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註疏 (四庫全書本)/卷05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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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孟子註疏卷五下
  漢趙氏注 宋孫奭音義並疏
  滕文公章句上
  有爲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爲氓注神農三皇之君炎帝神農氏許姓行名也治為神農之道者踵至也廛居也自稱逺方之人願為氓氓野人也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爲食注文公與之居處舍之宅也其徒學其業者也衣褐貧也捆猶叩㧻也織屨欲使堅故叩之也賣屨席以供飲食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爲聖人氓注陳良儒者也陳相良之門徒也辛相弟聖人之政謂仁政也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注棄陳良之儒道更學許行神農之道也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注陳相言許行以為滕君未逹至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注相言許子以為古賢君當與民並耕而各自食其力饔飱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飱當身自具其食兼治民事耳今滕賦稅有倉廩府庫之富是爲厲病其民以自奉養安得爲賢君乎三皇之時質樸無事故道若此者也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注問許子必自身種粟乃食之邪曰然注相曰然許子自種之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注孟子曰許子自織布然後衣之乎曰否許子衣褐注相曰不自織布許子衣褐以毳織之若今馬衣也或曰褐枲衣也一曰粗布衣也許子冠乎注孟子問相冠乎曰冠注相曰冠也曰奚冠注孟子問許子何冠也曰冠素注相曰許子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注相言許子以粟易素曰許子奚爲不自織注孟子曰許子何為不自織素乎曰害於耕注相曰織紡害於耕故不自織也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注爨炊也孟子曰許子寧以釜甑炊食以鐵為犂用之耕否邪曰然注相曰用之自爲之與注孟子曰許子自冶鐵陶瓦器邪曰否以粟易之注相曰不自作鐵瓦以粟易之也以粟易械器者不爲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爲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爲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爲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注械器之總名也厲病也以粟易器不病陶冶陶冶亦何以為病農夫乎且許子何為不自陶冶舍者止也止不肯皆自取之其宮宅中而用之何爲反與百工交易紛紛而爲之煩也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也注相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故交易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爲與注孟子言百工各為其事尚不可得耕且兼之人君自天子以下當治天下政事此反可耕且為邪欲以窮許行之非滕君不親耕也孟子謂五帝以來有禮義上下之事不可復若三皇之道也言許子不知禮者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爲備如必自爲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注孟子言人道自有大人之事謂人君行敎化也小人之事謂農工商也一人而備百工之所作作之乃得用之者是率導天下人以羸困之路也故曰