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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詳解 (夏僎,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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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詳解 (夏僎) 全覽


  御製題宋版尚書詳觧
  五十八篇始至終厯為詳解折扵中道心毋使人心雜聖法由來王法通士行去聲胡編誠足偉九峯蔡𫝊實相同設如切已舉其要二典三謨用不窮












  御製書夏僎尚書詳觧費誓篇論淮夷徐戎事
  嘗謂解經者不可以己意穿鑿見長欲出人一頭地而反晦經義之本㫖也如夏僎之尚書詳觧其研精搜羅酌古凖今用意不為不勤而瑕瑜各半政以欲為新竒中之其他姑弗具論如觧費誓之淮夷徐戎不失之穿鑿哉蓋孔安國之𫝊固已有淮夷徐戎錯居九州秦始皇逐出之之語然引而未發僎則謂徐州淮浦中夏之地安得有戎夷似先王於此事有不及始皇能除害更泛論波及先王雖不能逐戎夷而能用周召始皇雖能逐戎夷而不知逐趙髙李斯雖寓鑒誡之意耶然於費誓經義有何闗渉哉蓋古時之中國幅貟小後世之中國幅貟大其非中國幅貟以內之地則率以戎夷目之如禹貢之萊夷作牧孟子之舜東夷文王西夷之𩔖不一而足豈其時東萊諸馮岐周亦有戎夷雜處乎宣王薄代獫狁至於太原或者其地近北狄闌入居之耳若夫淮浦徐州去邉外逺甚戎夷何所利而捨其故土來居之乎可知淮夷徐戎即其地之土著爾時或有跳梁梗化者未為中國幅貟以內之地故以戎夷目之耳即如春秋抑吳越與楚謂之蠻夷猾夏不但不可以例今之江浙湖廣即漢唐以來已無此論矣孔𫝊固已失之而夏僎以訛𫝊訛更枝其辭以為始皇能除害先王有不及而申其不憂中國有戎夷第憂朝廷無忠臣之說不已甚乎支離其辭而盩庢其義乎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二
  尚書詳解       書𩔖
  提要
  等謹案尚書詳解二十六卷宋夏僎撰僎字元肅號柯山浙之龍遊人與周升繆景仁為友皆以明經教授時稱三俊僎嘗舉進士少治尚書老而益精因博採衆説以為是解淳熈間麻沙書坊劉氏刋板印行時瀾為之序稱其議論淵深詞氣超邁參於前則有光顧於後則絶配其傾挹甚至考宋南渡以後為尚書之學者毋慮數百家而三山林之奇集解尤見稱於世僎作是書所採雖兼取二孔王蘇陳程張氏之説而折衷於之奇者什之六七當時呂祖謙受業之奇之門而時瀾為祖謙髙弟増修東萊書説即出其手顧於是編獨多所推許宜春李公凱治經不專一家於詩宗東萊讀詩記於書亦舍呂氏而獨取柯山詳解是其書雖陳振孫以為便於舉子而作要其淵源之正議論之醇一時亦未有能過之者明洪武間初定科舉之式詔習尚書者並用夏氏蔡氏兩𫝊後永樂中大全出蔡𫝊始獨立於學官而夏氏書寖微今觀其薈粹衆説舍短取長參求其是而斷以己意較諸九峯書𫝊固不免畧冗之嫌然其反覆條暢深究詳繹使唐虞三代之大經大法有以曲折而㑹其通其用心實出蔡𫝊之右洵説書者之善本也其書惟抄帙僅存多有脫誤今浙江所進本檢勘自堯典至禹謨全闕中又闕泰誓中泰誓下牧誓三篇後又闕秦誓末簡謹以永樂大典參校惟秦誓原闕外其餘所載並全謹據以補輯遂成完帙至其他文義則以永樂大典本及浙本彼此互校擇所長而從之亦庶幾詳善勝舊原本分十六卷經文下多附録重言重意乃宋代坊本陋式最為俚淺今悉刪去而重加釐定為二十六卷不復準其原目雲乾隆四十九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孔氏序
  正義曰尚者上也言此上代之書後世之所慕尚故曰尚書要之非孔子之舊乃伏生之所加何以知之安國作序言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𫝊授裁二十餘篇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是伏生之意謂是書乃上古之書故加尚字謂之尚書也
  古者伏犧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
  伏犧三皇之最先所謂太皥是也伏犧之時仰觀俯察近取逺取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文籍自是而始著安國作序欲明文籍所起以見是書之本始故先言伏犧造書契代結繩之事結繩者鄭𤣥雲約事事大大其繩事小小其繩王肅亦云識其政事也書契者鄭雲書之於木刻其側為契各持其一以相攷合若結繩之為治陸徳明又謂以書契約其事也是伏犧之前洪荒之世結繩而治雖有文字未見於用至伏犧乃始代以書契故三墳五典自是而興故曰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
  伏犧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髙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至於夏啇周之書雖設教不倫雅誥奧義其歸一揆是故歴代寳之以為大訓
  伏犧神農黃帝謂之三皇三皇之書謂之三墳墳大也言三皇之道簡而大是以其書所言亦簡大故曰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髙辛唐虞謂之五帝五帝之書謂之五典典常也言五帝之道非特可行於一時亦可以為百代常行之法是以其書之所載者皆常道故曰言常道也自三皇以前所以觀神道而設教者其事雖不見倫𩔖要之三墳五典與訓誥誓命之文其雅正之詞深奧之義各不同其歸則一揆而已揆度也人之於射皆𤼵志揆度於的聖人立教亦同於至理故曰其歸一揆墳典訓誥皆歴代寳以為訓式者故曰歴代寳之以為大訓
  八卦之説謂之八索求其義也九州之志謂之九邱邱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皆聚此書也春秋左氏𫝊曰楚左史𠋣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即謂上世帝王遺書也
  蓋孔子未修六經之初六經之外有八索九邱索求也謂是書之作所以求索八卦之義邱聚也謂此書之作所以聚載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若禹貢之厥貢厥筐職方之其穀宜其民宜是也又必引左𫝊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即謂上世帝王遺書也立言者亦欲明孔子之前三墳五典八索九邱混殽雖近在春秋之世良史如𠋣相亦以謂上世帝王遺書而不知其非也
  先君孔子生於周末覩史籍之煩文懼覽之者不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讃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邱
  此蓋論孔子修六經之意也按孔子世家安國是孔子十一世孫尊其祖故曰先君言孔子生於周末見八索九邱之𩔖皆史籍之繁文懼覽而觀之者無所統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讚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邱正義謂修而不改曰定就而減削曰刪準依其事曰約因而佐之曰讚顯而明之曰述蓋禮樂之製作自天子出巳無其位特因其制度之舛錯定之以𤼵明先世舊韋典法故禮樂言定而巳詩未刪之前本三千篇削
  其不合於禮義特存三百十一篇故於詩言刪春秋之作本於魯史乃孔子依魯史成文寓襃貶之意以成一代之書故於春秋言約易之為書伏犧畫之文王重之皆聖所作不可強改特因而佐成之以成十翼故於易言讚十翼既作易道巳明則八索之書初不必用矣是以黜而棄之焉職方者即周禮職方氏也所掌皆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夫子述其所職而載之於經故於職方言述職方既述則九州所有燦然在目九邱之書亦不必用矣故刪而除之焉
  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於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𢎞至道示人主以軓範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三千之徒並受其義
  墳典之書𫝊之既乆不無雜亂孔子討論而整理之上去三墳及五典之書斷自唐虞獨取二典訖於有周其間有雜亂難攷之處皆芟除之而使至於平夷浮華無實之言皆翦截而剔去之但舉其宏綱撮其機要以垂示後世用以教人耳綱網之索謂之宏綱則言舉大綱而衆目張機弩之括謂之機則言撮機括之至要非泛而無統者也惟舉其大綱而撮機要故上自唐虞下及商周歴世最乆歴君甚多而典謨訓誥誓命特百篇而已大扺孔子定書皆所以𤼵明張大二帝三皇至治之要道以為後世人君出治之𮜿範𮜿則如車之有𮜿見其所行皆由是範則如器之有範見其所為不能外是惟吾夫子用意如是故百篇之書其間所載二帝三王之製作坦易明白後世可舉是而見於有行寔非可言而不可行者惜乎出非其時言不見用百篇之義苐𫝊之三千弟子而已不𫉬推而行之
  及秦始皇㓕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觧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於屋壁
  按秦本紀秦王名政二十六年平定天下尊為皇帝不復立謚以初並天下故號始皇始皇欲愚黔首故滅除先代典籍焚古書坑儒士天下儒者率皆隱身避世分散於四方而書無復存者時孔子七世孫子襄者知秦法峻酷又慮其家書不𫝊乃於壁中藏其家書故安國謂之先人藏於壁中者以子襄為己之先祖故稱為先人也
  漢室龍興開設學校旁求儒雅以闡大猷濟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𫝊授裁二十餘篇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百篇之義世莫得聞
  前既言秦焚書意故至此又言漢求書之意焉龍興者易乾之九五以龍飛在天喻聖人居尊位而子兆民故安國雲漢世龍興蓋謂漢家繼秦而興也漢家既繼秦而興於是懲秦之𡚁開設學校旁求儒雅以闡明先王之大道猷道也大道即先王六經是也蓋自焚書之後學校廢之已乆自坑儒之後儒雅逃散於四方至漢興乃開設學校而旁求之謂之旁則求之非一方也伏生名勝為秦二世愽士儒林𫝊雲漢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年已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臣鼂錯徃受之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是書經秦火至漢文帝訪伏生乃始僅得二十九篇也得二十九篇而謂之二十餘篇者蓋傷之為少也然史記載秦時焚書子襄壁藏之漢定天下伏生求其書亡𢾗十篇獨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是伏生於壁內得二十九篇今安國乃雲失其本經口以𫝊授者蓋伏生初實壁內得之以教齊魯𫝊教既乆誦文則熟至其末年鼂錯徃受之時乃不執經而口授之也以書𫝊攷之伏生所得之書蓋堯典舜典臯陶謨益稷禹貢甘誓湯誓盤庚三篇髙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範金縢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顧命康王之誥呂刑文侯之命秦誓費誓凡二十三篇除以堯典舜典合為一臯陶謨益稷合為一盤庚三篇合為一顧命康王之誥合為一則伏生之所𫝊凡二十八篇也明矣今史記儒林𫝊並雲得二十九篇者果何所見而言耶按馬融雲泰誓後得鄭𤣥書論亦云民間得㤗誓而書別録亦曰武帝末得㤗誓於壁內者獻之與愽士使讀説之數月皆起𫝊以教人則㤗誓非伏生所𫝊而言二十九篇者以司馬遷在武帝世見㤗誓出而得行入於伏生所𫝊內故為史總之並雲伏生所出不復曲別分析雲民間所得其實得時不與伏生所𫝊同故也但伏生雖無此篇而書𫝊有八百諸侯俱至孟津白魚入舟之事與㤗誓同不知伏生先為此語抑是㤗誓出後後人加此語是未可知也彼王充論衡及後漢書獻帝建安十四年黃門侍𭅺房宏等雲宣帝太和元年河內女子有壊老子屋得古文㤗誓三篇論衡又雲掘地所得者但馬遷時㤗誓巳得或者至宣帝時河內女子再得亦未可知也書之本名惟曰書而已未有尚字伏生自秦火之後裁得二十餘篇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彼鄭𤣥依書緯謂尚書為孔子所加故書讚曰孔子尊而命之曰尚書殊不知安國親見伏生既言伏生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何雲孔子所加是知書是本名尚是伏生所加故朱子引書直雲書曰若配代而言則曰夏書無言尚書者也書本百篇遭秦火散失至伏生口𫝊僅得二十餘篇餘則名存而義巳不聞故曰百篇之義世莫得聞今之書諸序皆附見諸篇之末則百篇之書名存而義亡也審矣
  至魯共王好治宮室壊孔子舊宅以廣其居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啇周之書及𫝊論語孝經皆科斗文字王又升孔子堂聞金石絲竹之音乃不壊宅經秦火散失之後至漢文帝伏生口𫝊僅得二十餘篇景帝時魯共王壊孔子舊宅得其七世孫子襄所藏屋壁古文書乃増多伏生二十五篇為五十八篇故安國作序既先言伏生口𫝊之事至此則又言魯共王壊宅得書之意共王景帝之子名餘封為魯王死謚曰㳟安國生武帝時共王巳死故有謚可書共王存日居魯近孔子宅好治宮室故壊孔子宅以廣其所居所壊壁內得安國先人子襄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𫝊論語孝經皆科斗文字王雖得書尤壊不止又升孔子廟堂乃聞金鐘石磬絲琴竹管之音以其神異乃不敢壊宅上言壊孔子舊宅此又言不壊宅者蓋前總壊其屋壁得書之後又聞八音乃止餘者不壊耳科斗蝦蟆子也言字形多頭麤尾細狀腹圑圓似科斗故謂之科斗書其字乃蒼頡本體周猶為之故屋壁書所以皆科斗文字也科斗文字古人所為今人不用故謂之古文安國作序不言得古文尚書而雲得古文虞夏商周之書蓋屋壁所得上直題為虞夏商周之書本無尚字故不言尚書而雲虞夏商周之書是安國欲以此知尚字非孔子之舊乃伏生所増也及𫝊論語孝經陸徳明謂𫝊為春秋又謂周易十翼非經謂之𫝊惟正義謂安國之意謂古文書於書之外又得𫝊即論語孝經是也論語孝經非先王舊典乃孔子𫝊説故謂之𫝊又引漢武帝謂東方朔曰𫝊言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又漢東平王劉雲與其太師策書曰𫝊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又成帝賜翟方進策書雲𫝊曰髙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是漢世通謂論語孝經為𫝊明矣
  悉以書還孔氏科斗書廢已乆時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攷論文義定其可知者為隷古定更以竹簡冩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堯典益稷合於臯陶謨盤庚三篇合為一康王之誥合於顧命復出此篇並序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其餘錯亂摩滅弗可復知悉上送官藏之書府以待能者
  此言魯共王既懼神異不敢壊宅乃以其所得古文虞夏啇周之書與𫝊論語孝經悉還孔氏也科斗之書始於蒼頡其文至三代不改周宣王時雖史籀有大篆十五篇猶與科斗並行故終三代所用者惟篆與蒼頡二體而已及秦焚燒先代典籍絶㓕古文別立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故科斗文字經秦廢而不用至漢則其廢已乆時人無能知者安國以人無能知識之故而已欲𫝊之乃以前所聞伏生口授之書比校起廢攷論古文之義定其可知識者為隸以冩古文故曰為隸古定正義謂隸古者就古文體而從隸以定之雖隸而猶古是也蓋存古則可慕為隸則可識故也安國既為隸古定於是別更以竹簡冩之顧氏謂䇿長二尺二寸簡一尺二寸竹簡者蓋以竹長一尺二寸為之也書自伏生口𫝊之後除㤗誓後出寔得二十八篇至此以屋壁古文校定乃増多伏生二十五篇蓋謂大禹謨五子之歌𦙍征仲虺之誥湯誥伊訓太甲三篇咸有一徳説命三篇㤗誓三篇武成旅獒㣲子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牙冏命凡二十五篇也伏生初得二十八篇今已増此二十五篇是已得五十三篇矣而五十三篇之中伏生舜典合堯典為一篇益稷合臯陶謨為一篇盤庚三篇合為一篇康王之誥合顧命為一篇今皆依古文分堯典舜典為二篇益稷臯陶謨為二
  篇盤庚為三篇康王之誥顧命為二篇是以五十三篇復出此五篇並孔子所作書序昔自作一篇在百篇之後是總得五十九篇也既雲得五十九篇又云為四十六卷者五十九篇除序在外不以卷計餘五十八篇同序者同卷異序者異卷如太甲盤庚説命泰誓皆三篇同卷是減八卷矣又大禹謨臯陶謨益稷三篇同序共一卷康誥酒誥梓材三篇同序共一卷是又減四卷前減八卷後減四卷共十二卷以五十八除十二是四十六卷然顧命於康王之誥所以別卷者以二篇雖
  伏生合為一而古文乃各自有序故別卷也
  寔宜故正義謂伏生之本亦壁內文其所以
  有合篇與共王所得古文不同者乃伏生老以口授時因誦熟而連之耳自五十八篇之外其餘皆錯亂而無序摩㓕而不明不可強通故安國乃並與竹簡所冩五十八篇上送於官藏於秘府以待後世有能整理而讀之者焉
  承詔為五十九篇作傳於是遂硏精覃思慱攷經籍採摭羣言以立訓傳約文申義敷暢厥㫖庻幾有補於將來
  安國前既備言尚書興廢之由故此又言已承詔作傳之事蓋安國時為武帝慱士安國既攷正古文乃曰帝之所知亦既定訖當以聞於帝帝令註觧故曰承詔為五十九篇作𫝊𫝊者𫝊通其意也其名出自左丘明大率秦漢之間註觧者多名為𫝊於後儒者以傳之多或有改雲注觧者亦有同稱為𫝊者初無義例説者乃謂前漢稱𫝊後人稱注誤矣安國謂既欲作𫝊而聖道洪深須當詳悉於是硏覈精審覃盡思慮以求其理又廣愽推攷羣經六籍於經籍中採摭羣言互相參攷作為訓𫝊明不敢率爾也然安國又謂作𫝊之體雖欲廣証亦不可失之大煩故此𫝊之作約省其文然雖約省其文又必申盡一書之義使其志意敷布而宣暢庻幾天下後世即得其𫝊而求聖經之理有所𥙷益耳
  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畢㑹國有巫蠱事經籍道息用不復以聞𫝊子孫以貽後代若好古愽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隠也
  書序即今書諸篇首所冠者若昔在帝堯至作堯典虞舜側㣲至作舜典者即此序也古文本自作一篇在百篇之後安國意謂此序之作乃欲序所以為作者之意一篇之義觀序則昭然可見但作序者不敢廁於正經故謙而在下今吾既欲著述是書豈可代作者之謙須從宜引而分之各冠其本篇之首使與本篇相從附近此正安國言已所以分序冠篇之意也書本連序五十九篇今序既分是損其一篇故言定為五十八篇也安國此𫝊本承詔而作作畢當以奏聞但㑹國家有巫蠱事武帝好經籍之道至此㓕息用是故不復以其所𫝊聞之於上惟是𫝊於巳之子孫使之遺與後世之人行之耳然安國雖欲貽與後人亦不敢望後人必行故云後世若有好愛古道廣愽學問志懐雅正之君子與我同於慕古之志𤼵明吾道亦庻幾𫝊而不至於隠蔽也按王制言執左道以亂政者殺鄭𤣥註雲左道謂巫蠱之屬以非正道故為之左道以蠱皆巫之所行故曰巫蠱蠱者總名漢書武帝末年上年老滛惑鬼神崇信巫術姧人江充因而行詐先於太子宮埋桐人告雲太子宮有蠱氣上信之使江充治之於太子宮果得桐人太子知已不為此以江充故為陷已因而殺之帝不知太子實寃謂江充言為實詔丞相劉屈氂𤼵三輔兵討之太子赦長安囚與鬬不勝而出走奔湖闗自殺此即巫蠱事也

  尚書詳解
  有唐虞三代之議論有叔季之議論居叔季之世而求繹乎唐虞三代之書難乎而得其藴也夫書之為書斷自唐虞迄於秦穆凡堯舜之典謨禹啓湯武之誓命周公成康之訓誥悉備於是讀是書而求以繹之其可以叔世膚見料想而臆度之哉要必深䆒詳繹求見乎唐虞三代之用心而後可故讀二典三謨之書當思堯舜授受於上臯䕫稷契接武於下都喻吁咈者何謂讀三盤五誥之書當思人君布告於上臣民聽命於下丁寜委曲通其話言而制其腹心開其利病以柔其不服者何㫖讀九命七誓之書當思其命諸侯命大臣者何道誓師旅誓悔悟者何見以是心讀是書唐虞三代之用心庻乎其有得而唐虞三代之議論可以心通而意觧矣柯山夏先生僎少業是經妙年擷其英以掇巍第平居暇日又硏精覃思而為之釋今觀其議論淵源辭氣超邁唐虞三代之深意奧㫖皆有以𤼵其機而啟其祕於千載之下不謂先生居今之世而言論風㫖靄乎唐虞三代之氣象也嗚呼書説之行於世自二孔而下無慮數十家而卓然顯著者不過河南程氏眉山蘇氏與夫陳氏少南林氏少頴張氏子韶而已程氏溫而邃蘇氏奇而當陳氏簡而明林氏愽而贍張氏該而華皆近世學者之所酷嗜今先生繼此而釋是書觀其議論參於前則有光而顧於後則絶配夫豈茍作云乎哉麻沙劉君智明得其善本不欲祕為己私命工鋟木以與學者共之餘既喜柯山之學有𫝊於世而嘉劉氏之用心非私生町畦者之比也求予為序故書以贈之淳熈丙午七月日覺齋時瀾序







  尚書詳解卷一
  宋 夏僎 撰
  虞書
  堯典
  陳少南謂堯舜禹湯先儒或以為名或以為諡其説皆無據觀大禹謨序言作大禹臯陶謨益稷則臯陶益稷皆名也觀師錫帝曰虞舜帝亦曰格汝舜又曰來禹又曰咨禹曰棄曰臯陶曰咨垂曰咨益例以名命之則舜禹不得不為名也舜禹為名則堯亦名也惟論語曰予小子履説者謂履為湯名履為名則湯非名矣説者又謂湯名天一將為王改為履又曰名履字天一皆不可知不可知者余請闕之其可知者據書而言則舜禹當為名舜禹既為名堯亦名也厯觀諸家之説則少南之説似近人情故余請從之至於堯書謂之典孔氏則謂典言常道是以典訓常伊川則謂典者則也上古淳樸因時為治未有法度典則至堯始著治跡立政有綱制事有法其治可紀故書稱典余謂以典訓常以典訓則皆不(⿱艹石)訓為典籍之典蓋謂以堯事載之典籍故謂之堯典以舜事載之典籍故謂之舜典以二篇皆堯舜之典籍故也堯典於篇次實居其首故謂之第一然一二字余意非孔子之舊乃安國所定何以知之以孔子所作書序攷之舜典之後有汨作九共九篇共十篇而後及大禹謨堯典第一舜典既第二又加此十篇則大禹謨當第十三今乃雲第三湯誓之後有夏社疑至臣扈典寳共四篇更加此四篇則仲虺當第六今乃第二篇次𩔖皆如此以是知篇次之一二實安國所定(⿱艹石)是孔子所定則禹謨應第十三仲虺應雲第六不應從今現存雲第三與第二也
  堯唐帝也典應謂之唐今雲虞書者正義謂舜登庸追堯作典非唐史所錄乃作於虞史故謂之虞書余謂有一代之治必有一代之書則必題一代之名堯果唐帝書自應謂唐豈可謂唐帝書作於虞史乃題為虞哉又況舜典載陟方乃死之文則舜典亦非舜存日所作必舜崩後禹時之所追録舜典禹時所作尚題為虞而不謂之夏何堯典舜時所追録乃不謂之唐而謂之虞哉是以近世作史之體(⿱艹石)班固作前漢史於後漢之時特謂之前漢史耳未嘗以其成於後漢而題為後漢史也陳夀作三國志於東晉之時特謂之三國志而已未嘗以其成於東晉而題為晉志也然則堯典謂之虞書者其亦有説乎余為之説曰堯典雖虞史所錄其實題為唐舜典雖夏史所錄其實題為虞禹謨雖後乎禹者所錄其實題為夏然今書特舜典自題為虞而堯興禹謨不題為唐書夏書乃與舜典同稱為虞書者非史之舊乃孔子定書之後序正也何以知之蓋禹謨所言左𫝊引之大抵皆云夏書(⿱艹石)莊八年引夏書曰臯陶邁種徳僖二十四年引夏書曰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夏書曰敷納以言襄二十八年引夏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是莊襄之時孔子未序正禹謨實謂之夏書禹謨於孔子未序正之前既謂之夏書則堯典於孔子未序正之前亦謂之唐書也何者禹謨以其所載者皆禹之行事故謂之夏書則堯典亦應以其所載者皆堯之事而謂之唐書可也雖然孔子於三聖之書不仍舊貫而必為之序正既加序正而又不俱謂之唐不俱謂之夏而必謂之虞者抑又何意也蓋堯授舜舜授禹三聖相授實守一道自古繼繼承承未有粹然出於正如三聖人者故孔子序書欲後世知三聖人其時雖異其道則一統而無者間斷故序正其書同其題號者蓋書同則道同也其不俱題為唐者堯授舜而已授禹者非堯也謂之唐則可以該舜而不可以該禹不俱題為夏書者禹承舜而已承堯者非禹也謂之夏則可以該舜而不可以該堯惟舜上承於堯下授於禹以虞名書則上可以該堯下可以該禹三聖之道觀此則混然一流略無間斷夫子之意故不深歟○安國蓋孔子十一代孫也武帝時古文尚書厄於秦火而復出帝以其家書詔令作𫝊故其所註解謂之孔氏𫝊也
  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堯典
  李校書曰書序本自作一篇列於百篇之後鄭𤣥馬融王肅皆以為孔子所作然觀其領略大意而盡於數言至於一字不可增損蓋聖人之文非吾夫子莫能為也本在百篇之後今冠於每篇之首者安國之所分也昔在帝堯者確論謂其時既往其遺風餘烈猶在故曰昔在其時既往其事必察而後見故曰在昔然皆失之於鑿不(⿱艹石)林少穎之説為當少穎曰昔在者起語之辭書序自為一篇故以昔在帝堯起於篇首其意蓋謂昔日在於帝堯之時其聴聰其視明其文煥然其思湛然有是四徳故居天下萬民之上而甚光顯今也功成身退將遜遯是位而禪於虞舜故堯典之書由是作焉蓋是書之作自放勲而下至於九載績用弗成之言皆聰明文思光宅天下之實也自咨四岳遜岳而下至往欽哉皆將遜於位譲於虞舜之實也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故不得不撮其大要而為是言焉然光宅之説孔安國謂為聖徳之遠著而正義推廣其説則謂是徳充滿居正而逺著於天下陳少南則謂宅者居處之所言徳之光輝顯著隨處而有徧洽天下胡益之謂徳光自上及下曰光宅自內及外曰光被然是數説皆不(⿱艹石)伊川程先生之説簡而當
  堯典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勲欽眀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
  林少穎謂此堯典二字乃史官之舊題古者序自為一篇故每篇必首揭其題以為一篇之目孔安國引序冠篇首因存而不去故今書諸篇皆重言本目也然此既揭堯典二字為題而於下又繼以曰者蓋史官既揭其題於上故稱曰以發其辭自若稽古帝堯至篇終皆其辭也文體自應雲耳而李校書乃以此曰字與胡越之越同連下文若字讀為越若謂與召誥越若來三月之越同猶今作文之體越自上世以還是併以越若二字為史官𤼵語之辭要之易字而解不若從本文為近人情也蓋史官既揭其題又稱曰以發其辭故於下言我順理而考於古得帝堯之行事而載於書曰堯之為君其豐功茂烈放乎四海無所不至故稱放勲若孔子言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其有成功即放勲之謂也堯不惟有大功其行己也欽遇事也明𤼵於政事而其文煥然運於心術而其思湛然是堯又有此四徳也堯有大功又有盛徳常人處之則必矜其功耀其徳惟堯有是功有是徳處之安安然初不知其為功為徳方且允㳟方且克讓蓋謂之允恭則其恭出於信而非偽謂之克讓則其讓出於誠而非假惟其有大功盛徳而處之以恭讓故不自大而能成其大雖四裔之逺天地之大而光輝彌滿且將被而至於無逺弗屆格而至於塞乎天地之間故曰放勲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此一節蓋作史者總序堯功徳之所成就也至於本是徳而見於設施注措則又見於下矣自克明俊徳以下皆是也然若稽古三字孔𫝊謂能順考古道而行之者帝堯王介甫謂聖人之於古政有便今者則順之有妨於民者則考之二説皆謂(⿱艹石)稽古所以稱堯舜能法古也然史氏之意茍以是稱堯之徳則當與放勲連言今乃揭於帝堯之上觀其勢蓋非所以稱堯乃史氏自言其稽古作書之由故二説皆不如程氏蘇氏謂史之作書也曰吾順考古昔而得其人之行事此論甚善放勲之義説者不一孔氏𫝊謂堯放行上世之功陳少南謂堯徳蕩蕩不可名但依倣其功烈之成就而形容之至其他諸儒又皆因孟子有放勲曰之語遂以放勲為堯號以重華為舜號以文命為禹號允廸不可為臯陶號故不以為稱夫堯之盛徳大業卓千古放行上世豈足盡所藴則孔氏之説未然也下文克明俊徳欽明文思皆以羙堯之徳豈以徳之難言則少南之説未然矣死而諡周道也二帝豈有諡號則放勲為堯號又未然矣要之放勲實是羙堯有大功放乎四海如李校書所謂放者大而無所不極也如禮記所謂放之四海而凖言堯有大功放塞乎四海而無不至也其孟子稱故勲曰放勲徂落實非堯號乃史家本以此羙堯之功後世遂稱為放勲耳故林少穎嘗謂鄭少梅曰史官作史之時以是稱堯舜禹之功徳後世因史官有是稱遂以為號如子貢稱夫子固天縱之將聖故後人遂稱夫子為將聖正與此同少穎此論甚當故予所以有取焉
  克明俊徳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恊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
  上既序堯之盛徳故又敘堯以是徳發而見於治天下焉大抵聖人出而經世所以綏斯來而動斯和行之於此曾不斯湏而彼已不約而應者非可偽為也必其徳之感人也有素故動之妙若影響形聲隨感而應不待持久故也觀帝堯之為君方克明俊敏之徳於一堂之上以之親九族則九族不旋踵而盡睦以之正百姓則百姓不旋踵而昭明以之合和萬邦則黎民不旋踵而丕變於善時臻雍和者堯豈無自而然哉蓋有放勲之大功欽明文思之徳處之而安不自矜大徳輝發越素被於天下故今也出而經世所以能一明俊徳而天下國家舉躋至治之域故也九族孔氏𫝊謂高祖及𤣥孫之親然高祖非己所得逮事而𤣥孫亦非己之所可及見果何以親而睦之哉孔説誤矣惟夏侯歐陽等以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林少頴謂父族四父五屬之內一也父之女昆弟適人者及其子二也己之女昆弟適人者及其子三也己之女子適人者及其子四也母族三母之父姓一也母之母姓二也母之女昆弟適人者及其子三也妻族二謂妻之父姓一也妻之母姓二也蓋敦宗睦族之道必徧外內之親如使堯之所親不過高祖𤣥孫則堯之所親亦狹矣既盡也如既月乃日覲之既言九族盡睦也百姓百官族姓也自其興事造業而言之則曰百工自其聯事合治而言之則曰百僚自其分職率屬而言之則曰百官自其所掌而言之則曰百執事自其所主而言之則曰百司自其分姓受氏而言之則曰百姓平章者平議商𣙜之言蓋記所謂論官庶官百執事當論辨而官之故王逸少稱謝安石於省中平章吾書由唐以來以宰相為平章事蓋本於此正義謂平理之使之恊和章顯之使至明著至王介甫張彥政又以謂平其職業章其功勲非也昭明猶言精白以承休徳謂其各掦乃徳也黎民衆民也一雲黎黒色也以民皆黒首故曰黎民𫝊所謂黔首是也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程氏謂前既言堯之始於明俊徳而終於和萬邦此又言立政紀綱分正百官之職以熙庶績也蓋最大最先莫若推測天道明厯象欽若時令以授人故最先詳載其事焉羲和者楚語云云見正義是堯之羲和即顓帝之重黎也孔氏謂重黎之後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時正義謂羲和雖別為氏族而出自重黎是二家乃以羲和為氏族也林少穎以為不然下文言咨汝羲暨和則似名矣非氏族也余以經考之𦙍征言羲和廢厥職夫堯與仲康之時相去如此其遠若果人名者豈有堯時人為羲和而仲康之時其人亦名為羲和也要之羲和乃官名也蓋掌天地四時之官在顓帝時其職名重黎自堯以至夏商其職名羲和也然下文又言分命羲仲和仲申命羲叔和叔者蓋羲掌春夏和仲秋冬先春而夏繼之先秋而冬繼之故其言以仲叔言之言相繼相承如伯仲亦猶魯三桓子孫而雲孟孫叔孫季孫也正義謂羲氏和氏之子字仲字叔者悞矣乃者發語之辭非謂時雍之後始命羲和也蓋羲和之官以授民時為職民時之授當考於厯象厯為書即洪範所謂厯數所以紀日月星辰之先後也象為器即舜典所謂璿璣玉衡所以參考日月星辰之行度也是二者豈私意曲説可為哉實因在天之象數而立為成書制為成噐以備占步而已故堯之命羲和所以必使之敬順昊天而厯象日月星辰者以厯象不可以私意為必當順天道之自然故也昊天者元氣廣大之謂也爾雅曰春曰蒼天云云見正義王氏雲天色可見者蒼蒼而已故於春言其色氣至夏而行故於夏言其氣情至秋而和故於秋言其和冬位正乎上故於冬言其位皆鑿説也要之經𫝊之言天者不一以其尊而君之則曰皇天以其仁覆天下則曰旻天以其自上監下則曰上天以其遠視蒼然則曰蒼天以其元氣廣大而言則曰昊天初無異議也星謂四方之中星也二十八宿布在四方而時或轉更互見於南方每方各有中星天子南面而視中星以知其時之緩急如春則星鳥夏則星火秋則星虛冬則星昴是也辰日月所㑹也正月㑹於亥其辰為訾陬二月㑹於戍其辰為降婁三月㑹於酉其辰為大梁四月㑹於申其辰為實沈五月㑹於未其辰為鶉首六月㑹於午其辰為鶉火七月㑹於已其辰為鶉尾八月㑹於辰其辰為夀星九月㑹於卯其辰為大火十月㑹於寅其辰為析木十一月㑹於丑其辰為星紀十二月㑹於子其辰為𤣥枵人時者薛氏雲周建子天時也商建醜地時也夏建寅人時也堯亦建寅以人時授民故曰人時然改正朔始於周堯舜之時無三正之異所謂人時蓋言民時也故史記載堯典敬授人時亦以為民時則薛氏之説蓋不可用矣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谷寅賓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
  自乃命羲和至庶績咸熙皆帝堯命羲和觀象作厯之事厯者民時所係其事甚大故諄復其辭也由是觀之則前言乃命者蓋摠命以作厯象之任也此言分命申命者蓋四子分掌前事也後又言咨汝羲暨和者既命以所掌又述而嘆之也故唐孔氏謂上言乃命摠舉其目就乃命之內分其職掌使羲主春夏和主秋冬故言分命就羲和之內既命仲復命叔故言申命其説得之大抵作厯之法必先定方隅騐昏旦測時氣齊晷刻𠉀中星而又騐之以農事之早晚物𩔖之變化然後中氣可得而定中氣既定然後閏餘可得而推學者於此不必求他惟求作厯之法斯盡得之宅嵎夷宅南交宅西宅朔方所謂定方隅也宅者李校書訓為奠蓋謂嵎夷在正東交趾在正南隴西之縣在正西幽都在正北作厯之法必先凖定四靣方隅以為表識然後地中可求即地中然後𠉀日月之出沒星辰之轉運故堯所以使四子各宅一方者非謂居是地也特使之定其方隅耳如土圭之法測日之南北東西知其景之長短朝夕亦堯之遺法也先儒乃以宅為居謂羲和往居是方又謂時出往騐四極致日景以定分至非其常居而陳少南又謂堯命羲和欲以授民時乃散處四方之極則作厯者一何勞乎其説以為因假其地以明其各居一方之官非各居一方之地也然三説皆不若李校書之説為當故余從之南交者孔氏雲春與夏交王氏雲南方相見之時隂陽之所交也故曰南交二説不然蓋東曰隅夷西曰昧谷皆言地名不應於南方交相見之時獨謂之曰南交則南交蓋交趾也史記五帝紀言黃帝之地北至幽陵南至交趾則交趾之對幽都其來尚矣又厯象欲知日月之食不食常於此𠉀之故唐僧一行雲開元十二年七月戊午朔據厯當食半強自朔方至交趾𠉀之不差是南交為交趾無疑矣然既言宅嵎夷又曰暘谷宅西而又曰昧谷者孔氏謂暘明也日出於谷而天下明故曰暘谷昧冥也入於谷而天下冥故曰昧谷蓋嵎夷之方日出之地隴西之方日入之地據地而言則謂之嵎夷西都據日月出沒而言則謂之暘谷昧谷其實一也故唐孔氏雲以谷言非實有深谷而日從谷出乃據日所出謂之暘谷也日入謂之昧谷也寅賓出日寅餞納日者所以候昏旦也蓋晝夜百刻常以日之出沒而𠉀昏旦不明則夏至之晝長夜短冬至晝短夜長春秋二分晝夜相等何以知之故厯尤不可考此堯所以命羲和以謹賓餞之禮也林少頴謂寅敬也賓之餞之非實有賓餞之禮也唐孔氏謂𨗳者引前之言送者從後之稱因其出也從而引之因其入也從而送之各有其宜(⿱艹石)帝嚳之厯日月而迎送之即此法也至陳少南則以為𨗳其生出之功以頒春政順其歛藏之氣以頒秋政其説蓋以謂寅賓出日者所以平秩東作寅餞納日者所以平秩西成殊不知此一節専為作厯而設如下文所言以殷仲春以正仲夏之𩔖皆是使羲和定方隅騐昏旦測時氣齊晷刻𠉀中星以正四時之中氣以成作厯之法正不可與下文相連訓解學者詳味之則理自可見然南北官不言賓餞者日之出沒止可𠉀於東西而不與於南北也平秩東作平秩南訛敬致平秩西成平在朔易此皆測時氣也蓋四時之運春則萬物並作夏則萬物皆化秋則萬物皆成冬則嵗事改易而萬物皆革故從新是皆宻運於天地之間各有次序未嘗或紊堯命義和作厯既定方隅騐昏旦則於時氣之運又不可不因其次序而考察之此平秩平在又不可廢也平秩者蓋因其次序而平均之也然則朔易必言平在者嵗易之事有差謬則來嵗之冝因之而亂則又不可不察故曰平在敬致者孔氏謂敬行其教而致其功其説不然周官春夏致日秋冬致月左氏謂日官居卿以致日則敬致蓋致日之謂也日月星辰之運行聖人皆南靣視因其至而致之以騐時氣之早晚羲叔主南方則為人君敬而致之者實其事也若餘三方皆非𠉀中星之所在故缺而不言日中星鳥日永星火宵中星虛日短星昴者此所以齊晷刻𠉀中星也仲春之月日在夘入於酉地則初昏之時鶉火之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當是時也晝夜分晝五十刻夜五十刻晝夜相等故曰日中又雲星鳥者蓋是時朱鳥亦見南方不言鶉火而言星鳥舉四象也仲夏之月日在星入於酉地初昏之時大火見於南方正午之位當是時也晝長夜短晝六十刻夜四十刻故謂之日永星火此舉十二次也仲秋之月日在星入於酉地初昏之時虛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當是時也晝夜分晝五十刻夜五十刻故謂之宵中星虛仲冬之月日在虛入於酉地初昏之時昴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方是時也晝短夜長晝四十刻夜六十刻故謂之日短星昴此舉二十八宿也然或舉四象或舉十二次或舉二十八宿蓋作史者欲備見故互言之夫定方隅騐昏旦測時𠉀齊晷刻𠉀中星皆所以定四時之中氣而為作厯之本故繼之以殷仲春以正仲夏以殷仲秋以正仲冬蓋以之為言用也凡此皆用以定四時之中氣也然堯猶以為未也又使之觀析因夷隩而騐以農事之早晚鳥獸之孳尾毨氄而騐以物𩔖之變化蓋民雖至愚而因時作事未嘗少差春則分析在田而耕以耨夏則因春事在田而以耘以耔秋則禾稼將成民𫉬卒嵗之時而心力平夷冬則入居於隩熄之處以備嵗寒因時而為未嘗或紊故堯亦不敢忽而不考也鳥獸微物感天地至和之氣而動作應時不期然而然春則乳化而交接夏則毛羽希少而改革秋則毛羽更生而整理冬則又生氄細之毛以自溫隨時變化未嘗或差故堯亦不敢忽而不考也由此觀之則堯之作厯仰觀象於天俯觀事於民逺觀於鳥獸其事可謂不茍矣正義曰産生為乳胎孕為化孕産必受之故曰化曰孶孳字古文同乳字訓愛也鳥獸皆以尾交接故交接曰尾
  帝曰咨汝羲暨知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工庶績咸熈
  堯前命羲和以定四時之中氣矣然後閏餘可得而起焉自咨汝羲暨和以下即所謂命之以置閏之餘也王肅雲斗之所建為中氣日月所在斗柄兩辰之間無中氣則置為閏葢閏月之置無在中氣之月中氣未定則閏餘亦未得而定前之所言皆為定中氣而作既定中氣矣故以閏餘繼之夫作厯之法雖始於定中氣本以置閏厯之置閏其事為大故更申言之此論甚當朞三百有六旬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工庶績咸熙者此起閏之法也蓋周天三百六十有五度四分度之一月之行也日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常以二十九日過半而與日合一嵗所餘凡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日之行也日一度其為十二月以三百六十日是一嵗所餘凡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以五百九十二並二百三十五是一嵗日月所餘共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十九年年十日為百九十日又十九箇八百二十七為一萬五千七百一十三以日法九百四十分除之得十六日以並百九十日為二百六日不盡六百七十三分為日餘分為閏月得七閏每月二十九日為二百三日又七箇月餘各四百九十九分合為三千四百九十三以日法九百四十分除之得三日共為二百六日不盡亦六百七十三是為一章之數二十七章為一㑹三㑹為一統三統為一元章㑹統元運於無窮此四時所以定而嵗功所以成也四時定嵗功成然後百工可以允釐而庶績可以咸熙也允釐百工孔氏𫝊謂允治百官所謂百官得其職者是也庶績咸熙爾雅曰熙興也言衆工皆興所謂萬事得其序者是也雖然當堯之時洪水橫流泛濫於天下為生民之計可謂急矣然堯不先命禹以平水土命稷以播百穀命契以敷五教而乃先於命羲和以有作厯置閏之法也豈堯先所後而緩所急耶蓋不然大禹稷契之所職不過於百工而平水與播穀敷教之事又不過於庶績惟閏餘既定則天時正於上天時正於上則百官得其職百事得其序理亦當然茍閏餘不定三年而差一月則必以正月為二月每月皆差九年而差三月則將以春為夏十有九年差六月則四時相反如欲百工之允釐庶績之咸熙不可得矣雖有益稷臯陶之功果安所施哉惟天時既定則人功由是而施堯之治無先於此耳邵康節雲日月星辰堯則之江河淮海禹平之其意不殊此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𦙍子朱啓明帝曰吁嚚訟可乎
