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三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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蹇氏父子
[編輯]蹇周輔立江西、福建茶法,以害兩路。其子序辰,在紹聖中,乞編類《元祐章疏案牘》,人為一帙,置在二府。由是紹紳之禍,無一得脫。此猶未足言,及居元符遏密中,肆音樂自娛。後守蘇州,以天寧節與其父忌日同,輒於前一日設宴,及節日不張樂。其無人臣之義如是,蓋舉世未聞也。
神臂弓
[編輯]神臂弓出於彎遺法,古未有也。熙寧元年,民李宏始獻之入內,副都知張若水方受旨料簡弓弩,取以進。其法以檿〈(yan)〉木為身,檀為弰,鐵為蹬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麻繩劄絲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長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長數寸,射二百四十餘步,入榆木半笴。神宗閱試,甚善之。於是行用,而他弓矢弗能及。紹興五年,韓世忠又侈大其制,更名「克敵弓」,以與金虜戰,大獲勝捷。十二年同科試日,主司出《克敵弓銘》為題雲。
敕令格式
[編輯]法令之書,其別有四,敕、令、格、式是也。神宗聖訓曰:「禁於未然之謂敕;禁於已然之謂令;設於此以待彼之至,謂之格;設於此使彼效之,謂之式。」凡入笞杖徒流死,自例以下至斷獄十有二門,麗刑名輕重者,皆為敕;自品官以下至斷獄三十五門,約束禁止者,皆為令;命官庶人之等,倍全分厘之給,有等級高下者,皆為格;表奏、帳籍、關牒、符檄之類,有體制模楷者,皆為式。《元豐編敕》用此,後來雖數有修定,然大體悉循用之。今假寧一門,實載於格,而公私文書行移,並名為式假,則非也。
顏魯公戲吟
[編輯]陶淵明作《閑情賦》,寄意女色。蕭統以為白玉微瑕。宋廣平作《梅花賦》,皮日休以為鐵心石腸人,而亦風流艷冶如此。《顏魯公集》有七言聯句四絕,其目曰:《大言》、《樂語》、《嚵語》、《醉語》。於《樂語》云:「苦河既濟真僧喜,新知滿坐笑相視。戍客歸來見妻子,學生放假偷向市。」《嚵語》云:「拈䭔舐指不知休,欲炙侍立涎交流。過屠大嚼肯知羞,食店門外強淹留。」《醉語》云:「逢糟遇麯便酪酊,覆車墜馬皆不醒。倒著接籬髮垂領,狂心亂語無人並。」以公之剛介守正,而作是詩,豈非以文滑稽乎?然語意平常,無可咀嚼,予疑非公詩也。
紀年用先代名
[編輯]唐德宗以建中、興元之亂,思太宗貞觀、明皇開元為不可跂及,故改年為貞元,各取一字以法象之。高宗建炎之元,欲法建隆而下字無所本。孝宗以來,始一切用貞元故事。隆興以建隆、紹興,乾道以乾德、至道,淳熙以淳化、雍熙,紹熙以紹興、淳熙,慶元以慶曆、元祐也。
中舍
[編輯]官制未改之前,初升朝官,有出身人為太子中允,無出身人為太子中舍,皆今通直郎也。近時士大夫或不能曉,乃稱中書舍人曰中舍,殊可笑雲。蘇子美在進奏院,會館職,有中舍者,欲預席。子美曰:「樂中既無箏、琶、篳、笛,坐上安有國、舍、虞、比。」國謂國子博士,舍謂中舍,虞謂虞部,比謂比部員外、郎中,皆任子官也。
多赦長惡
[編輯]熙寧七年旱,神宗欲降赦,時已兩赦矣。王安石曰:「湯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與?若一歲三赦,是政不節,非所以弭災也。」乃止。安石平生持論務與眾異,獨此說為至公。近者六年之間,再行覃霈。婺州富人盧助教,以刻核起家,因而田僕之居,為僕父子四人所執,投寘杵臼內,搗碎其軀為肉泥,既鞠治成獄,而遇己酉赦恩獲免。至復登盧氏之門,笑侮之曰:「助教何不下莊收穀?」茲事可為冤憤,而州郡失於奏論。紹熙甲寅歲至於四赦,凶盜殺人一切不死,惠好長惡,何補於治哉?
