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乙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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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乙卷第一(十一事)
王彥太家
[編輯]臨安人王彥太，家甚富，有華室，頤指如意。忽議航南海，營舶貨。舟楫既具，而以妻方氏妙年美色，不忍輕相捨。久之，始決行。歴歲弗反，音書斷絶。當春月，杭人日游湖山，方氏素廉靜，獨不肯出，散步舍後小圃，舒豁幽悶。經(呂本作「忽」。)花陰中，逢少年，衣紅羅裳，戴躄金帽，肌如傅粉，容止儒緩，潛窺於密處，引所攜彈弓欲彈之。方氏罵之曰：「我是良家，以夫出年多，杜門屏處。汝為何等人，擅入吾後圃，且將挾彈擊我，一何無禮如是！」少年慚懼，擲弓拱手，揖而謝過。方正色叱之，恍然不見。方奔歸，呼告羣婢，覺神宇淆亂，力憊不支。迨夜半，少年直登堂。方趨走欲避，則伸臂挽其裾，長數(呂本作「幾」。)丈餘，羣婢盡力援奪不能勝，遂擁升榻，與款接。自是晚去暮來，無計可脫。心所欲物，未嘗言，不旋踵輒至。方念彥太［原作「大」，今改。］殊切，報於親故，招道士行五雷法，乃設醮，又擇僧二十輩，作瑜珈道場，皆為長臂搖擊，莫克盡其技。後數月，少年慘蹙語方曰：「汝良人自海道將歸矣，如至家，相見時切勿露吾事。茍違吾戒，必害汝！汝知吾神通否？雖水火刀兵，不能加毫末於我也。」未幾，王生果歸。方垂泣曰：「妾有彌天之罪，君當卽(呂本作「寸」。)斬我以謝諸親。」王驚問故，具言之。王曰：「是乃山精木魅，吾必殺之。」乃藏貯利劍，以俟其來。一夕，儼然而至，王拔刀襲逐，中其背，鏗鏗若金玉聲，化為白光，熠煜亘數丈，衝虛去。其後聲滅響絶，王夫婦相待如初。
張四妻
[編輯]徽州婺源民張四，以負擔為業。其妻年少，在輩流中稍光澤。張受傭出十里外，一白衣客過其家，語言佻捷，(葉本多一「視」字。)四旁無人，語(葉本作「謔」。)妻欲與姦，袖出白金數兩為賄，妻因就之，(葉本作「妻喜兒就之」。)荏苒頗久。張歸，宻聞之，詐與妻曰：「我又將往池州，旬日乃可回。」妻益喜，以為適我願。逼暮，張潛反室，持短矛伏戶側。夜且二鼓，見白衣從窗檻越入，迎刺以矛，其人呦呦作聲，奔而去，視矛刃有血及細白毛數十莖。張念人安得有毛，此必怪也，又復窮詰妻，妻始肻言所見。卽具一牒述始末如供狀式，詣道士混元法師董中莆自訴。董依科作法，至張舍發符，拱立以俟。少還，有大鷹盤空，可五六尺許，旋繞屋上。觀者闐溢。俄飛落古溝中，徑搏巨白鼠，啣擲於前。董命沸油以烹之，怪乃絶。
定陶水族
