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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國志/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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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之一 契丹國志
卷之二 太宗嗣聖皇帝上
卷之三 

太宗諱德光,太祖第二子也。母曰述律氏。帝誕於大部落東一千里之牙帳。生時黑雲覆帳,火光照耀,有聲如雷。及長,美姿貌,雄傑有大志,精於騎射。平奚、渤海二國,太祖愛之,立為元帥太子。嘗從太祖至西樓,有赤光紫氣蓋其上,左右異之。述律後尤所鍾愛。太祖崩於夫餘,後欲立之,至西樓,命帝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謂諸酋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轡。」酋長知其意,爭執帝轡。後曰:「衆之所欲,吾安敢違?」遂立為天皇王,稱帝,即位。明年,改元天顯。突欲慍,欲奔於唐,後乃遣歸東丹。帝立,尊后為太后,國事皆決焉。太后復納其姪為帝后。帝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嘗侍於母前,應對或不稱旨,母揚眉而視之,輒懼而趨避,非復召不敢見也。以韓延徽為政事令。聽唐告哀使姚坤歸國復命,阿思、沒骨餒往唐告哀,時唐明宗之初年也。

天贊六年。九月,帝即位,猶稱天贊六年。

冬十月,盧龍節度使盧文進守平州,唐遣人說之,以易代之後,無復嫌怨,而文進所部華人皆思歸,乃帥其衆十萬歸唐。

天顯元年。春正月,唐主嗣源更名亶。

八月朔,日食。契丹遣使如唐修好。

天顯二年。春二月朔,日食。

夏四月,唐義武節度使王都在鎮州謀反,詔招討使王晏球等,發諸道兵會討定州。晏球攻拔其北關城,王都以重賂求救於奚酋禿餒。

五月,禿餒以萬騎突入定州,晏球退保曲陽,王都與禿餒就攻之。晏球與戰,破之。契丹亦發兵救定州,王都悉衆與契丹五千騎合萬餘人邀戰。晏球集諸將校,誓以報國:「悉去弓矢,以短兵擊之,回顧者斬!」於是騎兵先進,奮檛揮劍,直衝其陣,大破之,殭屍蔽野。契丹兵死者過半,餘衆北走。王都與禿餒得數騎,僅免。契丹退師,又為盧龍節度使趙德鈞邀擊,殆無孑遺。

七月,契丹復遣其酋長惕隱救定州,為王晏球逆戰,破之;追至易州,俘斬溺死者,不可勝數。趙德鈞遣牙將武從諫邀擊,擒惕隱等數百人,餘衆散投村落,村人以白挺擊之,其得脫者不過數十人。自是契丹為之沮氣,更不犯塞。

八月,契丹遣使如唐。

天顯三年。春二月,唐王晏球克定州。王都、禿餒欲突圍走,不能出。定州都指揮使馬讓能開門納官軍,王都舉族自焚,擒禿餒,送大梁斬之。

天顯四年。夏六月朔,日食。

十一月,契丹東丹王突欲失職怨望,帥其部曲四十人越海奔唐。唐賜姓東丹,名慕華,以為懷化節度使。

天顯五年。十一月朔,日食。

天顯六年。春三月,契丹遣使如唐,請歸擒去舍利萴剌與惕隱。唐乃遣萴骨舍利與契丹使者俱歸。契丹以不得萴剌,自是數攻雲州及振武。

冬十一月,唐以石敬瑭為河東節度使。蔚州刺史張彥超與敬瑭有隙,聞其為節度使,遂叛降契丹。

天顯七年。冬十一月,唐主明宗崩,年六十七。明宗性不猜忌,與物無競,登極以來,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衆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年穀屢豐,兵革罕用,較之五代,粗為小康。

胡文定公曰:明宗美善,頗多過舉,亦不至甚求於漢、唐之間,蓋亦賢主也。其尤足稱者,內無聲色,外無遊畋;不任宦者,廢內藏庫,賞廉吏,治贓蠹。若輔相得賢,則其過舉當又損矣。其焚香祝天之言,發於誠心。天既厭亂,遂生聖人。由是觀之,天人交感之理,不可誣矣。

