠。彌天重犯此話固不肯信,然無奈鄉愚小民,不通錢法,每多如是說。後彌天重犯偶得一二雍正錢,細驗其錢文字畫,果不十分清楚。先疑以為模範新制,恐是初鑄,所以未甚精工,後來再看,亦複如是。那會雍正錢少,到街市上用康熙錢熟識,又見得雍正錢文字畫不完美,不知從何處遂造出這個謠言來。無知小民聽得此言,遍傳於鄉里,彌天重犯心中漸次受了謠言悖論之毒,又加以不通錢法,解這錢文字畫不清楚的緣故不出,遂不察而信以為實。直至雍正六年春,狂悖將萌,竟把此事做一個驗証。
其實到今日伏讀我皇上旨意,方曉得錢文字畫之清楚與否,原關銅鉛之多少。康熙錢文字畫清楚者,由於銅六鉛四,銅多於鉛;雍正錢文字畫未甚精工者,由於鉛銅各半。其銅多於鉛,則致奸民銷毀制錢,改造器皿,而錢價日昂;其銅鉛各半,則奸民無銷毀之利,而制錢可得流通便民。細思到此,全是我皇上一段愛民苦心,經天緯地的學問,方能鑒別物理之所以然,察照民間之積弊,直從源頭整理下來,此豈尋常之智慮所能窺測萬一!況錢有祖錢、母錢、鑄錢,即一板之內,所鑄二枝之錢,下沉者必重,在中者適均,在上者必輕,而字畫亦因之不能一式完美。小民不知其由,竟以錢文字畫未甚精工,遂從此妄生議論。而彌天重犯不知錢法,亦妄信而附和之,萬死萬剮,自如何辭!但念小民雖頑,天性亦難泯絕,未有不知愛戴君親者。其所以狂悖如此者,實由於心中無知,不知聖天子之德意。其所以不知聖天子之德意者,又由於宣傳之未遍。即如我皇上禁取黃銅一事,彌天重犯耳聞,亦有幾多說話。山野無知,不解取銅禁銅之故,甚有謂我皇上欲取盡中國之銅,解往滿州地方,熔鑄以為宮殿者。彌天重犯雖心知謬傳,然亦無話可解答。離縣城遠,未見衙門所張掛告示如何說,在外只有取銅禁銅之令,中間並未說出取銅禁銅之由。小民無知,焉得不妄生擬議!擬議出於一二人之口,傳者遂遍遞於千百人之耳。直至今日伏讀聖諭,方曉得禁銅為防奸民銷毀制錢,改造器皿,錢價日昂;禁銅不用,則錢無所毀,而價可漸平,民得利用。是我皇上幾多深仁厚澤,為民善政,遠鄙百姓,皆為心中不知,糊塗浪過。此彌天重犯前供鄉約內,所以說到朝廷所頒政令,凡有關於風教民事者,須要在鄉約中宣示,正為此類也。至若謂投之溝壑,從前不深究其事理,遂誤聽以為果有是說。今得明旨,反複推勘,而複心下思索,不惟信得無是理,且天地間並無是事,何其誕妄一至於此極耶!
總之,愚民類多無知而悖謬,實非有心以肆妄。況毀謗譏議出於小民無知者之口,本無損於聖天子明德,而御極初年之毀謗,尤是以聖德神功之遠大。蓋有非常之主,必有非常人所得知之猷謀。眾見未嘗不驚,不知者未嘗不疑,驚疑交集,此謗之所由生也。是以帝堯承帝嚳之後,自唐侯而陟踐帝位,始三年而謗作,又三年而頌興,又三年而謗頌悉泯,乃得「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況我皇上初潛之時,韜光養晦,無求無欲,只盡己性分之當然,並未嘗稍露一毫聲光於人間。龍德中正,不惟非天下所得知,並非在廷諸臣所能識。惟我聖祖皇帝聰明未縱,本父子之親,以聖知聖。早知我皇上天稟貴重,蘊蓄美富,為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然亦只以是存之於心,而不肯揚之於眾。直至聖躬不豫,委以南郊大禮,方知我皇上聖德神謀久為聖祖皇帝所深契。所以當我皇上御極之初,一切政治,經天緯地,天下莫能仰測高厚之所以然,加以阿其那、塞思黑等久蓄奸謀,散布流言於山陬海隅,小民無知誤聽而起疑生謗者。
以今看來,實屬理勢之所必至。如此等說錢的話,亦是二年、三年事,到雍正五年、六年來,實無人如此說,今若究問傳說的姓名,此是深入鄉愚,只聽人如此說,亦依口學舌如此說,原是不識不知,隨聲妄和,今日如何記得哪一人說?指得哪一人姓名出?在彌天重犯固𡨋頑無知,然尚稍識得一兩個字,稍通得絲毫義理,且不免以訛承訛,傳妄踵妄,按其罪過,該殺該剮。其實在今日就殺就剮,渾身寸磔,亦抵當彌天重犯許多罪過不得;況蚩蚩之眾,較彌天重犯之無知更甚乎!我皇上德量同天,明睿並日,今日實是彌天重犯萬死萬剮罪不容諉。其餘傳說,同在覆冒涵育之內者,惟懇矜之恤之,憫念小民之無知陷罪而已,如何妄扯得別人!