奏讞疑獄
[編輯]州郡疑獄許奏讞,蓋朝廷之深恩。然不問所犯重輕及情理蠧害,一切縱之,則為壞法。耿延年提點江東刑獄,專務全活死囚,其用心固善。然南康婦人,謀殺其夫甚明,曲貸其命,累勘官翻以失入被罪。予守贛,一將兵逃至外邑,殺村民於深林,民兄後知之,畏申官之費,即焚其屍,事發繫獄,以殺時無證,屍不經驗,奏裁刑寺輒定為斷配。予持敕不下,復奏論之,未下而此兵死於獄。因記元豐中,宣州民葉元,以同居兄亂其妻而殺之,又殺兄子,而強其父與嫂約契,不訟於官,鄰里發其事,州以情理可憫,為上請。審刑院奏欲貸,神宗曰:「罪人已前死,奸亂之事,特出於葉元之口,不足以定罪,且下民雖為無知,抵冒法禁,固宜哀矜。然以妻子之愛,既殺其兄,仍戕其侄,又罔其父,背逆天理,傷敗人倫,宜以毆兄至死律論。」此旨可謂至明矣。
醫職冗濫
[編輯]神宗董正治官,立醫官,額止於四員。及宣和中,自和安大夫至翰林醫官,凡一百十七人,直局至祗候,凡九百七十九人,冗濫如此。三年五月始詔大夫以二十員,郎以三十員,醫效至祗候,以三百人為額,而額外人免改正,但不許作官戶,見帶遙郡人並依元豐舊制,然竟不能循守也。乾道三年正月,隨龍醫官、平和大夫、階州團練使潘攸差判太醫局,請給依能誠例支破。邁時在西掖,取會能誠全支本色,因依誠系和安大夫、潭州觀察使,月請米麥巨余碩,錢數百幹,春冬綿絹之屬,比他人十倍,因上章極論之,乞將攸合得請給,令戶部照條支破。孝宗聖諭云:「豈惟潘攸不合得,並能誠亦合住了。」即日御筆批依,仍改正能誠已得真俸之旨,旋又罷醫官局。
切腳語
[編輯]世人語音有以切腳而稱者,亦間見之於書史中,如以蓬為勃籠,梁為勃闌,鐸為突落,叵為不可,團為突欒,鉦為丁寧,頂為滴𩕳,角為矻落,蒲為勃盧,精為即零,螳為突郎,諸為之乎,旁為步廊,茨為蒺藜,圈為屈攣,錮為骨露,案為窟駝是也。
唐世辟寮佐有詞
[編輯]唐世節度、觀察諸使,辟置寮佐以至州郡差掾屬,牒語皆用四六,大略如告詞。李商隱《樊南甲乙集》、顧雲編稿、羅隱《湘南雜槁》,皆有之。故韓文公《送石洪赴河陽幕府序》云:「撰書辭,具馬市。」李肇《國史補》,載崖州差故相韋執誼攝軍事衙推,亦有其文,非若今時只以吏牘行遣也。錢武肅在鎮牒鐘廷翰攝安吉主簿云:「敕淮南、鎮海、鎮東等軍節度使,牒將仕郎試秘書省校書郎鐘廷翰,牒奉處分,前件官儒素修身,早升官緒,寓居霅水,累歷星霜,克循廉謹之規,備顯溫恭之道。今者願求錄用,特議掄材,安吉屬城印曹闕吏,俾期差攝,勉效公方,倘聞佐理之能,豈恡超升之獎?事須差攝安吉縣主簿牒舉者,故牒。貞明二年三月日。」牒後銜云:「使、尚父、守尚書令、吳越王押。」此牒今藏於王順伯家,其字畫端嚴有法,其文則掌書記所撰,殊為不工,但印記不存矣。謂主簿為印曹,亦佳。
高子允謁刺
[編輯]工順伯藏昔賢墨帖至多,其一曰高子允諸公謁刺,凡十六人,時公美、徐振甫、余中、龔深父、元音寧、秦少遊、黃魯直、張文潛、晁無咎、司馬公休、李成季、葉致遠、黃道夫、廖明略、彭器資、陳祥道,皆元祐四年朝士,唯器資為中書舍人,餘皆館職。其刺字或書官職,或書郡裏,或稱姓名,或只稱名,既手書之,又斥主人之字,且有同舍、尊兄之目,風流氣味,宛然可端拜,非若後之士大夫一付筆吏也。蔡忠惠公帖亦有其二:一曰,襄奉候子石兄起居,朔旦謹謁;一曰,襄別洪州少卿學士。蓋又在前帖三十年之先也。
