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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國志/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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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之十 契丹國志
卷之十一 天祚皇帝中
卷之十二 

天慶九年。春,有赤色,大三四團,長二三丈,索索如樹。西方有火五團,下行十餘丈,不至地而滅。

夏,金人攻陷上京路,祖州則太祖之天膳堂,懷州則太宗德光之崇元殿,慶州則望僊、望聖、神儀三殿,並先破乾、顯等州如凝神殿、安元聖母殿,木葉山之世祖殿、諸陵並皇妃子弟影堂,焚燒略盡,發掘金銀珠玉。所司即以聞,蕭奉先皆抑而不奏。後天祚雖知,問及陵寢事,奉先對以初雖侵犯元宮,劫掠諸物,尚懼列聖威靈,不敢毀壞靈柩,已經指揮有司,修葺巡護。奉先迎合誕謾,類皆如此。遼國屢年困於用兵,應有諸州富民子弟,自願進軍馬,人獻錢三千貫,特補進士出身。諸番部富人進軍獻馬,納粟出身,官各有差。又因燕王言遼東失業饑民困踣道路,死者十之八九,有旨令中京、燕、雲、平三路諸色人收養,候次年等第推恩。官爵之濫,至此而極。

四月朔,日有食之。

天慶十年。冬十月朔,日食。

保大元年。春,日有眚,忽青黑無光,其中洶洶而動,若鉟金而湧,日旁有青黑色,正如水波周回而旋轉,將暮而止。

金人自破上京,終歲不出師遼國,然防屯如故。有東南路怨軍將領董小醜,坐討平利州賊逗留不進,被誅。本部隊長羅青漢、董仲孫等倡率怨軍作亂,攻錦州,月餘不能下,賴都統耶律余覩援兵至,怨軍始懼。郭藥師等內變,自殺賊魁羅青漢等數人,就招安,都統蕭幹奏選留二千人為四營,擢郭藥師、張令徽、劉舜仁、甄五臣各統將領,餘六千人,悉送燕、雲、平三路充禁軍,或養濟,實欲分其勢也。余覩謂蕭幹曰:「前年兩營叛,劫掠乾州,已從招安;今歲全軍復叛,而攻錦州。苟我軍不來,城破,則數萬居民被害。所謂怨軍,未能報怨於金人,而屢怨叛於我家。今若乘其解甲,遣兵掩殺淨盡,則永絕後患。」幹曰:「亦有忠義為一時脅從者,豈可盡誅之?」二人議論不合,交章並奏,卒從蕭幹之議。遼自金人侵犯以來,天下郡縣所失幾半,生靈塗炭,宗廟丘墟。天祚尚以四時遊畋為樂,工作之費,未嘗少輟,遂失內外人心,嘗有倦處萬機之意。有四子:長曰趙王,昭容所出;次曰晉王,文妃所出;次曰秦王、魯王,並元妃所出。國人皆知晉王賢而屬望焉。元妃兄樞密使蕭奉先慮秦王不得立,密圖之,未有以發。晉王母文妃娣妹三人,長適耶律撻曷里,次適余覩,會撻曷里妻嘗過余覩家,蕭奉先密遣人誣告其結余覩,將立晉王,尊天祚為太上皇帝。事發,撻曷里妻等皆伏誅,文妃亦賜死,獨留晉王。時余覩在軍中,聞之懼,即領千餘騎,併骨肉車帳叛歸金國。時方盛夏,途中為霖雨所阻。天祚遣知奚王府蕭遐買、宰相蕭德恭、大常袞耶律諦里姑、歸州觀察使蕭和尚奴、太師蕭幹各領本部軍馬會合追之,至閭山縣相及,諸軍議曰:「今天祚信用奉先,致晉王之禍,兼奉先平日視吾曹蔑如也。余覩,宗室之豪俊,負氣不為人下。若擒余覩,則他日吾曹皆余覩也,不若縱之為利。」皆曰:「喏。」於是紿雲「追之不及」。余覩既亡,奉先懼諸將皆叛,乃峻加蕭遐買等爵賞,以慰其心。

保大二年。春,金人陷中京。先是,金主阿骨打遣使曷魯等如宋,自海上歸,得書,意宋朝絕之,乃命其弟故碖國相孛極烈並粘罕、兀室,用遼降人余覩為前鋒,由奚西過平地松林,駐白水;別遣精兵五百騎到松亭關,邀截本京官民奔逸車乘。天祚在燕京,聞報甚懼,即日出居庸關;又聞余覩為前鋒,導兵奄至。蕭奉先奏曰:「余覩,乃宗枝也,豈欲亡遼?不過求立其甥晉王而已,何惜一子,伐其奸謀?」遂賜晉王死。晉王賢而有人望,死非其罪,行闕百官諸軍聞之,莫不流涕,自此人心益離。