  此一段蓋帝堯在位既乆將𫝊帝位博求聖賢也疇誰也咨嗟也疇咨(⿱艹石)時登庸者孔𫝊謂誰能咸熙庶績順是事者我將登庸之馬融謂羲和為卿官堯之末年皆以老死庻績多闕故求賢順四時之職用以代羲和王氏又以若時予采相對為言若時為順天道(⿱艹石)予采為順人事其説皆不然惟程氏謂此乃堯老廣求聖言以巽帝位之意故放齊以嗣子丹朱為對其文與上相連此説得之故林少穎亦依此説謂疇咨若誰能順是登庸之任將授以天下也放齊曰𦙍子朱啓明曰蓋堯將攝位訪於羣臣放齊以常情揆之父子相𫝊古今之通義也故以嗣子丹朱為對正如漢文欲舉有徳以匡朕之不能有司請曰子啓最長敦厚寛仁請建為太子亦此意也孔𫝊乃為𦙍國子爵正義遂以𦙍侯命掌六師𦙍子舞衣為證其意蓋以𦙍子朱非堯之丹朱且以馬融鄭𤣥所言堯之嗣子朱為不然為求官而薦太子太子下愚而言開明揆之人情必不然矣殊不知所謂若時登庸正謂求賢使登帝位則薦以嗣子朱也蓋宜故史記載之文亦作嗣子丹朱其説是也然放齊雖以丹朱為開明敏悟可授以天下而堯猶知其不可於是吁而疑恠之曰嚚訟可乎謂朱之為人口不道忠信之言而且好爭訟不足以當此大噐也胡氏謂自古以來父子相繼放齊薦子義為當然有太子而不繼位且求外臣以登庸者豈期至此哉誠以嚚訟遂至旁求此説得之正義謂唐堯聖明之主應任賢哲放齊聖朝之人當非庸品人有善惡無有不知然稱嚚訟以為啟明舉下愚以對聖帝何哉蓋誠以丹朱矯飾容貎惟以惑人放齊內少鑒明未能悉知謂其實可任用故因帝之咨而舉之惟堯之聖乃知其嚚訟放齊則不知也故蔡博士曰嚚訟生於開明君子順開明之性以為善可以無嚚訟小人因啟明之性以為不善適所以為嚚訟而已故自放齊觀之則以為善自堯觀之則知其為不善也亦如共工之靜言庸違象恭滔天惟堯之聰明乃能知之驩兜則不知也鯀之方命圮族惟堯之聰明乃能咈之四岳則不知也此無他蓋以放齊驩兠四岳無知人之明惟堯之聰明於人之才否無不灼知洞見了無閉塞故雖丹朱之嚚訟共工之滔天鯀之方命亦不惑其鑒觀也
  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兠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
  此一叚蓋堯將求一相之職也采事也百揆之職揆度百事故曰采如舜命禹使宅百揆亮采恵疇蓋此職也疇咨(⿱艹石)予采者謂嗟誰能任是百揆之事將用為相也驩兠曰都共工方鳩僝功者堯既求之以任相故驩兠稱都而嘆羙之曰令為共工之官者方始鳩聚著見其功實可選用也共工官稱也既為共工而又薦之者亮采恵疇百揆之職驩兠之薦將使堯大用之方鳩孔氏謂方聚見其功林少穎謂此方字當與洪水方割方祇厥敘方施象刑之方同皆是方始之方非四方之方此説甚當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者驩兜既薦共工帝亦知斯人不可以(⿱艹石)予采故疑恠之曰此人言不顧行靜則能言用則違之又象貎恭敬而心則滔天不可大用也滔天二字説者不同蘇氏雲滔滅天理釋文雲外貌恭敬而心中包藏滔天莫測曾氏雲誠者天之道汨沒其胷中之誠故曰滔天審如是説則下文浩浩滔天語意斷異夫典之言滔天一也豈容有異哉洪水之為害際天所覆滔滔皆是故曰滔天至此言滔天謂其貌之恭而心之兇狠滔滔漫天也橫渠以方鳩為共工名亦似有理蓋君前臣名驩兠薦共工於堯不應稱其官則方鳩言其名亦不可知故兩存之以待識者沈光朝曰共工之象恭鯀之方命堯之聰明巳知之矣知而未能去者豈堯聰明而猶有所惑哉當堯之時其惡未著朝廷之間尚猶以為賢者姦人多才善自矯揉惡行未著孰不曰善人故鯀雖方命而賢如四岳猶不知其不可用當是時堯雖知之而遽加以罪人莫不疑其刑之不當臯陶論知人謂惟帝其難之諒亦由此此論甚當故表而出之
  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異哉試可乃巳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帝堯以洪水為患求能治人以任其責也四岳主四方方岳之官也咨者訪問之也如舜典所謂詢四岳是也堯將訪問四岳以求治水之人故先言其害曰洪水湯湯逆流沸騰方為世害而又蕩蕩然泛濫無有畛域山之高者則懷而包之陵之卑者則襄而上之浩浩然汗漫無涯涘其浸幾至於天洪水之害如此斯民之被其害也率皆咨嗟困苦不遑寧處有能畢是事將使治之故四岳於是乎采衆人之言而薦鯀曰於鯀哉蓋嘆其才之可用也然衆言雖嘆其可用而堯獨知其不可用故疑恠之曰咈哉言其違戾而不可用也所以違戾而不可用者以方命圯族而巳方命者孔氏謂好比方名命而行事輙毀敗善𩔖以方字為一義以命字連圯族之文非語辭也孟子云方命虐民趙氏注云方猶放放棄教命史記亦以為負命其説是也或又謂物圓則行方則止方命則逆命不行亦與此通圯族者程氏謂垢壞族𩔖蓋傾䧟忌刻之人也堯既言其方命圮族不可用四岳於是又曰異哉異已也言已矣乎嘆當時未見人能賢於鯀也如孔子每言未見其人必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徳如好色者也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皆嘆未見其人也岳既嘆時人未見有能賢於鯀矣故欲堯但試其可治水而已無求其他故曰試可乃已蓋四岳薦鯀治水堯知其方命圮族不可用而四岳之心未信以為鯀之失雖如此然當時禹未出言治水者莫如鯀帝求人治水令但取其能治水而巳無求其他安可以方命圯族而廢之哉四岳既採衆言以鯀為可用又自言試治水則可已故堯勉強而從之以順四岳之意而試之故戒之曰往欽哉言治水之事當欽敬而往是堯巳預知其無成也巳而功用厯九年而不成則堯可不謂之聰明之主乎夫四岳薦鯀於堯堯既知鯀不可用又屈於四岳之請而試之卒至民被其害者九年後世疑之謂堯知其不可用而用之不仁屈於四岳而不能自信不智余謂洪水之害至堯猶甚其下民怨咨日望聖人拯而救之奈何禹猶隱而未興鯀雖有方命圯族之心然姦侫之人能説美隱惡天下言治水者皆歸於鯀賢如四岳猶信其可用況天下乎故堯於此以謂民之病於洪水也如此其甚望人君之拯治也如此其急而同聲共美鯀之才也如此其衆吾雖知其不可用然任一已之見而違天下共見之心則人必謂吾當艱難之際捨能者不用而坐觀其害莫不皆斂怨於巳故吾寧用之而功不成然後去之終不肯自謂不可用而不用也是故馬融雲堯以大聖知時運當然人力不能治下民其咨亦當憂勤屈巳之是從人之非遂用於鯀李顒亦謂堯雖獨明於上衆多不達於下故不得不副倒懸之望以供一切之求伊川亦謂舜禹未顯當時之人才智未有出鯀之右者四岳舉之堯不得不任茍當時大臣才智有過鯀者則堯亦不任鯀矣此論甚當説者又謂鯀既無功早宜黜廢必待九年然非無功也但無成耳唐孔氏亦謂水為大災百官不悟謂鯀能治水及命往治非無小益人見其有益謂鯀實能日復一日以終三考三考不成衆人乃服然後退之以至九年況祭法亦謂禹能修鯀之功夫禹之大功且修鯀之餘則鯀實非無功者時不能成故誅殛之説者又謂鯀性狠殛帝所素知何早不去而待於舜蓋舜之時治水無功法應貶黜而又必誅殛之於羽山抑又何耶蓋鯀之才智天下之所謂大姦佞者始見堯朝位卑任輕則能隱其惡而居其職雖堯知其方命圯族而惡跡未著何因去之及將進而用以治水之任則堯之用過乃分惡必著見故吁而言其不可巳而大臣舉之天下賢之不得巳而試其治水之任及鯀既居治水之任九載之間平昔韜藏之惡一旦發露故舜得以殛之如王莽司馬懿若使終身居卿大夫之位必不彰簒逆之謀惟用過其分則有以發其㐫慝也伊川程氏其説如此説者又謂堯典言咨四岳者二治洪水也巽朕位也舜典言咨四岳二熙帝載也典三禮也古者大事必詢衆庶言帝以此四者事大體重四岳掌方岳知天下衆庶之情偽故以訪之然岳未嘗有一賢以事堯至薦鯀薦禹薦伯夷皆言僉曰而薦舜又出於師鍚以舜禹之聖岳不舉堯之朝乃有蔽賢之人如是耶蓋不然是舊説之過也四岳主方岳之官堯之任官其常事則訪之左右之臣其大者則訪之四岳使於四岳求之四岳求之方岳之間得天下之公議其始則薦鯀次則薦舜又其次則為舜得禹又其次則得伯夷皆言僉曰與師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帝曰者皆采以進之也岳進僉言於堯曰鯀可用堯獨曰不可用故岳始自進其言曰試可乃已謂僉言之不可違也岳進師錫之言於堯曰舜可遜堯曰何如岳始自進其言曰烝烝乂不格姦賛師錫之允當也學者以是求之則四岳為任職矣此蓋陳少南説也四岳漢孔氏謂即羲和四子分掌四岳之諸侯唐孔氏為平秩四時之人林少頴因廣其説謂舜巡狩四岳首協時日而後考制度則四岳為羲和四子矣凡此皆以四岳為四人據李校書謂春秋外𫝊謂羲和為司馬氏之先四岳為申呂氏之先則四岳為一人非羲和四子也蘇氏又引書曰內有百揆四岳欲遜位則四岳為一人明矣其所謂二十二人蓋十二牧九官並四岳一人乃二十二矣舊説徒見每訪四岳而僉曰以答之訪者一人而答者衆故以為四人殊不知所謂僉曰蓋四岳采衆言以進也凡此皆以四岳為一人或謂四人於經無害故兩存之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徳忝帝位曰明明揚側陋師鍚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𨤲降二女於溈汭嬪於虞帝曰欽哉
  此序堯禪舜之由所為舜張本也蓋堯在位七十載耄期倦於勤將使四岳代巳攝天子之事故咨而訪之曰朕在位七十載汝能用我之命我將巽之以朕位巽與遜同故馬氏亦云巽讓也王氏乃謂自下升曰陟自外入曰巽遂以巽朕之位為堯將使四岳自外入居帝位與下文言陟帝位同意蓋巽之為字於釋文未有訓焉自外而入內者不(⿱艹石)以巽為遜而堯典之書亦有將遜於位之言則王氏之説為未安也孔氏謂堯年十六自唐侯陟天子之位七十年則時年八十六此説雖不知出於何書要之在漢之時去古未遠帝王遺書猶有存者孔氏必有據而雲也堯既使四岳用命巽朕位四岳辭讓不敢當乃告於堯曰否徳忝帝位言巳之不徳萬一受之適所以忝辱帝位也陳少南又以為岳謂帝徳重矣無有徳可以辱之者此説亦通四岳既辭其否徳忝帝位堯於是使之舉其所知即明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側陋者是也明明謂其高明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側陋舉揚其在側陋者蓋欲不擇貴賤凡可以當此位者雖貴而羣臣賤而庶民皆舉之也一説以明明揚側陋乃堯使四岳明明然舉揚側僻賤陋之處茍有賢者舉而用之其意蓋謂上既讓四岳則已求之於貴者矣至此揚側陋則又及於賤者也況堯既使之揚側陋而岳果告之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則此説亦自有理堯既使明明揚側陋故四岳親往方岳之下求之果得衆人共錫帝堯之言曰有鰥在下曰虞舜虞其氏也舜其名也舜時年三十尚未娶故稱鰥唐孔氏引詩何草不𤣥何人不鰥謂暫離室家尚謂之鰥不獨老而無妻始稱之也薛氏謂舉而言其鰥欲帝妻之也此説雖可喜然下文雲我其試哉女於時則妻舜乃出於帝意若如薛氏之言則妻舜乃出於四岳之請夫岳舉舜於側微之中未知堯之用否而先請以女妻之非人情也但舜時適未娶也四岳薦之因言之耳豈有言以鰥而欲堯妻之理哉四岳既以舜錫堯然其舉曰俞我已聞其名矣但未知其人何如堯上聖之君既聞舜名於未錫之先又問其為人於巳錫之後者所以盡衆心不敢決於一己也説者謂堯有予聞之言則堯之知舜已久矣知而不即舉乃以禮讓四岳四岳既辭然後使之舉側陋則必及舜是堯之意實欲讓舜但舜時㣲賤恐一旦讓之人必議之故堯讓四岳使岳自舉舜為出於衆議而非己私故唐孔氏謂堯知有舜而不召以禪之而信四岳今令衆舉者以舜在卑㣲未有名聞卒暴禪之則下人不服鄭𤣥六藝論亦謂堯之命在舜舜之命在禹猶信羣臣舉於側陋上下相讓務在服人蘇氏亦謂以天下與庶人古無是理故必自岳始岳必不敢當也岳不敢當則必舉舜堯之知舜至矣而天下不足知之故將授之天下必使其事𤼵於衆不發於堯故舜受之也安是説美則美矣但聖人之作事直巳而行無事私曲使其果欲禪舜則直禪舜矣又何必先以禮讓四岳而為此不情之舉乎其實以四岳堯之輔臣故賢者也堯將禪位故冝先於四嶽嶽不敢當則使明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以下之可當者宜得聖人四岳實聞舜賢方欲薦之適堯已聞乃舉以對堯時亦聞舜之𤣥徳而未知其詳故因四岳之薦而審其何如初非有意禪舜恐人議己故陽以禮讓四岳也伊川之意出此曾氏亦云唐虞建官內有百揆四岳堯得舜而納於百揆則前此百揆之官未備也建官惟賢官無隆於四岳則其賢可知矣徳未足以宅百揆則庸命有所不能矣故四岳言舜可受天下之事曰舜乃瞽者之子其父則心不則徳義之經其母則口不道忠信之言其弟象則又傲慢而不恭有此三惡而舜能諧之以孝使烝烝乂不格姦此實人情之至難而舜能之故知其可以受堯之天下也烝烝孔氏謂進進於善不(⿱艹石)曾氏謂若烝之浮浮之烝盛徳之氣有以上達化而熟之使不自知故烝烝於乂不至於格姦瞽無目之稱也漢孔氏謂舜父有目以其不能分別善惡故時人謂之瞽唐孔氏從而廣其説引論語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言瞽者非果無目也況史記載瞽膄使舜上廩從下縱火使舜穿井下土實井(⿱艹石)其身自能為之不得為無目但不識善惡故稱瞽耳至林少穎則引史記雲盲者子父頑母嚚象傲則舜父之無目也審矣夫盲之為痼疾固非善惡之事然有目而頑猶可言無目而頑豈不愈難言哉要之二説少頴為長説者又謂烝烝乂不格姦則舜未登庸之時瞽膄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則舜登陟天朝之後三惡尚謀殺舜為姦之大莫甚於此安得為不格姦余謂舜處父子兄弟之不幸雖堯既妻舜三惡尤有殺舜之心則當未舉之前其欲害舜之心為如何惟舜以孝克諧之雖頑如瞽無殺子之愆傲如象無害兄之罪則不格姦之言為可信也四岳既言舜克諧三惡烝烝又不格姦以此為可授以天下堯猶以為未也且曰我其試哉蓋以試舜以考其行績也試之如何妻以二女觀其禮法刑制二女而已蓋能制二女則夫婦之道正夫夫婦婦則家正而天下定此堯所以試之也春秋𫝊曰宋雍氏女女於鄭則知以女適人皆謂之女謂之女於時者猶言於是時以二女女之也古者庶士人一妻一妾今堯以二女妻舜切意二女當有貴賤長㓜其一為妻一為媵非皆為妻也故劉向烈女𫝊雲舜為天子娥皇為後女英為妃則非皆為妻也呉孜謂堯舜同姓俱出於黃帝之後不應以嫡女妻之所謂二女者人君天下父母民皆臣妾堯於天下取二女妻之以觀其治天下之本故知二女非堯女也殊不知世本之舊出於後世豈可據哉堯既妻二女以觀其禮法刑二女而舜於此果能以義理下降二女於媯水之北使帝女雖貴必從夫而俱行婦道於有虞之族故堯嘆曰欽哉羙舜也王氏以釐降為下嫁此説雖通然以𨤲降為下嫁則一篇之載惟及乎堯之妻舜不及舜之刑二女孔氏雲釐降乃舜能以義理下二女之心然經言釐降二女於溈汭則降又非降其心故不若合二説為一謂舜能以義理下降二女雖帝女之貴亦使下降而居媯汭也水北曰汭媯汭為水之北即舜所居之地也既言媯汭又言嬪於虞媯言其地虞言其族也曾氏雲動容周旋中禮者聖人之欽也(⿱艹石)有人則作無人則輟其欽但可掩塗人耳目耳若在其室而與之居者不可欺也舜能釐二女而使之嬪於虞非能動容周旋中禮以行之不能如此故以欽哉羙之也李校書謂欽哉為帝戒飭二女之言其意蓋謂舜以㣲賤能釐降二女不可不敬其夫故以欽戒之此説亦通周泰叔謂堯禪舜必試之舜禪禹不言試者當堯之時洪水橫流天下愁嘆帝命治之由是疏九州導九河驅水恠之屬而放之海汲汲盡力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水功既成民然後𫉬陸行而土居禹之功被乎天下民之視禹無異於舜故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予嘉乃績天之厯數在爾躬終陟元後蓋禹之功被民也大民之歸禹也順不待舜試而天下安之也林少穎四岳薦舜將使堯授以天下而其薦之者不言其他而惟曰父頑母嚚象傲烝烝乂不格姦堯之試舜將授以天下而其所以觀之者不觀其他而惟曰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者蓋夫夫婦婦而家道正家道正而天下定矣





  尚書詳解卷一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
  宋 夏僎 撰
  舜典
  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孔子序書於尭典序言昔在帝尭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尭典於舜典序言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考其文意常(⿱艹石)終始相因者蓋尭典終於四岳薦舜尭妻二女之事與舜歴試諸艱以受尭之禪文義相接故如此側微正義謂不在朝廷謂之側其人貧賤謂之微孟子曰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㡬希以是觀之則舜在側微之中一匹夫耳而史記按世本帝王世系謂尭舜出黃帝則舜葢帝之族姓也既為帝王之族姓不應謂之側微今書序言虞舜側微則知世本為附㑹之説而孟子之言為可㨿矣舜典之書載徽五典納百揆賓四門納大麓皆尭歴試諸艱之事孔子作序將以包括一篇大意故言舜在側徽而聰明之徳尭每聞之雖聞之未知其實行故先既試以二女至此則又歴歴以諸艱試之葢所以明舜典之所由作也然諸艱之下至於篇終比陟帝位治天下之事然序不及者舉其大畧也夫堯之於舜試以二女見其能𨤲降二女子偽汭已知其正家矣能正家者必可以正天下故至此歴試諸艱則又試以天下事也陳少南有言曰尭之得舜由於師錫而序篇乃以尭聞斷之則堯之得舜故不在師錫之後也人君茍無先見之明而惟左右近習之人是聽其輔於治也亦末矣司馬文公有言曰舜自修於畎畆之中而聞於尭此舜之難也舜在畎畝之中而尭聞之此尭之難也二說尤可取故特存之
  舜典曰(⿱艹石)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
  此葢作史者總序舜之徳也典謨之體皆如此如尭典之首言(⿱艹石)稽古帝尭曰放勲欽明文思大禹謨之首言(⿱艹石)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臯陶謨之首言(⿱艹石)稽古臯陶曰允廸厥徳謨明弼諧葢為此人作此書必先敘此人有此徳體制自應如此也蓋作書者之意謂我順理而考於上古得帝舜之行事而載於書書曰尭有此文徳之光華舜能重之協合於帝堯而無異不惟能重華而已而且有濬哲文明溫恭允塞之徳濬深宏也哲睿知也文文章也明聰明也溫粹和也恭恭敬也允信當也塞充實也凡此八者即𤣥徳也𤣥幽逺之稱言舜有徳而潛修於幽逺之處然舜之徳雖韜藏於幽隠之中而實升聞於天朝故尭命以位使之攝行天子之事即下文所謂徽五典之屬也夫作史者先言重華恊於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而後言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則舜於未豋庸之前其光輝之徳固巳能重尭之華矣徳既不約而契冝其雖處側微而尭獨聞而知之也由是觀之則尭之知舜非聞於言語物色之間也尭有是徳而舜重之以心相知則(⿱艹石)契劵焉蓋有非耳之所能聞目之所能見者程氏曰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八者以形容其聖徳如稱尭曰欽明文思安安稱文王曰徽柔懿恭稱仲尼曰溫良恭儉讓皆聖人之徳美此論甚當王氏雲尭言欽明文思為成徳之序舜言濬哲文明為修為之序此鑿説也林少頴皆以為尭舜之徳此説殊可喜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賓子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伏生以舜典合於尭典故以慎徽五典接尭典帝曰欽哉之文而為一篇至孔氏纂壁中書始𨤲為二加乃命以位以上二十八字由是始為二篇正義謂東晉之𥘉豫章內史梅𧷤上孔氏𫝊猶闕舜典自乃命以位以上二十八字世所不𫝊多用王范之注𥙷之而皆以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之𥘉至齊蕭鸞建武四年吳興姚方興於大航頭得孔氏𫝊古文舜典亦𩔖大康之書乃表上之事未施行方興以罪致戮至隋開皇初求遺典始得之是舜典之書前此實以慎徽五典為首也慎徽五典司徒之職也納於百揆奮庸熈載之任也賓於四門典領方岳諸侯之事四岳之職也納於大麓所謂薦之於天是也凡此蓋舜𤣥徳聲聞於尭尭將命之以位使之兼統衆職以騐其能否即上所謂歴試諸艱是也程氏謂五典克從無違教而後浸至於百揆之任禮待四方諸侯協和而後至於大麓之任其意蓋謂先使之徽五典五典從而後使之宅百揆百揆序而後使之賓四門四門穆而後使之納大麓殊不知上言乃命以位而繼以慎徽五典納於百揆等事則是尭既命以位則五典等事無所不統舜既兼統庶事則以之慎美五典之教而五典克從無違教以之納於百揆而百揆時敘無違事以之賓迎諸侯於四門而四方諸侯來朝者莫不和穆以之納於大麓則雖烈風雷雨不至迷錯而害物是皆帝舜兼統庶事隨所施設各底成効𥘉無浸至之理故唐孔氏曰舜既臣尭無所不統非五典克從之後方始納於百揆非百揆時敘之後方始賔於四門此說甚當按左𫝊文十八年載髙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恭懿宣慈惠和天下謂之八元舜臣尭舉八元使布五教於四方內平外成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逹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謂之八凱舜臣尭舉八凱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敘則徽五典宅百揆雖尭以是試舜舜實舉元凱以為之安得為試諸艱哉蓋將以天下授舜並以是𢾗事付之以觀舜所以處之之術如何非欲舜一一躬親其事也舜之於此果能豋庸衆賢分治其事則舜所以處之者蓋有道矣冝乎尭以天下授之也納於大麓説者不同孔氏謂納舜使大録萬幾之政即百揆之職也前既納於百揆則此大麓有當為大録萬㡬説者又謂麓地名即禹貢所謂大陸既作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於徳弗嗣
  堯既試舜以諸艱舜隨施試各底成功至此特俾之陟帝位故命之曰格汝舜格來也言來汝舜尭呼舜來謂之曰來汝舜我常詢汝以天下之事與汝反覆辯論以考汝之言其措置當爾其成謀當爾今三年矣而汝向來所言皆以底行而可以立功則汝可謂能言而又能行矣汝其不可庸命以豋天子之位乎底績即上徽五典宅百揆賓四門納大麓皆舜底行之實跡也堯即命舜陟帝位而舜乃辭不敢當故曰讓於徳弗嗣王氏謂讓於徳者遜於有徳之人也弗嗣者弗肯陟帝位以嗣尭也沈氏謂舜以其徳不能繼尭故辭讓不敢當二說皆通故兩存之正義曰君之駁臣必三年考績考既有功故使升帝位將禪之也夫鯀三考乃退此一考使升者何也鯀待三考冀其成功無成乃黜之緩刑之義舜既有成他無所待故一考即升且大聖之事不可以常法論也
  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
  正義謂舜既讓而尭不許乃以尭禪之明年正月上曰受堯終帝位之事於尭文祖之廟蓋尭為天子於此事終而授與舜舜受之而不更始也王氏徒見此文不加舜字遂謂堯受終於文祖故李校書辨之謂信如王氏之説則下文言在璿璣玉衡之屬亦豈屬堯乎正月李校書謂嵗之首為之正月猶正貳之正蓋亦訓長王氏謂政事當嵗易者妄也下文格文祖言月正者亦正月也時變文耳王氏謂舜避尭之子方其未踐位天下無政故此格文祖即月而後有政故言月正亦鑿也上日謂朔日孔氏謂上旬之日曽氏謂上辛上丁上戊之日𩔖三說不同林少穎謂下文言月正元日正月朔旦此則雲上日亦冝是朔旦蓋禹受命於神宗既用朔日則舜受終於文祖亦應用朔日不應獨用上旬與上丁之𩔖其曰上曰日者特變文耳故唐孔氏謂月之始日謂之朔每月皆有朔日此是正月之朔故云上日言其於一嵗是上日也但元日説者泥月令擇元日命民社之言謂元日乃所擇吉日非朔日殊不知月朔謂之言擇而用之亦謂之吉論語有吉月必朝服而朝則月朔亦有言吉者矣吾安知書所謂元日非月旦乎文祖尭之太祖也蘇氏謂尭之所從受天下者文祖舜所從受天下者文宗授天下於人必告於我所從受之人則文祖實尭之祖也特不知所祖果何人耳按祭法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尭則神宗即尭也神宗為尭則文祖可指為顓頊矣但去古既逺不可以為必然之論故唐孔氏謂堯之文祖不可強實亦多聞闕疑意李校書謂孔氏以文祖為尭文徳之祖以藝祖為即下文祖文祖又即藝祖也故知藝祖即文祖此説甚當但神宗亦以為文祖則有可論者蓋舜受尭之天下於受終與告即政之事皆宜就尭之祖廟至禹則受天下於舜矣則舜命當於舜之祖廟豈冝亦就尭之祖廟哉故知神宗即有虞氏神宗之廟所謂祖顓頊而宗尭者是也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璿璣以璿為璣王衡以玉為衡唐孔氏謂是天文之器漢世謂之渾天儀者是也璣徑八尺圓周二丈五尺強以一人可以運轉故曰璣衡橫簫長一尺孔徑一寸將考天象先懸璣於上運轉之以象天之運轉然後以衡從下望之以知星宿此璣衡之制也在察也七政日月五星唐孔氏謂日月五星有吉㐫之象因其變動為占七者各有異政故謂七政不(⿱艹石)沈博士謂君政得於下天文序於上自然之應故以政言之此説是也然七政在天𨇠度長短多寡不同然必謂之齊者曽氏謂歩七政之軌度時數以轉璣窺衡而不差焉故曰齊其不齊者乃凌歴鬬食盈縮犯守者也蓋璣衡所見皆時數𮜿度之當然不知璣衡則為異變此説是也沈存中謂熈寕中受詔典領歴官考察星辰以璣衡求極星從窺管𠉀之凡三月極星常循窺管之中夜夜不差則窺管即玉衡也但璿璣孔氏雲美玉王氏雲美珠二說不同後世渾儀既不用珠玉用銅為之則古之璣衡或以玉為之或綴珠其上皆不可得而知孔氏曰舜察天文齊七政以審已當天心與否此説不然夫舜既受尭之終於文祖之廟矣乃始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以審已之當天與否使七政有愆則貯奈何古人授受之義必不然也使其不審天心不符人望則不受之既已受之而方且察天心之當否豈理也哉然則舜受終必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者蓋既攝帝位將廵狩方岳以考制度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也
  肆𩔖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
  肆遂也程氏雲猶後世作文者言於是也蓋舜攝位既齊天文於是乃𩔖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神而告以攝位之事𩔖禋望徧唐孔氏謂皆祭名也所謂𩔖孔氏謂𩔖以攝位事告故謂之𩔖蘇氏亦謂以事告非常禮肆師𩔖造上帝注曰六宗之祭不見於經諸儒皆意度之誠可疑晉張髦為三昭三穆學者多從之然以書考之受終之初既有事於文祖其𫝑必及餘廟豈有獨祭文祖於齊七政之前而祭餘廟於𩔖上帝之後乎以此推之則齊七政之後所祭者天神非人鬼也孔安國曰六宗四時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辰也水旱也其説自西漢有之意其必有𫝊受非臆度也其神名壇位皆不可以理推猶秦八神漢太乙之𩔖豈區區曲學以𥝠意所能損益哉春秋不郊猶三望分野之星與中國山川乃知古者郊祀天地必及於天地之間所謂尊神者魯諸侯也故三望而已則此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蓋與類於上帝為一禮耳又以祭法考之則曰燔柴於太壇況祭法謂星為幽宗水旱為雩宗合於所謂六宗者但鄭𤣥曲為異説而改宗為禜未可信也至望山川徧羣神林少穎則依孔氏𫝊而為之說曰山川為九州名山大川五嶽四瀆之屬至此時而望祭之羣神為邱陵墳衍古之聖賢有功者亦皆祭之此亦本於祭法而為之説也
  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於羣後
  輯之為言歛也五瑞五等諸侯之瑞玉也舜既歛諸侯之五瑞而四方諸侯以舜居攝來朝賀逺近不同來有先後故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然既月說者不同孔氏謂盡正月中乃日見四岳羣牧林少頴以既月為二月劉敞則謂正月之明日乃二月朔陳少南因謂之既盡也盡一月乃以是覲諸侯亦謂二月朔也三説不同此皆未盡余謂三説雖不同然孔氏徒見下文言二月東廵狩遂以既月為正月殊不知覲岳班瑞果在正月中則其文當與輯五瑞相接不應加既月乃二字蓋謂舜五載一廵狩於其當廵之嵗故二月往東廵守五月南八月西十有一月朔則自嵗二月以下乃作書者載舜廵狩之嵗月本不與上連文不可泥此二月即以既月為正月也況上文言三月受終於文祖在璿璣玉衡以至輯五瑞而後言既月乃日覲四岳羣收而班瑞實二月事也但少頴謂盡二月之日亦不可蓋覲岳班瑞應用許多日劉敞陳少南謂二月朔亦不可蓋舜攝位四方諸侯逺近不同故聞有先後而來賀必不能如他朝㑹同於一日余謂既月當為一句乃日覲四岳羣收為一句蓋舜自正月受終繼而察璣衡祭羣神輯五瑞行是𢾗事月既盡矣乃於月盡之後日覲見四岳羣收既見羣牧乃還以其所輯之瑞班而還之使歸於國蓋此瑞本與舜居攝班還於諸侯(⿱艹石)舜親授故為舜臣所以與之正始也
  嵗二月東廵守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肆覲東後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噐卒乃復
  嵗二月東廵守二孔皆謂舜既班瑞於羣後即以其嵗二月東廵守省守土之諸侯此説不然蓋上文覲岳班瑞乃二月事前於既月觧辨之詳矣覲岳班瑞既為二月事此則二月不應為當年二月事少頴以此二月加嵗字於中乃嵗之二月蓋前一年羣後來朝故至明年舜乃廵守考制度於四岳此説雖順經文而經無明文又安知嵗二月為明年之二月哉蓋經但云嵗二月未嘗言來嵗之二月豈可直指此嵗字為來嵗乎余謂舜之居攝先既輯當次之班瑞自是之後必有一嵗往廵狩四方故此直雲歳二月東廵守必是居攝之後於中有一嵗二月廵東五月廵南八月廵西十一月廵北也岱宗唐孔氏謂岱之與㤗其山有二名引風俗通雲㤗山山之尊也一曰岱宗其説以㤗宗即泰山也舜既廵狩故先王東岳之下燔柴祭天以告至即燔柴祭告至乃望祭山川而秩者蓋有當祭而不祭者有不當祭而祭者與其品位之髙下牲禮之厚薄莫不各有其序故山川不可不盡其秩序也舜既播柴告天望祭山川即於東岳之下遂見東方之諸侯而與之考制度自協時月正日以下皆考制度之事也孔氏謂協時月正日合時之節氣月之大小日之甲乙使齊一也蓋古者天子諸侯國皆有掌歴之官天子歴官主頒朔於諸侯(⿱艹石)堯之命羲和四子是也諸侯則不得自為正乃受歴於天子還以天子之歴頒受其民故尭命羲和四子定律𢾗既頒朔於諸侯矣至舜居攝恐諸侯國異或不齊同故因廵守而協之協之為言合也蓋以王朝之正朔考而合之然時月言協而日言正者蓋時之差常起於日之不正故日尤不可不正也時月日既協而正之則歴法定矣歴法既定然後律度衡量可考而知焉蓋度量衡生於律而律之十二又生乎歴之十二辰班孟堅律歴志雲推厯生律制器規圓矩方權重衡平凖成度量探𧷤索隱鉤深致逺莫不用焉則律度量衡實本於歴矣律度量衡既本於歴則舜於廵狩之際欲同律度量衡所以必先協時月正日歟同之如何蓋考而校之使逺近內外均同如一也既同律度量衡於是又修吉㐫軍賓嘉之五禮欲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焉蓋禮隨時損益久而不修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廵狩之際所以修之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者廵防於四岳之下覲諸侯考正制度故五等諸侯與其國之卿大夫士各以其所執之玉帛生死以贄見於天子鄭𤣥謂贄之言致所執以自致也此説是也但孔氏以五帛連上修五禮之文唐孔氏謂不言修者𮐃上之修字此説不然夫禮固有因革捐益謂之修可也五等諸侯執圭璧來朝不過正品秩而已何修之有張橫渠以修五禮為一句今按周禮典命雖只雲諸侯之適子未誓於天子以皮帛繼予男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眡小國之君竊意孔氏亦有所㨿但不知出何書二生謂卿執羔大夫執鴈是也一死謂士執雉是也鄭𤣥謂羔取其羣而不矢其𩔖鴈取其𠉀時而不知其形雉取其守死而不失其節恐或如此至林少頴則所謂贄之物量其貴賤輕重以寓其等差非有義理於其間王氏曲生義訓穿鑿之甚皆無取焉夫既雲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又加五噐卒乃復者蓋三帛二生一死天子受之惟五玉禮終則復還諸侯程氏謂諸侯尊而至重已覲復還其玉所以禮答列辟此説是也按聘義雲聘重禮也已聘而還圭璋輕財重禮也此雖主於聘禮竊意朝禮亦然又按周禮司儀雲諸公相見為賔還圭如將幣之儀是圭壁皆還之也士相見禮大夫以下見國君之禮(⿱艹石)邦之人則使擯者還贄已臣皆不還其贄是三帛二生一死則不還也又按周禮膳夫雲凡祭祀致福者受而膳之以贄見者亦如之鄭司農注云以羔鴈雉見者亦受以給王膳則三帛二生一死不還也明矣河南劉敞不深求其故乃謂五噐為吉㐫禮樂戎器陳少南和之乃謂如同也廵狩之時同吉㐫禮樂戎噐廵狩既畢乃自方岳反還蓋謂廵狩既修五禮又修五玉又修三帛又修二生一死至此又同五噐卒事乃復還此皆徒見前言五瑞又雲五玉又雲五器辭異如此遂生分別不足取也程氏謂五器即五瑞五瑞即五玉以其物言則曰玉以其寳言則曰瑞以其形言則曰噐此説是矣
  五月南廵狩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廵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廵守至於北嶽如西禮歸格於藝祖用特
  舜之廵守既以二月有事於岱宗岱宗禮畢因而南巡以五月至於南嶽衡山其燔柴望秩山川以下皆如岱宗之禮南嶽禮畢因而西廵以八月至於西嶽華山其禮亦如初時西嶽禮畢因而北廵而以十有一月至於北嶽恆山其禮同於西嶽之禮四方廵行其禮如一然必曰如岱禮如初如西禮者特作史者變文耳本無別義北嶽禮畢然後復於京師格於文祖之廟其牲用特牛告於文祖以其歸之既至故曰格春秋桓十有二年公及戎盟於唐冬公至自唐左氏曰告於廟也凡公行告於廟反行飲至舍爵䇿勲焉則舜之格藝祖即此所謂飲至之禮也孔云云藝祖即文祖以文之與藝其義相同故知其必爾也朱博士曰天子廵守必順隂陽之氣以出入春東而夏南秋西而冬北又以地言之則自東徂南自南徂西自西徂北然後由此以入京師蓋理當然此説得之㨿此雲廵北嶽既畢然後歸格於藝祖用特則是一嵗周四岳然後歸也胡舍人疑之以謂計其地里恐不相及鄭𤣥乃以謂每岳禮畢而歸仲夏乃復更出夫一出而廵四岳胡舍人尚計以地里考其日程謂不能周萬五千里(⿱艹石)廵一岳歸至仲月再出則一嵗出入往來不啻𢾗萬里此必無是禮也故孔氏有言曰四廵之後乃雲歸格則是一出而周四岳若如鄭言當於每廵之下即言歸格後以如初包之何當北巡之後始言歸乎且(⿱艹石)歸而復去計程不能周徧此未必然也是説甚當
  五載一廵狩羣後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前既載舜廵狩四岳之事至此則又搃結前言故言五載一廵守謂此廵守四岳之禮蓋五載而一行也羣後四朝説者不同孔氏謂羣後各朝於方岳之下凡四處故曰四朝胡舍人既疑其一載而不能廵守四岳遂以五載一廵守一年而東一年而南一年而西一年而北此羣後之所以四朝五年之中一嵗息駕二説皆不然蓋上文言肆覲東後而南西北覲禮又皆如岱如初如西則廵守之際諸侯朝於方岳之下上文已備言之不應於此又言諸侯朝於方岳之下凡四處則孔氏之説所以不然者此也天子適諸侯曰廵守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是諸侯未嘗不來朝於京師今若胡氏謂四年廵四岳諸侯四朝方岳則諸侯惟朝天子於方岳之下而已未嘗朝京師必無此理則胡氏之説不然矣惟鄭𤣥謂廵守之年諸侯各朝於方岳其間四年則四方諸侯來朝於京師此説得之蓋唐虞分天下為五服其在畿內甸服之君則皆執事之臣朝夕見焉不特朝覲至於侯服當一年一朝綏服當二年一朝要服當三年一朝荒服當四年一朝四年朝畢則五載天子廵守(⿱艹石)周官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廵考制度於方岳即此禮也但時有先後故禮有詳略則廵守來朝年嵗不無久近之不同耳既言羣後四朝下又言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者蓋天子五載一廵守但協時月同律度修五禮之𩔖而已未暇黜陟也五載一廵守之後其間四年四方諸侯來朝京師則訪問之使陳其言既言矣則明試其言以考其功功之既著則庸以車服也庸與格則承之庸之之庸同蓋言用之也采菽之詩曰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乗馬又何予之𤣥袞及黼此即車服以庸之事也而王氏乃以為民功之庸謂上之所用用民功為主此附㑹之説也唐孔氏既以四朝為四朝方岳之下遂以敷奏以言以下亦廵守之所行其説謂諸侯四處來朝每朝之處舜使自説已之治政依其言明試之以要其功如其言則賜以車服余謂四朝既不依孔氏之所説則此説亦不可從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