蔡君漠書碑
[編輯]歐陽公作《蔡君漠墓誌》云:「公工於書畫,頗自惜,不妄與人書。仁宗尤愛稱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公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又敕公書,則辭不肯,曰:『此待詔職也。』」國史傳所載,蓋用其語。比見蔡與歐陽一帖云:「曏〈(xiàng)〉者得侍陛下清光,時有天旨,令寫御撰碑文、宮寺題榜。至有勛德之家,幹請朝廷出敕令書。襄謂近世書寫碑誌,則有資利,若朝廷之命,則有司存焉,待詔其職也。今與待詔爭利其可乎?力辭乃已。」蓋辭其可辭,其不可辭者不辭也。然後知蔡公之旨意如此。雖勛德之家,請於朝出敕令書者,亦辭之,不止一《溫成碑》而已。其清介有守,後世或未知之,故載於此。
楊涉父子
[編輯]唐楊涉為人和厚恭謹。哀帝時,自吏部侍郎拜相。時朱全忠擅國,涉聞當為相,與家人相位,謂其子凝式曰:「此吾家之不幸也,必為汝累。」後二年全忠篡逆,涉為押傳國寶使,凝式曰:「大人為唐宰相,而國家至此,不可謂之無過,況手持天子璽緩與人,雖保富貴,奈千載何,蓋辭之?」涉大駭,曰:「汝滅吾族!」神色為之不寧者數日。此一楊涉也,方其且相,則對其子有不幸之語,及持國寶與逆賊,則駭其子勸止之請,一何前後之不相佯也?鄙夫患失,又懲白馬之禍,喪其良心,甘人「六臣」之列,其可羞也甚矣!凝式病其父失節,托於心疾,歷五代十二君,佯狂不仕,亦賢乎哉!
佛胸卐字
[編輯]《法苑珠林》敘佛之初生云:「開卍字於胸前,躡千輪於足下。」又《占相部》云:「如來至真,常於胸前自然卍字,人人相者乃往古世蠲除穢濁不善行故。」予於《夷堅丁志》中載蔡京胸字,言「京死後四十二年遷葬,皮肉消化已盡,獨心胸上隱起一卍字,高二分許,如鐫刻所就。」正與此同。以大奸誤國之人,而有此祥,誠不可曉也。豈非天崩地坼,造化定數,故產此異物,以為宗社之禍邪!
蘇渙詩
[編輯]杜子美贈蘇渙詩,序云:「蘇大侍御渙,靜者也,旅寓江側,凡是不交州府之客,人事都絕久矣。肩輿江浦,忽訪老夫,請誦近詩,肯吟數首,才力素壯,詞句動人,湧思雷出,書筐几杖之外,殷殷留金石聲。賦八韻記異,亦記者夫傾倒於蘇至矣。」詩有「再聞誦新作,突過黃初詩」之語。又有一篇《寄裴道州並呈蘇渙侍御》云:「附書與裴因示蘇,此生已媿須人扶。致君堯舜付公等,早據要路思捐軀。」其褒重之如此。《唐·藝文志》,有渙詩一卷,云:「渙少喜剽盜,善用白彎,巴蜀商人苦之,稱『白跖』,以比莊矯。後折節讀書,進士及第。湖南崔瓘辟從事,繼走交、廣,與哥舒晃反,伏誅。」然則非所謂靜隱者也。渙在廣州作變律詩十九首,上廣府帥,其一曰:「養蠶為素絲,葉盡蠶不老。頃筐對空床,此意向誰道。一女不得織,萬夫受其寒。一夫不得意,四海行路難。禍亦不在大,禍亦不在先。世路險孟門,吾徒當勉族。」其二曰:「毒蜂一巢成,高掛惡木枝。行人百步外,目斷魂為飛。長安大道邊,挾彈誰家兒?手持黃金丸,引滿無所疑。一中紛下來,勢若風雨隨。身如萬箭攢,宛轉送所之。徒有疾惡心,奈何不知幾!」讀此二詩,可以知其人矣。杜贈渙詩,名為記異,語意不與他等,厥有旨哉!