三月,報余覩兵至,天祚率騎兵五千,西奔雲中府,留宰相張琳、李處溫等,與燕王同守燕。天祚去時,衞士五千,中途潰散,僅諸王並長公主、駙馬、諸子弟三百餘騎。過雲中城下,撫諭留守蕭查刺、轉運劉企常等曰:「金兵不遠,好與軍民守城。」但取馬三千匹,由天德軍趨漁陽,入夾山,因謂蕭奉先曰:「使我至此,皆汝之由。汝急去,人不汝容。」奉先慟哭辭去,行二十里,為左右所殺。金兵至雲中,蕭查剌等率軍民父老開門迎降。金主阿骨打留精兵二百騎,與留守自衞,而追天祚幾及,應行宮內庫三局珍寶,祖宗二百餘年所積,及其幼女,悉為俘掠一空。金兵自追天祚,旬日未回,府中兵變,推馬權、韓執謙為都統,逐出蕭查剌等及衞兵,閉門拒守,飛申燕王求救。時燕王僭位之初,無兵可遣,但指揮蔚州發兵應援。金兵回至城下,見留守等被逐,督軍民攻城,彌旬破城,執馬權、韓執謙等,盡殺諸軍,陷朔、應諸州,擄去羣牧良馬三萬匹。天祚自奔夾山,命令不通。燕王守燕,深得人心。李處溫與族弟處能及其子奭、都統蕭幹,挾怨軍謀立燕王,告報在府百官、諸軍、僧道、父老數萬人,於三月十七日詣燕王府,方邀張琳告其事。琳曰:「攝政則可,未可即真。」處溫曰:「天意人心已定,豈可易也?」百官班立,獨琳有難色。既而王出,李奭以赭袍被之,百官軍民拜舞山呼。王驚泣,辭不獲免而即位,僭號天錫皇帝,改元建福。改怨軍為常勝軍,以李處溫守太尉,左企弓守司徒,曹勇義知樞密院,虞仲文知參政。張琳守太師,十日一朝,平章軍國大事外,雖以元老尊之,其實不欲其位在己上也。李處能、奭等數十人,各以定策功補官。方議降赦,燕中父老再告,隨駕內庫都點檢劉彥良,姦佞之人,導引天祚為一切失德之事,國人呼為「肉拄杖」。蓋其倚附而行也。妻雲奇者,本倡婦也,日夕出入禁中,以為諧謔。夫婦共為國害,請先誅而後降赦。是日,梟彥良夫婦之首於市,人爭臠肉而食之,然後肆赦。

燕王廢天祚為湘陰王,詔曰:「大道既隱,不行揖遜之風;皇天無私,自有廢興之數。事貴得効,人難力為。朕幼保青宮,長歸朱邸,雖曰人情之久係,誰雲神器之可求,欲避周公之嫌,未忘季札之節。奈何一旦之無主,至使四海之求君,推戴四從,謳歌百和,不敢墜祖宗之業,勉與攬帝王之權,實懼纂圖之為難,尚思復辟之可待。近得羣臣之奏,概陳前主之非,所謂愎諫矜能,比頑棄德,躁動靡常節,平居無話言。室家之杼柚盡空,更資淫費;宗廟之衣冠見毀,不輟常畋。漢子之戮實無名,伋妻之亂孰可忍!加以權臣壅隔,政事糾紛,左右離心,遐邇解體,訖無悛悟,以至播遷,伊慼自貽,大勢已去。是謂辜四海之望,安得冒一人之稱,宜削徽名,用昭否德。方朕心之牽愛,尚不忍從;奈羣議之大公,正復見請。勉循故事,用降新封,可降封為湘陰王。嗚呼,命不予常,事非得已,豈予小子,敢專位號之尊!蓋狥衆心,以為社稷之計。凡在聞聽,體予至懷。」