  沈博士謂尭遭洪水天下分絶故舜始分為十二州禹平水土然後更別九州其説蓋謂肇十二州乃在禹平水土之前反復考之沈氏於經𥘉無明文可㨿彼徒見商詩言九圍商書言九有王制雜記商周之制亦稱九州而十二州之名未聞於夏商之時兼又周官職方爾雅亦只載九州遂謂十二州乃洪水前權冝分置禹既平水土乃復舊制為九州夏商承之故亦為九州殊不知舜居攝二十八載尭殂落之後是時水平已乆舜尚有咨十二牧之言安得為洪水之前舜分十二洪水之後禹復正而為九而不復為十二哉兼周官職方載九州有幽并而無徐梁爾雅載九州有幽營並而無梁青幽營並三州本皆舜時分置之州名(⿱艹石)使洪水之前有此名洪水之後禹重正之使復於舊如禹所載則幽并營之名至禹平水土之後已無聞矣豈至商周而猶有存者余竊謂洪水之初禹別九州而治之既平之後舜乃分為十二故於九州之外別立幽并營三名夏商周承之故幽并營之名猶存然詩書職方爾雅只載九州者葢舜於平水土之後實分為十二至夏商時或有重合而為九或去徐梁而存幽并之名或去梁青而存幽營之號不可得而知惟唐孔氏按左𫝊宣三年雲昔夏之方有徳也貢金九牧則禹豋王位還置九州此説似乎有理故漢孔氏亦直謂禹治水後舜分冀州為并州幽州分青州為營州置十二州程氏林少頴皆依此説但唐孔氏謂禹貢治水通鯀為十三載則舜攝位元年治水功畢二年之後分十二州林少頴此説甚合禹貢作十有二載乃同之説與孟子八年於外之説但少穎既有此説自信不篤及疑舜居攝次年則廵守朝諸侯考制度使洪水未平則此禮不可得而講觀此則治水功畢又當在居攝之前數説皆齟齬學者當闕之原少穎之意(⿱艹石)謂如前之説治水功畢故在居攝𢾗年之後今考之經前既載舜居攝之事次載舜嵗二月東廵守之文是廵守近在居攝之二年矣廵守欲周行四方若時洪水猶未平舜如何巡守今舜既以二年廵守則治水之治當先二年而畢由前説則功畢於𢾗年之後由後説則功畢於二年之先故少頴以為齟齬不合學者當闕而不論余謂少頴前說極當後説乃考之未深論之未熟耳何以知之葢典謨所載尭舜之事雖因其事之先後次第載之然實非一時事或近在一日或逺間𢾗十載作史者因其先後而次第録之以成文理正不可聮為一時之事若堯典既載命義和即及(⿱艹石)時登庸即及(⿱艹石)予采即及鯀治水命舜禪位豈可聮為一時事謂尭既命羲和即行下𢾗事哉今舜典前既載舜居攝之事次即載舜二月東廵守之文竊意舜之居攝既輯瑞為諸侯正始矣𢾗嵗之後洪水既平於其中間以嵗之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廵守四岳又豈可聨為一時之事謂舜既居攝即以次年廵守遂以此疑治水功畢於舜居攝之前乎學者當精思也封十有二山濬川者洪水之後舜既分十二州又封殖十二州之山與其川而深濬之封山所以禁採伐濬川所以除壅蔽恐其後為水害也孔氏乃以封訓大每州取山之殊大者以為一州之鎮按左𫝊雲封豕長蛇則封可訓大矣但此封(⿱艹石)訓大當言大十有二山其文不順故不(⿱艹石)訓以封殖之封十二山諸儒皆以為十有二州各封一山之大者以為鎮亦不若凡十二州之山皆封殖之川皆深濬之如禹貢九山刋旅謂九州之山皆刋木而旅祭九川滌源謂九州之川皆疏滌其根源也山言十二而川不言者胡益之雲川之交㑹非(⿱艹石)山之可以州別故不言十二觀此説似有理故時存之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鞕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𤯝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兠於崇山竄三苖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此又言舜明慎用刑之道也象以典刑漢孔氏以象訓法蘇氏亦依其説唐孔氏遂引昜繫辭雲象者像此者也是象為放法故以象訓法謂各象其所犯程氏亦謂象罪之輕重立為常刑而説文謂象刑為畫象之刑其説蓋出於大𫝊與漢帝之詔雖(⿱艹石)相似然以象為畫象而解象以典刑之句其辭不順兼又荀子謂世俗之説日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是不然以為功則人民莫觸罪非時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或觸罪而直輕其刑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亂莫大乎此惟薛氏雲世俗謂畫衣冠異服章為象刑豈非讀舜典而誤歟歴考𢾗説惟王氏之説為長王氏之説曰象者垂以示人之謂(⿱艹石)周官垂刑象於象魏是也蓋王者之法如江河必使易避而難犯故必垂以示人使知所避茍不垂以示人使知所避及䧟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此舜所以象以典刑者葢示民以常刑之法使知所避也周官太宰正月之吉始知布治於邦國都鄙乃懸治象之法於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挾曰而歛之此即所謂象以典刑者也林少穎謂此象以典刑一句乃統説其事自流宥五刑至怙終賊刑乃垂示典則之目也此説雖可喜然象以典刑為統説以流宥五刑以下為象刑之目則是舜刑特有流鞭撲贖𢾗等無五刑正法按大禹謨舜美臯陶作士有曰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皆先言五刑而後言五流則此不應只説五流以下而不言五刑正法余謂象以典刑是舜示民以常刑常刑即五刑也既言五刑故下言流宥五刑即是五流此説與帝舜之言合故此説以少頴為長流宥五刑漢孔氏謂流放之法宥五罪唐孔氏廣其説謂㨿其狀合刑而情差可恕全赦則太輕致刑則太重不忍依例刑殺故完全其體流之遠方王氏諸儒皆同此説其説極當舜既以五流宥五刑之輕者至於官事不治其罪至輕又不應致以五刑五流之法亦不應宥而赦之者故舜又立鞭箠之法以為治官之刑周禮條狼民誓大夫曰敢不闗鞭三百即鞭作官刑是也其有學校之間不勤學道者即撲之以為學道之刑記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即扑作教刑是也然舜又謂人有過悞入罪罪渉疑似鞭之刑之宥之赦之皆所不可故又作贖刑是也但孔氏謂金為黃金唐孔氏謂安國以此金為黃金以呂刑其罰千鍰為黃鐡俱是贖罪金鐡不同者古之金銀銅鐡縂號為金周官考工金之工七其所為者有銅有鐡是銅鐡皆為金則此黃金呂刑黃鐡是皆今之銅也古之贖罪者皆用銅後始改用黃金但少其斤兩令與銅相敵此説亦有理舜垂刑象既立五刑五流鞭撲與金贖之法矣故於下文言𤯝災肆赦怙終賊刑以見用上數等刑罰皆原其情而為輕重也漢孔氏謂過而有害乃緩赦之程氏謂𤯝過也過失而入於罪者災害非人所致而至者𤯝則縱肆寛緩之災則赦而除釋之林少穎謂𤯝災者不幸而入於罪戻其罪非已作或為人罣悞而入於刑如論語所謂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如此之人情在所恕逋逃未𫉬則肆之巳𫉬而囚繫則赦之曹氏又謂自生謂之𤯝天火謂之災𤯝災雖有所肆亦赦焉怙終賊刑漢孔氏謂怙姦自終當刑殺之程氏謂怙恃其惡與終固為非者殘害之以刑蘇氏謂恃惡不悛以害人則刑之曽氏謂內怙財外怙𠖥謂之怙成而不肯改者謂之終怙終而有賊則刑之數家之説皆有可取惟林少頴謂孔氏以賊刑為刑之殺豈有聖人用刑所以賊人故引左𫝊叔向曰已惡而掠美為昏貪以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昏墨賊殺臯陶之刑也少頴引此蓋謂左𫝊所言昏者墨者賊者即殺之其文𫝑與怙終賊刑相似故其説謂怙乃怙恃其惡終乃為惡而終不改賊乃賊害人者此三者情重故皆刑之夫少頴解此既謂怙終賊刑三者情重當刑則上𤯝災肆赦不當謂𤯝災者則肆緩而赦宥之亦當謂𤯝者災者肆者三者情輕皆赦之蓋自己所悞為謂之𤯝因人而致罪謂之災縱緩自怠於事不勤謂之肆三者情輕是舜所以赦之也鄙見如此更在學者精思去取之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程氏謂史官既載舜制刑之法而重明舜之意曰舜之用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言其敬慎哀矜之至也孔氏雲舜陳典刑之義勑天下使敬憂欲得中以此為舜言非也史官既言慎用刑於是又論誅四㐫之罪以見其用刑之當也舜臣尭賔於四門流四㐫族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杜注以渾敦為驩兜窮竒為共工檮杌為鯀饕餮為三苖㨿此而言舜流四㐫在歴試之𥘉肇十二州封十二山濬川乃在禹平水土之後而作典者載前後之辭如此者蓋史官因言舜之明慎用刑遂援其誅四㐫之事以為証非謂肇十二州而後誅四㐫也唐孔氏亦云此四㐫者徴用之𥘉即流之居攝之後追論成功之狀故作書先敘典刑言舜重刑之事而連引四罪騐其刑當之實此説得之但鄭氏徒見此經先言肇十二州而後言誅四㐫以為治水既畢乃流四㐫王肅難之曰若待禹治水功成而後以鯀為無功而殛之是為用人之子而流放其父則禹之勤勞適足以致父之殛於舜失五典克從之義禹陷三千莫大之罪進退無㨿豈不迂哉唐孔氏亦謂流者移其居處若水之流然放者使之自治竄者投棄之名殛者誅責之稱俱是流徙異其述作之文體耳此説得之但殛鯀羽山説者孔氏因太公有變北狄南蠻西戎東夷之説遂以幽州為北裔崇山為南裔三危為西裔羽山為東裔切意二公所以有此説者徒見左𫝊有投諸四裔之言遂分東西南北之異要之左𫝊所謂四裔亦猶言四處而已非有南北東西之異也況四凶之惡貫盈故投之逺惡之地其何以變東夷南蠻西戎北狄哉此必無之理也四㐫不誅於堯世而誅於舜時紛紛之説多矣惟周㳟叔謂四㐫皆有過人之才在尭之時朝庭清明臯陶稷契之徒相與彌縫無所肆其惡則尭雖欲誅之其可得乎況靜言庸違方命圯族尭已知其惡非尭不能知也及一旦舜舉於側㣲使四㐫北面而臣然後始有不平之心其罪己著舜雖欲不誅其可得乎四㐫之惡其始也見用於尭其終也見罪於舜皆自為之尭舜豈容心於其間哉此説盡之既言誅四罪而繼以天下咸服蓋言罰有罪而天下心服也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䘮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
  漢孔氏謂尭年十六即位七十載求禪試舜三年自正月上日至崩凡壽一百一十七嵗唐孔氏按尭禪之年即得舜而試之求禪試舜共在一年更得二年即為歴試三年更加舜居攝二十八年合後舜三十在位之𢾗是尭壽實一百一十六𡻕孔雲一百一十七者悞也舜攝二十八載而尭崩不曰崩而曰殂落漢孔氏謂即死也唐孔氏廣其説謂殂往也言命盡而往落者(⿱艹石)草木之落也故王氏諸儒從而為之説曰魂氣歸於天故謂之殂體魄降於地故謂之落此說極當尭之盛徳浹洽人心今既殂落百姓思之如失父母三年之間四海之內皆盡絶八音而不復作樂蓋思尭而不忍聞也
  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
  月正即正月也元日即上日也舜前以正月上日受終文祖乃是攝位未嘗即政今尭既崩三年䘮畢故以正月復至文祖之廟告已踐天子之位也前言正月上日此言月正元日特史家變文耳初無別義王氏乃謂即月而後有政故言正曽氏廣其説舜之中國踐天子位之月格正以更一代之始建元以更一君之始故言月正元日夫舜前雖受終天下乃尭之天下故用尭之正元尭䘮畢踐天子位於是月則始用舜之正元也殊不知改正朔昜服色以順天命故王氏曽氏所以藉為曲説非通論也惟唐孔氏謂正訓長月正言月之最長即是正月上日日之最上元日即是上日且引王肅雲月正元曰猶言正月上日(⿱艹石)孔雲令月吉日又變言吉月令辰此説如何漢孔氏與諸儒皆謂此月正乃舜服䘮三年既畢之正月按孟子曰尭崩三年之䘮畢舜避尭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訟獄者不之尭之子而之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孟子既言如此而此又承三載四海遏宻八音之下故知此月正即服尭䘮畢之正月也
  詢於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逹四聰
  舜既即政之後詢謀於大臣求所以治天下之事也曽彥和謂於者往之之詞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詢於四岳者謂往就四岳特為謀於四岳而已若十二牧則咨誨之而已無所往故不言於余竊謂此所謂詢於四岳特為謀於四岳而已下所謂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者乃其所以謀四岳之事也不必曲為之説惟唐孔氏解此言達而得理謂舜告廟既訖乃謀政治於四岳之官所謀者為闢四方之門使為己廣大仕路招置衆賢明四方之目使為己逺視四方逹四方之聰使為己達聽於四方恐逺有所蔽塞故令為己悉聞見之此説甚善一説又謂天下之利害生民之休戚君門萬里黼座九重不能徧知故舜即政之初首詢四岳使之闢四門所以來此明四目者所以視此達四聰者所以聼此蓋欲四方之情雖至逺常不越乎廡陛之下耳目之間焉此説亦然夫四方之來各由其門而入則門固以四言(⿱艹石)耳目者特人君之兩耳目之聰明耳何言四目四聰哉蓋人君端處一堂覽觀四方四方之情皆欲耳聞而目見故言四目四聰蓋欲耳目之力常徧察四方故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逺能邇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周官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舜前詢於四岳則已詢之在內之臣矣此咨十有二牧則又及於在外之臣焉曰咨曰詢皆是訪問之意也夫天生聖人為之司牧則人君為天牧民也人君綿地千里而寄之州牧則牧守為君牧民也牧民之道以食為先言食哉維時欲民之粒食當使之各得其時李校書謂書稱惟時亮天工惟時有苖弗率皆以時訓是則食哉惟時亦應訓是而先儒乃謂當以敬授民時之時者以句自此絶則訓自當異與直哉惟清同句體也此説甚善柔逺能邇孔氏謂安逺如安近鄭𤣥謂能猶如也安逺之國順如其近者蘇氏謂能讀如不相能之能懐柔逺者使與近者相能王氏謂逺者柔之而已近者吾所治也故當能之曾彥和廣其説謂富之教之刑賞因革無所不能故曰能邇此數説皆費訓釋不若李校書之説為近而易見李校書曰能者耐也古文能耐皆同字則能邇者居上以寛之謂也逺人修文徳以來之所謂柔逺也至於邇人尤在所能忍以有濟昔人所謂弗擾獄市又言不如是何以為京師皆能邇之謂也詳考李氏之意蓋以能邇(⿱艹石)世俗所謂忍耐得事況人之不能相容者皆謂之不相能能則實耐之意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諸儒皆謂有徳者惇厚之元善者信任之葢進徳而用之也任人佞人也佞人謂之任人謂其包藏不可測知(⿱艹石)婦人之姙娠焉謂之任難者遏絶之使不得進皆退不肖而遠之也此説雖善未若毛李中謂君子與小人𫝑不兩立誠能於有徳者惇之元善者允之是非取捨足以服羣小人之心人君雖未嘗求逺而斥之彼自不敢進此惇徳允元乃是難任人之道此説極善自食哉惟時至而難任人是數者誠能行之則內治舉矣內治舉則蠻夷所以相率而來服也胡益之謂蠻夷以身率之則服此説誤矣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熈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恵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於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往哉
  舜既終尭三年之䘮格於文祖然後即政而稱帝此稱舜曰者所以別尭也葢自此而上稱帝曰屬之尭自此而下稱帝曰者皆以屬舜也故於此特稱舜曰以別之林少頴謂書之所載至為謹嚴蓋懼其渉於疑似有以啓後世異同之論也舜既即政咨丁四岳將求其可以宅百揆者故咨以有能奮庸熈帝之載使宅百揆其意蓋謂百揆之職其任至重所以亮采者在是所以惠疇者在是非已試之効不可居其職故舜必欲求能奮起其功廣堯之事者然使之宅之以當尭之時能奮功廣事則已有成効可騐故用之則無不稱其職薛氏乃謂帝載猶雲王事殊不知帝載自他人言之則可謂之王事自舜言之則不應自指其事而謂之帝事則帝載寔尭事也亮采恵疇亮蓋如弼亮之亮寅亮之亮疇蓋如九疇之疇疇之為言𩔖也謂居百揆之職也於弼亮朝廷之事皆當各順其𩔖而不至於例行逆施也孔氏乃以疇為誰謂舜求人居百揆之官咨於四岳謂信能立其功順其事者誰歟以亮采恵為一句以疇為一句文𫝑不順王氏以亮采為明其事恵疇為順其疇衆其意以疇為百官之疇衆夫以疇為百官之疇衆則不當言恵惠之為言順也百官當稟命於百揆豈有以百揆之尊而反順於百官之衆於理不通皆不可取唐孔氏按國語雲有崇伯鯀賈逵雲崇國名伯爵也以伯禹必代鯀為崇伯入為天子司空以受其伯爵故稱伯禹恐有此理四岳既採衆議薦禹舜於是俞而然其舉且稱羙禹曰汝平水土實有成績今居是職可不勉哉故曰惟是懋哉舜既命禹使居是任禹則稽首而拜讓於稷契臯陶葢推賢遜能之事也稽首首至地也唐孔民謂拜稽首蓋謂拜而稽首也稷官名也契臯陶皆稱名而稷稱官者唐孔氏謂出自禹意不必注義其説是也禹既讓於稷契臯陶舜則俞而然之直曰汝往哉葢謂所讓之賢非不當才皆巳各有職任汝不可不往下文言汝后稷播時百穀汝作司徒汝作士皆因禹之讓稱美前功以見其各有職任禹不可固讓也
  帝曰棄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穀
  舜命九官或讓或不讓學者多疑之沈博士謂舜命九官有知其人而命之者有咨於衆而命之者已知其人則不復咨於衆而受其任者亦不辭咨於衆而得人雖任之無疑而受任者必辭遜而居職所謂濟濟相遜也此説雖有理不(⿱艹石)唐孔氏為有㨿孔氏謂帝因禹讓三人而官不轉各述前功以勸之故林少頴時從其説且按孟子洪水橫流尭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禹䟽九河后稷教民稼穡契為司徒是皆在舜未即位之前分列於九官之次者特為禹既讓之三人舜不之許姑稱述其功而申儆之焉且以見其各有職任無可遷者也由少頴此説以考之則因讓是効遂雲益稷脫文重出於此余謂䕫龍之命乃因伯夷之讓而重述其功䕫亦因贊其所職之効正不可指為脫簡也棄稷之名也蓋其生棄之隘巷寒冰平林故以棄為名也禹既讓之故舜稱其名而美其功曰洪水未平黎民之艱阻而在於饑餒者惟汝居稷官教民敷播百穀則汝功誠可嘉也蓋禹既讓之舜不從故稱其功以慰后稷之心也穀品雖多未應有百言百穀者以穀品荏粟麻麥與夫秬秠穈芑之𩔖其種非一故取𢾗多以百言之稷為五穀之長故主穀之官以稷名之謂之后稷者官實名稷特以棄居稷官雖在朝為公卿亦分土祚氏為諸侯尊而君之故尊為后稷如呂刑稱其三後䕫稱後䕫皆尊而君之也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此亦因禹讓稱羙前功而申命之也五品謂父子君臣夫婦朋友長㓜五者各有尊卑品秩故謂之五品因其品秩而教之故謂之五教即父子教以親君臣以義夫婦以別長㓜以序朋友以信者也要之品乃自然之秩教乃因其秩而施其教也左𫝊以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為五典不若孟子以父子君臣夫婦長㓜朋友為五典足以盡人倫之道舜之意謂往者教化不明百姓不相親睦五者尊卑品秩之序皆不遜順吾既已受命汝作司徒以掌是事則汝往乃職可不敬敷五典之教以教之乎然雖教之又湏寛以居之不可急廹陳少南謂亟則以徳為怨否則相率為偽蘇氏謂敷此五教以敬為主以寛濟之以敬為主者匡之直之之謂濟之以寛者使自得之之謂二説雖美惟少頴之説為詳
  帝曰舜陶蠻夷猾夏㓂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此亦因禹讓稱述前功以申警之也按孟子之言舜使益掌火禹疏九河稷播百穀契敷五教雖無用臯陶之文然下繼以堯以不得舜為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已憂則臯陶亦與稷契同時豋庸也以此推之可以知臯陶前此已為士師乆矣王氏見此蠻夷猾夏之言遂謂是周大司馬之官當舜之時以士師兼之其意蓋謂蠻夷猾夏非刑可制必加以兵故謂臯陶實兼掌兵刑之任諸儒和之以謂唐虞兵刑之官合而為一成周分而為二殊不知此言蠻夷猾夏㓂賊姦宄汝作士之下特雲五刑有服五流有宅未嘗有兵也兼後誅三苖之兵而禹掌之未嘗用臯陶則謂臯陶兼掌兵刑之任其説非也然而此必先言蠻夷猾夏冦賊姦宄考胡益之謂天下本無事蠻夏內侵人民離㪚常法一曠則冦賊姦宄因而生焉其意蓋謂前此蠻亂中國中國之人因此而肆為攻刼之㓂殺人之賊在內之姦在外之宄故命臯陶作士以治此冦賊姦宄之人而主意初不在蠻夷猾夏林少頴求其説不得乃謂此非境外之蠻夷舜世九州之內蓋有蠻夷與吾民雜居如掦州冀州之島夷青州之萊夷徐州之淮夷梁州之和夷之𩔖則猾夏者葢此軰此亦牽合之説也唐孔氏謂蠻夷猾夏㓂賊姦宄唐尭之聖協和萬邦不應末年頓至於此蓋少有其事辭頗増甚歸功於人作與奪之𫝑耳此説有理士理官也鄭𤣥謂士察也主察刑獄之事故謂之士五刑墨劓剕宮大辟也有服服其罪也呂刑謂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是也五刑謂五流不忍加誅制為五等流法以宥之也有宅者居其所之謂也蓋臯陶作士於五刑則原其輕重而服其罪而所服則有三就焉於五滋則亦原其輕重而宅其地而所宅則有三居焉三就者孔氏謂行刑當就三處大罪於原野大夫於朝士於市此説甚善蓋五刑所服其罪各有輕重五流所居其流各有逺近其説可以該五刑此王氏為長惟明克允者蓋五刑五流其用各有輕重逺近惟明足以有察則能原人之情而定其罪故或刑之或流之斯能允當也舜命契為司徒教以一言曰寛命臯陶作士教以一言曰明所在至重而戎飭不過一言此其所以簡而易守歟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讓於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
  禹既由司空以宅百揆於是又求其可為司空以代禹者也周禮考工記國有六職百工居其一焉鄭氏曰百工司空事官之屬唐虞以上謂之共工此説恐未盡唐虞雖謂之共工然亦謂之司空伯禹作司空是也僉曰垂哉四岳見垂能任百工之事而薦之也垂有創物之巧精於制噐所謂垂之竹矢是也汝共工謂使汝居是官猶汝后稷播時百穀意孔氏見無作字遂雲共謂共其執事則與尭典所稱者異文無是理
  帝曰疇(⿱艹石)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於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按孟子禹平水工之初舜命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則益掌山澤亦已乆矣至此又命之者蓋洪水未平草木暢茂禽獸繁殖禹雖欲施功有不可得故先禹而命益使焚山澤以除草木之障塞禽獸之逼人今洪水既平舜將求人(⿱艹石)上下草木鳥獸故朝臣以其前曽焚山澤能知鳥獸草木之異故共薦於舜使作虞官也若之為言謂順獺祭魚然後漁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臘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此所謂若上下草木鳥獸其事與烈山澤而焚者不同故知此命與前命實不同不可泥孟子而疑此也唐孔氏謂此官以虞為名言朕虞者猶言作我虞耳朕非官名然則官名為虞者豈非欲其度禽獸草木之宜而若之乎若草木鳥獸而言上下草木鳥獸先儒以上為山以下為澤猶言若山澤間所生草木鳥獸爾要之草木鳥獸或上而生於山或下而生於澤則謂上下為山澤亦有理也但益所讓朱虎熊羆孔氏以為二人據左𫝊謂高辛氏有才子伯虎仲熊既為二人則朱與羆亦當為二人朱博士雲殳斨伯與三人也故云暨以別之朱虎熊羆四人也故不言暨此言為善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於䕫龍帝曰俞往欽哉
  禮之品有五吉㐫軍賓嘉是也五者其別有三十六周官大宗伯備言之是典禮之官於此五者無所不掌今舜欲求典禮之官乃使之典三禮孔氏謂三禮為天神地祇人鬼之禮則此三禮特五禮所謂吉禮而已然廵守尚修五禮不應此獨典三禮林少頴謂典禮之職于吉㐫軍賓嘉之事雖無所不統然實以郊廟祭祀為主故但云典三禮蓋人君盡孝敬以祀天地祖宗則民歸厚此實禮之本也此説甚善舜既咨四岳欲求典禮之官故四岳採衆臣之議同辭以伯夷為薦説者謂舜命九官惟宅百揆典三禮言咨四岳葢重其事故必咨於大臣一説又謂禹伯夷而咨四岳而得薦之之辭皆言僉曰垂益雖不言咨四岳而薦之之辭亦以僉曰為言往往當時亦必詢於四岳經不言者葢史官經緯其語以成文理使上下文勢互相發明二説皆近似故特存之四岳既薦伯夷故舜乃俞而然其所薦且咨伯夷曰汝伯其為我作秩宗以典禮典禮之官謂之秩宗者蓋宗如宗主之宗故先王之制一族之內以長子主祭祀則謂之宗子記曰支子不祭祭必告於宗子則長子之謂宗子者以其為祭祀之主故謂之宗子然則典禮之官謂之秩宗者豈非以天秩之禮而彼實主之乎故成周掌邦禮者謂之宗伯掌都宗之禮者謂之都宗人家宗人亦此意也舜既咨伯夷使作秩宗於是戒之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蓋寅也直也清也三者皆所以事郊廟交於鬼神之道也寅者敬而不慢直者正而不謟清者潔而不污伯夷誠能夙夜盡此三者則神必感之矣一説謂戒伯夷曰汝典禮之官誠能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則於事神之道肅清而神無不格此説亦通舜既知伯夷可用而戒飭之言又精切如此伯夷乃因讓於䕫龍宜舜所以不許其讓而戒以往欽哉者蓋欲其往敬乃司也
  帝曰䕫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此亦因伯夷之讓前所掌故舜稱而申戒之也説者多謂前稱稷契臯陶皆直言汝作司徒汝作士未嘗言命典樂命汝作納言則䕫乃因伯夷之讓而任用之不可謂二臣前巳任用至此特申戒之也殊不知新命之臣未嘗不讓若此二臣亦為新命則何獨不讓況舜一命䕫䕫即應聲言百獸率舞若二臣果新命何為一旦能致如此之功効哉此必不然也胄子者胄之為言𦙍也𦙍之為言嗣也繼父世者為長子胄子即長子也即王制所謂王大子王子羣後之太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者是也周官大司樂掌成均之法舜戒䕫以教胄子之法皆所以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宣導使因其和聲作其和心心和則於道必超然獨得故也大司樂以樂徳教國子中和祇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自直而溫至簡而無傲即教以樂徳也自詩言志至律和聲即教以樂語也蓋人之氣質直者常勁正而不溫和寛者常緩怠而不荘栗荘栗即恭謹之謂也剛強者常失於苛虐簡易者常失於傲慢皆失之一偏不合於中和之理故教者因其直則教以溫因其寛則教以栗因其剛而教以無虐因其簡而教以無傲皆使之於中和不蹈一偏之失此所謂教以樂徳也既教以樂徳則氣質全矣氣質全然後可教以樂語而發越其良心自詩言志以下皆是也詩如今三百篇之類古亦有詩謂之詩言志者蓋使之諷誦其詩即詩以稱述其所志也既以詩言其所志則情動於中而言有不足以盡其志者故欲使之即是詩而歌之所以永其所言即所謂言之不足故詠歌之非於詩之外又有所謂歌也既歌以永言則𤼵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蹈厲已極其所欲言矣故又以其所永之言依之於官商角徴羽之五聲言與聲既協由是播之於十二律以和之使前所言所歌常寓於聲律之間一聞聲律則向所言所歌雖愈乆而常不越於耳目之近教之至此則邪心蕩盡良心曰生敎人之道復有妙於此者乎舜既以是戒䕫然又恐䕫教之不力故又教之以樂教之能至於此則八音諧和疾徐髙下各有倫類無相侵奪幽而神明而人且和矣況胄子哉唐孔氏謂帝言此者命䕫使勉之此説是也一説又謂直而溫至簡而無傲為教人之道且引孔子曰吾無隠乎爾是教人者欲其直詩曰載色載笑是教人者欲其寛記曰師嚴然後道尊是教人者欲其剛易曰再三凟凟則不告是敎人者欲其簡䕫將以樂教胄子必在我者有是徳然後可以用樂自詩言志以下所謂以樂教人也故有是徳然後用樂則樂之和且可以感神人況胄子乎儻無徳以為之本而徒用樂以為之文則所用樂者不過聲音節奏之間而已何以教胄子哉是故大司樂之教國子亦必以徳為之本而後以六樂為之文者正此意也此説不若前説為長然叅之命伯夷典禮既言咨伯汝作秩宗於下即言夙夜惟寅直哉惟清皆言典禮之官其徳當如此則此言命汝典樂教胄子於下即言直而溫至簡而無傲者是亦教人者其徳當如此以此推之故知後一説於經亦通故併存之舜既命䕫典樂教胄子䕫即對以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説者皆疑之謂舜方命以職不應遽有是效皆指為益稷脫簡重見於此余謂筆削聖人之經以就己意此學者大患況舜俞九官其不讓者考之孟子皆是前此用之已乆至此特因其相遜重述其所掌以申警之故自稷契以下皆不讓不讓者既為舊有職任則䕫之典樂葢已乆矣舞獸之效正不可疑其非一朝一夕之所能致唐孔氏謂䕫言此者以舜戒以神人以和欲使勉力乃答之以百獸率舞言此帝徳以及鳥獸此説幾是然唐孔氏以此明䕫所以言此之意則善但所以解擊石拊石百獸率舞之言則未詳惟王氏之徒謂堂上之樂以象宗廟朝廷之治堂下之樂以象鳥獸萬物之治石者堂上之樂也䕫方擊石拊石以象宗廟朝廷之治鳥獸不待堂下之樂固已率舞以此見舜功化之敏樂之形容有所不逮也堂上之樂非止於石特曰擊石拊石者蓋八音惟石難諧舉石則餘不足道也詩曰鞀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以此知樂之和由石聲而依之也夫石一也或言擊或言拊唐孔氏謂擊是大擊拊是小擊言其輕重各有法也於字釋文無音當如字作一句連讀而曾彥和林少頴諸公皆云此當為嘆而自作一句讀為烏字如堯典言僉曰於鯀哉之於同此説亦通
  帝曰龍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此亦因伯夷之讓稱其所掌而申戒也堲嫉也史記言畏忌讒說則堲為嫉可知讒説邪説也殄行孔氏謂舜嫉讒説能殄絶君子之行不若陳少南殄絶也詭異卓絶之行使人不可跂及者是之謂殄行讒説殄行是二事皆足以恐動人之耳目使人厭常而好怪背正而趨邪有害於治故舜嫉之嫉其能震動驚恐我衆民也夫説䜛殄行舜既嫉之嫉之而不以嚴刑峻法禁約之誅斥之而乃命龍作納言之官使之出入上下之言者何哉蓋讒説殄行所以能恐動衆聼者特上之志意不宣於下則君之向背民不得而知故讒説殄行曰以鼓惑其觀聴下之志意不達於上則民之向背君不得而知故讒説殄行而君無自而察惟納言之官受上言而宣於下使民皆知君之所向在此莫不惟君是從受下言而達於上使君皆知民之所向在此又以觀其革與不革如是則上下之情交孚讒説殄行不攻而自破又加必驟加以刑哉然既言夙夜出納又言朕命惟允者蓋舜之意謂讒説殄行惑人之甚雖命龍革其𡚁又恐龍於出納之際或以邪為正或以偽為真不能自知故又教之朕命惟允欲其出納之際惟取信以君命其合於君命者乃正言正行不合於君命者乃邪説殄行也如是則出納之際知如是而為讒説如是而為殄行有所不革革之無不中其𡚁矣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工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熈分北三苖
  舜前既詢四岳咨十二牧命九官至此又總而勅之故言汝二十二人則所謂二十二人者葢四岳一人加十二牧為十三人又加九官是為二十二人謂四岳九官十二牧也孔氏以四岳為四人故謂二十有二人乃禹垂益伯夷䕫龍六人新命有職並四岳十二牧凡二十二人其意蓋謂稷契臯陶皆申命故不戒飭此説不然矣天稷契臯陶是申命四岳十二牧豈非申命哉四岳十二牧猶申戒之何獨遺於稷契至林少頴亦以四岳為四人知孔氏説不通又曲説此四岳九官十二牧當有二十五人舜特咨二十二人者蓋當時或有兼居岳牧之任或有在州牧之中而居九官之列故言二十二人也凡此皆不可用人君代天理物故百官之事莫非天工四岳九官十二牧實人君使之亮天工也亮有輔相之義如弼亮四世之亮謂欲以輔相天工其事甚重非簡忽所可能故舜必戒以欽哉惟時亮天工葢欲其以欽敬為心惟以是欽敬之心輔相天工也一説又以時如百工惟時之時謂百工之事各因時赴功故戒以欽哉惟當因時以亮天工此説雖通然史記載此言直雲惟時是相天事則不若從前説為可㨿舜既飭之使亮天工然又恐其行之或不力故既言吾三載考爾之功以觀爾職之稱否繼而至於三考九年則勤者功既乆而必成怠者時既乆亦可以知其無績吾於是升陟其明黜退其幽而加誅賞焉如此則庶績無有不廣汝可不勉哉此正舜欲其各勉乃事故預要其効以勸之也唐孔氏疑庶績咸熈非舜語乃謂自三載考績以下乃史述舜事實非舜語其説蓋謂舜命羣臣之後經三年乃考其功績經三考則黜陟幽明羣臣懼黜思升各敬其事故得衆功皆廣殊不知詳味此文實舜語豈可謂舜止言欽哉惟時亮天工不應於此曰庶績咸熈胡不觀堯典既分命申命羲和繼又總而申戒之亦言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工庶績咸熈文勢略相似豈可謂彼謂堯語此非舜語哉學者詳味之其理自見分北三苖此句不與上文相連不可典為之説只是舜既咨二十二人之後繼而分北三苖故作史者因而録之於下爾三苖之君前已竄於三危然未滅其國至是猶怙惡不悛舜恐其同惡相濟終或召亂故分北如成周之商頑民善者則表厥宅里惡者則殊厥井疆此所謂分北也唐孔氏雲分謂別北謂背此説得之鄭氏謂三苖即所竄於三苖者既竄而復不從化故分北之誤矣禹貢曰三危既宅三苖丕敘則是所竄於三危者當洪水既平之時巳丕敘矣不應於此復為亂故當從前説為
  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舜居側徴三十年然後堯徴用之歴試三年然後居攝居攝二十八年堯崩終䘮三年然後踐天子位則舜踐位乃年六十二今此言舜三十徴庸又三十在位則是在位始年六十不同者何也蓋舜在位實年六十二但作文之體上既言三十徴庸下又言五十載乃死不應於此言三十二在位故取其句讀而舉其全𢾗以三十言之則詩三百十一篇孔子特言詩三百不言十一篇者亦以下語之法以便為貴故舉其大𢾗便於句讀而已一説謂歴試三年在二十八年之中更加居䘮三年是舜徴用三十年在位也此説亦通舜宅帝位三十三年然後薦禹薦禹十七年然後舜崩是故既踐位後五十載乃死孔氏以陟方乃死謂升道南方廵守死於蒼梧之野而𦵏焉其説本於檀弓有舜葬蒼梧之野一句然孟子言舜生諸馮卒於鳴條則死於蒼梧其説不可信矣況揆以理有大不可者至實為舜升遐而死也故成王升遐書亦曰維新陟王但韓退之亦知孔氏升道南方之説為不然而以陟方為升遐至乃死則謂作書者以此釋陟方義其意以謂上既言升遐不應於此又言乃死非下語之法殊不知楊子亦言黃帝堯舜殂落而死與此文勢相同安可以語法為疑而曲生意義哉林少頴此説正出於此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別生分類作汨作九共九篇槀飫此亡書之序也唐孔氏謂安國以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其經亡者則以序附於本篇之末故此序在此林少頴謂其書既逸則其序之義不可得而強通漢孔氏乃謂舜釐治下土之諸侯各設其官使居其方又為民別其姓族之生分其類使相從故作汨作九共九篇槀飫凡十一篇汨治也作興也言治民之功興槀勞也飫賜也此皆順序文而為之説未必得書之意故唐孔氏亦謂凡此三篇之序既不見其經暗射難以考中孔氏為傳特順其文而為之爾是非不可得而知也此説甚善河南劉敞為九共當作九邱即八索九邱者是也古文邱字並與共字相似安國為隷古定不知邱字誤以為共遂肆意雲述職方以除九邱況職方一官出於周公孔子未嘗刪述何雲述職方以除九邱又此序言方設居方別生分類故知九共當作九邱篇言一州故云九篇敞之説若自有理然書既亡矣無從可㨿姑亦從之未敢信然也










  尚書詳解卷二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
  宋 夏僎 撰
  大禹謨
  林少頴謂虞史既述二典而其所載義有所未備者於是又敘其君臣之間嘉言善政二典之所不載者以為大禹臯陶謨益稷三篇此葢備二典之所未備者非如舜典之初上接堯典之末也葢舜典巳載舜死此三篇皆舜未死已前之言文不相接而意實相屬舜典既載禹宅百揆繼舜之任而其本末未有所屬故此篇載禹攝帝位率百官若帝之初然後舜之始末無所不備此所以為虞書左氏𫝊所舉以為夏書葢孔子未定書以前𫝊寫之誤也
  臯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臯陶謨益稷在舜之時臯陶以謨顯大禹以功著作書者既述二典載其君之始末於是又録其君臣之間嘉言善政作此大禹臯陶謨益稷三篇以見當時為臣者忠力如此孔氏敘書將𤼵明其所以作此書之意故言臯陶為舜陳其謨禹為舜成其功舜則因二子之謨功而申之故作大禹臯陶益稷三篇葢此三篇皆是禹之功臯陶之謨與舜美之之言故孔子作序所以必雲也帝舜申之説者不同林少頴謂申重也臯陶之謨顯矣舜則申之使致其功若所謂時乃功懋哉是也禹之功著矣舜則申之使陳其謨若所謂汝亦昌言是也蘇氏則謂申推明之也張氏則謂申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𭧂白之使功與謨皆申而不屈皆不若漢孔氏謂申重美二子之言唐孔氏廣其説曰若大禹謨言帝曰俞地平天成時乃功懋哉益稷又雲廸朕徳時乃功惟敘是皆重美二子之言此是矣篇次先禹後臯陶序乃先臯陶而後禹唐孔氏謂臯陶之篇臯陶自先發端禹乃然而問之臯陶言在禹先故序先言臯陶殊不知禹謨言後克艱厥後以下亦禹先𤼵端則禹言又在臯陶之先豈可謂臯陶言在禹先故先臯陶又孔氏之説特可該臯陶一篇而已此序包括三篇豈可只以臯陶謨一篇為據哉沈博士又謂篇次先禹後臯陶以禹繼舜有天下序先言矢謨而後成功意禹之功未必非臯陶有以發之此説雖近似然考之於經禹功自功臯陶謨自謨未見有臯陶發之之意惟少頴謂先言臯陶而後言禹非有輕重取與於其間葢先言謨而後言功事辭之序然也此説最為平穏説者謂伏生以益稷合於臯陶謨今考益稷篇首言帝曰來禹汝亦昌言與臯陶篇末思曰賛賛襄哉文勢相接又此篇無益稷一言則安國分為二篇未必古文如此余謂安國得古文於屋壁以其古書心必増敬豈敢以己意妄加分別益稷一篇必是古文自爾林少頴謂古者編竹簡成書竹簡所載不能多必析而分之既分之必取數字名篇此篇有暨益稷之文故藉此二字以名簡䇿猶論語以顔子微子孟子以公孫丑萬章等名篇也又此三篇又謂之禹謨者豈盡禹之謨亦有臯陶之言臯陶謨者豈盡臯陶之謨亦有大禹之言其分為三便於簡䇿而非謂禹謨盡在第一臯陶謨盡在第二漢孔氏謂大禹謨九功臯陶謨九徳是皆拘於篇名而為此説故林少頴亦云不必如此凡三篇中出於禹言者皆禹謨何必九功出於臯陶者皆臯陶謨何必九徳此説尤當
  大禹謨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此言大禹謨曰者葢作書之體皆揭其目諸篇盡然也下言若稽古大禹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者葢史官欲作禹謨故自言我考於古之大禹其人有文教布於四海且能敬承於帝謂大禹雖有是之教猶不忘於敬君此葢作書凡為此人作此書必先述其徳如堯典若稽古下言放勲欽明文思安安舜典言若稽古下言重華恊於帝也史官謂禹之文徳敷於四海之外無所不及於是陳其謨以祗承於帝帝者指舜而言其所陳謨即下克艱厥後以下是也
  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此曰乃禹言也不言禹者上既有稽古大禹故繼上文不言也禹告舜謂為君難為臣不易君臣者政之本也君能盡君之道而克艱於為君臣能盡臣之道而克艱於為臣如此則政之本立矣本立則政治而黎民則敏於修徳敏之為言速也民速於從善如所謂故民之從之也輕是也林少頴以為此禹之謨也世之人徒以舜之為君恭已無為而已遂以舜之治天下優㳺無為曽無所用其心殊不知舜之君臣其都俞賡歌於一堂之上自一話一言未嘗不以克艱為戒惟其君臣之間皆不忘於克艱此所以享無為之治也
  帝曰俞允若茲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於衆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此一段諸儒之説皆不貫穿惟林少穎謂禹既以克艱厥後陳謨而告舜舜於是然其言謂能盡克艱之道者惟堯為然而猶不足於此也允若茲者猶曰信能行此也嘉言㒺攸伏野無遺賢堯之治至於人之有嘉猷則皆入告於上而無所隠伏草野之中有賢者則皆願仕於朝而無遺其萬邦又巳咸寧則其治之可謂大成矣嘉言㒺攸伏若可以無事於詢訪野無遺賢若可以無事於營求萬邦咸寧若可以無事於憂恤而堯之心猶以為未也於是稽於衆以詢其政治之得失有未至者則舎己從人而不吝又且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恐一夫之不得其所無告謂鰥寡孤獨天民之窮者皆哀矜而不虐之困窮謂士之失職者皆任用而不廢之極四海之間無有一士之失職者無有一民之不被其澤然後為能盡君之道則是後克艱厥後惟堯足以當此言也此説為當
  益曰都帝徳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林少頴謂都美辭也此舜既即天子位羣臣之稱帝皆指舜言也葢舜既言克艱之道惟堯能盡之於是益言舜之徳既如此則其於克艱厥後之道葢亦優為之也此説極貫穿上下之意廣運孔氏謂廣言所覆之大運言所及之逺薛氏雲廣如地運如天廣則大而無不載運則通而無不周此説與孔氏相同不若張橫渠謂廣大而流行其意謂廣運不可析而為二特言舜徳大而能運用故以廣運言之下文聖神武文此皆舜自廣大中運而為之也葢大而能運則無若伯夷可名以清而不可名以任伊尹可名以任而不可名以和惟大而能運則變化不測自其大而化之而言則謂之聖自其聖而不可知而言則謂之神自其威之可畏而言則謂之武自其英華𤼵於外而言則謂之文聖神文武皆廣運之所𤼵非於廣運之外復有聖神文武也故益於廣運下皆言乃者葢謂是徳廣而運之乃所以為聖神文武也故惟舜之徳如此故皇天由是眷祐而命之起於側微之中𤣥徳升聞遂受堯禪奄有四海而君天下故曰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然則益必言及此者其意葢謂舜既以大禹克艱之戒惟堯獨能他人不可及故益言此謂舜廣運之徳既脩於畎畆之中升聞於天朝上為天所眷顧下為民所仰戴則欲克艱厥後以合乎堯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此正益之意也
  禹曰惠廸吉從逆凶惟影響
  林少穎謂益既言舜徳廣運為天所眷命民所愛戴於克艱之道可以優㳺為之矣禹於是又戒之曰帝雖為天所眷命然禍福吉凶本無常也人能順之而從道則天應之以吉其或從逆而不順道則將變而為凶是道也如影之隨形如響之應聲葢有不期然而然者其言舜雖有廣運之徳尚當兢兢業業盡其寅畏之志然後有以盡克艱之道葢益之言勉之於其始禹所以戒之於其終此説曲盡其妙呉藴古謂作善則福在其中非於善之外復有所謂福作惡則禍在其中非於惡之外復有所謂禍譬之有形斯有影有聲斯有響夫豈判然二物哉此説極得大禹惟影響之本意故特存之