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注勞心君也勞力民也君施敎以治理之民竭力治公田以奉養其上天下通義所常行者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汜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注遭洪水故天下未平水盛故草木暢茂草木盛故禽獸繁息衆多也登升也五穀不足升用也猛獸之跡當在山林而反交於中國懼害人故堯獨憂念之敷治也書曰禹敷土是言治其土也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注掌主也主火之官猶古之火正也烈熾益視山澤草木熾盛者而焚之故禽獸逃匿而奔走逺竄也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註疏通也瀹治也排壅也於是水害除故中國之地可得耕而食也禹勤事於外八年之中三過其門而不入書曰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如此寧可得耕也后稷敎民稼穡樹藝五榖五榖熟而民人育注棄為后稷也樹種藝植也五榖謂稻黍稷麥菽也五穀所以養人也故言民人育也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敎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爲司徒敎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注司徒主人敎以人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夫夫婦婦兄兄弟弟朋友貴信是為契之所敎也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注放勲堯號也遭水災恐其小民放僻邪侈故勞來之匡正直其曲心使自得其本善性然後又從而振其羸窮德恩惠之德也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注重喻陳相堯以不得舜爲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已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爲已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敎人以善謂之忠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注言聖人以不得賢聖之臣爲已憂農夫以百畝不易治爲已憂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注爲天下求能治天下者難得也故言以天下傳與人尚爲易也孔子曰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注天道蕩蕩乎大無私生萬物而不知其所由來堯法天故民無能名堯德者也舜得人君之道哉德盛而巍巍乎有天下之位雖貴盛不能與益舜巍巍之德言德之大大於天子位也堯舜蕩蕩巍巍如此但不用心於躬自耕也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注當以諸夏之禮義化變蠻夷之人耳未聞變化於夷蠻之人同其道也陳良楚産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注陳良生於楚北逰中國學者不能有先之也可謂豪傑過人之士也子之兄弟謂陳相陳辛也數十年師事陳良良死而倍之更學於許行非之也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嚮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注任擔也失聲悲不能成聲場孔子冢上祭祀壇場也子貢獨於場左右築室復三年慎終追逺也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慾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注有若之貌似孔子此三子者思孔子而不可復見故欲尊有若以作聖人朝夕奉事之禮如事孔子以慰思也曾子不肯以為聖人之潔白如濯之江漢暴之秋陽秋陽周之秋夏之五六月盛陽也皜皜白甚也何可尚而乃欲以有若之質於聖人之坐席乎尊師道故不肯也