十九
[編輯]奉上諭:據山西巡撫石麟奏稱:「晉省紳士百姓,願將軍需應用之駝屜、苫氈、繩索三萬副,從本地自備車騾運送,至歸化城交收。臣等遵旨,令地方官給價雇送。而各屬士民,挽車策騾,爭先裝載,給以腳價,感激涕零,稽首稱謝,不肯領取。急公效力,曠古所稀」等語。著將此折令杭奕祿發與曾靜看,並訊問曾靜:湖南、山西同在戴天履地之中,何以山西之民踴躍急公,忠誠愛戴,實能視朕為後;而湖南之民,乃有猖狂悖逆、肆惡擾亂之徒如曾靜等,至於視朕如仇?此朕所不解。著訊取曾靜口供具奏。
曾靜供:彌天重犯稟性愚頑,不知天高地厚。然聖人在上,恩深德大,感化到至處,雖木石亦知傾向起舞。是以數月以來,感恩被化之深,白晝對人,雖是無言可以稱述,然夢寐恍惚,對人言及皇恩聖德,驚惶感泣,幾次流涕痛號至醒,猶有不能自止者。以是知秉彞之良,原未嘗盡絕,特從前偶為外誘浮言所惑亂,不知聖德高深萬一之所致,非本性與人異也。今蒙恩旨,以山西巡撫所奏,奉旨動用正項錢糧,製造駱駝繩屜等以備軍需。撫臣遵旨,動銀給發通省。而通省士民咸稱我皇上宵旰勤民,愛養百姓,直如赤子,安享昇平。無以為報,情願自備騾車,各從本地運送,期效犬馬之勞,感激涕零,稽首稱謝,不肯領受腳價摺奏等情,命彌天重犯閱看。彌天重犯因思君臣一倫,至大至重,分雖有尊卑之別,情實同父子之親,本於天命之自然,無物不有,無時不在,通古今,遍四海而未嘗有異也。民之乖戾,不供順其上,固是民之無良,然亦半由在上者不以民為子,或子焉而德惠偶有未洽於民,或及民而有司不能宣揚上意,以致民或不能以君為後,即或後戴其君,而不能至誠赤忠,實盡我赤子之道者,往往有之。若果能以民為子,食思民飢而為之謀其飽,衣思民寒而為之謀其暖,一體,每念不忘其民。則君民一體,民自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財,不敢恤其力。雖赴湯蹈火,亦不肯避矣。然此雖有其理,從古未見有其事,不惟漢、唐、宋、明如文景、貞觀、熙寧極盛之時所無,即三代郅隆之世,亦所少見。惟文王上承十五王之積累,下開八百年之太平,太和融洽,至德深仁,淪肌浹髓,見於經者,方有「庶民子來」之事。不然,以堯舜之德,亦難期此聖神功化之極救也。
今我皇上子惠元元,時時刻刻以愛養撫綏為念,至德深仁,無隱不入,無處不到。所以天和萃聚,豐稔頻登,民心愛戴,頂踵思捐,以期踴躍爭先報效萬一者,將遍宇內而皆然矣。何況山西省近京都,感德被化,尤為最先而更親者乎!惟有湖南隔遠,民習又夙澆漓,加以奸黨犯罪充發廣西,往來通衢,布散流言,傳聞道左。致使聖德聲稱,湮鬱未洽,然到今雲開日麗,快爽歡欣,輿情諒是不同尋常愛戴。況我皇上治化,已幾刑措而道德齊禮之教,猶時軫念遠方,已蒙差使往湖南觀風整俗矣。今又蒙恩旨,著彌天重犯往湖南觀風整俗使衙門聽用。彌天重犯雖愚陋不堪,然數月以來,被我皇上德教,耳聞目見京都風景,亦頗粗知聖教之萬一。縱不能有所贊助裨補於觀風整俗使之前,然以當身所感我皇上之德,被我皇上之恩,盡心竭力,以直道實,逢人說項,亦得期贖重罪之毫末。但念犯罪螻蟻,自揣不足取信於人。所賴者,惟我皇上大德至誠,既可感召天和,屢奏成效,必能孚及豕魚,而四方風動,從欲以治。自是家喻戶曉,人人咸思尊君親上,民情必不減山西愛戴之隆矣。
二十