[編輯]曹州定陶縣之北有陂澤，民居其傍者，多采螺蚌魚鱉之屬鬻以贍生。虜亮正隆二年中春，女真人阿失里為邑宰，夢一客，緑袍烏幘，皂鞾革帶，握手板入謁曰：「吾種族世居治下，子孫蕃衍，皆獲依仁芘，不幸為細民捕殺充食，且又轉售於人，將使無噍類矣。願賢令尹慈憐，少加禁止，則恩流無窮，當思所報。」失里夢中諾之，而不暇扣其何物，居於何所。旦起深念，不能曉測。明夜復夢，遍詢吏士及訪道術人酌詳，亦莫知所謂。迨春暮，天清氣暄，澤邊相率什百為羣，脫衣入水，網箕羅取，數倍常日。忽曀霧迷空，波涌如山，雷聲振動，一巨物長六七丈，狀若蛟螭，噴薄雲煙，摧壊岸滸，冷氣慘烈逼人。皆捨棄所獲，爭赴平地，已為巨物攫拏者十二三，溺死者殆半。眾始悟邑宰之夢，自是無復敢漁。
朱琪家兒
[編輯]下邳朱俊者，習武事，從韓蘄王軍，為探報司統領，與虜騎戰於沭水上，死焉。朝廷録其忠，命長子琪以官。時下邳已陷，琪在宿豫倡朋儔來歸，江淮都督府補為忠義軍偏將。嘗乘間入海州，既而失之，坐罷(呂本作「罪」。)處散秩。琪一妾曰喜奴，懷妊六七月，嬰兒啼於腹中，盡(呂本多一「室」字。)駭怪。數日後能言語，至或笑，或泣，或厲聲呼父母。及其生，齒髮畢備，形模可愕，見者疑非吉祥。次年，琪遂應羊舜韶海道之舉，事不濟，與其徒開徳郭世與輩皆死。亦以恩得延賞，乃名此子曰忠，而與之官，不知其後存亡也。
顧端仁
[編輯]顧端仁秀才，本河北人，後從父海來南，居於錢塘修文巷，未娶妻。一日，會食堂上，恍恍間見一少女，顏貌光麗，從外入，徑造其前，舉手掩食器。欲啐嚼而莫能，二親疑焉，問其故，託以他事，隱弗言，蓋以墮溺色愛。自是鬱鬱不樂，殆如癡人，而女子每夕必至。嘗獨行西湖畔，遇之，前攬袂笑曰：「子念我乎？」顧作怒叱之曰：「汝乃邪鬼爾，何念之雲！」女曰：「何由知我為邪？」曰：「適視汝行晝日中而無影，非陰魅而何？」女曰：「子既有疑心，試相隨詣四聖觀。」遂攜臂而往，洎入觀門，忽不見。盤泊良久而出，則立於道傍，顧誚之曰：「汝畏四聖，其邪可知。」女曰：「子未悟茲理邪，貞聖亦婦人爾。」顧曰：「何謂也？」曰：「《道經》不云乎：『太陰化生，水位之精。』各大笑，復同塗往來。人訝其獨行語，然無敢問。須臾，邂逅友人張仲卿，女又避匿。顧始以告之，仲卿曰：「姑置鬼事，且同飲酒。」於是往旗亭酌飲。仲卿歌《杏花過雨》詞畢，女不知從何來，已坐顧右，顧生命置杯添酒。仲卿無所賭，噀唾不已，仍罵顧，以為挾魍魎俱行，徑舎去，報其父。父驚懼，俟其還家，率之投閉門黃法師。黃持法罕出，故有此稱。黃曰：「此為妖孽所憑，必貓精也。明日當為誅絶。」先書二符授之。其夕，女不至。迨旦，黃又與三符，使佩其一，焚其一，以一榜於門，遂絶不復來。經數月，因送喪車於菜市門外歸仁寺，女蹁躚而入，咄曰：「汝太無情，使黃法師害我。今三符在我手。」展示之。顧曰：「此非吾之意，迫於父命耳。」女曰：「汝若不説，父何由知我？我亦不怨汝，但從吾行。」才到市橋，顧遽跨欄赴水，適有草橋(黃校：「橋」字疑誤。)在下，急拯之，獲免。詢其所以，曰：「但見美人相引，造一宮宇，赫奕如王居。正擬從游，而為諸君喚回，殊為耿耿。不料幾淪幽趣，救護餘生，恩有所自矣。」然浸抱迷疾，少時而殂。