歲後八日
[編輯]《東方朔占書》,歲後八日,一為雞,二為犬,三為豕,四為羊,五為牛,六為馬,七為人,八為穀。謂其日晴,則所主之物育,陰則災。杜詩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用此也。八日為穀,所系尤重,而人罕知者,故書之。
門焉閨焉
[編輯]《左氏傳》好用「門焉」字,如「晉侯圍曹,門焉」,「齊侯圍龍,盧蒲就魁門焉」,「吳伐巢,吳子門焉」,陽人啟門,諸侯之士門焉」。及「蔡公孫翩以兩矢門之」,「門於師之梁」,「門於陽州」之類,皆奇葩之語也。然《公羊傳》云:「入其大門,則無人門焉者;入其閨,則無人閨焉者;上其堂,則無人焉。」又傑出有味。何休註「堂無人焉」之下曰:「但言焉,絕語辭,堂不設守視人,故不言焉者。」休之學可謂精切,能盡立言之深意。
郡縣主婿官
[編輯]本朝宗室袒免親女出嫁,如婿系白身人,得文解者為將仕郎,否則承節、承信郎,妻雖死,夫為官如故。按唐貞元中,故懷澤縣主婿檢校贊善大夫竇克紹狀言:「臣頃以國親,超授寵祿,及縣主薨逝,臣官遂停。臣陪位出身,未授檢校官,自有本官,伏乞宣付所司,許取前銜婺州司戶參軍隨例調集。」詔:「許赴集,仍委所司比類前任正員官依資註擬。自今已後,郡縣主婿除丁憂外,有曾任正員官停檢校官俸料後者,準此處分。」乃知婿官不停者,恩厚於唐世多矣。紹興中,高士轟尚偽福國長公主,至觀察使。及公主事發誅死,猶得故官,可謂優渥。
樂府詩引喻
[編輯]自齊、梁以來,詩人作樂府《子夜四時歌》之類,每以前句比興引喻,而後句實言以證之。至唐張祜、李商隱、溫庭筠、陸龜蒙,亦多此體,或四句皆然。今略書十數聯於策。其四句者,如
- 「高山種芙蓉,復經黃檗塢,未得一蓮時,流離嬰辛苦。」
- 「窗外山魈立,知渠腳不多。三更機底下,摸著是誰梭。」
- 「淮上能無雨,回頭總是情。蒲帆渾未織,爭得一歡成。」
其兩句者,如
- 「風吹荷葉動,無夜不搖蓮。」
- 「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
- 「圍棋燒敗襖,著子故依然。」
- 「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
- 「摛門不安橫,無復相關意。」
- 「黃檗向春生,苦心日日長。」
- 「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 「玉作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 「葛刀橫眼底,方覺淚難裁。」
- 「中劈庭前棗,教郎見赤心。」
- 「千尋葶藶枝,爭奈長長苦。」
- 「愁見蜘蛛織,尋思直到明。」
- 「雙燈俱暗盡,奈許兩無由。」
- 「三更書石闕,憶子夜啼悲。」
- 「芙蓉腹裏萎,憐汝從心起。」
- 「朝看暮牛跡,知是宿啼痕。」
- 「梳頭入黃泉,分作兩死計。」
- 「石闕生口中,銜悲不能語。」
- 「桑蠶不作繭,晝夜長懸絲。」
皆是也。
龜蒙又有《風人詩》四首云:
- 「十萬全師出,遙知正憶君。一心如瑞麥,長作兩歧分。」
- 「破檗供朝爨,須知是苦辛。曉天窺落宿,誰識獨醒人。」
- 「旦日思雙屢,明時願早諧。丹青傳四瀆,難寫是秋懷。」
- 「聞道更新幟,多應廢舊期。征衣無伴搗,獨處自然悲。」
皮日休和其三章云:
- 「刻石書離恨,因成別後悲。莫言春繭薄,猶有萬重思。」
- 「鏤出容刀飾,親逢巧笑難。目中騷客珮,爭奈即闌干。」
- 「江上秋聲起,從來浪得名。逆風猶掛席,苦不會凡情。」
劉采春所唱云:
- 「不是廚中串,爭知炙裏心。井邊銀釧落,展轉恨還深。」
- 「簳蠟為紅燭,情知不自由。細絲斜結網,爭奈眼相鉤。」
尤為明白。
七言亦間有之,如
-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又有情。」
-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也無?」
- 「合歡桃核真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
是也。
近世鄙詞,如《一落索》數闋,蓋效此格。語意亦新工,恨太俗耳,然非才士不能力。世傳東坡一絕句云:「蓮子擘開須見薏,揪枰著盡更無棋。破衫卻有重縫處,一飯何曾忘卻匙。」蓋是文與意並見一句中,又非前比也。集中不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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