[編輯]奉旨訊問曾靜:你看了山西巡撫石麟奏摺,供稱「君臣一倫,情同父子,四海未嘗有異,湖南民習澆漓,奸黨犯罪,充發廣西,往來通衢,布散流言,致使聖德聲稱,湮鬱未洽」等語。夫「扶我則後,虐我則仇」,古有是語,朕於普天之下,一視同仁,湖南、山西之民,固皆撫之如子也。山西民俗醇良,感召天和,連年豐稔,無待朕之大加恩澤。湖南民俗澆悍,乖戾之氣,上干天譴,以致浸間作,荒歉屢告。朕疊沛恩膏,所以子惠而撫綏者,不一而足,尚不得為撫我之後乎!朕揣山西之民,所以趨事赴功者,蓋因聖祖仁皇帝六十餘年深仁厚澤,浹髓淪肌,是以一遇國家公事,即輸誠效力,踴躍爭先,如此肫切。試問湖南之民,獨不受聖祖六十餘年之恩澤乎!即據曾靜前供,聖祖賓天之時,亦嘗哭泣盡哀,持服拜祭。夫既感聖祖之深恩,顧不念及朕躬乎!人情於親戚朋友,素相契厚者,或聞其子孫有過失,則必曲為之掩護;或聞其子孫被謗議,則必力為之辨白。況於君臣之間乎!伊之於朕躬,萬無忍於排斥之理,況以毫無影響之流言,不察真偽而便肆為誣蔑,敢行悖逆,尚得謂有人心者乎!伊既知君臣之倫,情同父子,今有人誣曾靜之父有盜名,捏其母有淫行,曾靜聞之,忍不與之辨乎?忍不察其言之虛實乎?抑不問其虛實,遽將其父母醜詆唾罵,且著書立說以揚播之乎!伊稱往來奸黨布散流言,被其煽惑。夫奸黨充發往來之所,不止湖南一省也,即山西地方豈無此等逆黨之流言!乃從無一人被其搖惑煽動者。獨湖南奸民如曾靜之輩,一聞奸徒之蜚語,即起叛逆之心,謂非其性與人殊者乎!且「撫我則後,虐我則仇」之語,亦非正論。夫君臣、父子皆生民之大倫,父雖不慈其子,子不可不順其親;君即不撫其民,民不可不戴其後。所謂撫我則後,虐我則仇者,在人君以此自警則可耳,若良民必不忍存是心,唯奸民乃是以借其口。然人雖甚無良,亦斷無有以撫為虐者,朕於湖廣已實盡其撫民之道,而不意曾靜輩猶視朕如仇也。至曾靜蠱惑於華夷之辨,此蓋因昔之歷代人君,不能使中外一統,而自作此疆彼界之見耳。朕讀洪武寶訓,見明太祖時時以防民防邊為念。蓋明太祖本以元末奸民起事,恐人襲其故智,故汲汲以防民奸;其威德不足以撫有蒙古之眾,故兢兢以防邊患。然終明之世,屢受蒙古之侵擾,費數萬萬之生民膏血,中國為之疲敝。而亡明者,即流民李自成也。自古聖人感人之道,惟有一誠,若存籠絡防範之見,即非誠也。我以不誠待之,人亦以不誠應之,此一定之情理。是以明代之君,先有猜疑百姓之心,而不能視為一體,又何以得心悅誠服之效!先有畏懼蒙古之意,而不能視為一家,又何以成中外一統之規!雖當時蒙古之人,亦有入中國者,然皆閒散不足數之輩耳。若因此遂謂蒙古之人臣服於中國,則當時中國之人,亦有入蒙古者,是中國亦曾臣服於蒙古矣。至於我朝興自東海,本非蒙古,向使明代之君果能以至誠之道,統御萬方,使我朝傾心歸往,則我朝入中國而代之,亦無解於篡竊之名矣。乃我朝自太祖、太宗以來,浸昌浸熾;明代自萬歷、天啟而後,浸微浸熄。明代久已非我朝之敵,彼自失天下於流民,上天眷佑我朝為中國主。世祖君臨萬邦,聖祖重熙累洽,合蒙古、中國一統之盛,並東南極邊番彞諸部俱歸版圖,是從古中國之疆域,至今日而開廓。凡屬生民皆當慶幸者,尚何中外,華夷之可言哉!曾靜有何辨說?據實逐一供來。欽此。
曾靜供:彌天重犯山野無知,於人事無一得通,自犯罪以來,只有惶恐戰慄,萬死待罪而已,更有何說可以分辨?今承高厚之恩,複降諭旨語問。反複細讀,字字句句皆發從古聖賢所未發,義蘊精深弘博,已到至處極處。在彌天重犯實無一言可以分疏、解免其罪,但自計當初狂舉之念,處處皆從不知聖德高深,錯執人言起見。因念人之五倫,雖有人合、天合之分,其實皆本天而出,根性而具,所以聖人謂之達道。惟其謂之達道,所以通古今、遍四海而不異。五倫之中,又惟君臣、父子為更大。