聶公輔
[編輯]聶公輔，博州髙唐縣人。家本南劉鎮，徙於北郭。富有倉箱之積。性好鬼神，凡有所往，無論路逺近事大小，必扣諸神，神以為可則行，不然則已。又酷信巫祝，奉淫祠尤謹敬。歲月滋久，禱請多不驗，於是懈怠之心生，翻成毀悖。嘗以六月正午坐堂上，僕妾在傍，忽聞訶叱聲，注目凝視，見數少年，黃衫小帽，玉帶緑鞾，振袖過庭下，人物才尺許，而歷歷可觀。聶震駭，呼家眾悉至，所賭儼然，皆驚走出外。少年者冉冉騰空駕雲。顧從吏以線一縷，繫通紅炭一挺，長三尺，置於屋上。其去稍逺，聶遣僕升梯取之，炭洞赫不可嚮邇，而一線自若。繼此後百怪競作，中夜車馬憧憧，蠟炬旁羅，照耀奪晝。鄰里聚觀如織，殊不能止。雖邀善法者考治，莫能絶。擾擾累月，聶不勝愁撓，遂得疾，竟至不起。
董成二郎
[編輯]董成二郎者，居楚州北堰蝦疃巷，以商販斛米自業。賦情險僻，而面狀冷峭，有不可犯之色，里巷無不惡之。紹興庚午歲夏五月，陰雨大作，董正坐中庭，方具飯，天氣陡暗，霹靂一聲，火光赫然，覺有巨物墮地，視之，乃一大雹，髙三四尺，上有二竅空洞，形如耕犂之偃土者在坐側，盡室褫(「褫」當作「諕」。)怖，亟邀道士建醮以禳之。自是得氣疾，不能食，奄奄半歲。一夕，月下見一白鵝，其大比常一倍，從砌間飛入房中。妻執炬訪求，無所賭，而董以此時殂。既殮，家人用俚俗法，篩細灰於竈前，覆以甑，欲驗死者所趨。旦而舉之，二鵝足跡儼立於灰上，皆疑董墮畜類。其家日以淪敗，妻女至為娼雲。
管秀才家
[編輯]信州永豐縣管村，皆管氏所居。淳熙七年秋，有怪興於某秀才家，幻變不常，或為男子，或為婦人，拋擲磚石，占據堂宇，污穢床蓆，毀敗什物，不勝其擾。喚巫師驅逐弗效，又命道士醮禳，復邀迎習行法者，各盡術追究，雖卽日稍若暫息，迨去則如初。前後若是者屢矣。管益患之，乃多萃道流，設壇置獄，劾治甚峻，羣怪不為動，厲聲詬罵於室中曰：「汝幾個村漢，(上二字葉本作「科頭漢」。)討(葉本多一「得」字。)錢足了。我不怕汝！」皆知其不可為，相與謝去。久之，化一美女，夜造僕夫寢處，欲加衒惑，僕知為魅也，而庸奴貪色，竟留與接。凡歷數夕，極綢繆婉孌之款，然終慮其致禍，陰磨利刃以待之。迨復至，盡力斷其首，攜出外，呼告眾曰：「我已殺鬼。」管氏之人爭來觀看，蓋一大狸也。
馬軍將田俊
[編輯]臨安步軍司錢糧官公廨淳熙中為祟孽所擾，不可居，遂廢為馬院。第二將下田俊，常隸宿其間。一日，羣輩盡出，俊獨單，繫所乘馬於廡下，且取隨身衣服貯於小篋，掛梁上，以防草竊。方解(原本此下接「其馬絆俊大聲叱之，鬼捨馬趨寢所，俊怖甚，解衣將寢，忽一鬼朱髮青軀高七八尺自外入解」三十六字，係舛錯，今從呂本改正。)衣將寢，忽一鬼朱髪青軀，髙七八尺，自外入，解其馬絆。俊大聲叱之，鬼捨馬趨寢所。俊怖甚，欲趨避而無路可投。