燕王自稱帝後,以燕、雲、平、中京、上京、遼西六路,奄為己有,而沙漠以北西南面、西北路招討府諸番部族,天祚主之,猶稱保大二年,遼國自此分矣。

夏四月,燕王遣知宣徽南院事蕭撻勃也、樞密副承旨王居元充告謝使詣宋,至白溝,等候宋徽宗降旨。以天祚見在夾山,燕王安得擅立,令雄州卻之,人使遂回。

是時,宋命太師童貫為宣撫使,以蔡攸副之,勒兵十五萬巡邊,下詔復燕、雲故地,仍以三策付童貫:如燕人悅而取之,因復舊疆,上也;燕王納款稱藩,次也;燕人未服,按兵巡邊,下也。貫遣張寶、趙忠賚書往諭燕王,使舉國內附,致書略曰:「吳越錢俶、西蜀孟昶等歸朝以來,世世子孫不失富貴。況遼之與宋,歡好百年,誠能舉國內附,則恩數有加;苟懷執迷,後時失機,恐有彭寵之禍起於帳中。」淳得書,斬其二使。又令趙翊遣使臣說諭易州土豪史成,使起兵獻城,為史成執送燕京,斬之。

五月,童貫再遣种師道等率兵數萬,壓境問罪。先遣閣門宣贊馬擴持宋徽宗手招,撫諭燕王,使納土以歸,世世不失王爵,並告燕民,以示存恤之意。王雖不從,心亦懷懼。馬擴過白溝,有漢兒劉宗吉者,私出見擴,許開涿州門以獻,擴以二榜付之。是時,宋師稍集,种師道總東路之衆,屯白溝;王稟將前軍,楊惟忠將左師,种師中將右軍,王玶將後軍,趙明、楊志將選鋒軍,辛興宗總西路之衆屯范村;楊可世、王淵將前軍,焦安節將左軍,劉光世、冀景將右軍,曲奇、王育將後軍,吳子厚、劉安將選鋒軍,並聽劉延慶節制。以劉韐、宇文黃中為參謀,鄧珪、鄧琯為廉訪。

六月,童貫至高陽關駐軍,用知雄州和詵計,降黃榜及旗,述弔民伐罪出於不得已之意,如敢殺人,並從軍法。若有豪傑以燕京來獻,除節度使。

燕王遣大石林牙領一千五百餘騎屯涿州新城,林牙詰以兩國盟好,何為興師?既是信使,安得結劉宗吉獻城?馬擴曰:「女真兵已至山後,本朝乃是遣兵救燕。劉宗吉見投,安得不納?」林牙曰:「本欲留宣贊,緣自來通和,不欲太甚。欲和則和,欲戰則戰,大暑熱,毋令諸軍徒苦。」語畢,上馬馳去。前軍統制楊可世信和詵言燕人久欲內附,必有簞食之迎,將輕騎數千過界,趨蘭溝甸。乃先遣人以旗榜渡河橋開示,林牙見之,曰:「有死而已。」可世為所掩,被傷而退。燕王益兵二萬,遣蕭幹統之,將渡白溝,宋諸將皆欲迎戰,師道曰:「不可妄動。」尋退兵。蕭幹迎戰於范村,甚力,興宗遣楊可弼救之,仍自督戰,乃卻。凡駐白溝河十有二日,乃還師。退保雄州。其日,北風,大雨雹,追騎大至,詬以敗盟。退至雄州,童貫以其兵尚盛,未可以取,歸罪和詵、侯益,謂其探報不實,妄請興師。既而徽宗降詔班師。當燕王僭號之初,漢軍多而番軍少,蕭幹建議籍東、西奚二千餘人及嶺外南北大王、乙室王、皮室猛拽刺司。遼民遭金人入寇,往往竄山谷、沙漠間,聞燕王立,無不內向。然人馬饑甚,不能遠來,遂令州縣招之,得萬餘戶。戶選一人為軍,支贍家錢三十貫,謂之「瘦軍」。既而散處涿、易間,侵掠平民,甚於盜賊。主兵之官,縱而不問。後來常勝軍叛歸南朝,首殺涿州瘦軍家口正罪,以此取悅人心。

是月,燕王病,聞天祚自夾山傳檄至天德軍、雲內、朔、武、應、蔚等州,已會合諸蕃精兵五萬騎,約秋八月入燕,並遣近侍小底查剌馳馬問勞燕王,並索衣裘茗藥。王甚懼,會南北大臣會議,如李處溫、蕭幹謂莫若迎秦而拒湘,召百官共議,有從吾議者東立。獨有南面諸行都部署耶律寧處西,謂:「天祚果能復興,何名拒之?迎子拒父,亦無是理。」處溫以寧搖衆,欲誅之。淳撫枕歎曰:「此忠臣也。天祚果來,吾有死而已,將何辭以見?」天祚兵出漁陽,僅復朔、應等州,復為金所敗,虜其元妃、諸王。天祚復奔夾山。二十四日,淳薨,諡曰宣宗,無嗣。