君臣雖從義生,而以人合;父子雖從仁出,而以天合。其實君臣之倫,大過父子之親。蓋以父則對子,其尊只在子一身之上;君乃天下萬物之大父大母,其尊與天配,在萬物之上,故五倫以君臣為首。而所以處之者,彼此有當然各盡之道,本不相期待。在君之職以天自處,所以一切寒暑怨咨有不屑計;而為臣為民者,一身之生殺,唯君所命,不敢以私怨生懟叛之心。雖聖人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兩邊平放,其實不相期待。臣之忠君,乃天命之自然,不是因君使臣以禮而後臣得事君以忠,所以朱子注云:「二者皆理之當然,各欲自盡而已。」玩「理之當然」四字,見得臣之忠君,原從天出,不是報答君恩。君加恩於臣,在臣固當忠君,即不加恩於臣,而臣亦當忠。誠如聖諭所示:「父雖不滋其子,子不可不順其親;君即不撫其民,民不可不戴其後。」蓋臣之忠君,乃天命之當然,所性之自然,豈計君恩之輕重哉!試看文王遭紂之昏亂而不改小心服事之節,聖人稱為至德。曾子作《大學》傳,釋「止至善」章,引文王作榜樣,以為止善之極則,曰:「為人臣,止於敬」,而不及湯武者,正為此個緣故。今諭旨謂「撫我則後,虐我則仇」非正論,正合文王、孔、曾之旨。蓋「撫我則後,虐我則仇」,乃武王將伐紂而誓師之權詞。湯武之事,本非聖人之得己,但所遇之時不同,究其極而仍合於義耳。初非其所樂為,而可以為法於天下後世也。故必有湯武之至德深仁,而又遇桀紂之昏亂失德,以湯武而遇桀紂,又要看天命,驗民心,方可行得。然在聖人心中,終是不滿,終不免以此為慚,豈後世莽、操等所得藉口乎!蓋聖人處此,只為常經到此穿絕,理勢不得不變,所以就時地上裁製,不得已而為古今之通義,以持續天理耳。故此一種道理,非大聖人不能用。所以聖人說個未可與權,虛懸此理於天地間,而未敢輕以許人耳。今我皇上因父子之親則剖析分示,推出此理,兼使彌天重犯得以聞所末聞,此誠不幸中之大幸事也。
因回思我皇上子惠元元,盡六合而皆然,所以撫綏我輩赤子者,本元間於山西、湖廣,而山西之民醇良,湖廣民俗澆悍,幾煩聖慮,疊沛皇恩,以盡撫我之道。今聖德謙光,聖教誠篤,深仁厚澤,歸美聖祖。於此見湖南之民,不唯沐我皇上之深恩,當思忠順,以事其上,即推想聖祖至德,亦無不當輸誠盡分以竭其忠。況為民當身正義,處覆冒之下,既食毛而踐土,君即不撫其民,民不可不仰戴其君者乎!思量到此,彌天重犯雖粉身碎骨,不足以償萬剮之罪,更有何說可以解脫!況彌天重犯既知感聖祖之深恩而持服盡哀,獨不思推聖祖大德於我皇上而思忠孝順?今明旨詰問及此,雖木石亦當動心,況彌天重犯身帶血氣,有不割肝泣淚者乎!所痛恨者,只為自居山谷,我皇上御極初年,大德尚未遍洽,即為奸言先入,以此遞遞疊聞,遂爾步步生疑。唯其有元年之流謗在心,是以後此之謠傳得以入耳。而奸黨造謗之大,皆與聖祖皇帝為仇為敵之事。以彌天重犯當日看得君父之倫重大,痛當身受聖祖皇帝四十餘年撫綏之恩,吃緊此義,不覺透骨徹髓,只思報效於聖祖,思為聖祖皇帝之忠民義士,於義合當為聖祖皇帝捨身致死,以是妄萌悖逆之念,甘蹈赤族之誅而不辭耳。即謂惑於呂留良之悖論,在當時尚屬第二、第三義。逆書雖有其說,然亦是看得君父之倫重,故以是勸岳鐘琪耳。其實多為感聖祖皇帝之深恩大德起念,所以聖祖賓天,彌天重犯持服盡哀,發於至性。在當時悲思,竟有不堪對人者,每暗地流涕拭淚,在己亦不自知其何以至是。原無意於人知,以為忠孝是讀書人本分事,為各人自盡之道,豈敢希冀人知!一著人知之念,即為偽矣。尚得有忠孝乎!