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注今此許行乃南楚蠻夷其舌之惡如鴃鳥耳鴃博勞鳥也詩云七月鳴鴃應隂而殺物者也許子託於太古非先聖王堯舜之道不務仁義而欲使君臣並耕傷害道徳惡如鴃舌與曾子之心亦異逺也人當出深谷止喬木今子反下喬木入於幽谷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爲不善變矣注詩魯頌閟宮之篇也膺擊也懲艾也周家時擊戎狄之不善者懲止荊舒之人使不敢侵陵也周公常欲擊之言南蠻之人難用而子反悅是人而學其道亦為不善變更矣孟子究陳此者深以責陳相也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注陳相復為孟子言此如使從許子淳樸之道可使市無二價不相偽詐不相欺愚長短謂丈尺輕重謂斤兩多寡謂斗石大小謂尺寸皆言同價故曰市無二價者也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爲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爲僞者也惡能治國家注孟子曰夫萬物好醜異賈精粗異功其不齊同乃物之情性也蓰五倍也什十倍也至於千萬相倍譬若和氏之璧雖與凡玉之璧尺寸厚薄適等其價豈可同哉子欲以大小相比而同之則使天下有爭亂之道也巨粗屨也小細屨也如使同價而賣之人豈肯作其細哉時許子敎人偽者耳安能治其國家者也音義許行之行丁音衡又下孟切下同踵之隴切氓亡庚切與氓同衣褐於既切下同捆丁音閫案許叔重曰捆織也埤倉曰捆𠊷也從才從木者誤也張作裍音同㧻丁音卓擊也從才旁豖陳相丁雲去平並通饔音雍飱音孫當身丁去聲粗音麤後注同之與音餘下為與同舍皆之舍丁音赦止也路丁張並雲路與露同羸力為切字亦作臝郎果切食人之食音嗣食於人如字汜音泛偪音逼瀹濟漯丁雲上音藥中子禮切下他合切作濕誤也𫩜音孤契音薛放方往切曰丁音馹或作日誤勞之來之丁雲並去聲不與焉下音豫亦如字倍之丁雲義當作偝古字借用耳下子倍同治任丁而針切雲治任謂治擔任之具彊其丈切暴蒲木切皜音杲鴃舌丁音決又古役切鳴鴃丁雲毛詩作鵙古役切大古之大音泰閟丁音祕清浄之宮謂姜嫄之廟膺擊丁本作應雲案古訓應訓當此注訓擊蓋以當對是擊敵之義故轉訓耳懲艾丁廢切賈音嫁下皆同倍蓰丁音師雲從竹下徙開元禮文字音義曰倍謂半倍而益之又音灑山綺切史記作倍灑徐廣曰一作五倍曰蓰子比之比丁音鼻次比也正義曰此章言神農務本敎以凡民許行蔽道同之君臣陳相倍師降於幽谷不理物情謂之淳樸者有為神農者許行至願受一㕓而為氓者神農炎帝氏也許行南蠻之人也姓許名行也自楚蠻之地往至滕國至門而言告於文公曰我是逺方楚蠻之人聞滕君行仁政於此我今所以來至心願受一㕓居之以為之氓也氓野人之稱已說在公孫丑篇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言文公乃與許行之居而處之其許行之徒弟有數十人皆衣短褐叩㧻織屨席以供其飲食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至願為聖人氓陳良儒者也陳相與其弟辛二人皆陳良徒弟也言陳良徒弟陳相與其弟辛背負其耒耜而從宋國往滕國而向滕君曰我聞知君行聖人之政事是為聖人者也今願為聖人之氓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言陳相至滕乃見許行而大悅樂之遂盡棄去陳良之儒學而就學於許行之道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至惡得賢言陳相後見孟子乃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為賢君者也雖然未聞至道也古之賢君乃與民同耕而食饔飱而兼治政事朝食曰饔夕曰飱今也滕君乃取財稅而有倉廩府庫之富則是厲病其民以自奉養也安得謂之賢君乎倉廩釋名曰倉藏也藏穀物也廩倉有屋曰廩孟子問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陳相答之以為許行是自種而後食也許子必織布然後衣乎孟子又問許子必自織布然後衣著乎曰否許子衣褐陳相答之許子不自紡織其布為衣以其卽著枲布也許子冠乎孟子問許子戴冠乎曰冠陳相答之許子戴冠也曰奚冠孟子又問許子戴何冠曰冠素陳相答之許子冠以素為之爾素帛也曰自織之與孟子又問許子以素為冠其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陳相答之許子不自織為冠以粟更易之而已曰許子奚為不自織孟子又問許子何為而不自織為之乎曰害於耕陳相答之以謂許子不自織為之也以其自織有妨害於耕也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