  益曰吁戒㦲儆戒無虞㒺失法度㒺逰於逸㒺滛于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熈㒺違道以干百姓之譽㒺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虞度也言天下無可度之事故謂之無虞與畢命言四方無虞同意大抵天下之理多事之際中才之主亦知儆戒以居之惟無事之際則燕安鴆毒藏於中居安而忘危不知福者禍所伏雖聰明之主亦有時而惑卒至變起不圖有不自知故禹既以吉凶影響之理陳戒於舜益於是申言所以儆戒之道尤在於無虞之日自㒺失法度以下皆無虞之日所當儆戒者也吁者疑怪之辭禹言吉凶禍福常理若無可怪而益必言吁者葢益聞禹善言驚而為是聲爾故唐孔氏謂先吁後戒者驚其言之羙然後設戒辭使聽者精審其言此説極是自古太平無事之世上恬下熙天下無事雖無為而可以致治然好大喜功者則欲紛更舊章以逞己能恣行淫逸以快己欲優柔不斷者久安則怠於黜陟而賢否不分昧於聼斷而疑謀必行故益必以㒺失法度者恐其紛更舊章也戒以㒺遊於逸㒺淫於樂者恐其恣行淫逸又戒以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者恐其怠於黜陟而昧於聼斷也葢舜之時襲堯之爵行堯之道法度彰禮樂著垂拱視天民之阜夫何為哉惟謹守法度使不失故當而已故先言㒺失法度若周公當太平之後作無逸之書亦以變亂先王之正刑為戒正此意也㒺逰於逸者言人君春省耕秋省歛一逰一豫為諸侯度則人君何嘗不逰但不逰於逸若周穆王車轍馬足遍天下為無益之逰也林少頴所謂不為巳甚之逰是也㒺淫于樂者淫過也過于樂若紂長夜之樂謂淫樂林少穎所謂不為巳甚之樂也任賢勿貳欲其一意用賢謂知其賢則一徳一心共圖致治故謂之勿貳一有異念則貳矣去邪勿疑欲其果於去邪葢姦邪之人詭計邪謀足以固寵一知其邪當決然去之勿復懐疑使出其不意彼雖欲別生詭計有所不及一疑而不果則姦謀旋生雖去之或以招亂故去邪所以欲勿疑疑謀勿成説者多連上文解謂任賢而貳去邪而疑皆疑謀也故不可成余謂上言任賢勿貳去邪勿疑即言疑謀勿成三句皆對之而下不可連文而解當自作三句解謂任賢欲其一意故戒以勿貳去邪欲其果斷故戒以勿疑疑謀足以敗事故戒以勿成疑謀如詩所謂築室於道謀是用不潰於成則謀之疑者茍行之非惟不能成事且將敗事故戒以勿成者謂既知其疑則不復強行以求其成也凡是數者皆足以蔽人君之心故既如此上文數事人君誠能戒而不為則一心之中明白洞達無有蔽惑如浮雲掃盡太空廓然百志如之何而不光明哉人君特一心耳謂之百志者葢天下百為之事皆闗乎人君之心人君以一心經營百為是心一而志百故曰百志益既戒舜以不為上數事則百志廣明而其意猶以為未也故又戒以㒺違道以干百姓之譽欲其遵道而行政治則民自親譽於我若大道而不行區區如後世移民移粟之君務行小惠故取民譽豈足取哉又戒以㒺咈百姓以從己之欲者以天生斯民立之君以司牧之將以人君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故人君當順衆心以圖治不可咈衆欲以從己故也又戒之以無怠無荒四夷來王者葢益既反覆申戒如此又恐其行之不勤故又言舜於此數者能盡其儆戒之意躬而行之於心無怠於事無荒豈惟中國治而已雖四夷亦將來王葢極言其效以勉舜使之儆戒也林少頴謂無怠無荒猶所謂不倦以終之此説是矣蘇氏曰九州之外世一見曰王國語曰日祭月祀時享嵗貢終王其意謂諸侯見君有日見者有月見者時見嵗見世見者日見者為日祭月見者為月祀時見者為時享嵗見者為嵗貢逺夷一世見者謂之終王此言四夷來王謂四夷皆講朝見之禮也林少頴謂益非不知舜之心不至如上所云而必諄諄告戒惟恐不及聖人智周萬物道濟天下為其兢兢業業者實未甞須㬰忘此其所以為聖人也
  禹曰於帝念哉徳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糓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
  益前既諄諄告戒使舜儆戒無虞而盡其所以致治之道故禹於是又言舜今日以徳政養民已有成效尤不可不保其成使之至於無壊也於嘆羙之辭既嘆羙而又言帝念哉者謂今日徳政已成其事誠美在帝不可不念其保之之術也葢莫非政也以徳為政則斯為善所謂善政者凡欲養民而已今舜之治以之水火金木土糓之六府則既已惟脩惟脩謂六者各得其性各致其利也以之正徳利用厚生之三事則既已惟和惟和謂三者施之天下而不失其和也正徳若所謂謹庠序之教是也利用若所謂糓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也厚生若所謂五畆之宅樹之以桑百畆之田勿奪其時是也是三者別而言之則謂之六府謂之三事合而言之則謂之九功六府脩三事和則九功可謂有序矣有序非謂先水火而後金木土糓先正徳而後利用厚生也特謂九者之功各得其序而不失其利爾九功既有序則民被澤懽忻鼓舞即此序而歌詠之故謂之九序惟歌禹言此者謂善政所以養民今六府三事脩和如此民皆頌而歌舞之則善政之養民於此無加為舜計者不必復求所謂善者惟思所以戒之董之勸之使此政不壊足矣此正大禹所以言之之意也林少頴謂九者得其敘則天休滋至吾乃寅畏以享之此之所謂戒之用休其或不然則天威將至故督之以威而避之又以九功之歌播之於聲樂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蹈厲以自勸其意葢謂戒之董之勸之皆使人君自戒自董自勸然詳味文理似乎非是望君以此自戒其意乃謂今日養民之政既已如此然六府三事皆斯民所日用者民情勤始怠終萬一䝉養既久怠心一生雖人君以是為養民之具而民或忽而不念則安保不壊故必戒之以休使知勤於此者必有無窮之美利董之以威使知怠於此者必有可畏之刑威勸之以九歌使之歌詠其事樂而忘勞如是則民皆將終身惟六府三事是賴共起而脩之則人君養民之政豈有壊耶是戒之董之勸之皆欲人君用此以勸天下之民説者皆謂脩六府和三事皆禹之功然禹身致其功而自言之豈夸其功以侈其君耶殊不知禹聖臣也既委質為人君任天下之責則視天下之事皆所當為雖為之而功葢天下亦不自以為功非特不自以為功亦不知為己之功豈若小丈夫稍有寸功即矜誇而以見知為說哉今其所以及此特因益以儆戒無虞為舜之戒故進此言使舜知今日養民之政既以如此在舜猶不可不念所以保之之術亦所以助成伯益進戒之意爾陳少南謂金木水火土糓六者財用所自出故曰六府正徳利用厚生三者人事所當為故曰三事此訓釋府事二字甚善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禹前既陳今日六府已脩三事已和在舜不可不知念其所以保之之術故舜乃俞而然之謂言之當也既然其言於是又歸功於禹謂六府三事所以治者實禹之功也夫禹平水土而已六府三事禹未嘗加之意然乃以為禹功者葢洪水未平六府三事雖存而人孰蒙其利惟水土既治則地平矣地平則天時之運於上者人皆可以因之播種歛藏故六府自此日脩三事自此日和是六府三事禹雖未甞脩和之而實若有功於其間故舜所以先言地平天成而後繼之以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頼時乃功者葢言今日六府脩三事和皆由汝治水之後地平天成故六府三事所以允治而萬世永頼其利則汝前所陳養民之政雖保之在我而其功實原於汝也且以今日觀之天下之民皆安然無事饑食渴飲曽無憂愁困苦之患皆禹之功然則禹之功安得不為萬世永頼雖然又豈惟萬世而已其曰萬世雲者姑取其數之多而言之耳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於勤汝惟不怠總朕師
  此言舜將禪位於禹之事不與上文交接禮記八十九十曰耄耄之為言昏也百年曰期頥期要也頥養也謂年老不知衣服食味惟要孝子頥養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終堯三年之喪時年六十三更加宅帝位三十三載時年九十五在耄期之間故兼耄期而言之舜之意謂帝位甚大惟兢兢業業勤而行之方可以稱其責今舜年在耄期倦於勤勞之事故呼禹來而謂之曰朕倦於勤汝惟不怠可以代巳總率天下之民夫舜上聖之資繼堯之緒年至耄期方倦於勤而求㢲位又必命禹之不怠者是古人君常以天下為己憂不以得位為樂也
  禹曰朕徳㒺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徳徳乃降黎民懐之帝念哉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
  舜既讓禹以位禹謙遜不敢當而讓臯陶故其言朕徳㒺克謂我徳不能勝其任民不依附我惟臯陶邁種徳惠澤加於民兆民允懐實可當帝位帝念其功而授之蘇氏謂邁逺種徳如農夫之種殖也其意謂衆人有徳於民必期其報惟臯陶逺種其徳無求於民而民自歸之此實人之所甚難故禹所以舉此為讓臯陶之辭也禹讓臯陶既言其種徳使帝念之於是又言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以見禹之注念常在臯陶也蘇氏則謂禹既稱臯陶之徳因以是教舜使舜念徳其說雖可喜然上文言帝念哉下文言惟帝念功皆是禹讓臯陶稱其徳使帝念之不應於此使舜自念其徳故當皆為禹讓臯陶之辭解之諸儒雖多有作讓臯陶之辭解之然其說不同王氏則謂念此人當知此人有可念之道釋此人當知此人有不可念之理名言此人當察此人之賢否此事之是非允出於此道則當察此道之可否葢禹以謂臯陶有可念之功無可釋之事名其人則有徳言其事則民懐舜允出於禪位則臯陶在所當念不在所當釋陳少南謂念茲在茲者禹戒舜以念臯陶也名言茲在茲者禹自言臯陶之功也舜念此則臯陶當在念慮之間及其乆也念之熟矣舜雖欲釋臯陶不可得也禹名言臯陶之功常在臯陶然言有窮而情不可窮禹於不言之間其情未甞不允出於臯陶也此二說雖作禹讓臯陶解然不如林少穎之説為當少穎謂禹之讓於臯陶也葢以謂我心念其可以受帝禪者惟在臯陶捨臯陶無人能及之者則可以受帝禪者亦惟在臯陶故名言於口以為在臯陶允出於心亦以為在臯陶謂巳之反覆思之無有以易此説極當禹既言臯陶可以當帝位故告以惟帝念功謂我前念臯陶如此可用令帝念其功而用之也林少頴謂朕徳㒺克正如舜典所謂舜讓於徳弗嗣也
  帝曰臯陶惟茲臣庶㒺或干予正汝作士明於五刑以弼五教期於予治刑期於無刑民協於中時乃功懋哉此舜因禹之讓臯陶於是稱美臯陶之功以勉之也刑所以正民之不正謂之㒺或干予正者猶雲㒺或犯於法也舜之意謂此羣臣衆民所以各率理循教無有一人敢犯於法者實惟汝臯陶作士師之官於用刑之際不務刑人殺人惟以教人為主教之不從則明五刑以輔五教之不逮其所以期者直期如我之欲治故於施刑之際必欲刑一人而天下皆有所懲莫敢犯法可以致無刑之効然後始刑之此舜之時所以民皆合於中道而無一人犯法者實臯陶之功也臯陶可不勉哉此正舜之意也大抵制刑以防民者君也體君之意以用刑者臣也儻君有愛民之心而臣不能體其忠厚而慘酷行之則君雖有是欲將誰從其欲哉惟舜之刑非務刑名本欲輔教而臯陶奉行又能期如其所欲一刑之施必欲至於無刑此其功舜所以談不容口也林少頴謂此節正如使禹宅百揆禹讓稷契暨臯陶舜既不許其讓則更稱三人前功以勉之故言時乃功懋哉葢舜之意巳決欲禪禹今禹既讓於臯陶故舜述其前功以勉之未甞言及禪位之事葢其意巳述於禹不可易其美臯陶乃順適禹意少頴又謂禹宅百揆讓於稷契暨臯陶此惟讓臯陶而不及稷契者案史記稷契皆帝嚳之子帝嚳崩而摯立摯崩而堯立堯立七十年而使舜攝帝位二十八年而堯崩終堯之喪三年而後即位即帝位而後命九官當命九官之時稷契葢年百有餘嵗舜即位三十三年而後禪禹此時稷契之徒葢已死矣此亦似有此理
  臯陶曰帝徳㒺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徳洽於民心茲用不犯於有司舜既推美臯陶之功臯陶於是推本其所自以謂非舜之盛徳則已亦不能成此功也帝徳㒺愆者謂帝之徳無有愆也葢不以喜怒好惡而用刑賞則有司得以奉公守法而行其志臨下以簡御衆以寛者謂上無繁苛之法則無𭧂虐之政惟簡故寛也罰弗及嗣賞延於世見聖人用刑賞之法本於人情人情倖於用賞而屈於用刑也宥過無大謂過誤所犯雖大必宥刑故無小謂不忌故犯雖小必刑也罪疑惟輕功疑惟重張彥政謂罪可以刑可以無刑則其罪為可疑輕之可也可以賞可以無賞則其功為可疑重之可也解此二句語法甚當但未甚分明與其殺不辜寧釋不經謂其罪在可不可之間者與其殺䧟於非辜寧縱有罪而失於不經此大舜不忍用刑自臨下以簡至寜失不經皆舜明慎用刑忠厚之至者好生之徳洽於民心民皆知上不忍刑我而以君子長者之道自待而不輕於犯法此不犯於有司臯陶所以推本為舜徳之所致也夫舜以㒺或干予正為臯陶之功臯陶復以不犯有司為舜之徳君臣之間豈徒為是虛言以互相稱美哉舜非臯陶則雖有忠厚之心無人推而致之於民臯陶非舜則雖欲推人君忠厚之心以致之於民而無其君則無所稟令有是君有是臣此舜所以得從欲以治臯陶所以得推舉而行蘓氏謂舜讓臯陶故稱其功以勉之臯陶憂天下以刑雖足以致治故推明其所自以為無非常之至徳則不能至余謂蘓氏此説雖善但謂臯陶為能推明所自非帝至徳不能至則可謂憂天下後世以刑為足以致治故推明所自則不可林説並見拙齋全解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胡益之謂舜知天下之治本由於巳非臯陶之功以禹之所推如此而義不蔽善故舉言之及臯陶推明舜徳所致則舜不復虛飾祇言俾予從欲以治夫舜禹臯陶君臣之間相與以誠若果如益之之言則舜之美臯陶乃姑為是雲耳非出於中心之誠然是何待舜之淺耶況制官刑者君也順君意以行刑者臣也則臣之能事莫大乎使人君從欲以治今臯陶能使舜從欲以治則能畢人臣之事矣舜以是稱之正所謂美其功之極致者安可謂舜知功不在臯陶故秪言從欲以治哉然則舜言及於此者葢謂吾前美臯陶能明刑以弼教期如我之所欲治以此為臯陶之功臯陶乃辭不敢居推明所自本於我之徳化故民不犯吾不忍臯陶有是功辭而不居天下後世無自而知故再申美其功謂我本心期於無刑而汝乃能從我所欲而致於無刑故四方皆喜人君以君子長者之道待我而亦以君子長者自期靡然向善如風之動懽忻鼓舞日趨於善此實汝之美也陳少南廣其意而為之説曰從欲者不拂吾之本心舜之本心不在用刑特以天下無刑則惡不知懼善不知勸故不得已制刑命臯陶掌之使臯陶不能納民於無刑必拂舜之本心惟其能致民於無刑故舜得以慰其心故申言從欲以治所以盛陳其美也此說得之林少頴謂臯陶歸功於舜不敢自有其功舜不以盛徳自居而又推美於臯陶更相稱譽夷考其實未有一言溢美於其間由此言之則胡益之之謂舜姑為是雲者何待舜君臣之淺耶
  帝曰來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於邦克儉於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予懋乃徳嘉乃不績天之厯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後
  舜既厯數禹之功而禪位之事也注意在禹而不可易迨禹讓於臯陶帝雖美臯陶而卒不言其讓故至此申言攝位之事且直言厯數在爾躬謂天命已歸不可辭也林少穎謂來禹猶言格汝禹洚水者洪水之異名說文洚洪皆胡公反二字義同可通用先儒從經文作誕降嘉種之降同其說以水性流下故曰降水此葢不然水性下流逆行所以為害堯之洪水說者皆以謂堯時有如此變異胡文定則以為自開闢以來水行者未得其所歸非堯有以致之乃事勢之自然非忽然而有今舜必曰儆予者葢聖人雖無事猶不忘於儆戒況洪水方割聖人豈謂非巳所致而不畏天之戒歟此舜所以必言洚水儆予也洚水之患無人能任其責惟禹能體舜之意而成允成功則當時之人莫賢於禹也衆人之於功皆急欲其成凡立一功必期成於朝夕雖拂忤民有所不恤惟冀其成爾何暇求人之信不信哉惟禹則不然雖任治水之責而不敢要廹效圖速成先有以信服於人然後始敢施功如洪水之害以禹之智豈不能速去哉必俳徊八年不入其門至十有三載乃始有成者葢不急於功之成不成必期有以信服於人而後始冀其功爾此舜所以獨賢成允成功者葢衆人皆畢於成功而禹乃能成允成功所以為尤難及也舜既以成允成功為禹之賢然又謂衆人有是功必恃其成而怠心或生安能勤矜其成而夸心或生安能儉惟禹有是功而不自以為功方且勤於邦不以其已成而怠方且儉於家不以其已成而夸其處心常慊然未甞有一毫盈滿假大之心此所以為尤賢故舜又言惟汝賢以申美之也舜既賢禹有功而不自滿假故於此又言汝之有功不自滿假豈惟我賢汝爾天下莫不賢汝而不敢與汝較功爭能也凡人之情於人有寸長者孰不欲永有以成之縱不求勝亦必謂我亦能是不獨彼能而已豈肯漠然自謂我不能而不敢彼較哉何者好先人而不忍後已天下之通患也今有好先人不忍後已之人而乃能漠然自處以無能而不敢與人爭者非好勝之心向也存今也亡葢惟人之有能有功者不以是能是功誇耀於我彼尚自視若無能無功者吾雖與之爭將誰與之爭哉此禹之能所以人莫敢與之爭能者非不敢也禹不以是矜之彼雖欲與之爭不可得也禹之功所以人莫敢與之爭功者亦非不敢也禹不以是伐之彼雖欲與之爭不可得也葢矜與伐皆是以我之所長誇耀於人也我既不誇耀於彼彼與我初不相涉宜其不與我爭也若相如避廉頗方且引車而避無心於服頗也不與之度長絜短爾及其終也頗乃負荊請罪此豈非我不以所長自居彼無所與較故自不容不服者禹之不矜不伐而致天下之莫與爭觀此可見舜既極言禹之謙徳如此大功如此謂其必可踐帝位故斷然告之曰我實懋盛爾之徳加美爾之績汝之徳如此則天之厯數在爾躬汝雖欲辭之不可得也終當升帝位少頴謂是時方命以居攝未即帝位故以終陟言
  人心惟危道心惟徵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聼弗詢之謀勿庸
  舜前既謂厯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後故此以心學之妙𫝊之於禹葢天下雖大治之在道四海雖逺治之在心茍不正則作於其心害於其政雖堯舜不能以善治故堯之授舜既告以天之厯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宜舜亦以命禹也心一而已豈有二哉此言人心道心者葢喜怒哀樂之既發是心出與人接故謂之人心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心冥與道俱故謂之道心其實一心耳由其有已發未發之異故有人心道心之殊也方喜怒哀樂之既發也一不中節則有動天地傷陰陽之和者可不謂危乎方喜怒哀樂之未發也視之不見聼之不聞寂然無有可不謂微乎心者中之所在也中者治天下國家之要道也人君執中而治天下而人心乃危而難安如此道心乃微而難明如此中將何自而見哉故舜之戒禹必謂中固不離於此心然人心則危而難安道心則微而難明汝必欲執中治天下不必他求惟專精守一精則不雜一則不二不雜不二則神全而天理昭徹吾於是即是心而求其所謂不偏不倚卓然中立者允而執之則出與人接時中亦不離乎此心何危之有𡨋與道俱中不離乎此心何微之有自其精一之理未全而言之則有人心道心之別自其精一之理既全而言之則人與道融非惟一心反觀而照惟其所謂中者卓然特立於方寸之中初不知孰為道孰為人也中者當其可之謂也治天下國家者患不當其可而已茍當其可則雖堯舜之授不為泰湯武之取不為貪伊尹放君而不為簒周公誅兄而不為逆宜堯舜禹必以此為相𫝊之懿也舜既授禹以心𫝊之妙然又恐禹未盡精一之理反求其心未知中之所在或滋其異議而失其固有之中故又告以無稽之言勿聼弗詢之謀勿庸葢謂吾前所謂允執之中非由外鑠我也惟人精一之理未盡則是中隱於吾心而人皆行而不著習而不察茍精一之理全則如將囊取物近在目前汝今惟盡精一之理足矣不可謂求之吾心而不得而求之於人至於無稽之言有時而聼弗詢之謀有時而庸若然則去中益逺矣舜言及此誠以天下與人其事甚大既告以心𫝊之妙又恐其萬一自信不篤則其流弊有不可勝言者故雖禹以聖受舜亦必極其弊以反覆詳告之也無稽之言説者皆謂不考於古謂之無稽弗詢之謀説者謂不咨於衆謂之弗詢此説允當葢言而能考合於古謀而能咨訪於衆則所言所謀必合於中道惟無稽弗詢皆私意曲說背道益逺實中之大害舜所以切戒於此焉無稽謂之言弗詢謂之謀唐孔氏謂言是率意為語謀是預計前事余謂此釋言謀二字極然但此說言與謀皆隨意立言非有取予於其間故不若林少穎謂曰言曰謀或聼或庸葢隨意立言非有深義此說然矣
  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後何戴後非衆㒺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
  舜既戒禹以執中治天下之道至此又告以君民相須之理言民當愛君君當畏民也唐孔氏謂可愛非君者謂民之可愛豈非君乎言可畏非民者謂君之可畏者豈非民乎如詩北風言莫赤匪狐莫黒匪烏謂莫赤者非狐乎莫黒者非烏乎與此文勢正同舜既言可愛非君可畏非民又言衆非元後何戴後非衆㒺與守邦者謂民所以愛君以民以君為命非君則無奉戴至於無主而亂故民當愛君也君所以畏民以君或失道則民叛之君非得衆則無與守國故君又當畏民也舜既言君民相須至相愛畏如此故戒之以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以君民之相須如此在禹不可不欽其事以慎守其位而所以慎守其位又在敬修其可願可願謂人君所願欲之事人君之願欲不過欲人心愛戴於我我能得衆以守邦而已舜上言衆非元後何戴後非衆㒺與守邦是已言人君所願欲之事故於此又言敬修其願葢欲其盡夫在我使民戴於我而我得之以守邦也既欲敬修可願又恐禹修之或有不敬故又言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謂人君可願固在得民儻不能修其可願而使四海之民至於困窮無告則天祿永絶謂其不得人則無與之守邦冝乎天祿所以永終人君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皆得於天之眷顧故言天祿唐孔氏則以屬於上文謂人君能慎有位修可願撫育困窮勤此三者則天之祿秩常終於汝身夫經但言四海困窮孔氏増撫育二字以解之豈有此理一說謂戒禹使慎有位修可願於四海困窮之民又當以天祿長及之所謂推恩以長終其身然此說於經文雖順但不貫穿上下文意故皆不可從也舜之志其欲禪禹也葢已斷然而不可易至此既反覆告戒然又恐禹或再三辭讓有拒成命故又告以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其意葢謂吾之言已出諸口言出於口而善則能出好謂能出好言也言出於口而不善則能興戎謂能興誅殺也口為榮辱樞機如此我言其可再發乎葢欲禹之必從也陳少南又謂天位人之所窺也人君授受之際呼吸出乎口則易致兵戎之事茍或依違未決未有不為魯子翬宋與夷之禍者今舜之言其可再乎少南此說葢以好謂其口之所出多好興兵於義亦通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
  禹前讓於臯陶帝不允而復以禪位之事命禹禹無所與讓於是請帝枚卜功臣擇其卜之吉者而授之枚卜漢孔氏謂厯卜之唐孔氏推廣其義謂禮銜枚氏以銜物狀如箸今人數物雲一枚二枚則枚是籌之名其曰枚卜謂人人以次厯卜若枚數然此説是也禹既請帝枚卜擇吉者授帝於是言不必再卜之狀謂帝王立卜筮之官於占問之際惟先斷其志然後始即命於大龜以決之昆後也元大也昆命於元龜謂後命於大龜舜之志其欲禪禹已先定於中矣而又詢謀於衆而衆皆同辭以為在禹人謀既從則鬼神依人而行自然依其所謀而於卜筮之間無不從矣如洪範之稽疑必先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然後始謀及卜筮也舜謂自我斷於志則禪位之事既決在禹稽之卜筮無不協從則汝又欲使我枚卜卜豈能習吉哉少頴謂習重也如習坎之習不習吉猶言無所事於重卜余謂以習訓重極當但此言卜不習吉而少頴謂無所事於重卜則於文勢不順舜之意葢謂我前卜汝已吉矣今若又枚卜之豈有汝既已吉又更有人與汝重疉而吉哉卜筮既信決不如是之不可憑也唐孔氏謂帝此言則帝既謀既卜方始命禹今禹又言枚卜者必當時帝與朝臣私謀私卜禹不預知故請更卜也恐亦有此理禹拜稽首固辭者葢言禹又不敢受帝之位於是再拜而固辭焉古之人於賔主授受之際必三辭三讓然後成禮況於受天下之重禹敢易而為之哉故必辭讓至於再三再三辭者皆出於其中心誠然非勉強而為之如漢文帝入自代抵東向讓天下者三南向讓天下者再此亦知天下之不可輕受也故文帝刑措之治其端葢始於此若夫締情釣譽為不情之讓以濟其私若王莽之所為乃舜禹之罪人也母者禁止之辭止之使不復讓也惟汝諧者惟汝可以當此元後之位也
  正月朔旦受命於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辭既不獲矣於是正月之朔日受命於神宗神宗堯廟祭法曰有虞氏褅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大禹謨虞書也所稱祖宗必指有虞之世而言之蘇氏雲受天下於人必告於其人所從受天下者此論是也葢舜前居攝之後即察璣衡類上帝輯五瑞覲羣後今禹又居攝故其所行之事皆如帝舜攝位之初則此若字葢訓如與舜典載廵守言如初同意先儒乃以若訓順謂順帝舜初攝帝位之事余謂奉行故事之說則固然矣若以若訓順則未然也說者乃謂授禪則與舜同受終文祖係於虞書至禹受命神宗乃不係於夏書豈帝之與王必有隆殺殊不知禹謨本夏書孔子序正以明三聖相授守一道余前已詳辯於堯典矣又豈知受命神宗不係於夏書乎
  帝曰咨禹惟時有苖弗率汝徂征禹乃㑹羣後誓於師曰濟濟有衆咸聼朕命蠢茲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三旬苖民逆命
  林少頴曰堯老而舜攝者二十有八年舜老而禹攝者十有七年葢代總萬幾之政而堯舜之尊為天子葢自若也故國有大事猶稟命焉禹之徵有苖葢在居攝之後而其稟命於舜禹不敢專也禹既承帝之命於是合羣後共征不庭葢古者有負固之國則天子議討罪之辭以告諸侯然後方伯連帥率諸侯以征之禹既㑹諸侯之兵於是誓於衆而告以往征有苗之意自濟濟有衆以下至其克有勲皆誓衆之辭也有㑹必有誓自唐虞以來則然矣而禮雲有虞氏未施信於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敬於民而民敬之商人作誓而民始叛周人作㑹而民始疑穀梁子亦曰誥誓不及五帝此皆附㑹之說不探本原豈有承天子命以討有罪而不㑹諸侯者又豈有軍旅之事欲衆用命而無誓以警之者哉濟濟言其盛也禹謂此濟濟之衆當聼我誓命惟此有苖蠢動作亂昏昩迷惑不明上下之分乃不恭上命於教命之施皆侮慢而輕忽之常自以為賢此即帝前所謂有苖弗率者也惟其不率教如此故以道則反之道者當順而行之乃反正道而從邪道也以徳則敗之徳者當自得於己乃棄而不修至於敗也惟其反道敗徳則以正為邪以善為惡故君子則棄之在野小人則用之在位小人得位則剝下附上民棄不保民既不保則天乃降災此葢深言有苖積惡如此民既不歸則天必不與我不可不征也故禹於是謂我奉天討罪之辭以伐有苖爾衆尚庶幾一乃心力則能有功以報上矣此葢勉之之言也禹既率諸侯以征有苖至三旬而猶不服故作書者紀以三旬苖民逆命謂禹奉命討罪而苖尚逆命未服也漢孔氏謂責舜不先有文誥之命威讓之辭而便憚之以威脅之以兵有苖所以生亂此説不然要之苖民逆命但是昏迷不恭耳
  益贊於禹曰惟徳動天無逺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帝初於厯山徃于田日號泣於旻天於父母負罪引慝祇載見瞽瞍䕫䕫齊慄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茲有苖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徳舞干羽於兩階七旬有苗格
  禹征有苖既逆命益是時亦從禹出征見苖負固不服不可以威制乃以言贊佐於禹欲使之班師振旅以徳懐之謂徳上可以動天旁可以及逺茍處心自滿反自招損惟謙者乃可以受益虧盈益謙乃天道之常益言此葢欲禹以謙沖為徳不與苖較使自脩徳則彼自服也益既言謙受益之說於是舉舜之事以為謙受益之驗謂舜當側微居於厯山不得意於父母舜不敢歸咎於父母方且竭力耕田供為子職於耕田之次日日號泣上以哀籲於天下以怨慕父母惟自任其罪引咎於已不敢以為父母之失惟舜以謙沖之徳自居不以父母之不我愛為怨行之不已故一旦敬以事見瞽瞍䕫䕫然恐懼雖恐懼亦不失其齋荘嚴慄之容惟其如此故雖瞽瞍之頑亦信順之夫舜不得意於父母號泣於旻天誠意上格天心宻相使瞽瞍至於允若是至誠且可以感格於神明況此有苖人爾茍謙以自居不以其不服而歸罪於彼反而自修則何苖之不可格哉此正益賛禹之意也說者謂此言舜居厯山之時瞽瞍已允若及堯典言舜未舉之前而三惡已不格姦是舜於彼時父母兄弟各已和睦至孟子萬章問言舜乃有焚廩掩井之事與象欲分倉廩干戈琴弤之説是舜於堯既舉之後三惡猶欲害之安得為允若不格姦若以允若不格姦之説為然則萬章之言必是無有此事余謂孟子以咸丘蒙之問非舜實事孟子則辯之謂此非君子之言今萬章問三惡共謀殺舜孟子不辯方且一一教之是當時實有其事明矣不格姦者前已詳辯於堯典不復言允若者唐孔氏謂信順是舜以至誠敬見瞽瞍瞽瞍見其誠時適信順益於贊禹之際將使禹知至誠必能感物故以此為言爾益既以修徳來逺之事告禹禹於是拜其善言且猶俞而然之遂班師振旅而歸也班師還師也振旅復整理其衆也葢謂禹從益言還師於有苖之國自有苖歸至京師乃復整理其衆也禹既班師旅而歸舜於是大布文徳以懐來之偃兵不用而舞干羽於賔主之兩階以示偃武修文之意故苖民知舜待之之意非樂於誅殺其遣禹徂征者乃前此既竄其君又分北其民我猶不服故不得已而征之我既逆命即不再加誅戮反自責巳益務修徳彼之待我既如此我其可自絶於彼乎是宜其退省至於七旬舉國而來格也干盾也舞者執之為翳蔽簡兮之詩曰左手執籥右手秉翟葢文舞也帝敷文徳而舞文武者切意此言兩階必當時或舞文或舞武於主階或舞武舞文於賔階亦示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意但經文不備不可強通姑意之雲爾夫舜文徳何時不誕敷至此始言誕敷者蓋作書至此見舜責躬自反不與苖較而修文徳故以誕敷之言非謂前此未之有至此始敷布也林少頴雲唐虞之世聲教所被訖於四海之外不服者惟有苖一國而已以天下之全力而制一國之逆命何難之有而舜禹懐之以徳待之以寛遷其君而不服則為之分北其善惡而析居之分北而猶不服命率諸侯而征之亦不責其必至也又為之班師能使之自服葢自苖民始叛至於是凡五六十年然後得其心説誠服聖人優㳺寛大之政非後世所能及也尚書詳解卷三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
  宋 夏僎 撰
  臯陶謨
  臯陶謨曰若稽古臯陶曰允廸厥徳謨明弼諧
  據臯陶謨一篇從首至尾雖皆是禹與臯陶相答問之辭其寔陳於帝舜之前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謂臯陶以智為帝謨史記謂帝舜朝禹臯陶相與帝前陳此法則知實陳於帝舜之前明矣首言臯陶謨曰者每篇必揭其題於首作書之體皆如此繼言若稽古臯陶曰允廸厥徳謨明弼諧者葢作書者謂順攷古之臯陶其陳謨有是言也蘇氏謂此若稽古在書有四於下皆言其為人之大畧堯曰放勲欽明文安思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臯陶曰允廸厥徳謨明弼諧皆所以稱其人之徳其説謂世稱臯陶之徳臯陶信能蹈而行之盛徳之人通於至理而無間故其謀事也明合於大公而無私故其正人也和此説觧經文雖順與前篇之體雖同然言禹曰俞如何則是因臯陶既言之後然其言而問其果如何也禹既問其言果何如則此允廸厥徳謨明弼諧當為臯陶之言不當為史官美臯陶之言矣蘇氏既以此為稱臯陶之徳於下禹曰俞如何共文無所屬乃為此下當有缺文夫觧經不通即以脫文斷之則經之難通者皆可強為之説此病於學者故不敢從惟從舊説作臯陶之言解之而又皆不同孔氏謂臯陶言人君當信蹈行古之徳謀廣聰明以輔諧其政夫以謀明為廣謀聰明以弼諧為輔諧其政上加廣聰二字下加其政二字豈不贅哉王氏以謂廸道也允迪厥徳謂所行之徳允當於道能允迪厥徳則心徹於內而思慮不蔽以之成謀則明智徹於外而視聼不悖以之受弼則諧夫臯陶直言允廸厥徳而已王氏乃加道字直言弼諧王氏乃加受字其辭亦贅故不若林少頴之説為當少頴謂劉昭信以此廸如啟廸之廸如冏命曰廸上以非先王之典是也言人臣欲以至誠啟迪人君之徳則其謨不可以不明謨不明則不能開陳道義以啟迪人主之徳謨明矣而欲弼人主之為則不可以不諧弼不諧則詆訐太甚非所謂優游饜飫而入之也謨明弼諧則事君之義盡矣下文禹曰俞如何即是禹問臯陶所謂謨明弼諧者如何也臯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以下謂謨之明弼之諧者乃此言詳攷少頴此説頗貫上下文意故特從之但少頴既以此二句為臯陶之言而若稽古之下不稱臯陶之徳大禹謨若稽古下乃有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之言遂謂此二句亦非稱禹之徳但作書者謂禹成治水之功聲教訖於四海然後為帝陳謨故言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曰後克艱厥後自此以下皆禹祗承於帝所陳之謨少頴自知其説頗迂囘乃曲為之説謂典謨皆稱若稽古而其辭則異典主於記載堯舜之事謨主於記載禹臯陶之言殊不知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詳味文意實所以羙禹之徳豈可因臯陶謨不羙臯陶之徳遂謂此非所以羙禹乃述所以陳謨之故哉兼作書各自有體正不可求其必同而強為之説且如虞書五篇四篇言若稽古益稷獨不言又豈可強為之説哉故少頴之説不敢以為必然之論
  禹曰俞如何臯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逺在茲
  臯陶前既言人臣欲啓迪人君之徳謨不可不明弼不可不諧禹於是然其言遂問謨明弼諧之道當如何臯陶既承禹問於是言都以善其問遂言其所謂謨明弼諧者下文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逺在茲只此數語用以啟廸於君則其為謨豈不明為弼豈不諧哉臯陶之意謂人君誠慎修其身不茍目前之利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直欲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思永如此而又能惇厚以次序九族又得衆明之臣勉勵輔翼則設施注措雖在目前而自近及逺實不外乎此道故言邇可逺在茲謂自近而可推之逺者實此道也詳攷文意理正或然先儒則謂臯陶之意謂能慎其身厚次九族則衆庶明其教而自勉勵戴於上近可推而逺者在此道其意以上兩句為政治之本下兩句為政治之效至王氏之徒則又曰身立則政立故臯陶先言修身能修其身然後可以齊其家故繼之以惇敘九族家齊而後國治故繼之以庶明勵翼國治而天下平故繼之以邇可逺在茲其意以修身為本以下三句為馴致之效然詳文意皆不如前説又在學者深思而去取之
  禹拜昌言曰俞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懐之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苖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臯陶既為禹陳修身而致邇可逺之道禹於是拜而俞之謂臯陶之言切於治體故拜而服其言且稱俞而然其言也臯陶猶以共言為未盡故又推廣其義謂在知人在安民其意蓋謂人君所以慎修其身惇敘九族復頼庶明左右勵翼者凡欲自是推之以知天下之人以安天下之民也蓋能知人則無賢之不用能安民則無一民不得其所治道至此蓋無餘藴宜乎臯陶所以必為禹推廣而言之將使禹知向吾所以必故人君修身親親尊賢者意蓋在此也臯陶既為禹推廣其義謂在於知人安民禹於是謂自修身親親尊賢推而至於知人安民其效如此宏大故稱吁者所觀變於前所聞聳於後不覺卒然而驚故為是歎辭也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猶雲皆如是雖帝亦難之也説者多以此帝為堯謂堯之朝驩兜黨共工害於知人三苖不分孤寡不卹窮匱害於安民堯不能去至舜臣堯乃始去之是知人安民實堯所難林少頴謂不然舜為天子凡羣臣稱帝皆指舜不應為堯前大禹謨帝徳廣運觧已詳辨之矣兼張橫渠亦以此帝為舜難此二者故去四凶故少頴亦謂四凶之誅在舜歴試之時雖知其大奸大惡然未有可誅之罪故堯釋而不誅非憂之畏之而不敢誅也兼分北三苖乃舜踐位三考黜陟之後始分北之堯未嘗遷有苖茍必以惟帝其難之為指堯而言則是禹意以堯未能盡知人安民之道故憂驩兜遷有苗畏巧言令色孔壬誠如是則禹之言乃所以貶堯非所以稱羙有善則稱君之義切料禹之意必不昩此少頴謂禹言咸若時惟帝其難之者謂臯陶之言如此帝當難其言而行之也所以在於難其言而行之者蓋知人始於尊賢由尊賢而推之至於哲則無所不知無所不知則能官人安民始於親親由親親而推之至於惠則無所不愛無所不愛故黎民懐之此蓋所以推廣臯陶之言而發明其義也知人則哲能官人則盡乎知人之道而知不可勝用也安民則惠黎民懐之則盡乎仁民之道而仁不可勝用也仁且知聖人之事盡矣此所以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苖可畏乎巧言令色孔壬也少頴此説極當四凶皆舜所畏但禹言驩兜三苖共工不及鯀者馬融雲禹為父隠亦有此理此言實是舜先儒多以為堯而難之之説又皆多以為堯不能盡知人安民之道頗以貶堯惟少頴作苗觧而就中其説又最可采故又存之少南謂堯之知人安民與後世不同堯之於人固無有不知者見其間有未可以賢否判者聖人姑亦容之故以知人為難也堯之於民固無有不安者見其間有未可化者聖人亦誅殺之故以安民為難也且如堯知共工共工主驩兜堯亦知驩兜也奈何驩兜在位乆矣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之患堯猶未有以去之何以大慰斯民哉未有以大慰斯民而誅戮遽行於舊臣在堯有所未可知前所未可以賢否判者驩兜之類是也放於既老之時亦非堯之本心也堯之意謂竄一人則一人不安遷一民則一民不安然忍於一人之不安故二事皆謂之難
  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乃言曰載采采禹既以知人為難臯陶於是又為詳言知人之道謂茍得其要則為之亦不難矣中庸曰取人以身言必已有是徳然後可以求之於人也臯陶告禹以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者其意正謂用人之道必在履之於身者先有是九徳然後可以言他人之徳也臯陶告禹既欲其先有諸已然後求諸人然恐托之以空言不考以行事則衒玉賈石者或得以厠跡其間故臯陶又告乃言曰載采采載行也采事也蓋謂我言是人有是徳不可徒言也必告於衆曰是人也有是徳非虛言也其載而行之者實有是事以驗共有是徳也謂之載采采又見其行者非一事其可騐者非一端也如四岳薦舜曰有鰥在下曰虞舜此所謂言其人有是徳也繼又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此所謂乃言曰載采采也楊龜山謂知人安民臯陶一篇之體要也九徳而下皆知人之事天敘有曲而下皆安民之道此説甚當
  禹曰何臯陶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㢘剛而塞彊而義彰厥有常吉哉
  臯陶既言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故禹於是問以九徳之目問徳之目而曰何者其目果何如也禹既詢其目臯陶於是以九徳之目告之自寛而栗至強而義人之徳不出於此九者易曰君子以成徳為行日可見之行也君子之徳必至於成然後為行徳而不至於成則徳非其徳也寛而不栗柔而不立至於剛而不塞彊而不義皆非成徳也徳之不成不為我有惟寛而能栗柔而能立至於剛而能塞彊而能義然後謂之成徳自非聖人則或得其一或得其三或得其六但能至於成徳而不至於一偏者皆可用之才也寛者易失於放縱故貴於慄慄謂莊栗也柔者易失於懦弱故貴於立立有立志也願敦樸謹愿之人也敦樸謹愿者常畧於外貎故貴於恭亂謂有治亂之才也有治亂之才者必恃才輕物故貴於敬擾馴也亦安也馴理安分之人多失於無斷故貴於毅毅謂果毅也直者常直情徑行多失於不能容物故貴於溫欲濟以溫和也簡者寛大率畧之名志逺者遺近務大者遺細故簡率之人常不謹細行不修廉隅故貴於廉剛者當官而行無所避忌然色厲而內荏者故貴於塞欲其內剛健而篤寔非外剛明而內乃柔懦也強者執己所是不為衆撓然強明自任者多任情違理動不合宜故貴於義欲其合宜也上九字皆人之性質所固有者其下九字乃所以長救其失輔成其徳㳟之與敬剛之與強其義則同唐孔氏謂恭在貎敬在心願者遲鈍失於外儀故言㳟以表其貎亂者輕物內失於心故稱敬以顯其情剛是性強是志剛則當官而行無所避忌強則執己所長不為衆撓此説是也臯陶既言九徳之目又言彰厥有常吉哉者言雖如此九徳觀夫人才成不成又必其徳之有常者然後可以為徳一作一輙未足為徳也且以一徳之常明之如霍光可謂有濟亂之才耳而其為人在漢武帝左右小心謹徳未嘗有過是其能亂而敬而其出入殿門進止有常處郎僕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者二十餘年此其亂而敬之有常者哉武帝以是知其可用故其末年托以遺孤卒能擁昭立宣不負社稷之寄彼一徳有常其效如此況於九徳咸事其效宜如何哉臯陶以是為知人之要信彰厥有常哉此徳惟一動罔不吉也有徴矣
  日宣三徳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徳亮采有邦臯陶上既序九徳之目故此又論天子諸侯大夫所治有大小故用九徳有詳畧天子所治大故兼九徳而用之下文所謂翕受敷施九徳咸事者是也諸侯則狹於天子矣故於九徳之中用其六徳而足大夫又狹於諸侯故於九徳之中用其三徳而足夫所謂三徳六徳者特謂諸侯大夫所治者狹於天子不必兼用或九分得其三或九分得其六己足致治不必指定其徳已充三六之數鄭氏乃謂三徳簡而廉以下六徳亂而敬以下信斯言則直而溫以上諸侯大夫皆不可用天下豈有是理耶宣逹也日宣三徳夙夜浚明有家者言卿大夫當日日宣逹九徳之三使之治明其所有之家也漢孔氏以浚訓須謂夙夜以思之須明以行之以浚訓須無據兼此文意亦不如是惟馬氏訓為大陳少南訓為治訓浚謂大謂使之夙夜大明有家之事訓浚為治謂使之夙夜治明有家二説雖皆無據然文意上下卻通故特從之要之此二訓少南又長又何以知之葢古字多通用書有濬川謂治而深之之謂也則此浚字訓治亦有理也日嚴祗敬六徳亮采有邦者言諸侯當日日敬重六徳之人使之弼亮其事於所有之邦既曰嚴又曰祗又曰敬但是好賢樂善之心有加無已不必如王氏曲生分別也浚明有家亮采有邦説者多謂大夫有三徳可以有家諸侯有六徳可以有邦其意謂有三徳者可以為大夫有六徳者可以為諸侯夫王朝之臣尚用九徳豈有諸侯分治一國乃只用六徳之人詳此文意正謂大夫當宣三徳以浚明於有家諸侯當敬六徳以亮采於有邦非謂三徳者使之有家六徳者使之有邦學者味上下文自然可見
  翕受敷施九徳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撫於五辰庶績其凝