前供所以說到此處者,只為彌天重犯犯此大罪,心事未易明白,故緣此以為証據耳。其實當日一片赤心肫切並未說到。故在當時,非彌天重犯全然死心,只為譖言流毒,多切緊聖祖皇帝身上。豈意我皇上大孝大德,為聖祖皇帝同德嫡體而更有光者乎!倘若彌天重犯以毫無影響之流言,不察真偽,而使肆為誣蔑。揆以君臣之義,情同父子之親,彼人有誣彌天重犯之父以盜名,捏彌天重犯之母淫行,在彌天重犯情必不安,必察而辨之,且為之掩護之。而人於我皇上之誣捏,則遽信以為實,漠不加察,較之父子之情,相去懸絕,彌天重犯萬死之罪,實無所逃。但當初之狂舉妄動,而誤信以為實者,亦以聖祖皇帝之恩德在人者深,為民者無不冀聖子聖孫之繼其統。當時心中所期,以為處今日,即皇上偶有德不及聖祖處,在民間亦必為之掩護,不忍宣揚。今所聞如此,且以為言出於京城往來道路人口,並非起於民間,因妄疑聖祖皇帝非有仇於人者,而今日所聞如是,必有其因。況天子本四海之共主,人只有愛戴頌揚,誰甘不良而肯造言訕謗!是以彌天重犯當日,一為從未歷過世路傾險,識透人情有此變詐;二為從未到過京師,得聞奸黨如此陰毒;三為聖德高深,湖山萬里,未得驟聞。因此三事未諳,以致譖謗流言得以亂聽。況阿其那、塞思黑、允等之奸黨,流布民間,本非一處一種。除充發廣西外,尚有詭名變跡,借游學為名者,而其所詆誣聖德,多由談文論學引入。山野螻蟻,從何窺測其底裡?因此不覺為之搖惑煽動。若奸黨充發,所過省郡極多,不止湖南一省,即山西地方,豈無此等逆黨流言?獨不能惑人之聽,而唯湖南奸民一聞蜚語,即起叛逆之心?夫奸人有心造謗,每乘人之虛而避人之實,誠以虛則吾言易入,實則吾言易識。故其不肯在山西、河南等近處傳布者,以山西、河南等省離帝都近,往來者多,皇上之至德聲稱,人人所習聞,心中實而有主故也。惟湖南離帝都遠,往來者少,我皇上之至德聲稱,未得遍洽,山谷知之者少,心中虛而易惑故也。非山西與湖南之民全異,實所處之地有不同也。
至若諭旨以華夷之辨,推原於昔之歷代人君不能中外一統,而自作此疆彼界之見。且謂明祖以元末奸民起事,恐人襲其故智,故汲汲以防民奸;其威德不足以撫有蒙古之眾,故兢兢以防邊患;以及先有猜疑百姓之心,而不能視為一體,又何以得心悅誠服之效?先有畏慎蒙古之意,而不能視為一家,又何以成中外一統之規?大哉皇言!既與天地同體,複與天地同用。於穆天也,而我皇上配對之,不見其不足;我皇上也,而天全體之,不見其有餘。況見透漢、唐、宋、明幾多英主隱曲作用,直同兒戲。不唯德量同天,心公到至處;而且眼界高出日月之上,明察到極處。此等境界,自古帝王所少到,而此等議論,自古聖人所未發。苟非我皇上身親歷到,焉能辨別到此至處,焉能包容到此極處,焉能闡發到此至微至細處!況複以感人之道,總歸一誠,尤儼然活露天體之大矣。蓋惟天至誠,惟其至誠,所以覆冒無外,感而遂通。故《中庸》言:「誠」,必推極於天,惟其誠能合乎天,所以高明光大,博厚悠久,與天無異世。此我皇上所以合蒙古,中國成一統之盛,凡天所覆冒者,俱歸版圖,凡屬民生,皆當慶幸,豈有華夷中外之間哉!理到至處,行到極處,雖堯舜複起,亦不能贊一詞。而我皇上不惟規模弘遠,開中天之隆會;抑且道德廣大,立萬世之成規。人君不能修身配天,強分中外華夷,到此直堪恥無地矣。況欺世盜名,假竊聖言餘唾以混理學之正者,逆天不亦甚歟!至是而益信我朝名義之正,德業之隆,誠極生民所未有世。猗歟盛哉!