孟子又問許子寧以釜甑炊食以鐵為犁用之耕否乎曰然陳相答之以為許子用之也自為之與孟子又問許子是自為釜甑炊食鐵犂耕乎曰否以粟易之陳相答以為許子之不自為也以粟更易之而已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至何許子之不憚煩孟子又復問以許子將粟更易械器者不以厲病於陶冶陶冶亦以器更易之以粟豈為病厲其農夫哉陶作瓦器之匠也冶鑄金之匠也且許子何不自為之陶冶止皆取其宮室之中而用之乎何為更紛紛然交易於百工與何許子之不畏其煩故以此欲排之陳相也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陳相又答之以謂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之也所以用交易而用之耳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之與孟子又排之如是則為國君治天下獨可自耕且又為政事以治天下與陳相及此無以應答故孟子一向自言而排之乃曰有大人之事大人之事則國君行敎化也有小人之事小人之事卽農工商也且以一人之身而用百工之所作為備具如必皆用自為然後方行用之也此則驅率天下之人以羸困之路也又一説雲如此是驅率天下之人如道路之人但泛視而不知上下貴賤耳以其許行陳相皆欲君民並耕不知有上下貴賤相待故以此説據下文意義相通堪以此說為尚所以雲羸困之路者但趙注之說耳詳而推之羸困之路不若此說故曰或勞心或勞力至天下之通義也者此下文之如此也言天下之人有但或勞其力但或勞其心者勞其心所以制政敎而治天下之人耳勞其力所以見治於上人而已見治於上之人者竭力治公田以奉養上之人也治天下之人者以其爵祿皆出民之賦稅故食於人而已言此是天下通義人所常行者也上之人君為言也下之人民為言也以此推之則上下貴賤有所相待耳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至舉舜而敷治焉孟子又言當古之唐堯盛帝之時天下猶尚未平泰以其大水橫流逆其勢汛汛濫濁徧於天下草木由是暢茂敷實禽獸又由此而繁息而生殖焉五穀黍稷稻麥菽於是不豐登禽獸亦偪害於人猛獸之跡交馳於中國之道堯帝乃獨自憂懼之以其有傷害於人民故舉用虞舜而廣治之廣治其水土也舜使益掌火至禹疏九河后稷敎民稼穡又至使契為司徒止於亦不用於耕耳言舜因堯帝舉用乃使伯益為掌火之官益視山澤草木煩盛乃烈山澤而焚燒之禽獸於是懼而逃匿逺竄而不敢出乃使禹疏通九河又瀹治濟漯之水而流注歸海又開決汝漢之水而排壅淮泗二水而同流注歸之江九河在東北案爾雅雲九河一曰徒駭二曰太史三曰馬頰四曰覆釜五曰湖蘓六曰簡七曰潔八曰鈎盤九曰鬲津是也江九江也案潯陽地記有雲一曰烏江二曰蚌江三曰烏白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箘江六曰堤江七曰廩江八曰源江九曰畎江是也然後中國之地人方可耕藝而食也當此之時大禹八年在外治水土經三次過家門而不得入其家雖欲於時耕作之其可得乎又使后稷棄敎天下民稼穡種樹藝殖五穀五穀既豐熟而天下人民於是得養育其生稼穡者說文雲種曰稼斂曰穡也人民於是有養生之道飽食而煖衣逸樂居處而無以敎之則近類於禽獸以其不知高下也聖人有憂懼其民如此舜又使契為司徒之官敎以人倫使天下之人知父子有親親慈孝君臣有尊卑之義夫婦有交別長幼有等敘朋友有忠信又言放勲有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徳之民之有勤勞於事者有以償其勞故曰勞之因其民之來歸者有以償其來故曰來之民之既能直其心故以正其直為之正故曰匡之民之或曲其心故以正其曲為之直故曰直之輔之如車輔使民有所安於業故曰輔之翼之如羽翼使民有所進於道故曰翼之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所以欲使其自得悅樂之而已矣民既自得而悅樂之於是又從加之恩惠而振德之振德即恩惠耳言聖人之憂於天下之民如此尚何暇以耕為乎又言堯以不得舜而舉用使敷治焉則為已之憂舜既得堯舉而用之如舜復不得臯陶禹為輔則亦為已之憂今夫以百畝之難耕恐為己所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敎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謂之仁以言其以己之財物布與人者是謂恩惠也以己之有善而以敎諸人謂其心之忠也中心之謂忠為天下求得其人而治天下者是謂其仁者也愛人之謂仁所以為天下求得其人不過愛天下之人故如是也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孟子言如此故以天下