  臯陶上既言卿大夫當用九徳之三諸侯當用九徳之六此又言天子當兼九徳而用之也翕合也翕受謂於九徳之人兼收並蓄合而受之敷布之也敷施謂既合而受於是敷而施之於職位之間使各治其事各任其官也惟人君能翕受敷施故九徳之人皆任其事俊乂之人皆任其官孔氏謂俊乂為俊徳治能之士並在官焉馬鄭雲才能過千人為俊百人為乂要之才無大小皆使之居官有職位也既言百僚又言百工者僚其官屬也工其事也猶言百官僚屬皆相師法則以之治百事皆得時也惟百官皆以時興故能順乎五辰而庶績皆成也蓋五辰者金木水火土之辰是五者分配於四時木王春火王夏金王秋水王冬土王四季百工之事皆因是時而作也今也既能惟時宜乎其能撫於五辰也能撫於五辰則庶績之成亦理之宜矣此又臯陶極言用九徳之效以勉人君使勤於用人也孟子曰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入雲則入坐雲則坐食雲則食然終於此而已矣弗與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祿今臯陶言翕受九徳必至於九徳之咸事俊乂之在官可謂能與之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祿矣蓋百官既得其職以撫順於五行之時五行既得其順矣則三光全而寒暑平五穀熟而草木茂此庶績所以其凝也自翕受敷施至於庶績其凝此天子官人本末之先後也
  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臯陶前既言人君當翕受九徳敷施於庶位而致撫五辰凝庶績之效至此又恐溺於逸欲而致於曠官故又言人君之所為諸侯之所法也不可教逸於有邦之諸侯惟當兢兢而戒慎業業而恐懼所以然者誠以人君任天下之責萬務叢於一身而其事皆微而難察一不克慎則所失甚微所敗甚著故人君當登籲賢俊共成治工不可曠廢其官以人君所治之事皆天之工天不能以自治必湏人以代治之也下文言典禮命討皆本於天而人奉行之皆所以𤼵明天工人其代之之意
  天敘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恊恭和衷哉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臯陶上既言天工須人而代治故此又申明其代人以治之理五典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是五者彛倫實敘於天然天能敘而不能使之加厚必勑正以我之五典然後有惇厚之風五禮謂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祗以凶禮哀邦國之憂以賔禮親邦國以軍禮同邦國以嘉禮親萬民是之是五者其等差寔秩於天然天能秩而不能使之有常故必因我之五禮然後可以常行而不惑夫天敘之典待人以嘉厚天秩之禮待人以有常則君臣之間可不同其寅畏協其恭謹和其衷善相與共行典禮故臯陶於典禮之厚所以必言同寅協恭和衷也林少穎謂既曰寅又曰恭又曰衷蓋畏之意有加無已此説甚善有徳天所命也然天有命徳之心不能以自致必待人彰之以五服有罪天所討也然天有討罪之心不能以自致必待人威之以五刑命徳討罪天必待人而後行則人君於政事之間不可勉哉故臯陶於命討之後必言懋哉懋哉也天敘有典秩有禮必待人同寅協恭和衷而助其秩敘命有徳討有罪必待人懋於政事而助其命討天工須人以代如此人君可不兢兢業業登籲賢俊而與之共治乎臯陶之言正所以申明前義也蘓氏謂典禮者道徳之事非君臣同其誠敬莫能致之若天命有徳討有罪則政事也勉之而已
  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逹於上下敬哉有土
  臯陶前既以典禮命討之事明天工人其代之之説至此又恐人君以天道逺而行典禮施命討之際徇私意以違天理故言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以見天雖髙而視聴常卑天雖逺而好惡常近欲人君知所儆懼而不敢忽於代天也孔氏以聰明屬於天命有徳謂天之聰明觀人有徳常用民為耳目以明畏屬於天討有罪謂天明可畏亦因民明其威按呂刑雲徳威惟畏徳明惟明是明者天之所彰也畏者天之威也由此而言明畏天討而已兼天之用有徳討有罪無不用聰明豈有彰有徳則用聰明而討有罪則不用哉此説不通王氏則又以聰明主於典禮而言明威主於命徳討罪而言夫以聰明為主典禮未免過泥要之二句只一意所以總結上文而盡其義且以泰誓觀之泰誓之作蓋武王誓衆謂我為天所命紂為天所討故其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則此言天聰明亦可以該命討之事矣由是觀之則此言天聰明天明畏者臯陶之意寔為天工須人而代典禮不自行待人惇而庸之命討不自行待人彰而用之今也人君不可謂天道逺無與於人曠庶官而忽於代天殊不知天至聰明也而所以為聰明者乃因民之視聽而為之視聽天至明畏也而所以為明畏者乃因民之好惡而為之好惡人君於此茍任於意而忽天理則設施注措背於民心則亦背於天心矣天位於上民位乎下上下之間常相通逹有土之君可不敬哉此正臯陶之意也天言明畏民言明威少穎謂古文書威與畏二字通用其義一也
  臯陶曰朕言惠可底行禹曰俞乃言底可績臯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
  臯陶之謨自允廸厥徳至敬哉有土既終矣故告於禹曰我言順於理可底而行蓋欲禹行其言也禹又謂汝之言豈但可行而已底而行之必可成功臯陶則又謂行我之言至於成功寔由於禹我未有所知但思一一贊襄以助成汝功而已贊之為言相也㐮之為言成也蓋禹以臯陶之言行之可以成功臯陶謂成功在禹我但能贊禹之成不敢自當成功之任也孔氏曰我未有所知未能思致於善徒亦贊奏上古行事而言之信如孔氏之説則曰之一字遂為衍文張橫渠薛氏皆以曰當作日字與下文予思日孜相類此説比先儒為優











  尚書詳解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五
  宋 夏僎 撰
  益稷
  益稷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
  臯陶前既已陳謨帝於是呼禹使汝亦陳善言禹既承命於是拜而嗼美謂臯陶之謨既巳盡善夫何言哉惟思日孜孜奉臣職而已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曰禹以功臯陶以謨當舜之時禹臯陶之事君各以其能自致於上臯陶陳謨不敢自許其功大禹成功不敢自許其謨故帝雖命陳昌言而禹謙遜不敢即承命而遂言者其意謂臯陶之謨既已如此而我惟日夜孜孜猶恐不逮其何以有加於臯陶此正禹不敢自任能言之責也以下文厯陳隨山刋木決九川濬畎澮等事乃因臯陶問其所以孜孜不忘之意故一一言之實非自誇耀其治水勤勞如此也
  臯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懐山襄陵下民昏墊予乗四載隨山刋木暨益奏庻鮮食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庻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臯陶曰俞師汝昌言
  禹既不敢以能言自任而謂我惟思日孜孜奉臣之職故臯陶於是吁而疑怪其事謂禹非不能言故繼以如何所以問禹所謂孜孜者果何事也禹既承臯陶之問於是言孜孜之事謂洪水之時其勢漫天浩浩然盛大包山㐮陵下民遭此水災憂愁困苦至於精神昏惑雖墊䧟沉溺亦不自知我於是乘此舟車輴樏四種之載以隨行其山刋除其木開通障蔽然後致功是時益實掌火焚烈山澤助我治水我又念水土未平民未粒食乃與益因其焚烈所得鳥獸進之於民使食之以充饑葢鳥獸新殺者謂之鮮故言奏鮮食也但四載之説解者不同或以謂鯀九載績用弗成兗州言十有三載乃同是九載之後乘以四載是為十三載其實禹之代鯀乃四載而成功世多喜此説蘇氏謂詳味本文予乘四載隨山刋木是禹自謂駕此四物以行山林川澤之間非通九為十三之辭也按書之文鯀九載績用弗成在堯未得舜之前而殛鯀在舜登庸厯試之後鯀殛而後禹興則治水之年不得與鯀九載相接兗州之功安可通九為十三乎大禹言娶於塗山辛壬癸甲啟哌哌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是禹娶在治水之中而生啟亦在水患未平之前夫禹服鯀三年之䘮自免至娶自娶至有子自有子至能泣亦已乆矣安得在四載中乎況兗州言作十有三載乃同葢指兗州之事非謂天下共此十三載也惟孔氏謂四載為水乘舟陸乘車泥乘輴山乘樏而史記尸子慎子漢溝洫志所載亦與孔氏大同小異竊意秦漢以來必有師傳其説可信水乘舟陸乘車諸家皆然惟泥乘輴史記作擣音蕝慎子及溝洫志作毳山乘樏史記作輦溝洫志亦作梮然名雖不同其實一也輴擣毳一物也楯以版為之其狀如箕以擿行泥上樏以鐡為之其形如錐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此數物者葢禹治水之時以此乘之以之履山川踐行險阻之具也禹既乘此四載隨山刋木以除障蔽然後治水之功可施自予決九川以下又禹申言其孜孜治水之事也史記以此決九川謂即禹貢導弱水以下葢弱水一也黒水二也河三也漢四也江五也沇六也淮七也渭八也洛九也要之不必如此之泥但所謂決九川者蓋謂九州之內凡有川澤皆䟽通之使距於海也史記既謂導弱水以下為九川故説者遂以此距四海導弱水入於流沙為西海導黒水入於南海為南海導河積石後言此播於九河入於海為北海其餘六水所入為東海竊謂亦不必如此泥要之言決九州距四海但為決九州之川使各因其勢以歸於海故以四海言治水之法先大而後小先下而後髙使大水有所歸然後小水有所入理勢當然禹之治水先決九川距四海則大者己有所歸矣故此又濬畎澮使得達於川則小水有所入焉按考工記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里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自畎而之遂自遂而之溝自溝而之洫自洫而之澮自澮而之川自川而之海今獨言濬畎澮距川下言其餘者舉大以包其小也禹既決川距海濬畎澮距川水既退而地利可興亦有魚鱉可食故禹於是與稷奏進其艱食鮮食而使民得其口體之養焉艱食一説謂稼穡之事艱難而後成故謂之艱食蘇氏又謂草木之實凡施力而得之艱難者謂之艱食若古者凶年饑嵗民有拾橡粟仰食桑椹取給蒲臝以充饑者即此艱食之類是也二説皆通鳥獸新殺曰鮮魚鱉新殺亦曰鮮上言刋木而奏鮮食是除木所得故知益所進為鳥獸之肉此言決九川而奏鮮食是決川所得故知稷所進為魚鱉之肉也陳少南謂益稷奏艱食鮮食於民非人人而飲食之亦教有方爾此説極當禹既奏艱食鮮食以救民阻饑於是又使之勉於遷有之無互相資給使有居積者得以貿易如魚鹽徙山林林木徙川澤既懋遷有無則民之所以資生之具無所不備然後可以安坐而享粒食之利粒食既足萬邦自然各底其治葢禮義生於富足盜賊起於貧窮故也舜使禹陳昌言禹讓不敢當能言之責故以孜孜自任至臯陶問以孜孜之事禹乃反覆陳其躬行之實而其所言皆根極至理雖曰陳其所行實天下之至言也故臯陶所以有俞而師汝昌言之説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俞
  禹前既陳洪水之初已與益稷盡力營治終至烝民乃粒萬邦作乂故至此稱都以嘆美其治且戒帝使慎乃在位欲帝不以天下已治而不思也葢洪水之初懐山襄陵下民昏墊禹與益稷併力治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今也烝民乃粒萬邦作乂雖無可憂者然聖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洪水之時天下雖多難人皆知其難而焦心勞思共拯救斯民今也已安已治一無所難人情既玩其所可樂而忘其所可戒已治已安者或不可保故禹所以一言蔽之曰帝謹乃在位也董仲舒謂堯舜禹以天下為憂不以位為樂豈非有見於此乎禹之言既在於居安不忘危故帝所以俞而然之也帝既然其言禹於是又言其所以慎在位之事下文安汝止而下皆慎在位之事也禹之意謂帝之所以有此天位者皆本乎天命之眷今也履茲帝位能慎以保之安汝止而不為外物所移惟幾惟康而不忽乎至㣲不玩於已安其弼直而不謬聴於謟諛惟動丕應徯志而不違於民意以此昭受上帝之命則天將再命以休矣故曰天其申命用休安汝止者言所止不可不安大學引詩曰綿蠻黃鳥止於邱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曰穆穆文王於緝熈敬止故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葢人各有所止止於所當止則善矣非所止而止焉則外物得以移之矣此禹欲帝慎乃在位而必貴於安汝止也幾者動之㣲也事至於顯然著在耳目人誰不知所以圖之惟藏於眇綿㣲而未著則人多忽之殊不知已安而不能保則安未幾而危或繼於後此慎在位又在於惟康也好人順巳惡人逆已人之常情也況已治之後人情溺於宴安必厭聞切直之言殊不知不好切直之言則䜛謟面諛之人日至與䜛謟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此又在於其弼直也惟動丕應徯志舊説皆謂人君惟無動則凡徯志者皆大應於外詳味經文但言惟動丕應徯志未嘗言惟動徯志丕應信如舊説則文勢不順余謂此亦是禹戒舜慎乃在位之事葢人君居士民之上自非以天下國家為念則恣情縱欲妄動妄作無所不至故禹戒舜謂人君不可妄動惟其動之之際必欲大應天下徯志之民天下之民所以徯望於君者不過欲其治我安我今人君於惟動之際必期欲丕應天下徯志之民則必無妄動之失此丕應徯志正與盤庚所謂丕從厥志之言相類大舜始也因天眷命尊履帝位今也誠能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兢兢業業慎乃在位如此則可以昭受上帝眷命之意天心亦以其能副吾眷託之隆而再申以休美之命此正大禹之意也林少頴謂天帝之稱其實一也考經所載凡稱天稱帝皆同但變文以成其義既曰格於皇天又曰格於上帝亦是變文可知若必欲為之説則鑿矣此説極當禹既為帝推廣慎在位之道帝於是吁而嘆美其言謂之曰慎乃在位之道亦非一人自能為之實頼羣臣之助故曰臣哉鄰哉鄰哉臣哉林少頴雲孔氏以鄰為近言君臣道近相須以成此説未通據下文言欽四鄰則所謂鄰者乃指禹之僚屬也謂左右前後相與葉力以事君者然則此所謂臣哉者言必賴爾臣之助指禹而言也謂鄰哉者言汝又當率其僚屬左右前後之人以為助我也既言臣哉鄰哉又言鄰哉臣哉此言之不足故重言之反覆申言以見其至誠之深此説為善帝既謂慎乃在位頼臣鄰之助禹亦知此事非一人所能實頼羣臣賛襄之力不復過讓故直言俞而然之謂舜責助於臣鄰其説然也由是觀之唐虞君臣以誠實相與不為不情之舉於此可見矣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為
  禹既然舜臣鄰之責故帝於是又申言其所以資臣鄰之義謂人君居上無為待臣以有為亦猶心居中虛未甞有為皆須股肱耳目之助故言臣作朕股肱耳目謂人君欲有所動作視聽皆須臣為之用也自左右有民而下皆所以解釋股肱耳目之義王氏謂汝翼汝為言作股肱汝聽汝明言作耳目此説是也予欲左右有民謂予欲善政善教左右斯民使葉於中若孟子所謂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徳之即此所謂左右有民也左右有民人君特有是欲而已不能自遂其欲也體人君欲左右之心而輔翼之者則又在於臣舊説皆謂汝翼為人君欲左右有民臣則輔君以為之此説不通蓋下文言汝為汝明汝聽謂宣力四方君所欲為也君不能自為汝臣當為之觀古人之象君所觀也君不能自觀汝臣當明之聞六律五聲八音君所欲聞也君不能自聞汝臣當聽之此三事皆責臣自任其責未甞有輔佐之意何特左右有民乃君自左右而臣乃輔君而已予謂此雲左右有民蓋謂君欲輔翼其民以成其性君不能自為汝臣當輔翼之也此説正合孟子所謂輔之翼之之意也故其理尤長予欲宣力四方蓋欲布治功於天下也舜謂我欲布治功於天下以身居九重特有是欲而已不能自為也汝當代我為之也舊説左右有民是作肱宣力四方是作股然以人情觀之手能左右扶翼於人是左右有民為作肱可知矣左右有民既是作肱則宣力四方為作股又可知矣蓋奔走四方必待力乃能至也林少頴謂汝翼汝為申言作股肱之事若欲一句為股一句為肱如下文以汝聽為耳汝明為目則不可此説尤渾成
  予欲觀右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彛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
  此舜又言臣作朕目之事也易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是上衣下裳製自黃帝堯舜特因之而已矣故謂之觀古人之象蓋謂上衣下裳十有二章取象於物古人為之已有成法舜今欲觀其所象之法而作為盛服故在禹不可不為舜明其制度也日月星謂之三辰取其照臨也山取其能興雲雨龍取其變化無方華蟲雉也取其文昭著宗彛宗廟彛尊也取其祀享周禮六彛有虎彛蜼彛則此宗彛蓋謂虎蜼之狀蜼音柚獸名似猴周禮音壘又蜼讀為蛇虺之虺藻水草之有文者取其有文火繡為火字也取其炎上鄭氏乃謂考工記言火以圜則此火乃繡其形圜如半環唐孔氏謂今之服章皆繡為火字則孔説是也粉米米之白者也取其潔白能養人黼如斧形取其能斷考工記雲白與黑謂之黼孫炎雲黼文如斧形蓋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也黼為兩已相背謂刺繡為兩已字相背欲以見善惡相背也考工記雲黑與青謂之黻蓋以青黑線刺繡為兩已字也十二章説者不同大抵當以鄭氏為㨿其説讀㑹為繪謂以五色畫之也讀絺為薾展幾反薾紩也紩時栗反紩以為繡也十二章之服謂日也月也星辰也山也龍也華蟲也此六者畫以為繪施之於衣也宗彛也藻也火也粉米也黼也黻也此六者紩以為繡施之於裳也此有虞氏之十二章也至周以日月星辰畫於旗冕服九章而已登龍於山登火於宗彛其九章初一曰龍次二曰山次三曰華蟲次四曰火次五曰宗彛此五者繪之於衣次六曰藻次七曰粉米次八曰黼次九曰黻此四者繡之於裳此周之九章也兗冕九章以龍為首龍首卷然故以兗為石鷩冕七章以華蟲為首華蟲即鷩雉也故以鷩為名毳冕五章以宗彛為首蓋為虎蜼之狀虎蜼毛淺毳且亂故以毳名此成周増損有虞之服制也鄭氏此言皆有據而雲若夫孔氏之説則有二失矣以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彛為一句謂以五來成服雖宗廟彛尊亦以山龍華蟲為飾據此經雲予欲觀古人之象而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結之於後則是此言蓋謂作服而雲爾豈於中雜入宗廟之彛尊者哉其失一也又以絺為葛之精者葛非可繡之物自古未聞有以為裳者合孔氏知其説不通乃附㑹為説曰暑月則染絺為之夫絺繡所以為祭服豈暑月則染葛為服而冬月則去耶其失二也而又以粉米為二物其説與制度皆齟齬而不通故不若鄭氏之説為善也上既言作㑹為衣絺繡為裳下又言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者蓋所言特其所象之物然作服須用繒采有繒采然後繪畫絺繡其所象之物於上故此必言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謂如上所象十二章之物當先用五等來色於繒采上明施以五色或繪畫或繡刺皆以五色施之也此十三章天子備焉諸侯則降於天子大夫則降於諸侯士又降於大夫上得兼下下不得僣上分有尊卑故服有隆殺此任作服者所以不可不明其差等孔氏謂天子服日月而下諸侯服自龍以下士服藻火二章大夫加粉米四章鄭氏又謂十二章天子備有公山龍而下侯伯華蟲而下子男藻火而下卿大夫粉米而下二説雖不同要之皆以意度之經文不詳無所考據姑存之未敢必信也
  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此又舜命禹作耳之事也人君之情貴乎下通於民下民之情貴乎上通於君君民之間相去遼邈不能以自通故出納之際不無賴於大臣焉然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故欲出君言以通於下納民言以通於上又不可不本于樂矣舜之命禹必謂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者其意蓋謂君民之情雖不可不出納而出納之際尤不可不本于樂故當出納之際所以必欲其先審六律五聲八音以察政事之治忽還以是樂而出納五言也所謂以樂出五言者謂受君之言於上乃播之于樂使其言合於宮商角徴羽之五音民聞之者皆洞曉上意故謂之五言所謂以樂納五言者謂採民之言於下亦播之于樂使其言亦合於五音君聞之足以為戒故謂之納五言聞樂以察治忽因察治忽而還以出納五言在舜特有是欲而已自不能任其責也資之以聴者其在禹乎此所以言汝聴也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隣庻頑讒説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
  舜既命禹以作股肱耳目於此又言汝既居是任不當阿諛曲從當直言極諫凡我一言一行茍有違戾於道汝當弼而正之不可面則茍從退則言我不可弼也林少頴謂舜大聖人也所言所行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豈復有違於道者而曰予違汝弼禹亦大聖人也其事君盡忠亦可以為法於後世又豈復有面從而退有後言之事哉而曰汝無面從退有後言蓋君臣之間相與警戒不得不爾惟其無是事而尤不忘警戒之心此其所以為大聖人也舜既責禹使盡輔弼之誠故又從其欽四隣謂禹所與比肩聯事左右前後之人禹亦當欽之使之同心恊力而弼正我違也禹既自盡弼違之誠又欽四隣而相與弼君之違其或有庶頑讒説之人不以弼違為意邪説媚上曲從順㫖不在是道者在禹不可無術以處之也蓋所謂庶頑讒説之人乃小人之有才者其便口利辭足以變易人之觀聴而彼亦自謂其邪説為是而頑然不可化故謂之庶頑讒説若人者不用則已一或稍用則浸潤膚受雖聖主亦不能無惑故舜於是命禹謂不幸而有如此之人汝當講侯射之禮以明其賢否既明之若果是讒説頑然不可化之人然後鞭撻之使之痛楚常記而不忘又書其過於冊以識録其事而為他日格不格之驗凡所以再三如此者欲其受辱於外愧恥於內而生於善也既撻之書之其間必有回心向道者故又使樂工採其言以納之時以舉聴於上觀其格不格者格者則承而庸之不格者則威之以刑蘓氏雲承薦也春秋傳曰奉承粢犧古者奉圭幣而薦之謂之承承之庸之謂薦而用之也邵康節曰堯舜之世天下非無小人也難其為小人也所謂難其為小人者雖有小人而蒙聖人之教亦變而為君子也今觀庻頑讒説之人蓋小人之尤者舜不忍加誅絶乃撻之書之又颺其言以觀之待之如此彼欲以小人自為不可得也此所以雖有小人漸染其化亦難其為小人也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敷納以言明庻以功車服以庸誰敢不讓敢不敬應帝不時敷同曰奏罔功
  舜命禹以作股肱耳目又命以欽四隣以共弼朕違禹於此故稱俞哉以然帝之言雖然其言又有以廣帝之意未敢全以帝之言為然也故曰俞哉與他人之言俞者異蘓氏按春秋𫝊太子欲殺渾良夫公曰諾哉諾哉雲者口諾而心未必然也今禹亦曰俞哉其亦有味於帝之言矣此説極當夫禹之所謂俞哉未敢全以帝言為然者其意蓋謂輔弼之任雖在臣隣然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當廣延天下之賢使之居輔弼之任無謂賢才止此而已此正禹俞哉之意也或説帝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多謂帝德之光能及天下海隅其有衆賢當舉而用之也光天之下猶普天之下敷天之下張橫渠謂中國文明之地故謂之光天之下海隅蒼生謂四海之隅蒼然草水之處也既言光天之下海隅蒼生又言萬邦者蓋謂內而光天之下外而海隅蒼生其地所有萬邦其邦所有黎獻皆帝之臣帝當舉而用之獻賢也如大誥所謂民獻論語所謂文獻皆賢之稱也謂之黎獻孫氏雲大夫士而上冕弁在首其色不同至於野人戴髮但黎首而已黎首之氏謂之黎民賢者未舉亦民爾故曰黎獻禹意言此謂當時或有處於板築耕釣未仕帝朝者帝當旁搜博採罔有遺佚也禹既欲帝求賢舉用故告以舉賢之術敷納以言而下即舉賢之術也賢者在外議論不達於朝廷功業未著於天下賢否難辨故必使之敷陳其嘉言奏之於上然言但可以觀議論未可以知行事故彼之敷奏於上者雖以言而我所以明其衆庻之賢否者又當以功既觀其言又明以功於是旌以車服而用之也故曰車服以庸人君於賢者既能庸以車服則在位之臣誰敢不舉賢薦士以讓其所不如之人而賢之在下者又誰敢不欣然樂用敬出以應帝旁招之命故曰誰敢不讓敢不敬應禹既告帝以旁招遺佚則得賢之効如此又恐帝行之不力故又以不能旁招之失儆之謂帝茍不如此則逺近敷同日奏無功之人果何以益於治哉故曰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
  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予創若時娶於塗山辛壬癸甲啟𫩜𫩜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
  禹之陳言既欲帝廣求黎獻以助成至治故此又舉堯子丹朱為惡所以失天下者為舜戒使舜知堯之天下合𫝊丹朱丹朱惟慢傲則殄厥世故舜得以受堯之天下今舜既受故不可如丹朱之傲而不知所以求賢致治之道漢書溝洫志堯禪舜位丹朱為諸侯則朱是其名丹乃其所封之國也丹朱不肖自以為帝之子恃其富貴謂人出己下謔浪笑傲陵人傲物無復有好賢樂善之意惟其傲故所好者乃䙝慢之逰所作者乃傲而至於虐所謂傲虐者謂始雖謔浪笑傲終實以虐陵人丹朱於此二事不惟暫行而已乃無有晝夜肆意而行頟頟然未甞休息頟頟蓋不休息之狀也丹朱之惡不惟如此而巳又矜其勇力陸地行舟多聚朋黨而淫亂於家惟其如此故堯之天下雖朱當受而堯不與所以絶厥世也丹朱如是而堯不授以天下舜有聖徳而受堯之天下舜既受之果可如丹朱乎此禹所以儆之曰無若丹朱也夫舜聖人也萬萬不至於如丹朱之舉禹言此者蓋君臣相與儆戒之道不得不然也蘓內翰曰禹戒舜以無若丹朱傲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無若商王受之迷亂成王又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髙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不以為罪乃書之史冊以為羙談此説是也禹既戒舜不可如丹朱之傲故此又言已惟懲創丹朱有如是之惡至於殄絶厥世乃不敢恣情縱欲抑自勉於事功也蓋禹惟能以丹朱為戒故娶於塗山氏之女辛日娶妻至甲日即往治水甫及四日而不敢耽於宴安其後自娶至於有子自有子至於能泣厯世如此再過其門亦不以子故而稍留以撫字之孟子言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即此之謂也夫妻子之情人孰無之禹所以忘情者以其急於救民之溺故割己之愛而大治土功也詩曰天作髙山太王荒之毛注荒大也則此所謂荒度土功者豈非大治土功乎禹愛民之情根於天性視民之溺由已溺之急於營救不期然而然豈特懲丹朱而始有是心哉然必雲爾者蓋既戒帝以無若丹朱傲故不得不言已亦以丹朱為戒而不敢暇豫也
  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廸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
  此文繼惟荒度土功之下蓋禹謂我以丹朱為戒惟大治土功故能成五服之制而內制十二師外建五長以共治也五服即禹貢甸侯綏要荒也五服之制自古已有其制洪水橫流其制圯壊至禹平水土之後於是輔成之使復其舊故言弼成則弼成者蓋古有成法禹特輔成而已或謂制五服者君之事禹不得專弼君之成而已此説不通蓋禹貢五服之制皆禹自裁斷舜未甞與安得為弼君之成哉五服各五百里五五共二千五百里東西相距為五千里南北相距為五千里故云弼成五服至於五千王肅謂五千者直方之數其説是已禹既弼成五服則已制地域矣故又謂之制地守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所謂地守也州十有二師孔鄭之説不同孔氏謂一州用三萬人共總九州計二十七萬據其意謂此師如司馬法二千五百人為師毎州十二師是通計三萬人然司馬法所謂師乃兵制治水豈用此師哉惟鄭氏謂每州立十二人為諸侯師九州之外薄廹四海毎方各建五人以為之長故言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也林少頴謂自甸服至綏服方三千里是九州之內也要服荒服各一千里是謂九州之外也自甸至綏毎州建十二師要荒二服毎服建五人為長詳內畧外之道但世代久逺不知當時若干諸侯置一師若千種落而置一長耳惟禹平水土之後內建十二師外建五長內外相維故能蹈廸其職而各底成功獨有苗頑不率教不肯就功帝不可不念王氏謂禹言帝念哉葢謂苗頑弗即功帝當念其罪而誅之故帝於下文言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乃所以告禹謂汝欲我念其所以誅三苗我當命臯陶施刑以誅之此説雖可喜林少頴謂勸人君以用刑豈禹愛君之意兼當時苗之頑凶率六師以征之猶且不服豈臯陶象刑而能制哉此所謂帝念哉者特謂洪水既平內外皆樂於赴功惟三苗頑凶負固不服之國不肯就功帝當以苗民為念憂勤於政事不可使有一日之慢逰也禹之陳謨有及於此蓋謂四海九州既已悉服茍使天子不能窒其利慾之原則情竇一開慢逰傲虐無所不至將見一國叛之天下靡然曰入於亂矣唐明王之時海內無事四方諸侯貢於京師不敢有後及其一旦天子惑於女色侈心遂生忠直浸踈讒諂並進朝廷勢輕祿山初𤼵於幽陵兩京陷沒四海橫流雖李郭之徒奮其忠義以圖恢復之功而河北之地卒為割據之壌終唐室而不能復收舜時有頑不即工之三苗茍舜忽而不念至於怠忽之心生憂勤之念忘三苗乗間而起則雖內之十二師外之五長各廸其功亦不足恃也禹之陳謨其言至此㫖哉
  帝曰廸朕德時乃功惟敘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
  禹前既言我戒丹朱之惡勤於治水之事內外之臣各已廸功在帝不可不念故帝因而嘆羙其功謂洪水之初五行汨陳九功失序人救死不贍何廸徳之有惟禹障百川而東之水土平而九功復敘人皆知有生之樂而勤於廸徳是天下之民所以廸行我之徳者實汝治水能致九功之惟敘故人皆廸徳也汝謂內而十二師外而五長各己廸德有功惟苗頑不即工欲我以此為念我已命臯陶敬承汝功之有敘者而用刑以防之想己廸德者益勉其廸德之誠未廸德者當知懼而不敢不勉汝不必過憂也此正如前九功惟敘之後而董之用威俾勿壊也漢孔氏乃以上二句為舜羙禹下二句乃史官之辭因舜羙禹而羙臯陶詳味此文實出於舜一人之言安可以二句為史官之辭惟鄭氏雲此乃舜推羙二臣之言其説得之
  夔曰戞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賔在位羣後德讓下管鞀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鳯凰來儀
  呂曰治定功成故夔以樂之至和為言堂上之樂作祖考來格幽而神和也虞賔羣後以徳相遜明而人和也堂下之樂作鳥獸蹌然而舞㣲而物和也簫韶九成聖樂大備雖至治之祥如鳯凰亦來儀則和之至也帝王致治之盛泰和之氣鼓舞動盤如祖考虞賔羣後鳥獸鳯凰盡在舜和氣之中林少頴雲自此而下夔言其所以作樂之効其文當自為一叚不與上文勢相屬葢舜在位三十餘年與禹臯夔益之徒相與問答者多矣史官特取其尤彰明者以詔後世是所言自有先後史臣集而記之非一日之言也諸儒之説自臯陶謨至此篇末皆謂其文勢相屬薛氏謂舜以苗民逆命命臯陶方施象刑故夔進誎乃謂鬼神猶可以樂格鳥獸猶可以樂感況人乎王氏則謂治定製禮功成作樂舜之治功至此已成故䕫稱其作樂凡此皆欲㑹同數篇所載以為一日之言豈史官獨載其一日之言而盡遺其餘乎此理之必不然也郊特牲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享禮曰聲歌清廟示徳也下管象武示事也燕禮曰歌鹿鳴下管新宮是堂上之樂以歌為主堂下之樂以管為主堂上以歌為主則此言戞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者其為堂上之樂也可知矣堂下以管為主則此言下管鞀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者其為堂下之樂也可知矣堂上堂下其器雖不同要之作樂之際實相合以成樂也然經於作堂上之樂則言祖考格於作堂下之樂則言鳥獸和豈既作堂上之樂以格祖考然後作堂下之樂以感鳥獸哉予謂堂上堂下必翕然並作其格祖考感鳥獸當如大司樂幾變而格祖考幾變而感鳥獸但經文不備不可得而知然䕫所以於堂上言祖考等格堂下言鳥獸等感者特以祖考尊其格也必在堂上故配堂上言之鳥獸賤其感也必在堂下故配堂下言之鳯凰難致故必韶樂九變大成而能感其至非謂堂上樂可以格祖考而不可以感鳥獸堂下樂可以感鳥獸而不可以格祖考葢經文上言以詠下言以間當是堂上之樂歌詠於上堂下之樂乃與之間作迭奏於下況復下文總言簫韶九成是堂上堂下詠歌迭奏至於九變然後樂成也以此推之則樂雖有上下之異其實葢相合而成樂非奏堂上而後奏堂下也明矣孔氏謂戞擊為柷敔所以作止樂搏拊以韋為之實之以糠所以節樂林少頴謂其説無據但以意度之實有可疑者蓋噐雖有堂上堂下之異其寔一樂作止節奏必相待而成聲豈有堂上既設柷敔而堂下又設之理戞擊既不為柷敔則搏拊亦不得為作止樂之用也沈氏為鳴球非可以為戞且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戞且擊琴瑟不可以為搏且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搏且拊所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不自知也據沈氏此意謂戞擊為戞擊鳴球以搏拊為搏拊琴瑟此説可取至謂和之至詠之不足手舞足蹈而不自知則未必如此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長楊賦雲戞滴鳴球劉氏注球樂噐也戞滴搏擊也顔師古注戞擊考也以是知鳴球固可以戞擊矣古語云撫鳴琴吹洞簫又曰手撫五絃目視雲漢以是知琴瑟固可以搏拊矣由是觀之則此謂戞擊者豈非擊鳴球乎搏拊者豈非拊琴瑟乎鳴球玉磬也謂之鳴球者以其擊之能鳴也堂上之樂以人聲為上故特取鳴球琴瑟聲之清越者戞擊而搏拊之以為歌詠之聲故言以詠凡此皆堂上之樂也作於堂上則祖考神位虞賔助祭之諸侯皆在堂上故䕫言堂上之樂則祖考來格丹朱雖頑以堯之後為賔於虞亦在助祭之位與羣後以德相譲考夔此言但以其並列於上故配堂上之樂言之其實是上下之樂並作樂聲既和上則祖考羣後咸和下則鳥獸萬物咸若不必如王氏謂堂上樂以象宗廟朝廷之治故堂上之樂作而能致和於宗廟朝廷堂下樂以象鳥獸萬物之治故堂下之樂作而能致和於鳥獸萬物也夫虞賔羣後相譲固有可見之實祖考位乎幽㝠䕫何以知其來格蓋夔謂樂之和想其必來如所謂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非實有所見祖考既非實有所見而想其來則鳥獸蹌蹌百獸率舞當亦是想其樂和於此感於彼非實有鳥獸蹌蹌在廷之事蓋百獸有竒形怪狀見者必畏若一時奔走豈不恐懼動人哉若夫鳯凰來儀是果有來儀於庭此言來儀其有物為可知也他但言率舞蹌蹌而已不言來儀則䕫之意可知矣大抵䕫所言作樂之効謂之果有物亦不可當是樂既和自應動物悟人如此下管猶大司樂所謂孤竹之管隂竹之管孫竹之管是也謂之下管所以別堂上之樂也鞀鼓如鼓而小持其柄而搖之耳旁自擊所以出音柷郭璞雲狀如漆桶方二尺四寸深一尺八寸中有椎柄連厎撞之令左右擊敔狀如伏虎背上有二十七鉏鋙刻以木長一尺櫟之蓋樂之始作則擊柷以合樂樂之將終則櫟敔以止樂故謂合止柷敔笙以瓠為之列管於匏中又施篁於管端三十六篁者謂之竽十三篁者謂之笙鏞大鍾也凡此皆堂下之樂也堂上言以詠堂下言以間者蓋謂堂上之樂以鳴球琴瑟歌詠於上堂下之樂以下管等噐與詠歌迭奏於下故言間按儀禮雲歌鹿鳴以笙南陔歌魚麗以笙由庚此間所以為迭奏也堂上之樂作故鳥獸㣲物亦感而蹌蹌以和也堂上堂下之樂上既備言之下又言簫韶九成鳯凰來儀者蓋舜之樂別而言之則有堂上堂下之異合而言之則總名簫韶䕫之意謂堂上堂下合奏九變而樂成鳯凰乃感至和而來儀也簫韶孔氏謂言簫以見細噐之備其説不然而説者又謂簫者不齊之管其聲清而細象鳯凰之聲故奏之而鳯凰來其説亦不然按古文尚書簫字從竹從削箾舞者所執之物簫與箾音同而形異説文於管簫之簫注云參差管至於從竹從削之箾注云舜樂名箾韶又季札觀周樂見舞韶箾者其字從竹從削足見箾韶是舜樂之總名也但今文作管簫之簫故諸儒以簫管解之此皆曲説非古書本意也今當依古書以簫韶為舜樂之總名斯可矣
  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庻尹允諧
  此一節陳少南謂䕫既述堂上之樂能致祖考來格堂下之樂能感鳥獸於此又曰予但知擊石拊石而已不知其他也百獸率舞庻尹允諧豈無所自而然哉皆帝徳有以致之也少南此説蓋謂䕫之意言所陳堂上堂下之樂感召如此豈我之能我但知擊石拊石而人物自爾格則上之所陳蓋有不止於我也林少頴則謂此一節又別是一時論作樂之効於字釋文無音當作如字讀據此當是嘆為起語之詞宜讀為烏韶樂之作八音皆備而獨言擊石拊石者蓋五聲之播於八音而角之聲其數六十有四其聲在於清濁大小之間尤難和者石聲屬角石既和則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之聲無有不和詩曰既和且平依我磬聲則知言石者縂備韶樂之和而言之也此雖只雲擊石拊石其實總韶全樂而稱之上言鳥獸下言百獸考工記曰天下之獸五脂者膏者臝者羽者鱗者羽鱗總可謂之獸則知鳥獸皆可總而名百獸也尹者正也庻尹者百官府之長也允諧者信皆和諧也昔季札觀周樂見舜韶箾乃曰至矣盡矣如天之無不覆如地之無不載雖甚盛徳蔑以加矣夫韶樂之奏幽而感鬼神則祖考來格明而感人則庻尹允諧微而感物則百獸率舞原其所以能感召如此者皆由舜之徳而孔子聞之於齊尚不知肉味曰不圗為樂之至於斯也以此觀之則當時所感如夔之言雖極其褒美之辭豈有一言之溢哉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熈哉
  漢孔氏謂此帝庸作歌乃因庻尹允諧之效作歌戒安不忘亂也林少頴謂據此一叚乃史官載舜臯陶相與賡歌之辭與上文初不相貫但有庸字孔氏從而為之説攷之於理在所不取庸雖訓用其實助語也其曰帝庸作歌猶言帝乃作歌亦不必曲為之説詩曰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觀舜君臣相與答問於廟堂之上曰都曰俞曰吁曰於皆言之不足而嗟嘆者至此帝庸作歌以下則又嗟嘆之不足而見於詠歌矣舜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熈哉臯陶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庻事康哉此所謂歌也舜曰勅天之命惟時惟幾臯陶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此乃導其意於詠歌之前也舜之意謂人君之所以有天下者本乎天命之眷顧今也己安己治則於天命不可以治安而忽當求有以勅而正之所謂勅天命者惟時惟幾是也葢治安所以難保者惟恃其治安而不知趨時故於事之當為者或不為而至於失職不知察㣲故於事之至㣲者或忽而不察至於失機如是則天命若何而保故舜所以先言敕天之命惟時惟幾也然舜又謂敕天之命雖在於惟時惟幾而時幾之來又非一人之所能獨任又必有資於臣焉故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熈哉謂任時幾之責者實頼大臣之助也股肱喻臣也元首喻君也舜言先股肱而後元首者豈非君謂我所以起治功者實賴臣之樂於赴功乎臯陶先言元首後言股肱者豈非臣謂我之所以得為良者實頼君之明於任用乎君言則先臣臣言則先君理當然耳然舜所以先言股肱喜哉其意蓋謂大臣喜而樂於赴功則人君之治功翕然奮起無一事之不治百官之職業自然廣明此舜之歌所以先言股肱喜而後繼以元首起百工熈也林少頴曰文中子言昔聖人述史三焉其述書也帝王之制備矣故索然而皆獲其述詩也興衰之由顯矣故窮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跡明矣故攷焉而皆當此三者同出於一而不可雜也故聖人與焉觀文中子之言其意謂詩也書也春秋也其原蓋出於一書也至後世簡䇿繁多始分為三詩始於商書始於唐虞春秋始於平王魯隠之際而其原流皆出於書故自商周以前嵗月之始終皆見於書此則春秋之未分也虞夏賡歌與其書並𫝊此則詩之未分者也惟其未分故自虞夏之時觀之二者皆合而為一舜禹臯陶之賡歌與夫五子之歌雖載之於書其實三百篇之權輿也此二者皆出於一而後學者各自分藩以立同異故學詩者不知有書學書者不知有春秋以是為學豈不失聖人之㫖哉此一叚雖書之所載學詩者當自此始
  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庻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往欽哉