二十一
[編輯]奉旨訊問曾靜:你供稱「身居山谷,我皇上御極初年,大德尚未遍洽,即為奸言先入,遂爾步步生疑,後此入耳謠傳,皆與聖祖皇帝為仇為敵之事。因身受聖祖皇帝四十餘年撫綏之恩,思為忠民義士,是以妄萌悖逆之念,甘蹈赤族之誅」等語。你自雍正元年以來,訛傳逆黨之言,是朕之失德備聞於耳,而阿其那賢孝之名,及聖祖皇帝欲傳位於允之事,亦入於耳。你既感聖祖皇帝之恩,即以朕為君父之仇敵,不克纘承大統,則亦當勸岳鐘琪世受國恩,當仰承先帝之志,輔佐阿其那、允等以以繼先帝之基業。何以竟將叛逆之事,掀動岳鐘琪?況你逆書內分別華夷,直指聖祖皇帝為夷狄,如何尚說感戴聖祖皇帝四十餘年撫綏之恩,思為忠民義士乎?可據實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狂悖之舉,按其罪,觸處皆是,本無一線可生。苟非大聖人在上,德量同天,精明並日,本大公無我之懷,虛心體察,使頑逆隱情畢露,雖磔屍磨骨亦不足以償當身莫大之罪,尚有何說可以疏解!今承恩旨訊問,前供所稱身受聖祖皇帝四十餘年撫綏之恩,思為忠民義士,則當勸岳鐘琪仰承先帝之志,輔佐阿其那、允等,以繼先帝之基業,何以竟將叛逆之事,掀動岳鐘琪?況逆書分別華夷,直指聖祖皇帝為夷狄,如何尚說感戴聖祖皇帝四十餘年撫綏之恩,思為忠民義士?究問及此,彌天重犯惶恐戰慄,萬死何逃!不惟無說可以仰答天聰,即自問亦無說可通了。今親觀聖德之高深,極生平所未有,感被皇恩之浩蕩,徹骨髓而融洽。此所以心悅誠服,而痛悔當年狂悖之舉,切齒於阿其那、塞思黑、允等之奸黨造言流謗者以終天也。然苟非我皇上之德量同天,精明並日,亦只有殺而已矣,剮而已矣。今承旨問,從肝滴出一字一淚,實無半語隻字可以仰答天聰,理屈辭窮,自如萬死萬剮莫償,只有惶恐戰懼而已矣。
二十二
[編輯]奉旨訊問曾靜:前因山西紳士庶民運送軍前駱駝鞍屜,自備車騾,不肯領價,踴躍急公,爭先恐後,已將晉民情節諭你。今不旬日間,晉省保德州等處,遂有慶雲呈獻之瑞。據巡撫、學政、布政使三處奏報前來,特將奏摺發與你看。朕從來不言祥瑞,但天人相感之理,實捷於影響。晉民懷尊君親上之心,是以連年豐稔,今又蒙上天特錫嘉祥,以昭示福佑萬民之象。可見從前湖南地方屢被水災者,實因民風澆薄,又有你與張熙輩心懷悖逆,以致乖戾之氣上干天和。此理顯然昭著。但朕涼德,不能化導湖南百姓,亦不能辭其咎。你從此更當猛醒,知天之不可欺矣。你今仍怨謗朕一人乎?