傳與其人尚以為易也為天下得其人而治天下者猶以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至亦不用於耕耳孟子又引孔子有雲大哉堯帝之為君也惟上天之為大而不可尚惟堯帝又能則法上天而行之故蕩蕩然其徳之大而民無有能指名之者亦若上天之蕩蕩其覆燾之徳人亦不能指名而窮極之故也徳於堯如此其大故孔子所以曰大哉堯之為君君哉舜也巍巍乎其功徳之大如此而天下之事未嘗自與及焉無他以其急於得人而輔之耳所以但無為而享之故不必自與及焉然則堯帝舜帝之治天下豈為無所用其心哉以其但急用心於得賢亦且不用於躬耕耳孟子所以言至於此者蓋欲排許子於陳相欲以滕君與民並耕而食故演之以此也是所以闢之之雲耳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至亦為不善變矣者此蓋孟子又欲以此而譏陳相學於許行者也言我聞用中夏之禮義而變化於蠻夷之人未聞以蠻夷之道而變化於中夏也且陳良自楚國而生也悅樂其周公仲尼之大道乃自楚之南而往北求學於中國蓋中國以楚地觀之則中國在北之地故也北方之學者未能有人或先之陳良彼陳良所謂豪傑過人之士者也子之兄弟以師事數十年矣至師死而遂背去其所學而學於許行故以此而譏之言往日孔子喪沒至於三年之外其門人有治擔任而將歸室者乃至子貢之所入揖於子貢相嚮面而哭乃至悲不成聲然後歸之室復感發子貢追思孔子又反至築室於孔子冡上之壇獨居又至三年然後方辭冢室而歸處又及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三人以有若之貌狀似孔子聖人三人遂欲以往日所事孔子之禮旦夕奉事有子至勉強曾子同以此事之曾子乃曰不可言江漢以濯之則至清而不可污秋陽以曝之則至明而不可掩其孔子如此江漢秋陽皜皜然清潔明白不可得而尚耳故不可以有若比之而以事孔子之禮事之也孟子所以言之以此者蓋謂孔子之事至三年之久而門人尚歸與子貢相嚮而哭乃至悲而不成聲又感子貢復築室於冡上而追思之以至子張子遊子夏欲慰其心思乃強曾子同以往日事孔子之禮而事之有若曾子尚不忍以有若加於孔子而今子之兄弟但自師死之未久遂便以背去之而欲以許行為師而就學之何忍之如是邪故以此非之然前文所謂用夏變夷即陳良北學中國以周公仲尼之道為悅是又孟子明言之也豈見如許行陳相兄弟用蠻夷之事而欲變於滕國也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至為不善變矣孟子言今也許行乃南蠻鴃舌之惡如於鳥者也所行皆非先王之正道而子之兄弟皆背去其已之師陳良而以學許行是亦有異於曾子不忍以有若加孔子矣我聞出自幽谷之內而遷登於高大之木者未聞有下高大之木而遷入於幽谷之內者也又魯頌閎宮之篇有曰戎狄之人不善周公於是膺擊之荊舒之人亦不善周公於是懲誡之然則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擊之今以南蠻之人反悅其道而以學之亦為不善變更者矣蓋戎狄荊舒皆南蠻之地也然周公一則膺擊之一則但懲誡之是何邪夫以戎狄之地逺荊舒之地近以逺者有所膺擊則近者自然從而治也故戎狄是膺荊舒是懲矣此孟子所以又執此而非之陳相兄弟學於許行為不善更變其師者焉從許子之道則市價相若者此乃陳相之言從許行之道為羙之之意於孟子也言今從許行之道而行之則市中物價貴賤則一而不二也國中亦無姦偽欺詐雖使五尺之童子徃市中亦莫有人或敢欺瞞之也以其布與絹帛長短則同其價例則相若不異麻縷絲絮四者輕重又同而價例亦相若而更無高低五榖斗量多寡亦則同而價例亦相若腳屨大小亦同而價則相若凡此是皆市無二價也故以此言於孟子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至惡能治國家此孟子又從而排之也言夫萬物之不齊等是物有貴賤好惡之情也然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其不同之有如此而子今以為比皆同之而無二價是使天下交爭而亂之也大屨與小屨同其價則人必為之小屨而賣之而大屨豈為之哉言凡屨之大小則其他物之貴賤不言而可知矣今從許行之道者是相率而作詐偽者也又安能治國家焉此孟子至終而闢之以此也注神農三皇之君炎帝神農氏也○正義曰案皇甫謐曰易稱包羲氏沒神農氏作是為炎帝班固雲敎民耕農故號曰神農注褐馬衣至粗布衣也○正義曰案說文雲編枲襪也一曰短衣也又曰袍也馬被衣也注古火正○正義曰案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有五行之官木正曰勾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𤣥㝠土正曰后土顓頊氏之子曰犂為祝融是為火正故也注書曰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