十二月,唐主從厚立。葬明帝於河南洛陽縣。

天顯八年。春正月,唐潞王從珂叛,至長安。唐遣康義誠為招討使,將兵拒之。潞王所至,唐諸將及康義誠等皆降。愍帝憂駭不知所為,領五十騎自隨,出奔。至衞州東數里,遇石敬瑭,問以大計。敬瑭聞康義誠等叛降,俛首長嘆。未幾,敬瑭命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盡殺愍帝從兵,獨置愍帝於驛,遂趣洛陽。

夏四月,唐潞王從珂入洛陽,至蔣橋,馮道率百官班迎,傳教以未拜梓宮,未可相見。入謁太后、太妃,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由。馮道帥百官班見,拜,潞王答拜。道等上牋勸進,潞王曰:「予之此行,事非獲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明日,太后下令廢少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事。又明日,太后令潞王即位於柩前。遣王弘贄遷愍帝於衞州廨內,隨遣弘贄之子王巒往鴆之。愍帝不飲,巒縊殺之。帝之在衞州,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問起居,聞其遇害,慟哭半日,自縊死。

胡文定公曰:歐陽公五代史取死節者三人,死事者十人,而不及宋令詢,豈以其君微,其事略,故遺之歟?夫潞王非明宗之子也,愍帝真其國矣。所以不終者,身乏股肱,朝無禎幹,非其罪也。令詢不以其微而廢君臣之義,雖王彥章、裴約何以加焉,是以表而出之。

十一月,唐葬鄂王於徽陵城南,封纔數尺,觀者悲之。

天顯九年。夏六月,契丹屢攻北邊。時石敬瑭將大兵屯忻州,潞王遣使賜軍士夏衣,傳詔撫諭,軍士呼萬歲者數四。敬瑭懼,幕僚段希堯請誅其倡者,敬瑭命劉知遠斬三十六人以徇。潞王聞,益疑之。

天顯十年。夏五月,唐以石敬瑭為天平節度使。敬瑭拒命謀叛,唐發兵討之。

秋七月,唐殺石敬瑭子弟四人。敬瑭令掌書記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帝,且請以父禮事之,約事捷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為獻。表至,契丹大喜。復書許俟仲秋,傾國赴援。

九月,契丹帝將兵五萬騎,自揚武谷而南。至晉陽,陣於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謂石敬瑭曰:「吾欲今日即戰,可乎?」敬瑭遣人馳告曰:「南軍甚厚,請俟明日。」使者未至,契丹已與唐騎將高行周、符彥卿合戰,敬瑭遣劉知遠將兵助之。唐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以步兵陣於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輕騎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陣。唐兵逐之,至汾曲,契丹伏兵起,衝唐兵斷而為二,縱兵乘之,唐兵大敗,死者數萬人。敬達等收餘衆保晉安,契丹亦引兵歸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餘人,劉知遠勸敬瑭盡殺之。是夕,敬瑭出見契丹帝,問曰:「皇帝遠來,士馬疲倦,遽與唐戰而大勝,何也?」帝曰:「始吾謂唐必斷雁門諸路,伏兵險要,不可得進。使人偵視,皆無之,是以長驅而深入。我氣方銳,乘此擊之,是以勝也。」敬瑭歎伏。引兵會圍晉安寨,置營於晉安之南,長百餘里,厚五十里,多設鈴索吠犬,人跬步不能過。敬達等士卒猶五萬人,馬萬匹,四顧無所之,遣使告敗。唐潞王大懼,下詔親征。潞王至懷州,以晉安為憂,問策於羣臣。吏部侍郎龍敏請立李贊華為契丹主,令天雄、盧龍二鎮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樓,朝廷露檄言之,契丹必有內顧之憂,然後選募精銳以擊之,此亦解圍之一策也。潞王深以為然,而執政恐其無成,議竟不決。潞王憂沮,日夕酣飲悲歌。羣臣或勸其北行,則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

胡文定公曰:龍敏之策必可解晉安之圍,而唐之君臣不能用,豈天固亡之,先褫其魄乎?