曾靜供:自古稱聖王勵精圖治,雖不言祥瑞,然到治定功成,而祥瑞自然協應;必到祥瑞協應時,而後稱得治定功成。此《中庸》推學問之極功,聖神之能事,而必歸到「天地位,萬物育」上去者,此誠以大君之身,與天相配,其精神運量,與天相通。君能心與天心融通無間,而克符合一,則和氣致祥,自然雲日輝煌,藻彩繽紛,以及河清海晏,萬物順成,百福駢集。若君心稍有一點與天心不相符合,則戾氣致異,一切反是,此理之大致一定不易者。但其中不能盡同,亦微有辨。蓋有君盡其道,而臣庶不能仰體君心,此又以君為天,君心為天心,臣庶之心不能仰體君心,即與天心相違,所以亦能致異。此普天之下,所以有嘉祥災異之不能盡同也。恭惟我皇上克體天心,克肖天德,勵精圖治,仁恩厚澤,遍浴寰宇。其效至於薄海內外,物阜民康,皆歌樂育,禮陶樂淑,共被洪鈞。惟聖心與天心合一,君德與天德無間,所以天和見彩,地靈垂祥,大者如五星聚、黃河清,嘉穀蓍芒,百瑞疊呈。我皇上天人感孚,成自古未有之治功,以只褡怨盼醇、鷲鰨、死碇、縈謨跋摶燒咭?
至於近者晉省慶雲捧日,外繞三環,光華四射,藻彩繽紛,與湖南數年歉收,旱澇疊聞,災異間見,其理複異者,何也?誠以晉省民心醇厚,知恩感戴,民心能仰體君心,一切輸誠奉公之事,無不踴躍爭先。故於辦理駝屜之會,而天垂祥瑞,以協人心之順。若湖南雖同處覆冒之下,而民俗澆滴,不能仰體我皇上之心,加恩而不以為恩,被德而竟忘其德。加以彌天重犯等之狂悖喪心,不惟不知我皇上之大德合天,而竟不能安業順化。是湖南庶兆之心多與我皇上之聖心相違。即與天違,所以厲氣致異,而災寢獨屢見於湖南也。但此理甚顯示甚微,非我皇上精通性命之源,素能默契乎天,而複能與天合一,焉能知之!彌天重犯到今日讀所報聞諸嘉祥奏摺,並我皇上所訊問諭旨之理觀之,不惟信我皇上之至德毫無瑕累,實實與天合一。在彌天重犯將插翅遍飛遍傳,破譖除謗之不暇,豈尚複為譖謗所惑之理!抑且自痛悔當年狂悖之舉,誠得罪於天,而不意今日戴天廣大之德,推原致罪之由,寬宥以至於此極也。
二十三
[編輯]奉旨問曾靜:湖南地方,人心詐偽,風俗澆滴,而督撫大吏又不能宣朕之威德,化導愚民,以致風雨不時,災屢作。雲貴總督鄂爾泰實能體朕之心,教養百姓,而民風淳厚,又能服教樂善,以此感召天和。雲南連歲大稔,而貴州今年通省豐收,所產嘉穀,岐穗繁多,科粒碩大,為從來所未見。今將貴州巡撫張廣泗奏本,及所進嘉穀圖樣與你看,天人感應之理,顯然昭著如此,你再有何說?
曾靜供:天人感應之理,捷於影響,彌天重犯已曾供過,不敢複贅。今觀貴州巡撫所進獻瑞圖,共四十六種。稻穀粟米之多,有一莖兩穗至十五六穗不等;稻穀有每穗四五百粒至七百粒數之多者;粟米有每穗長一尺八九寸至二尺有奇者。不惟從來目所未見,實從古耳所未聞。此必貴州人民被服聖教,革面滌心,輸誠向化,熙樂利,一團忠順太和之氣,上應我皇上勵精圖治之苦心,於我皇上之大德無不洽,至教無不通,道德齊禮之化,無不順應協從。所以與雲南、山西等省同一尊親愛戴之誠,上召天和,是以或垂天錦以示祥,或著地靈以呈瑞。其事雖異,其理則一也。惟湖南雖與山西、貴州、雲南等省同居覆冒之下,同受生成之恩,而數年以來災異屢見者,何也?實因阿其那、塞思黑、允、允等之奸黨將聖德詆誣,造言惑亂,而湖南之民無知輕聽,妄以我皇上之德,果如奸人之謗,各懷不平而怨咨嗟議,反以數年災為皇德之虧所致。豈知我皇上以亙古未有之至德深仁而湮鬱遠鄙,是以上天震怒,屢示災異,以遺責湖南之民。則湖南之民乃不知省,反聽信奸黨之謗而致怨乎上,故怨愈深而災愈厲。蓋湖南之多災與貴州、雲南、山西等省致祥,其事雖殊,其理實同,同一上天眷佑我皇上之大德所致。貴州、山西、雲南等省之致祥,是貴州、山西、雲南等省之民,能仰體我皇上之大德,各盡忠順之道而樂業安化,皇上至德舒暢四達而無隔礙,所以和氣融通而能致祥。 