  大言而疾曰颺自首至手曰拜手自首至地曰稽首葢敬之至也舜之歌既謂元首之起本乎股肱之喜故臯陶於是拜手稽首大言以宣告於庭曰念哉葢謂帝之責望於我等如此我等當念帝之所歌而求以副帝所望之意所謂念帝所作歌求有以副帝所望之意者不過相率於興事功之際不可妄作當敬以慎其常法既合於常法又須再三循省決之於心然後始成始也慎憲而後作終也屢省而後成二者皆不可不敬故皆言欽哉臯陶既颺言於庭使各念帝所歌求有以副帝責望之意然又念臣雖有樂事赴功之心非君之明足以知之則臣雖有是心未必能展盡底藴於是又賡載帝歌以致其意賡續也載成也帝意有不盡者臯陶乃續而成之帝之所歌謂元首之起必由股肱之喜是君之所望於臣也然未及臣之所望於君者故臯陶之歌乃謂股肱之良必由元首之明惟人君明於上則人臣得以盡忠於下而庶事所由以安此所以成帝之意也亦猶訪落之詩是嗣王朝於廟訪於諸侯之言必繼以敬之之詩然後其文始足故序訪落之詩則曰訪落嗣王謀於廟也於敬之之詩則曰羣臣進戒嗣王也此正臯陶所以賡歌之意然臯陶又謂上之賡歌特言君臣相須之理未及儆戒之意故又歌曰元首細碎不務大略屑侵臣之職如後之人君兼行將相則為人臣者知人君任之不專必怠惰不共乃事萬事從而墮壊矣在帝又不可不戒故臯陶所以又歌之也范內翰謂舜之時禹平水土稷播百穀土穀之事舜不親也契敷五教臯陶明五刑教刑之事舜不治也伯夷典禮後夔典樂禮樂之事舜不舉也益為虞垂作共工虞共之事舜不知也禹為相總百官自稷而下分總而聽焉人君如天運於上四時寒暑各司其序則上不勞而萬物成也林少頴曰舜之時君無為而執其要於上臣有為而致其詳於下雖其治厯萬世而不可及原其所以致此者亦無出於賡歌之數語豈非君臣之間嗟嘆不足形於詠歌雖不過數語言有盡而意無盡讀之者如聞弦歌𤼵越之音可以一唱而三嘆矣此説盡之臯陶既歌以成其義又歌以致其戒所言皆根極至理故帝拜而受其言且俞而然之曰往欽哉言自今以往君臣相當敬其事而行之禮曰君於臣則不答拜葢至尊之勢不可屈也然太甲於伊尹成王於周公皆有拜手稽首之義所以尊師重道臯陶之歌帝拜而受豈非以師傅之禮待臯陶歟









  尚書詳解卷五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六
  宋 夏僎 撰
  夏書
  禹貢
  大禹謨禹貢本皆夏書左𫝊引禹謨敷納以言地平天成等語皆謂之夏書則禹謨本夏書明矣今獨禹貢冠夏書之首而禹謨乃為虞書者孔子定書釐而正之謂禹謨之書所載有舜禹禪位之事故謂之虞書欲見三聖相授守一道之意前堯典虞書解之詳矣若夫禹貢之書雖曰治水之後任土作貢在舜授受之時然禹之所以有天下實本乎此故孔子所以因其舊而特冠於夏書之首所以見禹之有天下本於有是功也禹貢之書首別九州之疆界次言治水之所經厯又其次言田賦之髙下土貢之有無終言朝覲貢賦所以逹帝都之道其事非一獨以貢名篇者以是書之作乃禹治水之功既成之後條陳其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以為貢賦一定之法用以告成功於上使上之人按此以為取民之常例是其書之所載事雖不一實以任土作貢為主故特以貢名焉然禹貢之書有賦有貢不以賦名篇而特以貢名篇者或謂禹貢之所謂賦者出于田所謂貢者乃其土地之所有賦則一州得以專而用之貢則所以貢於天子此書之作正以貢法告於天子故以貢名篇然按孟子言夏后氏五十而貢則貢者雖土地之所産亦夏后氏田賦之總名猶啇助周徹之稱故禹貢雖有貢賦之異亦可總以貢名篇也此説最長
  禹別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
  此作序者總敘禹貢一篇之大概也以禹貢攷之據濟距河別其為兗據海距岱別其為青至海及淮別其為徐據淮距海別其為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據荊及衡別其為荊至荊距河別其為豫華陽黒水別其為梁黒水西河別其為雍此所謂禹別九州也自導岍及岐至於敷淺原所謂隨山也自導弱水至又東北入於河所謂濬川也按下文言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而益稷亦言隨山刋木繼以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則此所謂隨山濬川者豈非隨山刋除其木先去障蔽而後深通其川乎但序書者欲以數語包括一篇之意故畧刋木而不言爾兾州田中中賦上上兗州田中下賦下下青州田上下賦中上田賦之外又有厥貢絲枲鹽絺之類無非任土地之所宜而制為等差此所謂任土作貢也禹貢一篇大概不過乎此故序書者以此數言色之按左氏言共工氏伯九州則堯舜之前天下已為九此言禹別者蓋洪水之時經界圯壞禹又別之使復舊制耳
  禹貢禹敷土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
  林少頴謂書序皆言作某篇禹貢不言作者唐孔氏謂𤼵首言禹句未言貢足以顯矣故不言作然攷諸篇亦有此類而更言作某篇者則孔説為不可用蓋書文尚簡不尚繁此篇上既言任土作貢故下文不復言作禹貢亦猶仲虺之誥上既言仲虺作誥下不言作仲虺之誥㣲子上既言㣲子作誥下亦不言作㣲子也此説得之若夫此禹貢二字乃作書者揭其本篇之題於首諸篇之體皆然也書序既言禹別九州隨山濬川此又言禹敷土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言重復如是者蓋前乃序書之人序禹貢一篇之大槩此乃作書者欲備載禹經理九州之事故以此數語為𤼵首之辭也敷如孔子舉舜而敷治之敷同記曰鯀障洪水洪範曰鯀陻洪水是鯀之治水大抵持五行相勝之説謂土能勝水故其施力惟務以土陻之障之殊不知洪水之勢浩浩滔天奔突漂悍茍欲以土勝之與水爭勢於隄防之間用力雖多而成功則寡禹之治水刋山濬川無事陻障順其滔滔之勢而利𨗳之故作書者於禹貢之首所以言禹敷土以𤼵明禹治水所以能成萬世永賴之功者本乎敷土而散之順其自然而已既言禹敷土又言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者蓋作書者謂禹之敷土也先隨行山林斬木通道木患既平乃定九州之髙山大川表其分域如濟河惟兗州專以大川為界荊衡惟荊州專以髙山為界華陽黒水惟梁州兼以髙山大川為界所謂奠髙山大川也孔氏謂髙山五嶽大川四瀆定其差秩祀禮所視此説不然夫定其差秩祀禮所視此有司之常事也而乃言於刋木之下兾州之上非序也則孔子之言為不然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於岳陽覃懐厎績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壌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恆衛既從大陸既作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於河林少頴曰唐孔氏謂九州之次以地為先後蓋水性下流當從下泄治水皆從下治兾州帝都於九州為近北故首從兾起而東南次兗從兗而東南次青從青而南次徐從徐而南次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西次荊從荊而北次豫從豫而北次梁從梁而北次雍雍地最髙故後之自兗而下皆準地勢從下向髙從東向西青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並為東偏雍髙於豫豫髙於青徐雍豫之水從青徐而入海梁髙於荊荊髙於掦梁荊之水從掦而入海兗在兾州之東南兗兾之水各自東北而入海蘇氏謂堯之時河水為患最甚江次之淮又次之河水兾兗為多而徐其下流被患亦甚堯都於兾故禹行自兾始林少頴謂此二説皆未盡善蓋洪水之患泛濫於天下其始之也必相視其水之大勢順其地之髙下漸以𨗳之其首尾本末大槩脈絡相應今九州之後𨗳山𨗳川之次所謂𨗳岍及岐至又東北入於河者即其治水首尾本末之序也若夫此序九州但專記毎州之經界與田賦貢篚之詳其間所載山川乃下文載𨗳山𨗳川之次其文所不備者則又於逐州言之使後世先因逐州所載攷其川瀆所在又以後所載首尾本末之序彼此相𤼵則大禹治水之委蛇曲折乃聚一州之水於逐州之下使後有攷據非謂先治一州之水使有所歸而後更治一州也此説極然禹貢自兗州而下皆言經界獨兾州不言者別帝都也雖不言經界以餘州準之則兾州經界實存乎其間蓋兾州三面距河東河𤼵於積石東北流既入中國則折而南流雍州在其西謂河曰西河以雍之河在兾之西故雍州下雲至於龍門西河是也河至華隂則折而東流豫州在其南謂河曰南河以豫之河在兾之南故周官爾雅曰河南曰豫州是也河至大伾則又折而北流兗州在其東謂河曰東河以兗之河在兾之東故用官職方氏曰河東曰兗州是也以三州攷之兾之域蓋在東河之西南河之北西河之東記曰自東河至於西河千里而近自恆山至於南河千里而遙職方氏曰河內曰兾州爾雅曰兩河間曰冀州則冀州雖不言經界以他州凖之可以互見矣夫禹貢之書欲別其帝都故兾州不言經界異於餘州若夫職方氏奠九州之經界正東曰青州正南曰荊州正西曰雍州正北曰并州皆指帝都所向之方言之至於豫州王都之所在乃不能別異併與他州混同稱為河南曰豫州初不能如禹貢別異之此則職方氏之失也此禹貢之書所以獨出於千載之上而非後世地理家之所及也先儒皆以兾州既載為一句漢孔子之説則謂堯之所都先施貢賦役載於書唐孔氏廣其説遂謂計其多寡賦貢配役載於書籍然後徴而用之以治水據經但有既載二字諸儒乃有賦役載於書籍之意兼兗以下八州州名之下皆為絶句惟兾州之下有此既載二字而下文壺口二字又無所屬孔氏遂謂壺口之下言治欲上下皆治此説尤陋當從蘇氏以既載壺口為一句詩曰俶載南畝謂始有事於南畆也此亦是始有事於壺口然後治梁及岐也故曰既載壺口治梁及岐也少穎謂禹貢山川地理厯三代春秋至於今且數千年間地名變易各有不同又其川瀆下流多有圮壊無復鉤攷唐孔氏據漢孔氏所載而附益以班固地理志其意謂秦焚詩書圖籍皆在髙祖入闗蕭何盡收之孔氏去漢初七八十年身為武帝博士必具見圖籍所載山川必是驗實今亦依正義所載而旁採諸儒之説以附益之不敢自必其然也孔氏謂壺口在兾州岐梁在雍州按地理志壺口在河東北屈縣東南梁山在左馮翊夏陽縣西北岐山在右扶風美陽縣西北蓋壺口在河之內故知其屬兾州梁岐在河之外故知其屬雍州也然言兾州之水而及雍之梁岐者呂不韋曰龍門未闢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橫流禹疏通之謂之孟門地理志曰壺口在北屈東南酈道元曰孟門在北屈西南則壺口孟門之東山也龍門在梁山北則梁山龍門之南山也以此言之則其先河出孟門之上橫流別出其東之壺口其南之梁山其西之岐山皆墊於水禹於壺口之西闢孟門而始事於壺口於梁州之北闢龍門而終事於梁山而餘功又及於岐山焉壺口岐梁一役也其施功皆同時不可分言於二州此兾州所以言雍州之山也漢孔氏謂髙平曰原太原原之大者漢以為大原郡即晉陽縣是也岳陽即太岳在太原西南屬河東郡山南曰陽謂之岳陽蓋太岳之南也下文𨗳山雲壺口雷首至於太岳則知此岳陽即太岳也地理志河東彘縣東有霍太山周禮兾州其山鎮曰霍山則太岳即霍山矣曽氏謂太原汾水之所自出太岳之南蓋汾水之所經也此雲既修太原至於岳陽蓋𨗳汾水故也河過孟門龍門而汾水自束入焉汾不入則失所經故既載壺口而修太原次之曽氏謂經始而治之之謂載因其舊而修之之謂修壺口昔未嘗治禹經始而治之故言既載太原則因鯀之功而修之故言既修此説是也覃懐孔氏謂近河地名漳水橫流入河從覃懐厎功然後至衡漳按地理志河內郡有懐縣即此覃懐也王肅謂衡漳為二水名惟孔鄭諸儒謂漳水橫流入河謂之衡漳衡即古橫字當從孔説故蘇氏按九域志兾州有衡水縣即衡漳水今長盧河即其故瀆無二水之別唐通典又雲洛州廣平郡服鄉縣有橫漳瀆者蓋清漳水出上黨沿縣大黽谷東北至勃海阜城縣入河濁漳水出長子縣東至鄴縣入清漳二水相合橫流入河邉郡凡五千六百八十里所經既逺不惟兾州有衡漳洛州亦有衡漳而河北貝州亦有漳南縣相州亦有臨漳縣皆漳水之所經者桑欽載又雲二漳異源而下流同歸於海未嘗入河與此異者蓋河自絳水大陸至碣石入海禹之故道也周定王五年河徙而益東故未至碣石而入海漳水自漢己不入河而入海者以河之徙而日益東也故唐人常言今之漳水與古異能𤼵源獨逹於海也曽氏謂河自大伾折而北流漳水東流而注之地形南北為縱東西為橫河北流而漳東注則河縱而漳橫可知矣漳水入河如不以道則害於河流故禹己修太原至於岳陽又自覃懐致功踰太行而北𨗳漳水而使之入河也兾州三面距河河為大患故於所治自壺口衡漳皆所以治河之害與夫別流之入於河也然則禹之治水可謂不茍目前之效而必欲盡除其害也水害既除則土之色性可辨下文厥土惟白壌所謂辨其土也蓋周官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以土均之法辨五色九等以制天下之地征則將欲教民樹藝與夫因地制貢茍非辨其土之宜則如職方氏所載荊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宜稻兾雍宜黍稷之類何以知其宜而教之樹藝所收多寡何以得知此禹於水平之後欲教民稼穡因制貢賦所以先於辨土也然辨土所宜又有二曰白曰黒之類辨其色也曰墳曰壌之類辨其性也蓋用官草人糞壌之法凡糞種騂剛用牛赤緹用羊墳壌用麋竭澤用鹿糞治田疇各因色性不併其色性辨之則雖知其土之所宜種者在此又豈知其所以糞種者用何物哉此禹之辨土所以又必致意於色性也兾州之土色別則白性別則壤故謂之白壤漢孔氏謂無塊曰壤顔師古注漢書太柔曰壌鄭氏注周禮謂壌和緩貌言雖不同其㫖一也土宜既辨則農事於是乎可興田賦之差於是乎可定下文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所謂定其田賦之差也兾州之賦比九州為第一故云上上然嵗有凶豐水旱之不同不可取必於毎嵗之常必時有所蠲故所入較九州不能常在其上亦有時錯出其次故云上上錯也唐孔氏謂多者為正少者為錯兾州言上上錯者少在正下故言上上而後言錯豫州言錯上中者少在正上故先言錯而後言上中掦州言下上上錯不言錯下上者以豫州之賦以上中為正有時錯出中上故言錯於上中之上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亦以下上為正有時錯出中下不應又加錯於下上之上故變文言下上上錯也梁州言下中三錯者梁州之賦凡有三等其出下中時多故以下中為正有時上而出下下而出下下三等雜出故言三錯也孔氏之説甚善夫九州之賦雖曰較數嵗之中以為常然嵗有豐凶上之人又必使之錯出他等之賦則凶年必無取盈之理而孟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較數嵗之中以為常樂嵗寡取凶年取盈焉林少頴謂禹法既有毎嵗常數又有雜出他等之時凶不取盈無不善者切意後世子孫不善用之惟取必於毎嵗之常賦無有雜出之時或戰國諸侯重斂裒刻立定法以取民不能因豐凶而損益且托貢法以文過故孟子有激而雲是孟子所謂不善者特救戰國之失耳禹法實不然也本朝太宗皇帝既平河東制為和糴之法是時斗米十餘錢草束八錢民樂與官為市其後物貴而此法不改遂為河東世世之患故謂河東和糴為𡚁政則可謂太宗和糴之法不善則不可説者又謂一夫受田五十畆以五畆為稅就五畆之中較數歳為常者此所謂夏后氏五十而貢一夫受田七十畆以七畆為公田借民力而耕隨多少取之者此所謂啇人七十而助也一夫受田百畆畿內用夏之貢法稅民以公田邦國用商之助法公田籍而不稅此所謂周人百畆而徹也三代取民名雖不同皆不出於什一而禹貢又有九等之差者林少穎謂此有九等之差乃九州賦稅計其出入之縂數而多少比較有此九等冀州之賦比九州為最多故為上上兗州之賦比九州為最少故為下下其餘七州例皆如此非取民之制有此九等輕重之差故唐孔氏亦云此九等所較無他諸州相準為等級耳此計大率所得非上科定其説得之冀州賦雖上上而田之髙下肥瘠以九州較之為第五故言厥田惟中中夫田之髙下既分九等則賦亦當稱是今乃有異同者蓋田有髙下地有廣狹民有多少則其賦稅之總數自有不同不可以田之髙下準之況洪水既平之後蕩析離居者未復其業必有偏聚之䖏故地有闢不闢人功有修不修是以賦之所入與田之等級如此遼絶也然禹扵九州之土既辨其色性至此又辨其田分為九等者蓋取其𤼵生萬物言之則總謂之土故論其色性至於即是土而加以人功播種之則謂之田然後可以髙下九等言之也餘州先田而後賦此則先賦後田者林少穎謂王畿千里之地天子所自治併與埸圃園田漆林之類而征之如周官載師所載則非盡出于田賦矣故其文屬於厥土之下若夫餘州所載則皆田之賦也故先田後賦異於畿內也貢篚之制自兗州而下皆有之冀州獨不言鄭氏雲帝都入榖不貢若下文五百甸服納總納秸納粟納米皆是為天子治田出榖故不獻貢篚此説不然蓋賦出于田貢出於土賦則治是州者得以專之貢則治是州者以其土地所生而貢於京師以為服食噐用也乃帝都凢其地之所出地之所冝皆天子自賦以供用無所事於貢故不言貢篚林少穎亦謂畿內之地天子之封內也無所事於貢此説得之凢九州所載治水曲折皆言于田賦之上此恆衛既從大陸既作獨言于田賦之後者蓋自壺口至衡漳乃未定田賦先有事而成功故言於賦之前此乃成功於冀州辨土宜定田賦之後故其文屬于田賦之下不得與上文衡漳相屬亦史官因其實而録之者也曽氏雲二水在帝都北且逺大陸地最平而河所經故成功在賦既定之後此説得之地理志恆水出常山曲陽縣在唐有恆陽縣衛水出常山靈夀縣東北入滹沱河今常有靈夀縣恆衛言既從謂二水向焉泛濫漫衍今治之盡從其故道也大陸在鉅鹿縣北孫炎等雲今鉅鹿縣北廣河澤是也按春秋魏獻子畋於大陸杜注云汲都修武縣吳澤也鉅鹿修武相去甚逺亦云大陸者正義謂爾雅廣平曰陸但廣而平者皆為大陸故二縣皆有大陸也大陸言既作水退盡可耕作也島夷皮服漢孔氏謂海曲謂之島居島之夷還服其皮明水患退也林少穎雲此説不然蓋茹毛飲血被服其皮夷狄之本性也不必水平而後得衣皮況禹貢九州如兾掦之島夷青之萊夷徐之淮夷和夷雍之崐崘析支渠搜皆九州近要荒之服也洪水既平任土作貢自綏服之內皆有毎嵗常貢至要荒之服則不責其必貢亦不責其重貨間有效誠於上者則使之輸其所有之物如蠙珠織皮是也然則此之島夷皮服豈非貢其皮服乎禹貢序兾州先既載其治水曲折次及其田賦之髙下又次島夷所貢之土物則兾州之事無餘藴矣然下文言夾右碣石入於河者孔氏梁州解雲浮東渡河還帝都曰所治唐孔氏亦云禹之治水必毎州廵行度其形勢計其人工施設規模指授方畧令人分布並作還都白帝所治於時帝都近河故毎州之下皆言浮水逹河記禹還都之道林少穎雲此説不然攷地理志碣石在石北平驪城縣西南則碣石是負海之山也夾右碣石入於河𨗳海以入河也兾州帝都所在若是治畢還白帝所以治豈須遵海以入河然後能至兼掦州言㳂於江海逹於淮泗豈禹欲至帝都乃由江以入海由海以入淮泗由淮泗以入於河如是之迂廽哉鄭氏雲禹治水畢更復行之觀地肥瘠定貢賦上下林少穎雲此亦不然如鄭氏説則不當序于田賦貢篚之下王肅則謂九州之下説諸治水者功主於治河之道非有往來乗河之事以此知諸儒之言皆不通惟周希聖謂九州之末皆載其入帝都之道蓋天子之都必求舟楫之所可至使諸侯之朝貢商賈貿易雖其地逺而轉輸甚易此説得之所都蓋在東河之西南河之北西河之東三面距河則是建都之意實有取於轉輸之利朝貢之便也禹貢上言田賦篚之事而下言其所以逹都之道始末曲折無不備盡而皆以逹於河為至蓋逹於河則逹於帝都也然掦青不言逹河者兗州言浮濟漯逹於河矣故青止雲逹濟由濟以逹河也徐州言浮淮泗逹河矣故掦州言逹淮泗由淮泗以逹河也既以九州之道逹於河則其利於舟楫通於轉輸者無足疑也然此雲夾右碣石入於河者碣石在右北平驪城縣西南故云右碣石蓋兾州之北逺於帝都之地凡舟楫轉輸必夾此右碣石之山以入河則至帝都也蘇氏謂夾挾也自海入河逆流而西右頋碣石如在挾掖也本朝祖宗郡於大梁取其轉輸之便使自江淮閩蜀而至者道於汴河自京西而來者道於蔡河自山東而來道於五丈河凡入京師逹河而至是亦得唐虞逹都之意
  濟河惟兗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澤灉沮㑹同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厥土黒墳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厥田惟中下厥賦貞作十有三載乃同厥貢漆絲厥篚織文浮於濟漯逹於河
  林少穎謂自兗而下八州皆以髙山大川定逐州之疆界書序所謂禹別九州篇首所謂奠髙山大川者即此也鄭漁仲有言禹貢之書所以為萬世地理家成憲者蓋其以地命州不以州命地也如兗州者當時所命之名後世安知其在南在北故濟河惟兗州以濟水河水之名萬代不冺州名得附此而傳則雖後世更改移易亦不沒矣故禹貢九州雖萬世之後欲求其分域皆可得而考者由其以山川定逐州之經界也若夫州名為兗之類乃古者疆理天下為九州州之疆界不可無別故州為一名以別之非有意義於其間漢孔氏謂兗州東南據濟西北距河故謂之濟河惟兗州唐孔氏廣其説曰據跨也距至也兗州之境東南越過濟水西北則至於東河而已其意蓋謂言據則其地不止於是言距則止於是而已此説甚善蘇氏謂濟水出陶丘北一東一北而入於海故兗州之東南皆以濟為界河自大伾至於海皆北流故兗州之北境得至於河周無徐州故兗州之界出濟之東南若徐之岱山周則為兗州之鎮徐之大野周則為兗之藪蓋周無徐州故兗得以出乎濟之東南故也林少頴謂濟字今文作從水從齊而古文書周禮職方氏班固地理志皆作從水從𠂔按説文從水從𠂔注云兗州之濟其從水從齊字注乃雲出常山房子縣賛皇山則此二字音雖同而義寔異後世雖以從水從齊為兗州之濟而其實乃字之訛也故當從古文為証河自兾之大陸北流入兗分為九道故兗州所以首言九河既𨗳即爾雅所謂一曰徒駭二曰太史三曰馬頬四曰覆釜五曰胡蘓六曰簡七曰潔八曰鉤盤九曰鬲津是也九河之名出於一時之偶然初無義訓李巡孫炎郭樸數公皆從而為之説謂徒駭為禹用功廣衆懼不成以太史為大使人止通水道以馬夾為上廣下狹如馬頬以覆釜為水中多渚形如覆釜胡蘓為流水多散以簡為深大以潔為水多石治之若潔鈎盤謂曲如鈎折如盤以鬲津為狹小可鬲為津此皆附㑹曲為之説故唐孔氏謂九河雲復其故道則名雖先有不宜徒駭太史因禹立名則九河之名不可以義訓求也明矣曽氏雲別為九河之名一曰徒駭二曰太史三曰馬頰四曰覆釜五曰胡蘓六曰簡潔七曰鈎盤八曰鬲津其一不名者河之經流先儒不知河之經流不為異名乃分簡潔為二以足九河之數豈有數河皆復名而簡潔乃單名者漢許商則謂徒駭乃分為八審如曾氏所言則是九河其一為經流而其八為支派也林少頴皆以為不然據下文言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則河自大陸以北播為九道分支別派並列為九其勢均也安得以一為經流以八為支派哉此説極善九河之地在兗州平原以北漢許商上言於成帝時謂九河所在徒駭最北鬲津最南其間相去二百餘里今徒駭胡蘓鬲津見在成平東光鬲縣界中唐孔民謂許商上言三河下言三縣則徒駭在成平胡蘇在東光鬲津在鬲縣既知三河之䖏則太史馬頰覆釜在東光鬲縣之北成平之南簡潔鈎盤在東北之南鬲縣之北可知孔氏此説於經傳雖無明文亦有此理孟子曰禹疏九河九河言疏則禹之前既有九河洪水湮塞禹乃疏之通之故此亦言九河既道謂禹但疏通使復其故道耳播之者非禹也或雲河水自髙而下其勢奔湍禹播九河分其勢而復納之於海信斯言也豈所謂行其所無事哉雷夏澤名在濟隂城陽縣西北其陂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即舜所漁之澤本名夏澤山海經雲澤中有雷神因名雷夏周禮職方兗州其浸盧維鄭注云當讀為雷雍以雷即此雷雍乃下所言灉沮理或當然雷夏之水昔常散漫至此而聚故言既澤陳博士謂川欲其行而不可使之湮澤欲其聚而不可使之散禹於九河則𨗳之使行於雷夏則鍾之使止順其勢之自然而已故無容私焉此説極當灉阻二水先儒不著其本末直雲二水㑹合同入雷澤按爾雅注灉河流別出復還者則灉乃出於河而還入於河非注於雷夏也按地理志沮水出常山元氏縣首受中邱西山窮泉谷西至堂陽入黃河不見灉水之本末今攷常山郡非兗州之地屬兾州二水乃載在兗州皆未可指定以䖏兗州必有此二水後世無所鉤攷所謂㑹同者必是二水異出而合流也周希聖謂㑹同朝宗皆諸侯見天子之禮故以為諭此論甚善兗州之水既𨗳九河澤雷夏灉沮又已㑹同則水退而土性復矣故冝桑之土於是可以享蠶桑之利林少頴謂九州之民皆賴蠶桑以為被衣獨於兗州言者以兗州貢絲與織文尤宜於此故於兗州言之降丘宅土亦謂洪水之初民皆升髙丘避水今水既平乃得降丘而即平土以居之也夫水退之後降丘宅土九州皆然獨於此言者林少頴謂當洪水滔天之時髙山為水所懐民避水於山者其患輕丘陵為水所襄民避水於丘者其害重丘蓋山之小者兗州地界濟河之間平地多而山少卑濕之䖏無山可慿但升髙丘避之其被水害比九州為甚今幸水退升丘之民得以復居平土此尤可喜故於兗州言之鄭氏亦謂此州遭水其民尤困水害既除下丘宅土得免於危厄故記之此説是也兗州水退之後其土以色別之則黒以性別之則墳墳謂土脈墳起也其土所生之草木水退之後以草則繇繇謂茂也以木則條條謂長也九州惟此州與徐掦言草木孔氏謂此三州偏冝草木林少頴謂不然按九州西北多山東南多水多山則於草木多冝皇矣詩曰帝省其山柞棫斯㧞松柏斯兊則西北最宜草木也可知至於東南卑濕於樹藝誠非所宜竊謂此州言草木者乃三州最居下流其地卑濕遭水患草木不遂其性至是而或繇或條或夭或喬或漸包故於二州言之以見水退草木遂性非謂此三州最宜草木余謂少頴此説雖可喜然以掦州攷之掦州亦言草木也而其貢乃有羽革齒毛惟木木尚預貢則冝草木可知矣以此較彼則孔氏之説又似可取未敢以少頴為然也兗州田中下於九州第六而賦乃第九者蓋洪水之害河為甚兗又河之下流其被泛溺之患比餘州又甚兼土廣人稀故賦所以下田之三等也賦第九而雲貞者孔氏雲正也州第九賦第九與州相當唐孔氏廣之雲此州治水最後畢州為第九成功賦亦第九與州適相當故云貞曽氏謂賦第九所賦最薄君天下者以薄賦為貞故變文雲貞此二説皆以貞為第九之賦要之𢎞氏不若曽氏之説簡易也蘇氏為貞正也賦隨田髙下者正也其有不相當者必有其故非正也此州田中下賦亦中下田賦皆第六故曰貞夫九州之賦相較為等差豈有雍賦既第六而此復第六哉蘇氏之説不足信矣夫兗州賦既第九又言作十有三載乃同者兗州被水患也甚雖所賦於九州為第九又不即加賦法必寛以待之使耕作十三年然後乃有賦法與他州同也説者多以十三載為禹治水所厯之年故唐孔氏與馬融皆謂鯀治水九載績用弗成舜舉禹治水三年功成九載加以三載為十二年是禹治水十二年而八州平兗州乃十三載而後畢功比他州在最後故特言之曽氏又舉髙堂隆之言謂禹治水前後厯二十二年其説以鯀九載並此十三載故云二十二載詳考二説皆不足取據此言作十有三載乃同承於厥賦貞之下則十三載專為兗州貢賦設也非謂治水至十三年而功成也兗州之地宜漆與蠶桑故其貢以漆絲然有貢又有篚者蓋入貢之時其物出於女工之成可充人君之衣服則盛於篚而貢之兗州宜蠶桑其女工有織而成文錦綺之屬此所以使之篚而入貢也叅攷餘州徐篚元纎縞掦篚織貝荊篚元纁璣組豫篚纎纊皆可充衣服之物故篚而貢之若夫青州所篚之檿絲雖非可充衣服之用然爾雅謂檿絲出東萊以織繒堅韌異常則亦可充衣服故篚之比至梁雍有貢而無篚以其地不宜也少頴雲八州之貢多少不同掦荊最多兗雍最少各因地之宜而不可強其所無雖然有多寡不同大抵以其所入凖其髙下以充其毎嵗之常貢是以有多寡而無輕重此説得之兗貢篚入帝都之道自濟漯二水循流而入然後至河故經言浮於濟漯逹於河顔師古曰以舟行水曰浮漢孔氏曰從水入水曰逹此雲浮濟逹於河者豈非謂自濟漯泛舟而行因水入水直至於河不須舎舟而陸也按地理志漯水出東郡東武陽縣至樂安千乗縣入海濟即禹貢所謂東流為濟者是也唐孔氏謂此言浮於濟漯逹於河蓋自漯入濟由濟入河周希聖雲由濟入漯由漯入河二説不同少頴雲經文不見濟漯相通之道二説未必然要之二水不必相通茍濟亦可以入河漯亦可以入河則亦可謂之浮於濟漯逹於河矣此説得之
  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畧濰淄其道厥土白墳海濵廣斥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厥貢鹽絺海物惟錯岱畎絲枲鉛松怪石萊夷作牧厥篚檿絲浮於汶逹於濟
  青州以岱海為界漢孔氏謂東北據海西南距岱惟青州唐孔氏廣其説謂海非可越而言據者東萊青州東境之縣浮海入海曲之間則是青州之境非特至海畔而已故孔氏雲據又漢末有公孫度者北據遼東號青州刺史越海收東萊諸郡則堯時青州當越海而有遼東也其後舜分青州為營今遼東即營州之地是青州越海兼有遼東也明矣蘇氏謂青州之西與兗州以濟為界而不言者以兗州見之爾雅不言青州商制也商無青州並青於徐也周禮有青無徐並徐於青也嵎夷則羲和所宅之地既畧者漢孔氏雲用功少曰畧蘓氏不取其説謂略即封畧之畧言已為之封畧也蓋地接於夷不為之封畧則有猾夏之變非用功少也禹於治水土則有胼胝之勞豈但於海嵎之地乃用功少耶此説極然林少頴謂禹貢九州如兾掦之島夷此州之嵎夷萊夷梁州之和夷徐州之淮夷是數州之境接於要荒故有蠻僚之民雜䖏其地如後世蠻洞羈縻州郡漢孔氏乃雲嵎夷萊夷和夷為地名淮夷為水名島夷為狄名豈理也哉地理志濰水出瑯琊箕屋山北至都昌縣入海淄水出㤗山萊蕪縣源山東北至千乗博昌縣入海今濰州淄州即其地二水本皆泛濫今皆復其故道曽氏乃謂九河沱潛言既道禹為之道也既之為言已也言禹之事已成也濰淄言其道水有本道非禹為之其道者指物之辭言得其道之故而已夫以既道為禹為之道則後言既豬者豈禹之豬哉又言既入者豈禹為之入乎要之或言既與其皆語辭也不必曲為之説林少頴雲此州雖近海然不當衆流之衝蓋河濟之下流兗州受之淮之下流徐州受之漢之下流掦州受之故此州施功濰淄二水順其道以入海則其功畢矣故止言濰淄其道濰淄既道則土可以下故卑地之土則色白而性墳瀕海之土則斥鹵而廣以青州近海則有二種之土也許氏説文謂東方謂之斥西方謂之鹵蓋鹹也可煮以為鹽者青州田第三故言上下賦第四故言中上貢則以近海故貢鹽絺與海物等鹽即廣斥之地所出也絺細葛也雖非海濵所出竊意亦此州所有故貢之海物即水族之可食者所謂蠯蠃蜃蚳之屬是也但惟錯二字説者不同孔氏以其連於海物之下故謂海物惟錯非一種故言海物惟錯諸儒皆從之林少頴謂此總言海物惟錯不知其為何物則固非一種矣何須更加惟錯二字竊謂此言鹽絺海物惟錯與掦州齒革羽毛惟木其文與此同木既別是一物而言惟木則此言惟錯亦應是一物如豫所謂錫貢磬錯當是治玉之石也少頴此説雖可喜然孔氏之説後世承而用之既乆其説於經亦不為不通故當從孔氏青州既貢鹽絺與海物等而下又言岱畎絲枲鉛松怪石五品者蓋九州之貢直言於厥貢之下不言其地者以其一州所出充貢物之品不可指地而言之其言地者乃是此地出此物比他地為尤良故言地以別之若此州所謂岱畎絲枲鉛松怪石徐州所謂嶧陽孤桐泗濵浮磬荊州所謂惟箘簵楛三邦底貢厥名者皆是此地出此物比他䖏為最良故也舜典岱宗注云太山也則此言岱畎蓋太山之畎谷也絲蠶也枲麻也鉛錫類也其色青於錫今此州所貢絲枲鉛松皆是過用之物至於怪石則誠有可疑者竊意當時制禮作樂必資以為噐用之飾於義必有不可闕者非是欲以無益之物為玩好也舜作漆噐禹雕其俎諫者數人夫噐與俎皆通用之物惟漆之雕之有以起後世奢侈之漸故諫者不止若使制貢之間有可已而不已者則諫者愈衆矣舜禹必不用也此説極然萊夷萊山之夷也其地周謂之萊子國漢謂之東萊今有東萊郡即其地也按左傳夾谷之㑹萊人慾以兵刼魯侯孔子曰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觀此則萊夷為夷狄明矣萊夷言作牧謂水退可以放牧也蓋夷人以畜牧為事以射獵為娛故從其俗言之檿絲檿桑蠶絲也詩曰其檿其柘則檿蓋柘之屬今人謂柘為山桑則檿絲蓋用檿桑飬蠶所得之絲也但檿絲所用説者不同孔氏謂中琴瑟之絃蘇氏引爾雅謂檿桑山桑也惟東萊有此絲以為繒堅韌異常萊人謂之山繭陳博士謂檿不可織使萊人貢無用之物則受之為無傷數記皆以意度之難分是非但蘓氏謂檿絲必萊夷作牧然後有此故言厥篚於作牧之後今考其文勢先言厥貢即言萊夷作牧而継以厥篚檿絲則蘇氏此説似有理也汶水地理志雲出泰山萊蕪縣原山西南入濟即下文所謂𨗳沇水東流為濟入於河溢為滎東出於陶丘北又東至於菏又東北㑹於汶者是也此州載入帝都之道必言浮於汶逹於濟者蓋以道沇水攷之則汶濟河實相通故欲至帝都當由汶以逹濟然言濟不言河者上兗州已言浮於濟漯逹於河故此直言逹於濟則逹河可知少頴謂王制雖言凡四海之內九州是方千里無有贏縮多寡於其間如淮海惟掦州自淮至海不啻千里則以掦州言之於千里惟有餘濟河惟兗州海岱惟青州自濟距河自海距岱皆不及千里則以兗𤯝言之於千里惟不足蓋禹別九州本以髙山大川為準既取必於山川則難以千里限之也王制之言但謂九州雖贏縮多寡不同然長短相補亦可約其為方千里也
  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厎平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濵浮磬淮夷蠙珠暨魚厥篚𤣥纎縞浮於淮泗逹於河
  徐州之境言海岱及淮夷漢孔氏謂東至海北至岱南及淮蓋徐州東直抵海北接青州則至岱南及掦州則及淮也爾雅泲東曰徐州今禹貢徐州不言泲而青州乃言泲者爾雅商制商無青州青兼於徐故徐言泲也周禮職方正東曰青州其川淮泗其浸沂沭沭音述今禹貢徐州乃有淮沂者職方周制周無徐州徐兼於青故淮夷見於青也少頴謂禹貢不惟兾州不言疆界以餘州互見然其餘八州亦有互見於他州者夫一州之境必有四面今但及其山川之二境則其不載者豈非互見於鄰州之間乎至徐州獨載三面所至者此又其辭不得不然若言海岱則兼於青州言淮海則兼於掦州故言海岱及淮然後可以別徐州之界此説極然按地理志淮水出桐栢山桐栢在南陽平氏縣東南蓋豫州之境也沂水出泰山蓋縣臨樂子山南至下邳入泗二水即下文所謂𨗳淮自桐栢東㑹於四沂東入於海者是也二水𤼵源皆不在徐州而於徐言其乂者二水雖𤼵源於他州其下流至徐始為大患故於此言其乂為二水皆已治也少頴謂徐州之水以沂名者多矣酈道元曰沂水出居石山西北經魯之雩門曽點所謂浴乎沂者即此水也又武水出武陽之冠石山世謂之小沂水又一水出黃孤山亦曰小沂水許慎曰沂水出東海費縣東則徐州之水以沂名者多矣此所謂沂蓋指蓋縣所出入泗之沂以下文𨗳淮桐柏東會於泗沂沂入於泗泗入於淮源委相注故併二水言之此説是也蒙山在太山之䝉隂縣西南徐之北境山語所謂東䝉詩所謂奄有龜䝉者即此山也羽山在東海祝其縣南殛鯀於羽山即此山也二山言其乂謂水退之後二山皆可種藝也大野澤名地理志大野澤在山陽鉅野縣北鉅野即大野也大野言既豬謂往前泛溢今水退得豬水為澤也孔氏謂水停曰豬周禮有以豬畜水豈非有停畜之義乎蘇氏謂周禮職方氏河東曰兗州其澤藪曰大野今徐州有大野者大野在徐之西兗之東周無徐州故以屬兗此説得之東原即今之東平郡在徐之西境其地平故謂之原東原言厎平謂致功而地平可耕也曽氏謂徐州言淮沂其乂䝉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厎平則木之流止地之險易無所不治蓋淮沂是水之流也大野是水之止也䝉羽是地之險也東原是地之易也流者止者險者易者無所不治則此水平可知矣此州既水平故色別其土則赤性別其土則埴墳墳先儒訓為土脈墳起人皆知其義惟埴訓為土黏曰埴亦未知埴何以訓為土黏故唐孔氏按考工記用土為瓦謂之搏埴之工則土非黏安可搏以為埴故知埴當訓為土黏也此州言埴墳謂性雖黏而膏脈亦自墳起也乃林少穎正以埴墳為二種夫土有二種青州常言之青州言厥土白墳海濵廣斥則凡言土有二種者必析而言之未嘗併言若必謂埴墳為二種則豫州之土已別二種言厥土惟壤下土墳壚豈可又謂豫之下土又有墳壚二種哉故當謂埴墳為埴而墳也徐州受淮之下流其地墊溺已甚草木不得遂茂為日乆矣今也洪水既平乃始進長而叢生故言漸包以漸有進長之意包有叢生之意故也此州田則第二故言上中賦則第五故言中中貢則五色土故言厥貢惟土五色所謂土五色非謂一土有五色謂此州有青黃赤白黒五種之土也韓詩外傳謂天子社廟五文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黒上冐以黃土將封諸侯各取其方色苴以白茅明有土當謹敬潔清蔡邕亦謂天子大社以五色土為壇皇子封為王授以太社土各以所封之方色苴以白茅使歸國立社謂之茅社孔傳所明與二説皆同則徐州所貢五色之土豈非欲用以立社乎林少穎謂前言赤埴墳此又言土五色蓋此州之地大抵赤色者最多青黃白黒者僅有而已此説極然上貢土五色不言其地下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濵浮磬淮夷蠙珠暨魚乃獨言其地者蓋上言五色土乃徐州境內有䖏非一故不指一地而言惟夏翟孤桐等乃生於此地者最良故特言其地也羽即前蒙羽其藝之羽山也羽畎謂羽山之畎谷猶青州言岱畎也夏翟雉也雉謂之夏翟者周禮染人秋染夏鄭注染夏染五色然則此言夏翟豈非謂雉之具五色者乎孔氏謂翟羽中旌旄其意見周禮司常有全羽為旌故謂翟為旌旄之飾要之古者噐用車服用雉為飾者多矣不但旌旄也嶧陽嶧山之南也地理志東海下邳縣有葛嶧山詩所謂保有鳬嶧即此山也孤桐特生之桐也可中造琴瑟之用詩言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用桐可知矣莫非桐也而生於嶧山者為羙嶧山固多桐也而生於山南者為難得生於山南者固難得也而介然特生於山南者稟氣為尤全故尤為可貴此所以必責貢於嶧陽之特生者也詩曰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則桐以向日為良也可知矣泗濵泗水之旁也地理志泗水出濟隂乗氏縣東南至臨淮雕陵縣入淮即此水也浮磬謂石之浮於水上可以為磬者也泗水之旁有此浮石故使之貢焉唐孔氏謂石生水旁水中見石似石水上浮焉此石可以為磬故謂之浮磬周希聖謂浮過也與名浮於實之浮同謂泗水之石其髙過於水上者可以為磬故謂之浮磬據此二説但以石非浮物故從而為之辭要之不必浮水上者然後謂之浮但磬聲貴清越以長故必取石之輕者為之所以言浮磬也曽氏謂不言浮石而言浮磬者成磬而後貢也淮夷淮上之夷民也漢孔氏乃以謂二水名唐孔氏廣其説謂淮即四瀆之淮夷蓋小水後來竭涸不復有其䖏王肅亦同此説皆不若鄭氏謂此言淮夷蠙珠暨魚蓋言淮水之上夷民獻珠與魚也詩曰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則淮夷豈可謂之水名哉蠙蚌之別名也謂之蠙珠謂珠出於蠙故言蠙珠也暨及也謂獻珠及魚也𤣥纎縞漢孔氏以𤣥為黒繒縞為白繒纎纎細也言纎在中明二物皆當細此説不然曽氏謂先儒以黒經白緯為纎纎與縞皆去凶即言之服縞亦為燕服記曰及期而大祥素縞麻衣中月而禫禫而纎注云黒經白緯曰纎則知纎也縞也皆去凶即吉之服也記又曰有虞氏縞衣而養老則知縞為燕服也𤣥也纎也縞也凡三物釋者以𤣥縞為二物以纎為細誤矣據曽氏此説蓋謂𤣥黒繒也纎黒經白緯之繒也縞白繒也徐州之篚有此三物故言之曽氏此説進退有據故特從之徐州入帝都之道言浮於淮泗逹於河蓋泛舟於淮泗以逹於河然後至帝都也淮泗逹河之道二孔無説惟蘓氏攷據厯代事寔其言最詳蘓氏引説文曰水自河出為灉灉水東出於泗則淮泗可以逹河者以河灉之至於泗也許慎曰泗受泲水東入淮則泗之上流自濟亦可通河東坡雲自淮泗入河必𨗳於泲世𫝊隋焬帝通汴入泗禹特無此水道蓋學者攷之不詳按項羽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東為椘少穎注云於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曺衛與濟汝淮泗㑹於椘即今官渡水也魏武與袁紹相持於官渡乃椘漢爭裂之䖏自秦漢有之安知禹時無此水道耶禹貢九州之末皆記入河水道而淮泗獨不能入河意其必開此道以通之其後或為鴻溝或為官渡或為汴上下百餘里間不可入然皆引河水而注之淮泗也故王濬𤼵呉杜預與書曰足下既摧其西藩當徑取秣陵自江入淮踰於泗汴泝河而上振旅還都亦曠世事也秦漢魏晉以來有此水道非焬帝開創明矣自唐以前汴泗㑹於古彭城之東北然後東南入淮近嵗汴水直逹於淮不復入泗矣














  尚書詳解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七
  宋 夏僎 撰
  淮海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彭蠡既豬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厎定篠簜既敷厥草惟天厥木惟喬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厥貢惟金三品瑤琨篠簜齒革羽毛惟木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厥包橘柚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沿於江海達於淮泗