正義曰案孔傳雲辛日娶妻至於甲日復往治水啓禹之子禹治水過門不入聞啓泣聲不暇子名之以大治度水土之功故也注放勲堯名也○正義曰案徐廣雲放勲號陶唐也孔安國雲堯能放上世之功化也注場孔子冡上祭祀壇場○正義曰案史記雲孔子葬魯城北泗上皇覽曰孔子冢去城一里冢塋百畝南北廣十歩東西十三歩高一丈二尺冢前以缻甓為祠壇方六尺與地平本無祠堂冢塋中樹以百數皆異種魯人世世無能名其樹者民傳言孔子弟子異國人各持其方樹來種之其樹柞枌雒離女貞五味毚檀之樹塋中不生荊棘及刺人草注魯頌閟宮之篇○正義曰此詩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也箋雲懲艾也僖公與齊桓舉義兵北當戎狄南艾荊與羣舒是其觧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注夷之治墨家之道者徐辟孟子弟子也求見孟子欲以辯道也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癒我且往見注我常願見之今値我病不能見也病癒將自往見以辭郤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注是日夷子聞孟子病故不來他日復往求見之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注告徐子曰今我可以見夷之矣不直言之則儒家聖道不見我且欲直攻之也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爲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爲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注我聞夷子為墨道者墨者治喪貴薄而賤厚夷子欲以此道易天下之化使從已豈肯以薄為非是而不貴之也始使夷子葬其父母厚也是以所賤之道奉其親也如其薄也下言上世不葬者又可鄙足以為戒也吾欲以此攻之者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爲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注之夷子名也言儒家者曰古之治民若安赤子此何謂乎之以為當同其恩愛無有差次等級相殊也但施厚之事先從已親屬始耳若此何為獨非墨道也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爲人之親其兄之子爲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注親愛也夫夷子以為人愛兄子與愛鄰人之子等邪彼取赤子將入井雖他人子亦驚救之故謂之愛同也但以赤子無知故救之耳夷子必似此一之未盡逹人情者也故曰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注天生萬物各由一本而出今夷子以他人之親與已親等是為二本故欲同其愛也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註上世未制禮之時壑路傍坑壑也其父母終舉而委之棄於壑也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爲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注嘬相共食之也顙額也泚汗出泚泚然也見其親為獸蟲所食形體毀敗中心慙故汗泚泚然出於額非為他人而慙也自出其心聖人縁人心而制禮也虆梩籠臿之屬可以取土者也而掩之實是其道則孝子仁人掩其親亦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爲間曰命之矣注孟子言是以為墨家薄葬不合道也徐子復以告夷子夷子憮然者猶悵然也為間者有頃之間也命之猶言受命敎矣音義徐辟之辟音璧又音闢道不見之見音現注不見同匍音蒲匐蒲北切蠅蚋姑張音汭雲諸本或作䗜誤也丁雲䗜未詳所出或以䗜與䖻同謂蜉䖻也音由又一說雲䗜姑即螻姑也嘬楚怪切說文雲飲㰱也泚七禮切睨音詣虆丁力追切土籠也或作虆梩 