湖南之多災,是湖南之民不能仰體我皇上之大德,胸存悖逆之念,不肯安業樂化,皇上至德間隔湖山而多鬱結,所以戾氣否塞而能致災。所謂同一上天眷佑我皇上之大德,實因我皇上之大德亙古未有,所以既有此等應處,又有此等異處。今彌天重犯得見阿其那、塞思黑、允、允等及伊等平日所蓄養之匪類等所供謗議,恰與湖南百姓所聞無異,於此見得奸黨上誤國家,下害生民,蓄心狠毒,一至於此。若非我皇上仁孝誠敬之至,上細於天,素孚於祖,感通默相,焉能使諸奸盡行敗露,惡跡如此昭彰!而我皇上之大德,轉因此光明顯爍,耀中天。所謂「仲尼,日月也,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此理至今日而益驗矣。到此實實信得我皇上之德,超越古今,與天、與聖祖一而二,二而一,並無毫髮彼此之間,故能為聖祖所篤愛,上天所眷佑,而天理響應如是,報驗如是
二十四
[編輯]奉旨訊問曾靜:你從前逆書內雲「於今正值斯文厄運,是以孔廟焚毀」。今據督修廟工之通政使留保奏報:「十一月二十六日午刻,正當孔廟大成殿大梁之前二日,慶雲現於曲阜縣。形若芝英彩鳳,五色繽紛,正南、東、西三面拱日朝陽,歷久益加絢爛。萬目共睹,無不稱慶」等語。今將留保所奏之折及慶雲圖發與你看,還是斯文厄運之災異?還是文明光華之祥瑞?你今又如何說?
曾靜供:道之在天下,本無處不有,無人不備,特凡民為氣稟所拘,物穀所蔽,是以有的不適如其有,備的不能果見其備。故聰明睿智之資,氣稟清明,義理昭著,生知安行,千萬人中無一見焉,甚或數千年無一遇焉。然一有之,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所謂「稟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又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是君與師原屬一道,並未嘗有岐,此堯舜、禹湯、文武之世,所以只有君之重,並無師之名,蓋以君職原兼師職故也。唯至春秋戰國,二帝三王之道熄,時有孔子生安之聖,厄而在下,當時仁義之風微,功利之習興。一時功名之士,以治天下為另有一種權謀術數之學。於是群指孔子為師道,而稱君德者,視此則有彼此之分。而孔子之所謂仁義道德者,每多置而不講。歷漢及唐以至於明,二千餘年,孔道晦塞,未有能明能行。孔道不明不行,又安望其有虞、夏、商、周之治效乎!惟我朝聖祖皇帝得堯舜、孔子之心傳,是以六十餘年,深仁厚澤,遍及薄海內外,已媲美於虞、夏、商、周。我皇上以天之聰,生安之資,加以初潛四十餘年,研深味道之功,其於堯、舜、孔子之道,合聖祖家學精蘊而久已集其大成。不惟與堯、舜、孔子之心傳無二,抑且於聖祖一切政治而更有光矣。此所以天人感應,隨時隨地莫不信而有徵。蓋有亙古未有之道德,自能成亙古未有之治功;有亙古未有之治功,斯能備亙古未備之休徵,此理之一而不易者。茲因山東孔廟大成殿廟上梁之前二日,而慶雲五彩捧日,光華融露於曲阜縣,此蓋孔子之聖,渾全一團天理,孔子之心即天心。今聖心與孔子之心為一,即是與天心為一。而祥瑞見於曲阜,適在興修聖廟之會者,乃上天所以嘉予聖心與孔子之心為一處,比泛見於雲、貴、山西等省,其慶幸為更大,其盛德之合於孔子,而感孚上天者為更極其至。此所以為一無之中,文明光華極盛之會,而為生民所未有也。彌天重犯從前無知,並不知天之高,地之厚,所以以為流言搖惑,而為是萬剮之說,悔恨無及。今既含生被化於天高地厚之中,自驗知之比他人更深,信之比他人更篤,到此只有尊之親之,愛之戴之,傳頌以為亙古未有此文明光華之聖德神功而已,更有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