冬十月,唐詔大括天下將吏及民間馬,又發民為兵,每七戶出征夫一人,自備鎧仗,謂之「義軍」。凡得馬二千餘匹,征夫五千人,民間大擾。

十一月,契丹帝謂石敬瑭曰:「吾三千里來赴難,必有成功。觀汝器貌識量,真中原之主,吾欲立汝為天子。」敬瑭辭讓數四,將吏復勸進,乃許之。契丹帝作策書,命敬瑭為大晉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築壇即位。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寰、朔、蔚十六州以獻契丹,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制改長興七年為天福元年。勅命法制,皆遵明宗之舊。以趙瑩為翰林學士承旨,桑維翰為翰林學士、權知樞密使事,劉知遠為侍衞馬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

胡文定公曰:石敬瑭之罪在不助愍帝。苟以愍帝失國,則當尊奉許王,不為衞州之事,而歸奪國弒君之惡於從珂,兵以義舉,名實皆正,則其德美矣。乃急於近利,稱臣契丹,割棄土壤,以父事之,其利不能以再世,其害乃及於無窮。故以功利謀國而不本於禮義,未有不旋中其禍也。

契丹圍晉安數月,糧竭馬死,援兵不至。

唐將楊光遠、安審琦勸招討使張敬達降,敬達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為元帥而敗軍,其罪已大,況降敵乎?今援兵早晚至,且當候之。若力盡勢窮,諸軍斬我,出降未晚也。」後諸將畢集,光遠殺敬達,以其首帥諸將出降。契丹主嘉敬達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謂其下及晉諸將曰:「汝曹為人臣,當傚敬達也。」契丹帝與晉高祖將引兵而南,高祖以齊王重貴為北京留守,以契丹將高謨翰為先鋒,與降卒偕進。至團柏,與唐兵戰,唐兵大潰,死者萬計。

晉高祖將發潞州,契丹帝舉酒相屬之,曰:「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驚駭。汝宜自引漢兵南下,我令大相溫將五千騎衞送汝至河梁。佘且留此,俟汝音問,有急,則下山救汝。若洛陽既定,吾即北返矣。」因執手而泣別,解白貂裘以衣晉高祖,並贈良馬二十匹,戰馬一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孫勿相忘。」又曰:「劉知遠、桑維翰、趙瑩皆創業功臣,無大故,勿相棄也。」

晉高祖自太原入洛陽,帝親送至潞州。唐樞密使趙德鈞及子趙延壽出降。先是德鈞陰遣人聘契丹,求立為帝,帝乃指穹廬前巨石謂德鈞使者曰:「吾已許石郎矣,石爛,可改也。」帝至潞州,鎖德鈞父子而去。述律太后見之,問曰:「汝父子自求為天子,何耶?」德鈞慙不能對,悉以田宅之籍為獻,後問何在?曰:「幽州。」後笑曰:「幽州屬我也,何獻之為?」德鈞益慙。自是鬱鬱不多食,踰年而死。德鈞既卒,國主釋延壽而用之。

紀異錄曰:契丹主德光嘗晝寢,夢一神人,花冠,美姿容,輜軿甚盛,忽自天而下,衣白衣,佩金帶,執釒骨 ,有異獸十二隨其後,內一黑色兔入德光懷而失之。神人語德光曰:「石郎使人喚汝,汝須去。」覺,告其母,忽之不以為異。後復夢,即前神人也,衣冠儀貌,宛然如故。曰:「石郎已使人來喚汝。」既覺而驚,復以告母。母曰:「可命筮之。」乃召胡巫筮,言:「太祖從西樓來,言中國將立天王,要你為助,你須去。」未浹旬,唐石敬瑭反於河東,為後唐張敬達所敗,亟遣趙瑩持表重賂,許割燕、雲,求兵為援。契丹帝曰:「我非為石郎興師,乃奉天帝勅使也。」率兵十萬,直抵太原,唐師遂衂,立石敬瑭為晉帝。後至幽州城中,見大悲菩薩佛相,驚告其母曰:「此即向來夢中神人。冠冕如故,但服色不同耳。」因立祠木葉山,名菩薩堂。德光生於癸卯年,黑兔入懷,此其兆也。中原喪亂,視淵、勒過之。豈陰山之北,天亦固兆冥符而啟嘉瑞歟?