鬼捽俊髻至寨門，呼閽者啓□。閽者曰：「統制約束，軍門不許夜開，兼已下鎖了。」鬼曰：「汝不開門，我自從門上過。」卽扶俊騰空出，至西湖畔方家谷龍母池邊大木下，自坐盤石，而置俊股上，沃池水濯洗，又掬泥塞其口，若欲啖食。俄一老叟，白帽(呂本作「袍」。)方帽杖策來，咄鬼曰：「汝陰(黃校：「陰」字疑誤。)下小鬼，輒欲恣食生人，豈不累我！」紛爭不已。叟舉杖擊之，鬼搦杖與相拒。良久，叟力不能勝，□(呂本作「撐」。)拄未決。復見一長僧，貌古怪，頂僧袈帽，持錫(原本此下接「所服者須臾而至，皆篋中物也，俊未暇致謝 ，叟杖擊鬼，始棄而鬼竄，俊時裸袒無衣，叟命取其」三十六字，係舛錯，今從呂本改正。)杖擊鬼，始棄而竄。俊時裸袒無衣，叟命取其所服者，須臾而至，皆篋中物也。俊未暇致謝，叟與僧俱不見矣。明日，院中失俊，遍尋訪之，得於昨夕水次，扶以歸，病十餘日乃愈。寨內由此建立僧伽塔相而奉事焉。
翟八姐
[編輯]江、淮、閩、楚間商賈，涉歷逺道，經月日久者，多挾婦人俱行，供炊爨薪水之役，夜則共榻而寢，如妾然，謂之嬸子，大抵皆猥倡也。上饒人王三客，平生販鬻於廬壽之地，每歲或再往來，得居嬸曰翟八姐。翟雖為女婦，身手雄健，膂力過人，其在塗，荷擔推車，頳肩繭足，弗以為勞，壯男子所不若也。性又黠利，善營逐什一，買賤貿貴，王獲息愈益富，錙銖收拾，私所蓄藏亦過千緡，宻市黃白。而更無姻眷，年且四十，欲謀終身計。王客，狡詐大駔也，雖醜鄙其色，而以財貨動心，誘之為妻，翟罄橐中物畀付。他日，將渡江，先一夕，同宿旅舎，未旦先起，挈裝齎登舟，趣解纜。及翟至水濱，其去已逺，悲慟移時，念進退無門，徑赴水死。王遙望見，良自以為得策，遂歸故里，治生業，建第宅以居，移時(上二字呂本作「奉養」。)侈於其舊。有二稚子甚敏悟，正戲舍傍，一僕宿怨其父，操刀盡殺之。自是家內怪興，見婦人軀幹絶偉，儼類翟氏，導羣鬼嘯妖，(黃校：「妖」字疑誤。)或中夕擊鼓鏘金，千態萬狀，室中幾格器皿，羅列於庭。長子頗憤怒，命術士治之，不息。肆言呼天，迨於謗侮，因醉毆人死，貸命黥配嶺南。獨次子在，又與眾不逞為腹心交，杯酒忿爭，亦為所害。王哀頹愁苦而終，妻貧嫠餓死，暴屍不克葬，屋廬入於宗人之家。
吳太尉
[編輯]觀察使吳超，河北人，從韓蘄王軍，為大將。乾道中知楚州，都統淮東。賦性戇直，而不與人作怨仇。庚寅歲，自京口遣駛卒李文往錢塘。文還至常州之西境，遙見旌麾塞道，如戎帥威儀，趨避路左。忽聞人呼其姓名，文匍匐再拜，仰視之，乃使主太尉也，笑語問勞備至。文曰：「不審太尉欲何往，得非奉詔入朝乎？」曰：「吾被上帝命，差充平江府崑山土地，卽日赴任。汝速歸為傳語宅中，說吾路上安樂，一行人都平善。」教眾宣贊各向前，又命從吏持官劵兩千，犒文作路費。文謝退，兼程而行。及家，則知吳已下世數日矣，方悟所見皆陰兵雲。(此卷朱從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