李處溫以其子奭舊與宋趙良嗣善,童貫使良嗣以書約為內應,募牒者投之,並通書馬柔吉等,令結義士開門迎降,拘執虜酋以踐往者「歸朝滅虜」之言。處溫亦令奭潛以帛書相贈答。及淳臥病,知必死,授處溫都元帥,欲以身後託之。病既亟,蕭幹與大石林牙矯命宰相侍疾,獨處溫不至,陰聚武勇軍二千為備,紿曰「奉密旨防他變」。是夜淳死,不發喪。幹等先集遼騎三千,陳於毬場,會百官,議立燕王妻蕭氏為皇太后,權主軍國事,奉迎天祚次子秦王為帝。從其議者書名押字,無敢有一異者。蕭氏遂即位於柩前,改元德興。

蕭後者,燕王秦國妃也。妃兄弟坐章奴誅,天祚囚之上京,女真破,得出,又囚於中京,淳立而歸。後以蕭幹有援立功,封于越王。天祚聞淳死,下詔削其官爵,並妻蕭氏亦降為庶人,仍改姓虺氏。後僭位時,獨李處溫後至稱賀,屬時多難,未欲即誅,赦其罪,但追毀元帥宣劄而已。有弟處能,懼禍及己,落髮為僧,蕭後送海島龍雲寺。或告雲處溫父子潛通童貫,欲挾後歸宋朝。後引問之,處溫曰:「臣父子於宣宗有定策功,宜數世宥,不當以讒獲罪。」太后曰:「向使燕王如周公,終享親賢重名於後世,豈不勝太寧王述軋、楚國王湼里耶?誤燕王者,皆汝父子。」併數他罪數十條。處溫無以對,遂賜死,其子奭凌遲處斬。命籍其家貲,得見錢十萬餘貫,金銀珠玉稱是,皆自為宰相數月之間,四方賄賂公行所得。初,處溫聞天祚播遷,勸立燕王僭號,以圖恩倖。及燕王死後,恐遼國將亡,失其所依,北通金國,南結童貫,願挾蕭後以納土,皆非至誠,欲為身謀,而至此反為身禍。及宋師撫定燕山,追封處溫為廣陽郡王,子李奭為保寧軍節度使,以其家為廟,錄其孫一人。

八月,金主趨中京,道聞天祚聚兵於國崖,亟往攻之。大戰,生擒都統蕭規,天祚脫身走。及夏國引兵數萬襲天德軍,金主遣偏將帥兵七千,擊破之。屬秋霖水暴至,夏人溺水不勝計。金主屢勝,兵驕,遂因秋成,並邊牧馬休兵,屯奉聖州之東。

自燕王死,蕭後專政,遼恐漢人應南軍,將謀之,管常勝軍郭藥師遣使奉表降宋,高鳳亦以易州降。時宋童貫回雄州,在道中,而郭藥師至,授以軍八千,並易州義兵五千,並隸劉延慶為嚮導,軍聲大振。

九月,蕭後遣蕭容、韓昉詣宋,奉表稱藩。

冬十月,宋劉延慶、郭藥師等自雄州趨新城,劉光世、楊可世自安肅軍出易州,會於涿州。時兵衆五十萬攻燕,進駐盧溝河。時燕軍蕭幹亦於燕城十里外築壘相拒。藥師命延慶選常勝軍五千騎,間道襲燕,夜半渡河,啣枚而進,質明,常勝軍五千騎雜鄉人奪迎春門以入。大軍繼至燕城,遣人諭蕭後使降。蕭幹知宋師入燕,亟往救,人皆死鬭,藥師屢敗,奔門不得出,盡棄馬,縋城而下,死傷過半,還者數百騎而已。時宋師屯盧溝河者未動,蕭幹兵纔數千,得漢兒兩人,留帳中,夜半偽相語曰:「聞漢兵十萬,吾師三倍,當分左右翼,以精兵衝其中,舉火為應,殲之無遺。」陰逸其一人歸報,既夕而遁,衆軍遂潰,自相蹂踐。幹遣騎追至涿水北而回。

十二月,金粘罕趨南暗口,撻懶駙馬趨古北口,金主趨居庸關,分三路入燕。蕭後既敗,奉表於金,稱藩請和。金主不許,自媯、儒二州進兵,抵居庸關,遼人棄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