力知切土轝也籠臿楚洽切鍬也憮音武正義曰此章言聖人縁情制禮奉終墨子互同質而違中以直正枉憮然改容而受命也墨者夷之因徐辟而見孟子夷之治墨家之道者姓名也徐辟孟子之弟子也言治墨家之道者夷之因孟子弟子徐辟而見孟子也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正病且待病之瘥愈我以往而見之也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夷子聞孟子以為尚病故不來見至於他日復往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孟子見夷子復來求見遂不得已先言於徐子曰我今則可以見矣欲不見則不得直己之道而正之儒家先王之正道則冺而不見我且見而直己之道而正彼也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至是以所賤事親也此孟子以此告徐子是其直己之道而正夷子也以其夷子既以厚葬其親而尚治其墨家之道故不知以此厚其親是儒家之正道而已孟子所以反覆直而正之乃因徐子而告之曰我聞夷子治墨家之道者也夫墨者治喪不厚但以薄之是為其道也夷子思以墨道以變易天下之化豈以薄其喪而不貴之者也然而夷子葬其父母以厚為之則是以墨家所賤者而事父母之親喪也以其墨家賤厚而貴薄也徐子以告夷子徐子因孟子此言以告之夷子也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至施由親始此又夷子以言於徐子而以墨道為是也乃曰儒者之道有雲古之人治民若保安赤子者是言何謂之乎之則以為恩愛之道無有差等之異也但施行恩愛之道當自父母之親為始耳我所以厚葬其親何為獨非以墨道也之夷子自稱己之名也徐子又以夷子此言告於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至亦必有道矣孟子又言今夷子以為愛無差等是夷子信以為人親愛其兄之子為若親愛其鄰家之赤子乎然彼夷子蓋亦有所取而雲耳故亦不足怪也彼夷子必謂孺子有將入井人皆有怵惕惻懚之心故云愛無差等又以古之人若保赤子為言也蓋其赤子匍匐將入於井非赤子之罪惡也但以赤子未有知人故不忍見焉故救之耳今夷子必以此況之而遂以為愛無差等如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同是則親兄之子必亦待將入井然後救之矣是夷子未逹人情者也且天之生萬物也皆使其由一本而出矣今夷子以他人之親猶己之親同是為有二本也又安知先王制禮而稱人之情以為之厚薄施於父子者不以同於兄弟行於同宗者不以行於鄰族也蓋上世於太古未制禮之時常有不葬其親者其親之死則擡舉而委棄於路傍坑壑之中他日子過之於此見其狐狸野獸食之蠅蚋飛蟲且共嘬食其子之額泚泚然出汗故䀝睨而不敢詳視夫子所以有泚泚然之汗於額而出者非為他人而慙也故如是而汗泚泚然而出於額也以其中心有所不忍其親之如是故自中心之所痛遂逹而之於面目所以有泚泚然之汗出於額也蓋不忍之如是乃歸取虆梩籠臿取土而遮掩之誠是其不忍其親之道也是則孝子仁人之心而掩其親亦必有道耳孟子所以言此者蓋非墨家薄葬為非而以厚葬為是故以直其正道矣意以謂太古未制禮之時子有不忍其親為獸蟲所食尚知掩之之道況今之世先王所制定其禮而可蔽之墨家道而薄葬為是而以厚葬為非邪夷子既以能厚其親而尚不知以墨家之所薄為非所以執此而直之使正耳徐子以告夷子至命之矣者徐子又因孟子此言而告於夷子夷子乃憮然而覺悟其己之罪故頃然為間曰我今受孟子之敎命而不敢逆矣
  孟子註疏卷五下
  孟子註疏卷五下考證
  有為神農之言章許子奚為不自織節注許子何為不自織素乎○監本脫何為不三字今從閣本增入
  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臣邦綏按禹貢惟漢水發源嶓冡入江汝水則源出天息山泗水源出陪尾山皆入於淮淮自入海孟子云注之江者朱子謂記者誤也
  注排壅也○臣宗楷按元儒吳氏曰林少穎雲禹時江淮未通故揚州貢道必由江入海然後逹於淮泗至吳夫差掘溝通水與晉㑹黃池江淮始通孟子第指所通之水以為禹跡雖江北淮南地高於水實祗掘一橫溝兩端築堤壅水於中以行舟耳黃震日記雲兩端築堤今𤓰儀淮安壩是
  從許子之道節注長短謂丈尺○長短監本訛大小今改正
  疏有小人之事小人之事即農工商也○監本脫小人之事四字今從上文增入
  又疏排壅淮泗二水○排壅監本訛斟酌今改正又疏四曰覆釜○爾雅水經注或作釜或作鬴又疏六曰簡七曰潔○臣宗楷按爾雅六曰簡潔蔡沈從輿地記亦合為一雲其一即河之經流吳澄謂以水道考之南皮縣明有簡河未嘗合潔為一且徒駭乃河之本道九者之外安得更有經流考方輿紀要雲簡亦在渤海潔與簡相近
  又疏二曰蚌江○蚌監本誤碎今從潯陽地記改正
  墨者夷之章徐子以告夷子節注之以為當同其恩愛無有差次等級相殊也○相殊二字一本作親踈疏故自中心之所痛遂逹而之於面目○監本痛字下衍恨字又脫遂逹二字今從閣本増刪


  孟子註疏卷五下考證
<經部,四書類,孟子註疏>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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