唐主潞王命河陽節度使萇從簡與趙州刺史劉在明守河陽南城,遂斷浮梁,歸洛陽。殺東丹王李贊華。

晉高祖至河陽,萇從簡迎降,舟楫已具。

潞王議復向河陽,將校皆已飛狀迎晉高祖。高祖慮潞王西奔,遣契丹千騎扼澠池。潞王與曹太后、劉皇后並子雍王重美及宋審虔等攜傳國寶登玄武樓。潞王自焚死,年五十一。劉皇后欲燒宮室,重美諫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死而遺怨。」乃止。後與重美俱死。是日晚,晉高祖入洛陽,唐兵皆解甲待罪。高祖命知遠部署京城,知遠分漢軍使還營,館契丹軍於天宮寺,城中肅然,無敢犯令。

十二月,晉追廢潞王為庶人。以馮道同平章事。

會同元年。春正月,日食。

是年,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百官皆傚中國,參用中國人,以趙延壽為樞密使,尋兼政事令。遼帝遣使如洛陽,取延壽妻唐燕國長公主以歸。

二月,遼帝歸,北過雲州,節度使沙彥珣出迎降,遼帝留之。判官吳巒在城中,謂其衆曰:「吾屬禮義之俗,安可臣事夷狄乎?」衆推巒領州事,閉城不受命,攻之不克。應州郭崇威亦恥臣契丹,挺身南歸。張礪逃歸,為追騎所獲,遼帝責之,對曰:「臣華人,飲食衣服皆不與此同,生不如死,願蚤就戮。」遼帝顧通事高彥英曰:「吾常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若失之,安可復得耶?」笞彥英而謝之。礪甚忠直,遇事輒言無隱,遼帝甚重之。

三月,晉得潞王膂及髀骨,詔以王禮葬於徽陵南。

夏四月,晉遷都汴州。

五月,吳徐誥欲結遼取中國,遣使以美女、珍玩泛海修好,遼帝亦遣使報之。

秋七月,吳徐誥稱帝,國號南唐。後復姓名李昪。

遼以幽州為南京,大都為上京,渤海夫餘城為東京。

會同二年。春正月朔,日食。

秋七月,晉作受命寶,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為文。

八月,晉上尊號於遼帝及太后。以同平章事馮道、左僕射劉昫為冊禮使,遼帝大悅。晉帝事遼甚謹,奉表稱臣,謂遼帝為「父皇帝」;每遼使至,即於別殿拜受詔勅。每歲輸金帛三十萬之外,吉凶慶弔,歲時贈遺,相繼於道。乃至太后、元帥太子、諸王、大臣皆有賂遺。然所輸金帛,不過數縣租賦。其後,遼帝屢止晉帝上表稱臣,但令為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

冬十月,遼帝遣使奉寶冊,加高祖尊號曰英武明義皇帝。

會同三年。秋七月朔,日食。

八月,晉以故唐明宗子許王從益為郇國公,以奉唐祀。

會同四年。初,晉割雁門之北賂遼,由是吐谷渾皆屬於遼,苦其貪虐,思歸中國,晉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春正月,吐谷渾使其部落千餘帳奔晉。遼帝大怒,遣使讓晉高祖。遣兵逐之,使還故土。

會同五年夏六月,晉安重榮恥臣事遼,見其使者至,必箕踞慢罵,或潛遣人殺之;遼以為讓,晉高祖為之遜謝。後重榮執遼使拽刺,遣輕騎掠幽州南境,上表稱:「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陀各帥部衆歸附。党項等亦納遼告牒,言為遼所陵暴,願自備十萬衆,與晉共擊遼。」高祖不許。

會同六年夏六月,遼以晉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責讓。晉高祖憂悒成疾。一日,馮道獨對。高祖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置道懷中,蓋欲馮道輔立之。是月,高祖崩,年五十一。馮道與侍衞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齊王重貴為嗣,是日即位。

胡文定公曰:晉高祖以幼子委馮道,道不可,盍明言之,乃含糊不對。死肉未寒,乃背顧命,其視荀息為如何?

晉高祖崩,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遼,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時李崧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遼戰,於時悔無益矣。」延廣固爭,馮道依違其間,晉出帝卒從延廣議。遼帝大怒,遣使來責讓,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

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遼擊晉,遼帝頗然之。

會同七年。春二月,晉聞遼將入攻,遂還東京。然間遺相往來,無虛月。

胡文定公曰:即事而論,景延廣亡晉之罪無可贖者;即情而論,則以晉父事虜,中外人心皆不能平。故慨然欲一灑之而不思輕背信好,自生釁端。公卿不同謀,將帥有異志,君德荒穢,民力困竭,乃與虜鬪,何能善終?狹中淺謀,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君。嗟夫,使景延廣知「慮善以動,動惟厥時」之義,姑守前約而內修政事,不越三、四年,可以得志於北狄矣!