  漢孔氏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北據淮南距海故言淮海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蓋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界北則跨淮而過南則至海而止也然爾雅言江南為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在江之南未嘗跨淮為界葢爾雅商制或商因於夏所損益如此也彭蠡澤名也在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境內豫章郡彭蠡縣東乃江漢二水所㑹也即今之鄱陽湖是也在南康郡星子縣南江州彭澤縣西按下文嶓冡導𣻌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南入於江東匯澤為彭蠡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又東至於澧過九江至於東陵東迤北㑹於滙則彭蠡是江漢所㑹之處明矣然漢言滙為彭蠡而江乃特言㑹於滙者蘓氏謂禹導水先漢而後江方其導漢入於南江見遏於北江則已㑹澤而為彭蠡故言東滙澤而為彭蠡至於導江則彭蠡既滙矣故特言會於滙則會彭蠡可知此説是也然則此言彭蠡既豬者豈非以漢江二水會於此澤其勢泛溢今禹導之水有所泄故彭蠡遂得豬而為澤而無泛溢之患乎陽鳥孔氏及諸儒皆謂隨陽之鳥鴻雁之屬水退之後冬月來居此澤故言攸居於彭蠡既豬之後以見居於彭蠡曽氏亦謂鴻雁謂之陽鳥者冬日至而日北及春而雁北向夏日至而日南及秋而雁南向雁之所居隨日所在故曰陽鳥林少穎以為不然諸儒皆以陽鳥為雁余竊有疑觀禹貢所序治水之詳見於九州之下或山或陵或平陸或原隰莫非地名而此州上言彭蠡既豬下言三江既入震澤厎定皆是地名獨此三句之間言陽鳥攸居非惟文勢不相稱且考之九州亦無此例況雁之南翔乃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豈洪水未平遂不南翔洪水既平而後南翔乎兼古之地名取鳥獸之名者甚多如虎牢犬邱之類與左氏昭公二十年公如死鳥杜注死鳥衛地以是觀之安知陽鳥非地名乎鄭有鳴雁在陳留雍邱縣漢北邉有雁門人皆謂此地以鳥所居為名然則此謂之陽鳥意亦雁之南翔實居此地故取為名其曰攸居者葢水退之後其地可居也少頴此説雖於經𫝊無明騐亦有此理也故世亦有謂陽鳥為地之近澤者三江既入震澤厎定漢孔氏謂三江已入致定為震澤唐孔氏廣其説謂江從彭蠡分為三共入震澤從震澤復分為三乃入海蘓氏破其説謂安國未嘗南逰按經文以意度之不知三江距震澤甚逺決無入理而震澤之小大決不足以受三江所謂三江者以所見考之自豫章而下入彭蠡而東入海者為南江自蜀岷山至九江滙於彭蠡者為中江自嶓冡導𣻌東流為漢㑹於彭蠡以入海者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以上為二自夏口以上為三江漢合於夏口而與豫章之江皆滙於彭蠡則三江為一至秣陵京口入海不復為三然禹貢猶有三江之名曰北曰中者此以味別之葢三水性不相入江雖合而水味異故至今有三冷之説古今稱唐陸羽知水味三冷相雜不能相欺則三冷之説不可誣也少頴則謂蘓氏以三江為北江中江南江其説可從若味別之説誠不可信且引鄭漁仲雲水之多水緩者數步猛者不頃步間渾合為一豈得漢水自大別與江合流至九江猶能辨得此是漢水耶以是蘓氏味別之説為未可從據經雲東為中江東為北江是禹時彭蠡之下有此二江必矣但蘓氏據其所見徒見今日之江流自彭蠡而下惟有一江故以禹貢之中江北江葢以味別之此味別之説所以不可信也其以三江為中江北江南江所以可信者以經既有中江北江必有南江猶既有南河西河必有東河也況顔師古注漢書志亦以三江為中江南江北江此必有據而雲也若夫郭景純以為岷江浙江松江韋昭以為松江浙江浦陽王介甫以為一江自毗陵一江自義興一江自吳縣班固以為南江從㑹稽吳縣南入海中江從丹陽蕪湖縣西東至㑹稽陽羨入海北江從會稽毗陵縣北東入海此皆據所見之江而為言非禹之舊跡也酈道元嘗謂東南地卑萬流所湊觸地成川故川舊瀆難以為凴以是觀之則禹之舊跡其下流厯年浸乆為所漂沒者隨世變更不可復攷三江之説雖以經攷之知其如此亦未敢指定其確處如蘓氏之説也少頴此説極善但少頴見經有北江中江而無南江乃謂有中江必有南江無所攷據不若曽氏謂攷於地誌豫章之川如彭水鄱水塗水之類凡九水合於湖漢東至彭蠡入江此凢水葢南江南江乃江之故跡非禹所導其後禹導漢入焉與舊江合流而水之脈分為南北故漢為北江又其後導岷山之江入焉其流介乎二江之中故為中江北江中江皆禹所道南江乃其故道耳此説是也震澤之水多震動而難定故謂之震澤惟定則足以見禹之厎績故言震澤厎定葢謂三江既入海則泛溢有所泄而震澤之水始得以至定也蘓氏謂三江未入東南皆水豈復有吳越及三江入海則吳越始有可宅之土而水所鍾者獨震澤而已此説是也少頴謂禹貢逐州所序治水曲折皆列序一州之水於其下非必以文勢相屬如下文導岍及岐導弱水等可以首尾本末求之而先儒乃有此蔽如兗州之灉沮實未嘗會於雷夏徒按經文雷夏既澤灉沮會同乃謂二水實會於雷夏此州之三江實未嘗入於震澤徒按經文三江既入震澤厎定乃謂三江實入震澤此皆弗攷之過也按地理志具區在會稽吳縣北古文以為震澤以今攷之正在平江府吳縣及湖州烏程縣界謂之太湖漢孔氏亦謂震澤吳南太湖名韋昭注國語謂太湖即五湖也書謂之震澤爾雅謂之具區方圎五百里是太湖五湖震澤具區其名雖異其實一也然周官職方氏乃言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藪曰具區浸曰五湖者豈餘浸藪皆異處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浸藪乃合為一耶唐孔氏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浸藪論其水謂之浸指其澤謂之藪要之唐孔氏亦是順經文而曲為之説未必有據竊謂具區既是藪五湖既是浸浸藪既不同自不得混為一地想具區自是具區五湖自是五湖但經無明文諸儒得以臆説疑後學爾當闕以俟知者篠竹箭也簜大竹也李廵謂竹節相去一丈曰簜孫炎謂竹濶節者為簜皆不如郭璞謂篠是小竹簜是大竹其説簡易而易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水退之後竹之大小皆敷布而生故言既敷草則少而長故言惟夭木則喬而髙故言惟喬此州言夭喬餘州言繇條言漸包皆草木暢盛之意其不同者特史家變文耳不必從而為之説若夫此州言草木在厥土之上兗徐二州言草木在厥土之下或先或後不同當是兗徐二州不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最宜草木故兗徐二州草木必待水退土性既復之後乃始茂盛故言草木在厥土之下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則地尤宜此故水一退則草木遂茂不待土性既復然後始盛故言草木在厥土之上也少穎於兗州嘗謂兗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三州言草木乃東南多水不宜草木今觀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言篠簜既敷乃是東南宜竹箭故言之豈可謂三州不宜草木故言之也當是最宜草木故言之不然則惟木之貢係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若非所宜何以責貢其所無哉故知少穎之説為未必然塗泥漢孔氏謂地泉濕也東南萬流所湊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荊州皆言塗泥惟其泥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於田則下下比九州為第九而賦乃出下上比九州為第七有時而錯出第六之賦者以人工修故也秦少㳺嘗謂今之所謂沃壌者莫如吳越閩蜀一畝所入比他州輙數倍吳越閩蜀古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梁州也按禹貢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田第九梁州田第七皆在下等之中而乃以沃壌稱者吳越閩蜀地狹人衆培㙲灌溉之功至也金三品漢孔氏謂金銀銅兄三品鄭氏謂銅三品者非也瑤琨漢孔氏謂皆美玉王肅謂美石次玉者按周禮內宰後裸獻則賛瑤爵豈有後所執之爵乃用美石為之者當依孔氏謂瑤琨皆美玉也篠所用以為竹箭簜大竹所用以為笙簫符節之屬周官掌節有英簜葢此齒孔氏謂象齒草孔氏謂犀皮齒所以飾噐革所以為甲羽孔氏謂鳥羽唐孔氏廣其説謂孔雀翡翠之屬其羽可以為飾毛孔氏謂氂牛尾唐孔氏廣其説此氂牛之尾可以為旌旗之飾木孔氏謂楩楠豫章林少頴謂不必如此拘定左氏雲鳥獸之肉不登於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噐則公不射是此州所貢齒革羽毛與木等乃凡鳥獸之齒革羽毛可以為噐用之飾與木之可以為噐用者皆貢之不必如孔氏拘定此説是也島夷與冀州島夷同皆是夷人之居海曲者二州皆傍海故皆有島夷卉服漢孔氏謂葛越也南方布名用葛為之左思三都賦所謂蕉葛之屬是也但孔氏以冀州言島夷皮服是島夷水退得服皮服非所以貢此言島夷卉服亦非所貢不如鄭氏謂此州下濕皆衣草服且貢其服以共天子之官按此文在厥貢之下厥篚之上則其為島夷之貢也明矣卉服既為之貢則冀之皮服從可知矣織貝漢孔氏謂織紬紵也貝水物也唐孔氏廣其説謂魚有𤣥貝貽貝餘貾黃白文餘泉白黃文葢州之篚貢紬紵與此有文之貝以為噐用之飾林少頴謂不然以織為一物貝為一物則織字無所屬當從鄭氏謂貝為錦名詩曰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凡為織貝者先染其絲乃織之則成文是此州之篚乃貢此織成之貝錦也彼蘓氏雖謂織貝為南方島夷織草木為服如今吉貝木綿之類其説攷於今為可騐然下文又謂其文斑斕似貝攷今吉貝木綿又無有所謂斑斕如貝者故未能遽從橘柚漢孔氏謂小曰橘大曰柚顔師古注漢書雲柚似橘而大其味尤酸則柚大橘小可知矣橘柚不耐寒必包褁而送之然頒之有時故特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乃貢言不常貢也唐孔氏謂此州橘柚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與荊州納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大龜豫州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磬錯皆非常貢故其文並在厥篚之下此説是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貢篚入帝都之道沿江海以入淮泗然後逹河以至帝都故言沿於江海達於淮泗然不言河者以前徐州既言浮於淮泗達於河故此直言達於淮泗則逹於河可知也林少頴謂禹之時江未有入淮之道故自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入帝都必由江以入海然後達於淮泗至吳王夫差掘溝通水與晉㑹於潢池然後江淮始通若禹時則未有此道孟子謂排淮泗而注之江者葢誤指吳王夫差所通之水以為禹跡其實非也若使禹時江果與淮通則何須自江入海自海入淮泗如是迂迴哉説亦自有理但孟子言禹排淮泗而注之江必不至誤指夫差所通之水以為禹跡當是禹時淮嘗入江後來湮塞復通之以與晉㑹此所以必言沿於江海達於淮泗者非是江不入淮故沿江入海由海入淮泗當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疆界濶逺貢篚所由入之道不一或由江入淮泗或由海入淮泗故言沿於江海達於淮泗耳少頴又謂禹貢五服甸服至綏服每面一千五百里二面相距三千里此九州之內也綏服之外每面一千里乃要荒之服此九州之外者今以禹貢攷之甸服在王畿之內王畿南距河自河至江千里則侯服綏服之數已盡今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界南抵海則自江而南若今閩廣數十州之地猶在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界以此推之則要荒又在九州之內矣然東河至東海千里西河至流沙千里要荒本不在九州之內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所謂南距海誠可疑矣後世必有能辨之者請闕以俟之耳
  荊及衡陽惟荊州江漢朝宗於海九江孔殷沱潛既道雲土夢作乂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杶榦栝柏礪砥砮丹惟箘簵楛三邦厎貢厥名包匭菁茅厥篚𤣥纁璣組九江納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大龜浮於江沱潛漢逾於洛至於南河
  林少頴謂禹貢有兩荊山導岍及岐至於荊山孔氏雲在雍州導嶓冡至於荊山孔氏雲在荊州惟此二山皆名為荊故班孟堅有二條之説謂南條荊山在南郡臨沮縣東北以今攷之正屬襄陽為荊州豫州言荊河乃自北條荊山至河惟豫州其意以荊州所言之荊為南條荊山豫州所言之荊為北條荊山以二荊分配二州其説雖然以地理攷之則有實不然者葢北條荊山與河相去大不相逺茍以豫州之荊為北條荊山則豫州境不應如是之狹惟曽氏為臨沮之荊其隂為豫州其陽為荊州其説是也葢臨沮之荊即南條荊山也南條荊山其北為豫其南為荊二州共以此山為界亦猶青徐共以岱山為界也荊州之界言荊及衡陽漢孔氏謂北據荊山南及衡山之陽唐孔氏廣其説謂此州北界至荊山之地故言據南境過衡山之南以衡是名山其南無復有名山大川可以為記故言陽見其南至山南也少頴謂二孔以此州之界南過衡山之陽則可以北據荊山則不可葢孔氏所謂據皆跨而越之若兗州言東南據濟是越濟而東南也青州言東北據海是越海而東北也若夫此州與豫州以荊山為界荊山之北則豫州也荊山安得跨而越之故此州當言北距荊山不當言北據荊山以距則至荊山而已據則北跨荊山而越之也少頴此説極當江出岷山漢出嶓冡其源𤼵於梁州經於荊州而其入海乃在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然必於此州言朝宗於海者葢江漢之源𤼵於梁州其勢漂悍迅疾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其下流既未有入海之道則經於荊州無所𤼵泄荊州實被其害惟禹導之使江漢二水至此雖未至海而入海之勢已順則荊州乃免於昏墊之患故朝宗於海所以必言於此州也朝宗是諸侯見天子之名江漢二水見於此州雖未入海然安流無復壅塞終必歸海亦猶諸侯春朝夏宗心馳魏闕無復有負固不服之意故雖未至帝都知其終必至也詩所謂沔彼流水朝宗於海者正與此同鄭氏乃謂荊楚之域國有道則後服國無道則先強故禹記水朝宗之義以著人臣之禮此過論也九江漢孔氏謂江於此州界分為九道地理志亦謂江自潯陽分為九道東合為大江潯陽記亦有九江一曰烏江二曰蚌江三曰烏白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畎江六曰源江七曰廩江八曰提江九曰箘江張須九江圗亦謂九江隨水勢而分其間有洲或長或短百里至五十里別於鄂陵終於江口㑹於桑落洲凡三百餘里據此數説皆謂江水至是分為九道獨曽氏謂為不然曽氏謂按下文導江言過九江至於東陵東迤北㑹於滙説者謂東陵巴陵也葢今巴陵與夷陵相為東西夷陵一曰西陵則巴陵為東陵可知許慎曰迤邪行今江水過洞庭至巴陵而後東北邪行合於彭蠡即經所謂過九江至於東陵東迤北㑹於滙也由是觀之則九江不在潯陽明矣經言導河曰東過洛汭北過洚水葢洛水洚水入於河河則過之而已導𣻌曰過三澨導渭曰過漆沮亦猶是也葢大水受小水則謂之過江合九江謂之過者辨其江源有九其流小於江故也如江分為九道則經於荊川當曰九江既道不應曰孔殷經於導江當曰播為九江不當曰過九江也所謂九江者葢今洞庭也攷之前志沅水漸水沅水辰水敘水酉水醴水湘水資水皆合洞庭中東入於江江則過之而已則所謂九江者豈非此乎曽氏此説攷於經而有據稽於地而有騐故尤可信若夫九江必謂孔殷者鄭氏則謂殷多也九江從山溪所出其孔衆多故謂之孔殷然不若孔氏以孔殷為甚得地勢之中也沱潛二水説者不同鄭氏則謂南郡枝江縣有沱水其尾入江首不於江出華容縣夏水首出江尾入沔蓋此所謂沱也潛則未聞象類鄭氏此説蓋解此州之沱潛也地理志則謂蜀郡鄆縣有江沱及漢中安陽皆有沱水潛水其尾入江漢首不於此出江源有𨞪江首出江南至犍為武陽又入江豈沱之類歟潛蓋漢西出嶓冡東南至巴郡江州入江行二千七百六十里地理志此説蓋解梁州之沱潛也郭璞則謂沱水自蜀郡都水縣湔山與江別而更流璞又雲有水從漢中沔陽縣南流至梓潼漢壽入大穴中通峒山下西南潛出一名沔水舊俗雲即禹貢之潛郭璞此言亦解梁州之沱潛也三説雖不同要之不足泥按爾雅水自江出為沱自漢出為潛是凡水之出於江漢者皆有此名江漢二水𤼵源於梁入於荊州故二州皆有沱潛其曰既道者謂二水禹治之既復其故道也雲夢澤名唐孔氏謂地理志雲南郡華容縣南有雲夢澤杜預雲南郡枝江縣西有雲夢城江夏安陸縣亦有雲夢雲夢一澤而毎處有名者司馬相如子虛賦雲雲夢者方八九百里則此澤跨江南北毎處名存也如唐孔氏謂此經土字在雲夢二字之間史文兼雲上下也蓋此澤既大其內有平土邱水去可為耕作畎畝之治故言土於雲夢之兩間此説於經文不順當從王氏之説曰雲之地土見而已夢之地非特土見草木生之人可加功焉故言作乂王氏此説蓋謂雲夢之勢有髙卑故雲則土見夢則可以作乂也蓋雲夢雖摠為澤藪之名別而言之則為三澤合而言之則為一澤左𫝊昭二年楚子與鄭伯田於江南之夢又曰楚子濟江入於雲中定四年左𫝊載楚王寢於雲中則雲夢為二澤明矣彼史記漢地理志雖皆雲土夢作乂混雲夢為一澤要當以經為騐故近世以今郡縣攷禹貢地理者亦謂雲在江北即玉沙監利景陵等縣夢在江南即公安石首建寧等縣由此而言之則雲夢為二澤明矣此州之土沮洳卑濕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同故亦言厥土惟塗泥然土雖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同而地勢比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則又稍髙故田則又加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一等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田下下此則下中田雖下中而農民衆多培糞灌溉之功益至故賦則又出於上下也漢孔氏謂田第八賦第三人功修此説得之此州所貢之物大抵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厥貢惟金三品齒革羽毛惟木而此州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則二州所貢相同可知然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必先言金而後羽毛此州必先羽毛而後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先齒革而此州先羽毛者唐孔氏謂以善者為先蘇氏謂以多者為先二説皆通按職方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其利金鍚荊州其利銀丹齒革則荊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所産無優劣蓋可見矣左𫝊僖二十三年重耳對楚子曰羽毛齒革君地生焉其波及普國者君之餘也㐮二十六年聲子曰如杞梓皮革自楚徃也僖十八年鄭伯始朝於楚楚子賜之金既而悔之曰無以鑄兵故以鑄三鍾則羽毛齒革金木等禹責貢於荊州也宜矣杶顔師古謂似樗而寔陸璣謂與㯉栲漆相似如一榦漢孔氏謂柘也以考工記取榦之道以柘為上故知其為柘少頴謂凡木可以為榦者皆名榦不必指名為柘栝漢孔氏雲栢葉松身即今之柏也此四木生於此州既良且可以充噐用故責貢之曾氏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貢木不言名者不可勝名也此則言杶榦栝䄸者所貢止此而已此説是也礪砥皆磨石唐孔氏謂砥以細宻為名礪以麄糲為名則砥細於礪山海經謂荊山首自景山至琴鼓山凡二十有三而獲多砥礪則荊州貢砥礪亦宜矣砮石之中矢鏃者魯語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則砮為石之中矢鏃者可知丹唐孔氏謂丹砂王子雍謂可以為采二説皆通按職方荊州其利銀丹則丹貢於荊亦宜矣箘簵竹名楛木名顔師古謂皆可以為矢曾氏之説亦然曾氏引智伯伐趙趙子入晉陽召張孟談曰無矢奈何孟談曰臣聞董安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垣皆以荻蒿苫楚廧之其髙丈餘趙㐮𤼵而試之其堅則箘簵之勁不能過也以此言之則箘簵竹之堅勁者其材中矢之笴楛矢肅慎氏常貢焉則楛之材亦中矢之笴蓋以箘簵楛皆笴之良材也孔氏此説與師古同而孔氏但以楛為中矢榦其説未盡若夫孔氏謂三物皆出雲夢之澤近澤三國常致貢之其名天下稱善以此解三邦厎貢厥名其説比諸儒為長蓋箘簵楛出於三邦者尤為有名故也三邦之地經無明文難以攷據按考工記雲材之美者有妢胡之笴鄭注云鬍子之國在楚傍意者即三邦之故地也一説又謂箘簵楛皆弓矢之材楚之國易叛難服故聖人當天下無事之時雖不用威武之事於箘簵之材一無所用然雖無用亦使之致貢其名者亦見不忘武之意此説亦通但於九州之例未嘗有貢名不貢物者故未敢必信蘇氏乃謂杶榦栝柏砥礪砮丹與箘簵楛皆物之重者荊州去冀最逺而江無達河之道難以必致重物故此邦之貢不以大小但致貢其名數准其物易以輕賫致之京師此説不然夫所謂任土作貢者皆其服食噐用之物而不可闕者故使准其本嵗所輸之賦而貢於京師若貢其名數易以輕賫正合作貢之本意鄭氏又以厥名下屬包匭菁茅尤為無義故特從孔氏之説也包匭菁茅漢孔氏以包為一句匭菁茅為一句其説以包為橘柚謂橘柚則包而貢之菁茅則匭而貢之此説不然按左𫝊齊桓公責楚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則茅之有包自古然也匭匣也唐孔氏謂匱之小者是也蓋菁茅祭祀之用既包之又匭之所以示敬也漢孔氏以菁茅為二物謂菁以為菹茅以縮酒其説蓋以周禮醢人有菁菹故為是説少頴謂周禮菁菹即蔓菁是也蔓菁處處有之豈必貢於荊州然則所謂菁茅者當從鄭氏謂茅之有毛刺者説者又以管子三脊之茅為此菁茅唐孔氏謂管子乃觀桓公欲封禪不可窮以辭因設以無然之事故云古者封禪江淮之間三脊茅以為藉此乃懼桓公耳非荊州所有此説是也厥篚𤣥纁璣組謂此州之篚貢此三物也唐孔氏按考工記雲三入為纁五入為緅七入為緇鄭注云染纁者三入而成又再染以黒為緅又再染以黒為緇𤣥色在緇緅之間其六入者是染𤣥纁之法也此州染𤣥纁色善故令貢之璣珠之不圓者組綬之類三物皆充冕服之用故皆入筐篚而貢之大龜蘇氏謂國之所守其得䍐不可以為常貢又不可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使貢惟使有之則納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於上漢孔氏乃謂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而納之夫經言納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未嘗言錫納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言橘柚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豫州言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磬錯則可謂之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此安得謂之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以貢故其説不若蘇氏為長太史公龜䇿𫝊雲龜千嵗滿尺二寸漢書食貨志雲大龜巨髯長尺二寸蓋尺二寸然後為大龜龜至靈之物也所以決疑定䇿是國之守龜也惟其為物之靈則不可求而得若責之以為毎年常貢則其⿰扌⿳丆⺝⿱冖友-- 擾甚矣故惟使之九江之地有偶而得之若宋玉時豫且得白龜之類則使納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於上謂之納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則與師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帝禹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元圭同意重其事也浮於江沱潛漢逾於洛至於南河記此州入帝都之道也江沱潛漢本或潛下有於字悞耳浮於江沱潛漢當是用舟而行先自江入沱自沱入潛自潛入漢至漢則捨舟用陸行至於洛故言逾於洛江沱潛漢四水相通始末雖不可攷然江漢皆源異而下流同沱潛出於江漢則四水必有相通之道矣既浮四水捨舟陸行至洛然後又自洛以達於南河南河即豫州之南河也蓋河至華隂折而東流豫州在其南謂河曰河南兾州在河南之北故至河南則至帝都矣
  荊河惟豫州伊洛瀍澗既入於河滎波既豬導菏澤被孟豬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厥貢漆枲絺紵厥篚纎纊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磬錯浮於洛達於河此州之界西南至荊山之北荊山之南則荊州也北距河水之南河水之北則兾州也蓋豫州在荊州之東北兾州之南故以荊河為界也伊洛瀍澗四水所出説者不同漢孔氏謂伊出陸渾山洛出上洛山澗出沔池山瀍出河南北山漢志謂伊出洪農盧氏縣熊耳山東北入洛洛出洪農工洛縣冡嶺山東北至鞏縣入河瀍出河南穀城縣替亭北束南入洛澗出洪農新安縣東南入洛酈道元水經謂伊出荀渠山洛出灌舉山瀍出穀城北山澗出白石山相合而後入河據此三説言各不同當是厯世乆逺陵谷變遷故其説不同耳然近世有以今之州縣攷禹貢地理者謂伊出汝州南陽縣荀渠山洛出南州上洛縣東北至鞏縣入河瀍水出西京新安縣穀城山澗出西京黽池縣白石山其説大抵多與酈道元水經相同則知水經之説惟可據少頴謂不必求諸儒異同之説但此言伊洛瀍澗既入於河而下言導洛自熊耳東北㑹於澗瀍又東㑹於伊又東北入於河是伊瀍澗入於洛然後自洛入河也明矣曾氏謂據下文澗瀍伊水入洛洛水入河今言伊洛瀍澗既入於河若四水不相合而各入河者以四水並流其源則異而水之大小相敵也興漢入於江江入於海而荊州言江漢朝宗於海同意滎波有二説漢孔氏謂滎澤波水已成遏豬唐孔氏亦謂洪水時澤水大動成波浪今已成遏豬不泛溢據二孔則以滎波為一水然周官職方豫州其川滎洛其浸波溠鄭注云滎兗水也出東垣入於河溢為滎在滎陽波讀謂播禹貢滎播既豬觀鄭氏此説則以滎波為二水然以周官攷之豫州川浸有滎波二名則鄭氏為有據但以波為播則不可蓋職方既作其浸波溠而經又作滎波則其為波無疑矣故近世以今郡縣攷禹貢地理者亦謂滎波二水名濟水入河為滎滎即今鄭州滎澤後世塞為平地波洛水所出爾雅謂水自河出為雝自洛出為波此滎波誠二水矣曾氏謂滎自河溢波自洛出今皆有以畜之故曰滎波既豬此説極善但滎澤據此言既豬則是澤藪之名而職方乃雲其川滎洛者曾氏謂河水禹時溢為滎澤而已至周始導為川穆天子𫝊浮於滎水乃藪廣樂則滎澤至周始為川矣菏澤漢孔氏謂在胡陵唐孔氏則據漢志謂山陽郡有胡陵縣不言其縣有菏澤但云菏澤在濟隂定陶縣東今以近世論禹貢地理者攷之今廣濟郡定陶縣東北有菏澤則唐孔氏之説可信矣導菏澤言被孟豬蓋孟豬近菏澤渮澤水盛禹導之其餘波覆被孟豬如導弱水餘波被入流沙也説者謂此不言入而言被者不常入也水盛乃覆被之此説是也漢志謂孟豬在梁國睢陽縣東北以今地理攷之正在東京虞城縣南東京與廣濟相去不逺則菏澤孟豬相去不逺可知矣漢志謂孟豬為盟諸職方謂之望諸史記謂之明都其實一也然職方望諸乃青州澤藪名今禹貢乃屬豫者周無徐州徐並於青青州時近在豫州之正東故得兼有孟豬也豫州之地有髙下之不同故其土高者則壤壤無塊也下者則墳壚墳土膏脈起也壚䟽也諸土皆言色或白或黃或青此州不言者其色雜不可以一色名也其田第四故言中上其賦第二時錯出第一故曰錯上中林少頴謂九州之賦言錯者有四如兾州則雲厥賦惟上上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雲厥賦下上上錯豫州雲厥賦錯上中梁州言下中三錯蓋當其制貢之時青徐雍荊所入之賦毎得其常數惟此四州實有㓙豐之年故其賦有雜出於他等者蓋是總其九州所輸之賦彼此相形為九等之差兾州賦第一豫州賦第二茍兾有凶荒水旱之嵗其嵗有所減除則反出於豫州之下則是豫當為第一兾為第二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賦第七梁州賦第八茍二州遇樂嵗田疇墾闢有所豐衍而梁出於第七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固出第六矣如遇嵗凶之年有所蠲減出於第九則與兗州相形必有強弱於其間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厥賦下上上錯梁州厥賦下中三錯而兗州則曰十有三載乃同是蓋彼此相為髙下餘州雖無有錯出者然以意逆志凶年饑嵗必無取盈之理以是知九等之賦蓋以九州所出之大數相校而成非是制貢之時有此多寡贏縮之不同也此説極善周官職方豫州其利漆林絲枲則禹之制貢必使此州貢漆枲絺紵亦宜矣絺葛之精紵布之精者林少頴謂周官載師漆林之徵二十有五周官以為征而此以為貢蓋周時豫州在畿內故載師掌其征而不以為貢禹時豫州在畿外故有貢推此則知兾州不言貢之意此説極當纎纊諸儒皆以為細綿而先儒亦有以黒經白緯為纎者則纎纊或為二物亦不可知治玉曰錯為之磬錯蓋製作玉磬必頼此石以為礱錯之用也此物非常貢遇治磬則用故特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而後貢非毎嵗之常也此州磬錯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橘柚皆待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而貢然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憑言橘柚而後言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此州先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而後言磬錯者曾氏謂橘柚天所生磬錯人所為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命使用然後為之故先言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此説牽強不如施愽士謂橘柚言包則興厥篚之文無嫌故言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貢在後磬錯則厥篚之文嫌於相屬故言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在先此立言之法也豫州去帝都甚近故浮舟於洛則達於河河即南河也達河即達帝都以豫在河之南兾在河之北也下文導洛自熊耳東北會於澗瀍東㑹於伊又東北入於河則河洛相通可知矣
  華陽黒水惟梁州岷嶓既藝沱潛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績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厥貢璆鐡銀鏤砮磬熊羆狐狸織皮西傾因桓是來浮於潛逾於沔入於渭亂於河
  此州之界漢孔氏謂東距華山之南西距黒水林少頴謂不然孔氏所謂東據華山之南者當是跨而越之然河流導自積石至於龍門南至於華隂東至於厎柱是河至於華山之隂始折而東也雍州言黒水西河則河之西蓋雍之境梁州不應跨華而至於北故曾氏謂梁州雍州之西境皆至黒水華山之隂為雍州其陽為梁州則雍州之南梁州之北以華為畿梁州正當雍州之南故曰華陽黒水惟梁州曾氏此説極善但謂梁北雍南以華為畿其説未盡據華山在梁雍之東若謂梁州東北雍之東南以華為畿則得之矣唐孔氏按職方豫州其山鎮曰華山則華山在豫州境內梁州不得有其山但其境東至華之南而已此説是也岷嶓二山名也漢志蜀郡有湔道岷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也正屬今茂州汶山縣西嶓冡在隴西郡西縣其西漢水所出正屬今利州三泉縣金牛鎮二水𤼵源此州當其泛溢未有所歸𤼵源之山亦為浸灌不得遂其播種今既疏導則二山遂可種殖故言既藝沱潛江漢之別流也爾雅水自江出為沱自漢出為潛沱潛蓋江漢之水既別而復入者江漢之水𤼵源梁州經於荊州皆有別出復入之水故二州皆言沱潛江漢經流昔嘗泛溢則其別流之沱潛亦有泛溢之患今江漢既順道則其別流亦皆順道故言沱潛既道蔡蒙漢孔氏謂二山名唐孔氏謂蒙山在蜀郡青衣縣蔡山不知所在鄭氏則謂二山皆在漢嘉縣據漢嘉即青衣漢順帝改為漢嘉唐孔氏則又謂按地理志青衣縣但有蒙山實無蔡山不知鄭氏何所據而雲二説不同雖難攷據然近世有以今之郡縣攷禹貢地理者謂蔡山在雅州嚴道縣蒙山在雅州名山縣二山既在雅州則鄭氏之説似乎可信其曰旅平者少頴則謂治水功畢而旅祭不若曾氏謂刋木而旅祭則得其平用力寡異乎厎平也蓋此言旅平知是祭而後成功非是功成而後祭也和夷唐孔氏以為平地之名不以為徼外之夷惟鄭氏以為和上夷人所居之地故曾氏依其説謂自嚴道而西地名和川夷人居之今為羈縻州郡三十有七則經所謂和夷也蘇氏亦以和夷為西南夷名今雅州猶有和川鎮即和夷之故地也厎績者言致其切也厥土青黎説者不同孔氏謂土色青黒而壌沃王肅謂青黒色而小疏皆以黎訓黒又以黎訓沃壌與小疏豈有一字二義者彼見毎州之土兼言色性此州獨言青黎故為二説至曾氏則又謂梁州多山平地狹薄不足物也以色辨之則青黒而已此説雖平正然謂梁州山平地狹薄不足物故特言色則不可蓋梁州雖多山然山厚水深萬寳所生安得為狹薄不足物惟顔師古謂青黎者色青而細䟽其以黎訓細疏雖未知所據比之諸儒則差勝耳厥田下上田第七也厥賦下中三錯賦本比諸州為第八豐凶不時故有時而雜出於第七第九三等故言三錯曾氏謂梁州山多兗州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水多故其賦比九州為下義或然也璆與天球鳴球字通用蓋玉磬也璆為玉磬則下所謂磬者蓋石磬也鏤鐡之可以刻鏤者蓋剛鐡也鏤則剛鐡則上所謂鐡蓋柔鐡也銀即白金也砮即石之可中矢鏃者熊羆狐狸織皮曾氏謂梁地多山林獸之所走有熊羆狐狸四獸其皮製之可以為裘其毛織之可以為罽故自璆鐡至織皮皆責貢於梁州也銀貴於鐡經先言鐡者蜀郡卓氏程氏皆以鐡冶富擬邦君則梁州之利尤在鐡也西傾山在隴西臨洮縣西南後世所謂菘䑓山今屬洮州臨潭縣西傾之南桓水出焉南流而入江桓水一名白水一名墊江水西傾本屬雍州在梁之北境梁州達於帝都別無水道故必循自西傾因桓水而來浮潛而逾沔入渭而亂於河然後逹帝都也正絶流曰亂以帝都在河之東非絶流而渡則不能至也此數水相通之道諸儒説多不同惟酈道元謂桓水出西傾山南此州入帝都自西傾因桓水而來入於西漢水即所謂浮於潛也既至西漢水則遡流而屆於晉壽界阻𣻌津南厯沔上迤𨓦而接漢此乃嶓冡導𣻌東流為漢非前西漢水沿此入𣻌𣻌即沔也此所謂逾於沔也又自沔入於褒水逾褒暨於衙嶺之南達於斜川遂至武功此所謂入於渭也渭水入河兾在河東梁在河西故自渭至河必絶流而渡乃達帝都故言亂於河蘇氏亦謂沔在梁州山南渭在雍州山北沔無入渭之道按前漢書武帝時人有上書欲通褒斜道以漕事下張湯問之雲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漕從南陽下沔入褒褒絶水至斜間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渭如此則漢中糓可致此則自沔入渭之道以自褒至斜必絶水百餘里故經言逾於沔此説與酈道元正同
  黒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漆沮既從灃水攸同荊岐既旅終南惇物至於鳥鼠原隰厎績至於豬野三危既宅三苖丕敘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厥貢惟球琳琅玕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會於渭汭織皮崑崙析支渠搜西戎即敘
  渭自積石東北流至中國則折而南至華隂則折而東至大伾則折而北兾州界居於三河之間故王制曰自常山至於南河千里而近自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西河千里而近曰東曰西曰南皆自兾州而言之濟河惟兗州則東河也蓋在兾之東故謂之東河荊河惟豫州則南河也蓋在兾州之南故謂之南河黒水西河惟雍州則西河也蓋在兾州之西故謂之西河東河西河南河自兾而言雖有此三河其實一河也然則河在雍東必言黒水西河者豈非以兾之西接於雍自雍而言河雖在東自兾言之兾實帝都兾既以河為西河則雍安得以其河在東而謂之東河哉宜其雖在東境而必謂西河也少頴謂漢孔氏以此州之界西距黒水東據龍門之河孔氏所謂據乃跨而越之兾之與雍分河之東西不應言據故唐孔氏亦謂計雍州之境被荒服之外東不越河而西踰黒水王肅亦謂西據黒水東距西河孔氏言西距黒水東據河必是誤也此説是矣弱水栁子厚謂西海之山有水散渙無力不能負芥投之則委靡墊溺及厎而後止其名曰弱水此言弱水既西曾氏謂不能任物蓋舟楫之害故禹導之西使則其水不由中國又歸其餘波於流沙所以絶之使其害不廣林少頴謂不然禹於弱水所以導之使西者惟因其不得不西也使其勢可以東流而必使之西則是逆水之性非所謂行其所無事矣大抵地勢雖西髙東下水之流也萬折必東然亦有西流者東玻潛珍閣銘雲悼此江之獨西歎好意之不陳則水之西流者世固有之性弱水之勢利於西流當其泛溢也亦惟雍州之害及禹之治水因其地為西導之使西以順其勢所謂行其所無事也此説盡之漢地理志涇水出安定涇陽縣西笄頭山東南至馮翊陽陵縣入渭渭即下文所謂導渭自鳥鼠同穴是也蓋渭水至陽陵而涇水自西北來入之故謂之涇屬渭汭屬及也言涇水至是及於渭也汭水北也涇之入渭蓋自西北而入故以汭為言然周官職方雍州其川涇汭鄭氏謂涇出洛陽汭在豳地詩大雅公劉有芮鞫之即是汭又是水名此亦一説今兩存之涇水既屬於渭汭其下則漆沮自北而從之其上則澧水自南而同之故言漆沮既從澧水攸同曰屬曰從曰同其實一也但變文耳按下文導渭自鳥鼠同穴東㑹於澧又東㑹於涇又東過漆沮則此數水絡脈相通也可知矣但漆沮二水唐孔氏訓釋所出之原自相矛盾而不自知於漆沮既從註既引詩自土沮漆謂地理志漆水出扶風漆縣西闞駰十三州記漆水出漆縣西北至岐山東入渭沮水不知所出孔氏此説則亦此漆沮即扶風之漆沮合夫土沮漆之文至於下文導渭過漆沮注則又謂地誌十三州記所載漆沮與此漆沮不同此雲㑹涇又東過漆沮是此漆沮乃在涇水之東故漢孔氏以為洛水一名漆沮水經亦云沮水出北地直路縣東入洛鄭渠在太皇陵東南濯水入焉俗名漆水又謂之漆沮其水東流注於洛與毛詩自土沮漆者別孔氏此説則又以此漆沮即洛水非扶風之漆水二説矛盾如此學者安所適從林少頴謂以理觀之當從後説據孔氏於此漆沮既從注云漆沮之水已從入渭而下文東過漆沮注云漆沮二水名亦曰洛水出馮翊北地是漢孔氏於二水初無異説也但唐孔氏自為矛盾耳曽氏亦謂地理志與十三州志所載漆縣之漆水先儒不以為此漆沮之漆者蓋漆縣之水至岐山入渭在灃之上游而經言過漆沮則在灃水涇水之下游其地與經不同故在所不取獨許慎謂漆水入洛漢志亦言沮水出北地西入洛是漆水沮水皆入於洛此説於經為可合故先儒謂漆沮二水名亦曰洛水其以此歟由是觀之則此漆沮蓋出北地之漆沮非扶風之漆沮也明矣灃水以地理攷之出扶風鄠縣東南比過上林苑入渭而張衡上林賦則又謂鄠南山谷二説不同要之皆在扶風鄠縣亦不必泥也其言攸同者亦同入於渭也以下文導渭自鳥鼠同穴東㑹於澧而地誌亦言過上林苑入渭則同入於渭可知矣荊山即北條荊山在馮翊懐德縣非荊及衡陽之荊亦非荊河之荊此荊屬雍州而蘇氏乃指為荊河之荊誤矣岐山在扶風羙陽縣西北即兾州治梁及岐之岐也然則此言荊岐既旅者蓋言洪水既平可以旅祭也終南惇物鳥鼠皆雍之太山九州之地西北多山東南多水雍州在西北故多山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在東南故多水秦都長安在於雍州所謂百二之險者山多故也按地誌扶風武功縣有太一山古文以為終南有垂山古文以為惇物則此二山皆在扶風武功之東也鳥鼠山在隴西首陽縣西南此經直言終南惇物至於鳥鼠不言所治者唐孔氏謂三山空舉山名不言所治之意者䝉上既旅之文比説是也爾雅廣平日原下濕曰隰是凡廣平下濕之地皆曰原隰然此言原隰底續至於豬野是非泛指廣平下濕之地故鄭氏引詩度其隰原謂即此原隰是原隰蓋在豳地義或然也地誌武威縣東北有休屠澤古文以為豬野則此豬野蓋在武威縣東北也然則此言原隰底績至於豬野者蓋謂自原隰致功至於豬野之澤也三危山杜林謂在燉煌郡即古𤓰州鄭𤣥引地理記謂在鳥鼠之西唐孔氏謂未必可信要之三危山在河之南舜竄三苖於三危蓋在洪水未平之前今也洪水既平三危之地可居故三苖之族於是大得其敘故曰三危既宅三苖丕敘林少頴謂舜竄三苖蓋擇其惡之尤者投諸逺裔更擇其近親使居三苖之國及洪水既平之後所竄之君無險可恃既已丕敘而居三苖之國者左洞庭右彭蠡負恃其險故頑不率教至於七十餘年然後始服此居三危之苖所以丕敘於水平之後而居三苖之苖所以猶不率於舜禪位之初也此州之土以色言之則黃以性言之則壌故言厥土惟黃土黃是土之本色凡天下之物得其常最為可貴此州之土色黃性壌得其常性故以之為田則其品比九州最為第一故言厥田惟上上然田雖上上而人功則不加於餘州故其賦入以九州參之則在第六故言厥賦惟中下唐孔氏謂此州與荊州田賦升降皆較第六荊州升之極故漢孔氏言人功修此州降之極故漢孔氏言人功少然王制謂地邑民居必叅相得者蓋記言初置邑則可以量之此乃新遭洪水存亡不同故地勢有美惡人功有多少治水之後即此為差此説是也爾雅西北之美者有崑崙墟之球琳琅玕焉蓋雍州之物可以為貢者惟此而已球琳美玉琅玕石之似珠者也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㑹於渭汭者積石山在漢金城縣西南從西來至積石而北流千里而東千里而南乃至於龍門西河蓋此州將欲至於帝都自積石至於西河皆浮舟以達也九州之末載通帝都之道皆以達河為至蓋帝都介於三河之間達於河則至帝都矣然雍州既曰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則已至帝都然又必言㑹於渭汭故學者多疑焉唐孔氏則渭從河入渭北涯逆水西上言禹白帝訖從此而西上更入雍州界蓋諸州之末惟言還都之道此州事終言𤼵帝都更去明諸州皆然此説為迂惟少穎謂以某所見此州逹帝都有二道浮於積石至於龍門西河者一道也自渭汭以達於河者又一道也渭汭之道亦底於龍門西河故以㑹言之非是至龍門西河乃始㑹於渭汭也此説頗通崑崙折支渠搜顔師古以為三國唐孔氏以渠搜為二國並崑崙析支共為四國二説不同當從顔氏蓋漢朔方有渠搜縣三朝記有北𤼵渠搜南撫交趾則渠搜為一國也明矣崑崙在臨羗西析支在河闗西渠搜雖不知所在然水經言河自朔方東轉經渠搜縣故城北則渠搜蓋近於朔方也比三國皆西戎之種故作書者既言崑崙析支渠搜於上遂以西戎即敘總括於下蓋此三國在極西荒服之外當洪水時則黒水弱水未有所歸則三國亦有昏墊之患惟禹導弱水使入流沙黒水使入南海二水有歸三國獲免於昏墊而各得以就敘此九州之末所以特敘其事以見禹以四海為壑也但三國之上以織皮二字冠之其説有二唐孔氏謂四國皆衣皮毛故以織皮冠之少穎則謂三國既已就功遂獻其織皮亦猶梁州之織皮竊謂梁州之織皮言在厥貢之下故可以為貢此言於雍州入帝都之末豈可謂之貢兼此言織皮在即敘上又豈可謂三國既已就功遂獻織皮哉要之當從唐孔氏之説蓋唐孔氏之意謂此數國皆衣織皮今水退各得就功故於九州之末特記之耳但孔氏謂四國則不敢從