是月,南唐主昪殂,齊王璟立。

夏四月朔,日食。

秋九月,先是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遼,遼帝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至是景延廣說晉帝囚榮於獄,凡遼國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遼國不可負。乃釋榮,慰賜而歸之。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志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他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乃曰:「公所言頗多,恐有遺忘,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遼帝。遼帝大怒,入攻之志始決。晉使如遼者,皆縶之。桑維翰屢請遜辭謝遼,每為延廣所沮。晉帝以延廣為有定策功,又總宿衞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遼來攻,而不敢言,但益募兵,增置十餘軍以備。

十二月,晉平盧節度使楊光遠遣騎密告遼,以晉境大饑,乘此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遼帝乃集兵五萬,使延壽將之,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為帝。」延壽信之,為盡力。晉帝頗聞其謀,遣使徵近道兵以備之。

會同八年。春正月,遼用趙延壽、趙延照為前鋒,將兵入攻,逼晉貝州。先是,晉朝以貝州水陸要衝,多聚芻粟,為大軍數年之儲。軍校邵珂性兇悖,節度使王令溫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遼,言貝州易取。會令溫入朝,執政以吳巒權知州事。遼帝親攻貝州,巒悉力拒之,燒其攻具殆盡。珂引遼兵自南門入,巒赴井死。遂陷貝州,所殺且萬人。晉以高行周為都部署,與符彥卿、皇甫遇等將兵禦之。

晉帝遣使齎書遺遼帝,時遼帝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晉帝至澶州。遼帝屯元城,別將攻太原,晉詔劉知遠、杜威、馬全節、張彥澤等將兵拒之於黎陽。復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遼帝,求修舊好。遼帝復書曰:「已成之勢,不可改也。」會遼偉王在秀容失利,遼帝兵自鴉鳴谷歸。博州刺史周儒叛降。

二月,周儒引麻荅自馬家口濟河,營於東岸,攻鄆州北津。晉帝自將兵,及遣李守貞等分道擊之,遼師敗績。

三月,遼帝偽棄元城去,伏精騎於古頓丘城,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來擊。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遼兵人馬饑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梁,則天下定矣。」遼帝從之,親將兵十餘萬,陣於澶州城北,與晉高行周合戰,自午至晡,互有勝負。遼帝以精兵當中軍而來,晉帝亦出陣待之。遼帝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以精騎左右掠陣,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遼帝稍卻,兩軍死者不可勝數。昏後,各引去。遼帝自澶州北分為兩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時遼帝帳中有小校亡來,雲遼帝已傳木書,收軍北去。景延廣疑有詐,閉壁不敢追。遼帝北歸,所過焚掠,民物殆盡。

夏四月,晉因遼國入侵,國用逾竭,遣使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各封劍以授之。使者多從吏卒,擕鎖械、刀杖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州縣吏復因緣為姦。先是,晉楊光遠叛,命兗州修守備。節度使安審信亦以治樓堞為名,率民財以實私藏,民力大困。

晉遣李守貞討楊光遠於青州,遼救之,不克。

九月朔,日食。

遼師攻遂城、樂壽。代州刺史白文珂戰於七里烽,遼師敗績。

十二月,晉師圍青州,經時,城中食盡,餓死者大半。遼援兵不至,楊光遠遙稽首於遼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承勳勸光遠降,冀全其族,光遠不許。承勳乃斬勸其父反者判官丘濤,送其首於守貞,縱火大譟,刼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納官軍。

閏月,晉以楊光遠罪大,而諸子歸命,難於顯誅,命守貞便宜從事。守貞遣人拉殺光遠,以病死聞。起復其子承勳,除汝州防禦使。

胡文定公曰:光遠不肯臣事於契丹是也,既而舉兵與遼合,則其情實歹矣。承勳以義迫其父開門納官軍,變而不失正,亦可矣。父既被殺,而己乃受賞,於心何安?無乃被圍之時,自虞及禍,故為刼降之計歟!

是月,遼復大舉攻晉,趙延壽引兵先進,至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