  尚書詳解卷七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觧卷八
  宋 夏僎 撰
  導岍及岐至於荊山逾於河壺口雷首至於太岳厎柱析城至於王屋太行恆山至於碣石入於海
  林少頴謂自兾州既載壺口至西戎即敘皆以名山大川奠九州之疆界史官因敘九州之疆界遂及其治水曲折與天田賦貢篚通於帝都之道各𨽻於逐州之末此敘所謂別九州也自導岍及岐至於敷淺原所謂隨山也自導弱水至又東北入於河所謂濬川也夫禹之治水本導州澤之流而歸之於海今乃先之以隨山者蓋洪水為害蕩蕩懐山㐮陵凡故川舊瀆皆為水所浸滅不可復見欲施功無所錯也故必先順其勢以九州高山巨鎮不為水所墊沒者為表識自西決之使歸於東以少殺其滔天之勢水既順流而下漸入於海則川流之故跡稍稍可求於是始可決九川而距四海蓋先隨山而後濬川誠禹治水之序不得不然也故益稷篇載禹昌言亦先言隨山刋木而後言決九川距四海者正此意也先儒論此多失其㫖馬融王肅皆以為三條自岍岐至碣石為北條自西傾至陪尾為中條自嶓冡至敷淺原為南條鄭𤣥則為為四列岍岐為正隂列而傾為次隂列嶓冡為次陽列岷山為正陽列此二説皆以地脈相屬為義然按輿地圖此數山相距逺者千餘里近者亦數百里既有川澤隔於其間則其勢豈可以相屬又經文曰𨗳曰至曰過皆是指懐㐮之水而為言先儒則以謂指山而言夫山者靜而不動之物安得逾河入海過九江乎此一叚文義本甚明白以先儒有三條四列之説必欲以衆山首尾相屬故其説多牽強而不通夫觀書者必觀其書之所田作然後其義易曉禹貢之書本為治水而作其言所𨗳之山蓋主於決懐㐮之水而為言何取於山之條列哉少頴此説曲盡禹貢之妙唐孔氏乃謂上文毎州言其治水登山從下而上州境懸絶未得徑通今更從上而下條説所治之山此固不然上文毎州所説治水本非禹治水始終之序乃史官敘九州疆域因敘所有之山所有之水若夫治水始終之序則自導岍以下乃其序也孔氏乃謂禹先從下而上後復自上而下豈理也哉地理志吳岳在扶風岍縣古文以為岍山岐山在美陽縣西北荊山在懐徳縣即北條荊山三山皆在雍州禹之隨山先導岍岐山旁之積水使下流至於荊山然後自荊而逾河故曰導岍及岐至於荊山逾於河謂掠河之故地而過也所逾之河其後為龍門西河蓋自河之西越之而東也禹既導之以逾於河然後自壺口雷首導之以至於太岳既至太岳又自厎柱析城導之以至於王屋林少頴謂此六山其形勢相望甚近禹既導岍及岐以至於河遂迤邐經厯此六山也至蘇氏曽氏則又謂禹導岍岐自西向東越龍門河則分為二枝其一自壺口至太岳其一自厎柱至王屋二枝皆東合於太行折而北至常山折而東北至碣石而後入海為少頴之説則謂既逾河遂迤邐經此六山未嘗分為二枝為蘇曽之説則謂逾河遂分為二枝至太行乃合二為一此二説雖不同然以文勢㸔之則當依少頴也地誌壺口在河東北屈縣東南雷首在河東莆坂縣南太岳漢孔氏謂在上黨西地誌謂在河東彘縣東二説不同唐孔氏謂太岳實在河東彘縣東以其東近上黨故孔氏雲在上黨西此説是也厎柱顔師古謂在陜縣東北山在河中形若柱曽氏謂即今陜之三門唐孔氏謂在太陽關東析城之西按地誌謂太陽関與陜相近當亦是陜之三門也析城地誌謂在河東𮑮澤縣西王屋地誌謂在河東垣縣東北太行在河內山陽縣西北恆山在常山上曲陽縣西北碣石在右北平驪城縣西南禹導岍岐既逾河厯王屋以上六山然後東北流經此太行恆山碣石而後入海故曰太行恆山至於碣石入於海林少頴謂此三山相距皆千餘里蓋水東北流注於海東北山惟此三山最大故相距雖逺而其勢相屬也此説是矣
  西傾朱圉鳥鼠至於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於陪尾林少頴謂鄭氏四列之説其分隂陽正次之列雖非經意然以此文分為四叚則為可信蓋禹之隨山實有此四莭自𨗳岍至入於海一也自西傾至至於陪尾二也自璠冡至至於大別三也自岷山至至於敷淺原四也此四者皆是自其水𤼵源之處導其逐山之旁積水注於下流之地然後隨其山澤而施功也彼王肅三條之説以岷與嶓冡合為一條殊不知岷山與大別本不相屬豈可合為一哉此四者或言𨗳或不言𨗳曽氏謂岍與西傾皆雍州之山故西傾不言𨗳其文蒙於導岍也岷嶓皆梁州之山故岷山不言導其丈蒙於導嶓冡也此説是也西傾山在隴西臨洮縣西南西傾之東洮水出焉入於雍之河西傾之南柏水出焉入於梁之江則西傾蓋在雍之西境而接於梁者也朱圉在天水兾縣南今九域志秦州天水郡有朱圉山是也鳥鼠同穴山在隴西首陽縣西南渭水之所出此三山皆雍州之南山也太華在京兆華隂縣南東北為兾東南為豫西南為梁西北為雍十字分之於四隅為四州皆名太華即此太華也禹前既導岍岐之積水迤邐入海遂自西傾朱圉鳥鼠等山導其積水以至於太華蓋自雍而導之逾於梁之東境也熊耳山在洪農盧氏縣東洛水所出嵩高山在頴川嵩高縣古文以為外方山伊水所經水經亦云外方山嵩髙是也桐柏山在南陽平氏縣東南淮水所出橫尾山在江夏安陸縣東北古文以為陪尾此四山皆在豫州之界蓋言禹之導水自西傾朱圉鳥鼠至於太華然後自太華而東經熊耳外方桐柏三山以至於陪尾也
  導嶓冡至於荊山內方至於大別
  嶓冢山在隴西西縣梁東境之山𣻌水所出荊山即南郡臨沮縣之荊山乃荊州之荊山與導岍及岐至於荊山者異矣𣻌出嶓冡經於荊山故禹自嶓冡導之注於荊山之旁既至荊山然後東南又至於內方大別故曰內方至於大別內方大別二山皆屬荊州內方在江夏竟陵縣東地理志以為章山大別漢上之山春秋𫝊吳伐楚楚子濟漢而陳自小別至大別則大別者近漢之山也古詩有二別沮漢氐九域志漢陽軍有大別山小別山下文導𣻌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則大別在漢上明矣鄭氏謂大別在廬江安豐者非也蓋安豐乃淮上地耳去漢甚逺故知其悞
  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於敷淺原
  此又為一叚王肅之以此併入嶓冡為南條而有三條之説夫豈知嶓在梁東岷在梁西二山本不相屬豈可連而為一哉岷山在蜀郡湔道西此雲岷山之陽蓋岷山之南也衡山在長沙湘南縣東南九江即荊州所謂九江孔殷即今之洞庭是也敷淺原在豫章厯陵縣西地誌謂之傅陽山古文謂之敷淺原蓋岷山江所出衡山江所經故禹既導嶓冡之積水至於大別又自梁之岷山導之東南至荊之衡山迤邐掠九江而過折而東北至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敷淺原故曰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於敷淺原林少頴謂孟子言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惟其順水之道故當其懐山㐮陵之時水道不可得見禹於是隨此衆山治其山旁之積水決之於下流以少殺其滔天之勢然後水之道可得而求故自此而下始及夫濬川之事然而於導研及岐之末則言至於碣石入於海而其餘三者則或曰至於陪尾或曰至於大別或曰至於敷淺原而皆距海甚逺者蓋岍岐所導之水乃合河濟之流最為奔走𦊅悍當其隨山之初自西而決之東自東而達之東北則已達於海矣彼西傾嶓冡岷山所導之水則未能徑達於海且注之於下流之地及濬川之功既施乃得入海故下文所載方是衆水入海之道凡此皆是行其所無事不拂水以求近功也惟其懐㐮之水導之下流之地然後自下流而導之以入海故此所載皆兾雍梁豫之山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惟一敷淺原而已其下流如青徐兗之山皆所不載蓋隨山之功自高而下自西而東故不及夫下流之山也此論甚合經㫖
  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
  林少頴謂前所言皆隨山之事至此方及於濬川也夫禹之治水所以能成功者惟使水由地中行而已將使水由地中行茍不先決懐㐮之積水以殺滔天之勢則故川舊瀆不可得見何以導川惟先決山陵之積水使有所歸然後濬川之功可得而施如上文既導岍岐至碣石而入海然後導河導濟之功可得而施導西傾朱圉至於陪尾然後導淮導渭導洛之功始可得而施導嶓冡至於大別導岷山至於敷淺原然後導江導𣻌之功始可得而施惟濬川之功自隨山而始故經之所載所以先導山而及𨗳川之事也鯀惟不知出此故為隄防以障水於地上懐㐮之水不能疏之導之而乃湮之與水爭勢於衆山之間此鯀之治水所以謂之湮者謂其拒而湮之也禹之治水所以謂之導者謂其順而導之也惟禹之治水能順而導之故經所載隨山濬川之事所以皆以導為言者蓋本其治水之意而言之也自弱水至洛水凡有九川故太史公於夏本紀以導九川冠於導弱水之上蓋太史公之意以下文有九川滌源之語而此所載者通有九水遂以導九川為言至於導岍及岐之上所以為𨗳九山然書載所導之山凡二十有七太史以為九山者蓋謂山之自某而至某者凡有九然自某而至於某者蓋有十山不得以為九使山之言至者果有九且非經意況不止於九乎如下文所謂九山刋旅九川滌源者蓋泛指九州之山川也上文所導之山如河濟淮洛江漢大畧已可見矣故下文所導之水皆所以結上之意而足其義蓋始終相因之辭也如前有導岍及岐則此所導之川遂及於河濟前有西傾朱圉鳥鼠則此所導之川遂及於淮渭洛前有導嶓冡岷山之陽則此所導之川遂及於導𣻌導漢皆相因之辭也惟弱水黒水前無所屬後無所結而輕敘此二水乃屬於導山之次而冠於衆水之上蓋此二水皆在塞外當洪水之初亦漂悍而流入中國與滔天之勢合而為一不可復辨迨禹導岍及岐以至西傾岷嶓等山旁所積之水從西而決於東中國之水既決而東則弱水黒水自塞外逆流入中國者始可得而辨故禹既導山於是先順其勢而別之一則歸於南海一則歸於流沙然後河濟渭洛江漢諸水始可導而納之於海此弱水黒水所以屬於導山之次而冠於衆水之上蘇氏謂𨗳水以救患為急禹導九川始弱水者以弱水為害最甚故導之使西不為中國患竊謂弱永既已不能載物為害故禹先導之然則河濟江漢豈不為斯民墊溺之害何以獨後於此故蘇氏之説未敢據從據地理志弱水元出刪丹縣亦謂之張掖河合黎在酒泉㑹水縣東北孔氏以為水名鄭氏以為山名頋氏以為此水出於合黎山因山為名據經言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則合黎是水鍾之地故餘波得以被於流沙如導菏澤被孟豬則知孔氏以為水名者是矣流沙即居延澤也地誌居延澤在張掖郡居延縣東北古文以為流沙即此地也顔師古又謂燉煌郡蓋禹之導弱水自張掖刪丹縣西南導之至酒泉之合黎又自合黎折之而北遂入居延澤故曰𨗳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曽氏謂弱水出窮石而黒水出鷄山經不之誌者導其水出於九州之外畧之也
  導黒水至於三危入於南海
  蘇氏謂酈道元水經載黒水出張掖鷄山南流至燉煌過三危山南流入於南海漢孔氏亦謂黒水自北而南經三危過梁州入南海唐孔氏廣其説亦謂燉煌張掖並在河北黒水所以得越河南過南海者河自積石而西皆多伏流故黒水得越而南又地誌益州郡故滇王國武帝元封二年始開為郡郡內有滇池縣縣有黒水祠止言有其祠不言其水之所出又九域志利州路扶州同昌郡有黒水引水經雲黒水出羌中又通典雲甘州張掖郡黒水所出又沙州古三危之地黒水所經前代諸儒紛然莫詳其所自以愚攷之華陽黒水惟梁州黒水西河惟雍州雍梁西距黒水則黒水蓋在雍梁之間二州以為境故説者以為在滇池為梁州之界在張掖為雍州之界然則此言導黒水至於三危入於南海者雍州三危之西有交河郡北庭河東南有浦類海即此所謂海也蓋導黒水至於雍州三危自三危而入於此海孔氏諸儒所謂越河而入南海者皆非也故林少頴亦謂據黒水從西北厯數千里其流當甚大豈有河流伏於下黒水得越其上之理孔氏蓋順經文配合地理為之説不可信也孟子嘗謂禹之治水以四海為壑白圭治水以鄰國為壑蓋白圭但欲使其國之民免於昏墊之災而遂失之於他國是以此之洚水移為彼之洚水不仁孰甚焉惟禹則不然黒水弱水本是塞外之水禹既決之於塞外自常情觀之水為中國害今既注於蠻夷之地則可以勿恤矣為禹之心則猶有所未安方且無彼疆此界之殊雖塞外之水亦必為之順而道之其一則注於流沙其一則注於南海必欲蠻夷之民亦免夫昏墊之患此禹所以四海為壑而其徳如天地無不覆也無不載也
  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南至於華隂東至於厎柱又東至於孟津東過洛汭至於大伾北過洚水至於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
  曽氏謂經敘導水有先言山者有先言水者先言山若嶓冡導𣻌岷山導江是也先言水若導河積石導淮自桐柏導渭自鳥鼠同穴導洛自熊耳是也蓋嶓者𣻌之源也岷者江之源也有是山而後有是水出焉故經之辭先言山河出崑崙而後至於積石淮出胎簮山而後至於桐柏渭出南谷山而後至於鳥鼠洛出冡嶺山而後至於熊耳積石熊耳桐柏鳥鼠皆非其源蓋先有是水而後至於是山故經之辭先言水雖然禹導淮始於桐柏導渭始於鳥鼠導洛始於熊耳以非其源故皆言自以見其施功之所始至於導河始自積石亦非其源而乃直言導河積石而不言自者蓋嶓冡漢源也岷山江源也岷山嶓冡之東始有江漢故不必言自而其所以為自者可知矣至淮渭洛之原在桐柏鳥鼠熊耳之上㳺非言自則無以別之此所以有或言或不言自之異若積石則異於是矣河出崑崙其在積石之西者皆隠伏地中故山海經曰積石山其下有石門河水冐之以西南流則積石雖非河源以其上流隠伏無所用導至於積石而後出焉其為導之所自亦可知矣故經先言河後言積石以明其上流隠伏始出於積石其為導之所自可知亦異於淮渭洛矣曽氏此説乃作書者立言之法故首出之河源去中國逺甚爾雅山海經穆天子傳淮南子桑欽酈道元諸書皆以為河出崑崙墟而漢西域𫝊張騫窮河源乃雲河有兩源一出蔥嶺一出于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廣袤三四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増減皆以為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為中國河太史公班固載禹本紀言河出崑崙高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隠避為光明也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覩所為崑崙者乎其説乃謂河之源實不出於崑崙故蘇氏辨其謬誤謂張騫使大夏雖號為窮河源實不見河徒見兩水從蔥嶺于闐合流入於蒲昌又于闐出玉遂指為崑崙即以其所出水便謂之河説皆謬誤其實不知西南羌中實自有河今吐蕃中河自西南數千里向北流見與積石山相連聘使往來無不言之又吐蕃自言崑崙在國之西南則河之所出也由是觀之則河之源出於崑崙明矣張騫乃以蔥嶺于闐二水為河而太史公班固遂有張騫窮河源惡覩所謂崑崙之說豈其誠然也蘇氏辨張騫之謬誤其説極善然經但言導河積石學者解經惟自積石求之足矣崑崙之説雖缺而不問可也但又恐學者惑於張騫之所見而疑河源實不出於崑崙故畧舉蘓氏以詔來者耳按顔師古雲積石山在金城河關縣西南羌中漢延熹中西羌僥當犯塞段紀明討之追出塞至積石而還是積石山蓋在塞外積石以上河流小地勢復高不為人患故施功治河始於積石然後導之以入中國迤邐而至於龍門故曰導河積石至於龍門林少頴謂河自積石始西南流又東流入塞過燉煌酒泉張掖郡南又東過隴西河關縣北與洮水合又東過舍城允吳縣北與渭水合又東經石城天水又東北過安定又北過北地郡又北過朔方郡又東厯渠搜縣故城西又東過故五原郡南又東過雲中郡又南過定㐮郡又南過西河郡又南過上郡河東郡西然後至龍門蓋三千餘里其所厯之地甚衆經皆不載者蓋此篇本為治水而作惟於其施功處則載非其施功則不載禹之導河自積石即得河之故道遂達之於龍門然後施人功而疏鑿之故即以龍門継於積石之下亦猶三危距南海甚逺而禹之施工惟於三危故經但云導黒水至於三危入於南海而已非如他地理志家欲詳其地理源委之所在也此說甚然龍門之山以水經攷之在河南皮氏縣西淮南子曰龍門未闢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孟門即龍門之上口蓋河至龍門夾於兩山之間其流最湍故禹鑿而通之所謂鑿者乃河流所經之山其狹處則鑿而大之使廣衺足以容此水而已非是山橫於前禹從中鑿之使河流出於其間也西漢賈譲乃謂禹治水山陵為道者毀之故鑿龍門闢伊闕析厎柱破碣石破斷天地之性皆過論也蓋禹之治水行其所無事若隳斷天地之性豈所謂行其所無事哉禹既導河自東北流至於龍門乃自龍門析而南流至於華山之北故曰南至於華山華隂在兾雍梁豫四州之界既至華隂乃析而東流至於厎柱漢孔氏謂厎柱山名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在水中若柱然故謂之厎柱其山在虢城東南太陽城北酈道元謂厎柱是禹所鑿其説是也河既至厎柱遂迤邐而東至於孟津故曰東至於孟津唐孔氏謂孟是地名津是所渡處蓋河流自華隂至厎柱夾兩山之間其流湍悍至於孟津然後其勢稍緩可以橫舟而渡渡處在孟地故謂之孟津武王伐商渡師於此後世謂之武濟即此水也河既至孟津於是又東行及河南鞏縣之東而洛自西來入之洛之入河是自西南河則自其北過之故曰東過洛汭既過洛汭又東行至於大伾漢孔氏謂山再成曰伾林少頴謂凡山之再重者皆可謂之伾但此言大伾必是有所指定而言如兾言太原雍言原隰皆是指定其地非是泛指廣平之原下濕之隰也此説是矣大伾山鄭氏以為在修武武徳縣界張揖以為成皋縣山臣瓉以為即今黎陽臨河山三説不同未知孰是河自華隂以上皆南流即所謂龍門西河自大伾以上皆東流即所謂南河自大伾以下則北流入海即所謂東河故經自大伾以下即言北過洚水蓋謂河自大伾以下乃始北流而至洚水也洚水唐孔氏按地理志謂在信都河至洚水謂之過者蓋洚水小於河河大洚小故河言過猶言東過洛汭也河既過洚水則又北流而至於大陸故曰至於大陸大陸即巨鹿也林少頴謂河自西戎入塞經秦壠陜洛夾山而行雖其勢狹隘湍悍破害舟船然兩山相距足以捍河流之衝不至奔突故禹治之自大陸以上惟於河之兩旁為之疏鑿使廣衺足以殺其勢而已不必分播其流也至於自大陸折而北流則其地皆平易以決壊故禹自大陸以北則分河為九道使水有所宣洩不至漂悍奔𦊅而安流以入海此正禹之導河其規模最逺慮患最詳之意也故經於大陸之下所以必言又北播為九河也一説又謂兗州言九河既道則河之北行自有九派舊跡禹之分為九州亦因其舊跡而䟽導之理或然也九河之名已詳見前兗州觧中矣九河將入海則又合為一大河名為逆河入於海逆河孔氏諸儒皆以為九河同合為一大河名為逆河獨王氏謂逆河為逆之河其意以此同為逆河觧釋上播為九河之義謂所播九河同謂之逆河所以逆為之偹此説不然蓋經所載導水之例凡言為者皆是從此而為彼之辭如導漢雲嶓冡導𣻌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於海導江雲東別為沱東為中江入於海導沇水雲東流為濟入於河溢為滎則凡言為者皆自此而為彼之辭也然則此言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者蓋謂河至大陸則播為九河將入海則又合九河而為一大河也豈可以同為逆河而解釋上播為九河之義哉河之入海漢孔氏謂入渤海大史公河渠書並顔師古亦云入渤海然按上文導岍及岐下言至於碣石入於海則河所入之海乃碣石之海非渤海矣其孔氏太史公所以謂入渤海者蓋漢武帝元光三年河決東都注渤海禹時實不注渤海孔氏太史公但據所見以為入渤海非禹故跡也曽氏謂水所經一也經之辭有言至者有言過者有言㑹者何也鄭氏曰言過者言㑹者皆是水名言至者或山或澤其説是也若河之至於龍門至於華隂至於厎柱大陸漢之至於大別凡此皆山名也河至於孟津則地名也河至於大陸濟至於菏皆澤名也江至於灃至於東陵皆陵名也灃鄭氏為醴陵今江水不至醴陵故先儒疑焉皆以為醴水則九江之一也夫春秋之豫章在江北漢淮之間漢之潯陽江夏在江北後世皆在江南烏知禹之時醴陵非江水所至之地乎河之過洛汭過洚水漢之過三澨江之過九江渭之過漆沮皆以大水合小水故謂之過江㑹於滙濟㑹於汶淮㑹於泗沂渭㑹於灃灃㑹於涇洛㑹於澗瀍㑹於伊蓋二水勢均而相入焉則謂之㑹天下之水莫大於河他水莫均焉故未嘗言㑹泲淮洛之水為小凡川之合者勢皆可均故未嘗言過如洛於澗瀍伊皆謂之㑹則其水之巨細可知也曽氏此説亦似有理故併存之
  嶓冡導𣻌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南入於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於海
  嶓冡山在隴西郡西縣漢水之所出也然經載導漢水而乃先言𨗳𣻌者漢孔氏謂泉始出山為𣻌東南為沔至漢中東行為漢故曽氏亦謂流者對止之辭蓋謂止者為𣻌流者為漢如濟水止者為沇流者為濟此說是也𣻌水至漢中既為漢矣於是又東而為滄浪之水謂之為者亦謂漢水流至此又謂滄浪之水非是別有他水自外來入之也漢孔氏乃謂此水別流在荊州予謂孔氏以此水流荊州則然但以為別流在荊州則是以滄浪別是一水非漢水東流而為之此説不然故酈道元謂禹貢嶓冡導𣻌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不言過而言為者明非他水入也此說是矣三澨水名在江夏景陵縣唐人嘗攷景陵有滲滲即此水也三澨之水至此始入於漢故言過三澨謂漢水即東流為滄浪於是又過三澨所入之處也大別山今不知所在然春秋𫝊吳伐楚夾漢戰楚乃濟漢而陳自小別至於大別則大別必是近漢旁之山蓋漢水既過三澨乃觸大別山而南與江合也故曰至於大別南入於江蓋江在漢之南漢水將與江合必折而南然後復東流以匯於彭蠡之澤故曰東匯澤為彭蠡匯者回也江漢之水相合於此而其流浸大於是東流於彭蠡大澤水既鍾於彭蠡則有所迴旋曲折不至於滛溢漂悍以衝下流之勢故東為北江入於海也蓋先為之匯而後為之歸也江漢之匯於彭蠡亦猶河流之分為九也蓋禹之治水至於下流之地則未遽決之以入海必先殺其迅疾漂悍之勢使其水已逰盪宛轉然後順導以赴其所歸故河流分為九然後同為逆河江漢匯為彭蠡然後分為三江或先分之而後合之或先合之而後分之其用意則一也
  岷山𨗳江東別為沱又東至於澧過九江至於東陵東迆北㑹於匯東為中江入於海
  岷山在蜀郡湔道西一名瀆山一名汶耳山在徼外江水所出故禹導江始自岷山沱蓋江之別流也故既言岷山𨗳江即繼以東別為沱蓋江自岷山東流則別而為沱也地誌南郡支江縣江沱在西此荊州之沱也蜀郡郫縣江沱在江北此梁州之沱也大抵江水別出皆名為沱故荊梁二州皆有沱水此言東別為沱接於岷山導江之下則是江水始出而別流者意其指梁州之沱也江之別流既為沱而其順流則至於澧故曰又東至於澧漢孔氏謂澧水名按水經澧水出武陵充縣西至長沙下巂縣西北入於江而楚詞亦有濯予佩兮澧浦之句則澧是水名也明矣然鄭氏乃謂此經自𨗳弱水以下言過言㑹者皆是水言至者或山或澤皆非水名故以此澧為陵名即今長沙澧陵曽氏亦依其説其詳已見前𨗳河解中其說亦自有理故兩存之江水既東至於澧遂過於九江所入之處故曰過九江九江即荊州之九江也蓋九江至此入江江則過之故言過九江之名已詳見荊州江水既過九江遂又自九江達於東陵故曰至於東陵東陵在廬江金蘭縣西北江漢二水皆𤼵源於西而東流江在漢之南漢在江之北漢將與江合則必稍折而南然後能匯於彭蠡故經於導𣻌則言至於大別南入於江東匯澤為彭蠡江將與漢合則必稍折而北流然後能匯於彭蠡故經於導江則言至於東陵東迆北㑹於匯迆邪行也蓋江𤼵源皆東流既至東陵將與漢㑹於彭澤必自東邪行稍稍而北則㑹於彭澤也不言㑹於彭澤而言㑹於匯者蒙上東匯澤為彭蠡之文且見其與漢水共注此澤也蘇氏謂禹𨗳水先漢後江方其導𣻌入南江見遏於北江則匯澤為彭蠡故言東匯澤為彭蠡至於導江則彭蠡已匯矣故特言㑹於匯此説是也江漢二水既合於彭蠡然後由彭蠡分出為三江以入於海漢為北江故言東為北江入於海江為中江入於海既有中江北江則彭蠡之正流乃南江也此即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所謂三江既入者是也蘇氏謂南江乃江之故道禹無所施為故經不誌此説是矣然此三江攷之禹貢則然若今之江水則自彭蠡而東無有別派由秣陵口以入於海不復有三江此蓋後世變更移易隨世不同不可執為一定之論而蘇氏乃以今之彭蠡而東合為一江者指為三江其數不合則又從而曲為之説此不然也
  導沇水東流為濟入於河溢為滎東出於陶丘北又東至於菏又東北㑹於汶又北東入於海
  曽氏謂流者對止之辭止者為𣻌流者為漢止者為沇流者為濟蓋自其所出而言之則曰𣻌曰沇及其既流則曰漢曰濟沇水所出説者不同漢志謂出河東垣縣王屋山孔氏謂泉源為沇流去為濟濟水在溫縣西北二説不同不必多泥蓋沇水既流為濟至鞏縣南然後入河濟與河合其流浸大遂至滎陽縣北溢而為滎澤故曰導沇水東流為濟入於河溢為滎滎澤在敖倉東南然濟與河合雖溢為滎而滎澤不足以容之遂決之而東至於陶丘北陶丘以爾雅攷之則雲丘再成為陶丘凡丘之再成者皆曰陶丘然此言出於陶丘之北則此陶丘必有所指定而言非泛指凡丘之再成者為陶丘也地誌謂定陶縣西南有陶丘亭則此陶丘或指此也既出陶丘北於是又東決而至於菏菏即菏澤也菏澤説文謂在山陽湖陵縣水經謂在濟隂定陶縣二説不同當是此澤跨於兩縣之間也既至菏澤於是又東北折而至東平夀張縣與汶水合然後北折而東以入於海故曰又東北㑹於汶又北東入於海汶水出泰山萊蕪縣至東平夀張縣西南安民亭入濟其淮南子所謂出朱虛弗其山者乃東汶水非此所謂汶也
  導淮自桐柏東㑹於泗沂東入於海
  淮水出南陽平氏縣東南胎簮山東北然後過桐柏山胎簮蓋桐柏旁之小山也淮水雖出胎簮而禹導淮實自桐柏始故言導淮自桐柏蓋謂導之自桐柏始非淮水出自桐柏也既導淮自桐柏然後自桐柏而東則與泗沂合既與泗沂合然後入於海或曰東㑹於泗沂東入於海按地誌沂水出泰山蓋縣南至下邳入泗泗水出濟隂乗氏縣至臨淮睢陵縣入淮蓋沂入於泗泗入於淮今經乃言㑹於泗沂者唐氏氏謂沂水入泗處去淮已近故連言之義或然也
  導渭自鳥鼠同穴東㑹於灃又東㑹於涇又東過漆沮入於河
  渭水出隴西首陽縣渭首亭南谷然後過鳥鼠山鳥鼠山亦在首陽縣爾雅曰其鳥為鵌其鼠為鼵共處一穴故山以是為名渭水雖出南谷而禹導渭也自鳥鼠同穴山而始故言𨗳渭自鳥鼠同穴而東則灃水㑹焉則上所謂灃水攸同是也又東則涇水㑹焉則上文所謂涇屬渭汭是也又東則過漆沮入渭之處則上文所謂漆沮既從是也既過漆沮則入河入河正在京兆北船司空縣是也
  導洛自熊耳東北㑹於澗瀍又東㑹於伊又東北入於河
  漢志洛水出冡嶺山山海經謂水出上洛山水經謂洛出灌舉山三説不同然而經所不載未知孰是要之皆是水源出於它山自熊耳山而過也禹之治洛惟自熊耳而始故言導洛自熊耳既自熊耳而始遂東北㑹於澗瀍又東㑹於伊然後東北流而入河蓋洛與此三水合然後入河則豫州所謂伊洛瀍澗既入於河是也三水所出諸説不同前豫州解已詳之矣其入洛處漢孔氏謂㑹於河南城南理或然也林少頴引鄭漁仲曰禹貢之書知山之盤踞與水之所入或不止一州一邑故序九州已定然後別出山川總序於後班固以來作史者無法遂將山川與故跡並𨽻州縣之下且小山短水不出一州一縣者即於州縣之下言之固無害若乃大山所峙大水所經何啻一州一邑班固遂與逐州縣下列之可謂無法鄭漁仲此言善矣余嘗攷漢地理志其序漢水則曰嶓冡山西漢水所出南入廣陵白水又東南至江州入江過郡四行二千七百六十里其序江水則曰岷山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二百六十里此其所言徒知漢水過郡四江水過郡七而已安知其所過者何郡耶又安知其所過之郡孰先孰後耶知此則知禹貢既敘治水由折於九州之下而於𨗳山𨗳水之次又序其源委之詳者其所記載誠萬世成法也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庻土交正厎慎財賦咸則三壌成賦中邦錫土姓祗台徳先不距朕行
  禹貢之書自冀州既載以下敘九州之疆界治水曲折與夫田賦貢篚所入之多寡纎悉具備故於此總結之曰九州攸同所謂同者非謂昔者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而今則混然大同也蓋謂洪水之初彊界分絶民不奠居貢賦不入今也洪水既平九州彊界皆已正貢法皆已定上之所施下之所供混然如一如下文自四隩既宅以下皆所謂九州攸同之事也四隩李廵謂水崖內近水為隩蓋當洪水為患崖內近水不得安居至於水由地中行然後民之居崖內近水者始得安其居故曰四隩既宅也山謂九州名山也今既皆槎水通道旅祭故謂刋旅九川謂九州之川也皆滌蕩源泉而無壅塞故謂之滌源九澤即九州之澤也皆已陂障而無決溢故謂之既陂山曰刋旅川曰滌源澤曰既陂各言禹施功之實也其所謂九山九川九澤皆泛指九州山林川澤而言初非有所指定而説者乃謂自岍岐至敷淺原為九山自弱水至洛水為九川九澤無所據則強引雷夏大野彭蠡雲夢滎波孟豬為九澤皆牽強附㑹非經意也前弱水觧辯之詳矣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之內皆有可通之道而可以㑹同於京師故繼以四海㑹同若九州之末皆載其入河之道即所謂㑹同之實也四海既㑹同則有輸貢賦之道於是因其六府之既修而於庻土之出互相較正致慎於財賦之所出不敢以一毫妄取於民而其取之之法惟因其土壌之三等以成其賦而貢於京師也故終之曰咸則三壤成賦中邦夫洪水之初懐山㐮陵下民昏墊不得其生今也川澤既平貢賦既修則功成而治定矣人君夫何為哉惟錫諸侯以土使之開國命諸侯以姓使之合族人君但敬我徳以先之則天下將順從之不暇何距朕行之有此蓋作書者序述大禹成功既畢遂儆戒以終也故唐孔氏亦謂此乃史臣美禹功言九州風俗既同可以教化天子惟當擇任賢者錫土與姓與之共治天子常自敬徳則天下之民無有距違天子所行者此説是也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銍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林少頴謂前所言九州之山澤川浸與夫田賦貢篚之詳纎悉盡矣而其所以疆理天下以為京師諸夏夷狄之別者猶未之見也於是遂言五服逺近之制也此篇自甸服至荒服每面二千五百里四面相距為方五千里而職方氏以方千里為王畿王畿之外為九服每服五百里並王畿乃有萬里之數故諸儒皆疑之或以謂周公斥大境土其地倍於堯禹之世此皆未嘗深攷二書所載但見其所敘者皆以五百里為言遂從而為之説耳殊不知禹之五服所謂五百黒者自其一面而數之職方九服所謂五百里自其兩面相方而數之蓋禹之五服王畿在內故自其一面數之自甸服至荒服每面二千五百里四面相距為方五千里至於職方則王畿不在九服之內故以兩面相方數之九服之內有方千里之王畿王畿之外毎面二百五十里二面相距為方五百里之侯服侯服之外毎面二百五十里為方五百里之甸服故自王畿之外至於蕃服毎面二千七百五十里四靣相距為五千五百里其所増於禹貢者但有五百里耳安得萬里之數耶説者多引漢地理志謂漢之土境東西九千三百二十里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漢之輿地尚不啻萬里何周之九服而無萬里之數殊不知漢之山川皆不出禹貢之域豈可謂其能倍於禹唐孔氏知其説不通乃謂堯與周漢其地一也尚書所言據空虛鳥道方直計之漢書所言乃據著地人跡屈回而量之所以其數不同餘謂孔氏此説謂堯與周漢其地一也此誠確論若謂以虛空鳥路方直而計里數則古無此理以予觀之山川不出禹貢分域安得有里數倍加者古今之尺不同耳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歩古者百歩當今東田百四十六畆三十步古者百里當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蓋古今步尺長短盈縮隨世不同故其數廣狹亦異安可強為之説而謂堯時以空虛鳥道方直為計哉此少頴言之所以為確論也五百里甸服者蓋規方千里為王畿其中為王城王城之外四面各五百里皆為天子治田故謂之甸服自百里賦納總至五百里米蓋此五百里內為天子治田地有逺近故所輸之賦有此五等之差也蓋近者精逺者粗近者重逺者輕各量其力之所任而為之差也謂之賦納縂者謂距王城之百里其地最近故使並藁與穟而縂納之故謂之縂二百里稍逺則納銍銍刈鐡也謂割禾穟以納不輸其藁故謂之銍三百里則愈逺矣故納秸秸者藁也納秸易於納銍逺則彌輕故也雖納秸彌輕然計所直則四百里猶且納粟今三百里乃納秸比納粟則太優林少頴謂經文納銍粟米下皆無服字而此有服字則知納藁雖輕其所以相補除當必在此顔師古謂秸藁也服者言有役則服之王氏謂納秸而服輸將之事也以此三百里正在五百里之中便於畿內移用故納秸雖輕於粟米又使之服輸將之事則其力之所出足以補其所輸之輕此説盡之四百里五百則尤逺矣故使納粟米蓋愈逺則愈輕蘇氏謂榖焉曰粟粟焉曰米米又輕於粟又精於榖此四百里所以納粟五百里所以納米此乃逺近輕重精粗之辨也自百里納縂至五百里米即上所謂五百里甸服內之五百里也特上提其縂名於上下則列其逺近所輸物之等差非於甸服之外又有此五百里也若其餘服上所當輸之物上文九州備言之矣今經文所以但於五百里甸服之內言納縂與夫納粟納米而餘服不言者蘇氏謂畿內天子之居其所賴以養天子者在此千里之民故納縂等備言於此若餘服則各歸其國故禹貢畧之義當然也
  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
  此蓋甸服外之五百里天子將以建侯立屏以藩衛王室故謂之侯服也侯服之內百里最近王畿則建卿大夫所食之采地故曰百里采二百里則建諸男之邦故曰二百里男邦一百里建采又一百里建男邦則其外尚有三百里之地故盡此三百里之地以衆建諸侯故曰三百里諸侯必先採次男後諸侯者先小後大小者近而大者逺故也王氏謂欲王畿不為大國所迫小國昜得京師之助此説是也若夫周官九服則不然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甸服在侯服之外而采服又逺於男服逺近之制與禹不同者以成周男邦與侯邦雜建於天子故也
  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
  先王之彊理天下尤謹於華夷之辨故其所以畫郊圻而固封守者尤極其嚴王畿之外既封諸侯之國使小大相維以為王室之輔而其外之五百里則接於要荒之服故聖人於是名之以綏服綏者使之綏安邉境而守衛中國也然綏服五百里則分為二節其內三百里則接於侯服故使之揆文教揆者揆中國之文教若掦子雲所謂五政所加七賦所飬即所謂揆文教也揆文教蓋以文教為之準也其外二百里則接於要荒故使之奮武衛是使奮武以衛天子也左傳成王封伯禽於少皥之墟封康叔於商墟皆啟以商政彊以周索封唐叔於夏墟啟以商政彊以戎索索法也蓋魯衛之地在文教所揆之內故彊理其地以治周之法至晉則界於太原晉陽之間迫近戎狄故疆理其地以治戎之法即此所謂揆文教奮武衛之意也林少頴謂夷狄之於中國本不敢有侵侮窺伺之意惟中國失其所以為武備者則狼子野心始敢肆其貪惏之心如漢魏使夷狄內附者入居中國障塞之地故至西晉有元海石勒之變石晉以㳂邉十六州之地貽契丹故至末帝有耶律徳光之變以是知彊理天下以綏服二百里為奮武衛之地以嚴華夷之辨此實萬世遵行不可移易之法此説極當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
  林少頴謂禹貢自綏服之外皆是夷狄之地禮樂正朔之所不及禹雖畫為五服其實外之不治之以中國之治也頋其命服之名可見矣綏服之外五百里謂之要者但羈縻之而已也要服之外五百里謂之荒者比之要服又簡畧此説是也此要荒二服亦各分為二莭要服內三百里則謂之夷外二百里則謂之蔡荒服內三百里則謂之蠻外二百里則謂之流曰蠻曰夷曰蔡曰流漢孔氏則謂因文生義謂夷為守平常之教蠻以文徳蠻來不拘以法蔡法也法三百里差簡流夷也政教隨其俗此皆附㑹繳繞最為難通今皆依少頴解少頴謂要服三百里謂之夷荒服三百里謂之蠻者蓋言此乃徼外蠻夷之地也禮記雖言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然以此四者相對而言則有四方之名若但舉一二字而言則四者皆可通不必東曰夷南曰蠻如經言蠻夷猾夏蠻夷率服皆泛而言之則此於要服言夷荒服言蠻者特謂自此乃蠻夷之地也要服三百里外之二百里謂之蔡先儒止作蔡字讀按左𫝊定公四年蔡蔡叔注蔡放也陸音素逹反則此言蔡當亦是放罪人於此冝從左氏讀荒服三百里之外二百里謂之流者以流罪人於此猶經所謂流共工也蓋先王於罪人以其不可以中國畜之故放流焉所以夷狄之也雖然要服三百里為夷則其外二百里亦夷也而乃謂之蔡荒服三百里為蠻則其外二百里亦蠻也而乃謂之流者蓋其外二百里最逺中國之人有惡積罪大先王不忍殺之則投之於此故言蔡言流以流放罪人之意其實即蠻夷之地僻且逺也少頴此説曲當事情故特從之
  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敎訖於四海
  此蓋作書者敘大禹治水之功既成九州山川分域既辨五服彊理既定故於此遂嘆美禹之功及四海也林少頴謂攷之上文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青徐抵東海故此言東漸於海雍州言弱水既西而弱水入於流沙是雍州之界抵於流沙故言西被於流沙掦州言淮海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抵南海也兾州夾右碣石入於河河之入海在碣石之右是兾州抵北海也故言朔南暨聲教訖於四海訖於四海蓋禹功盡施於四海也朔南不言所至連下文而見之也聲教蓋文徳也薛氏雲聲為風聲化為教化振於此而逺者聞謂之聲敷於此而逺者効謂之敎曰漸曰被曰暨皆是言聲敎有所及特變文耳非有淺深詳畧不同而説者乃謂東方之民仁而易化故言漸漸者浸而深也西方之民信而難變故言被被乎其外而已南方之民詐而多忒北方之民勇而善悍故言暨暨者及之而已誠如是則禹之聲敎及之深者惟東方而已此非以文害辭以辭害意乎況下文言訖於四海是四方皆至海矣少頴此説極當然少頴又謂以王制考之堯都兾州自恆山至南河千里自東河至西河千里此畿內千里即甸服也自東河至東海千里自西河至流沙千里此千里建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綏服而東海流沙之外則為要荒誠合經之所載至於南北則有盈縮焉以北攷之兾之北距恆山已接於邉陲其間何以容二千五百里之侯綏要荒哉以南攷之自南河至江千里已建侯服綏服矣自江至衡山千里則要荒二服又在九州之內矣然自衡山至南海又千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境自南距海則九州且包乎要荒之外是以南攷之則太盈以北攷之則太縮少頴實疑而未知其説意其必有乗除相補於其間也惜乎淺陋未足知之予謂少頴此説極可疑故特存之
  禹錫𤣥圭告厥成功
  此一叚説者不同大抵有四説孔氏謂禹功盡加於四海堯錫𤣥圭以彰顯之王氏謂禹錫𤣥圭於堯以告成功林少頴則謂此是禹以𤣥圭告成於天周禮典瑞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兩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祼圭有瓉以祀先王古者交神必用圭璧如同公禱三王必植璧秉圭此必用𤣥圭蓋天色𤣥事天猶蒼璧然也其曰錫者如師錫帝納錫大龜之錫同胡益之則謂江水之初禹八年於外事從其宜不由中覆蓋堯以是命之故禹常執圭以馭衆今水既退則前之所假當歸於君而禹則退處人臣之列所以告功之成也詳攷四説在孔氏則於經文不順蓋此言禹錫不言錫禹也在少頴則於經文不通蓋此言錫𤣥圭不言用圭告天也王氏之説雖近要之不如胡氏之説詳盡而有理故特從之















  尚書詳解卷八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九
  宋 夏僎 撰
  甘誓
  啟與有扈戰於甘之野作甘誓
  甘誓之作蓋啓欲征有扈氏將戰於甘之野先事於其地以誓衆故其書謂之甘誓猶誓於牧野則謂之牧誓說者多疑天子有徵無戰今此言戰於甘之野以天子而與其臣戰則其罪不止威侮五行怠棄三正而已若使有扈之罪止於侮五行棄三正則分遣將帥問罪誅戮足矣何至屈天子而與大戰且召六卿誓戒若恐不能勝者唐孔氏遂引史記曰啓立有扈不服遂滅之蓋謂堯舜受禪相承啓獨繼父以此不服其意有扈於此有不臣之志故不可以征言兼天子之兵寓於六鄉毎鄉以鄉一人統之四方有變専責方伯方伯不能討然後天子親征今扈之事至於天子親率六卿以出必是方伯所不能討者則有扈䟦扈不臣之甚可知故特以戰言之況三正乃天子正朔所在而有扈怠棄之是誠不肯受天子正朔其不臣之意明矣以戰為言又何過乎左傳昭公元年趙孟曰虞有三苗夏有觀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以三苗徐奄此有扈則知有扈必是頑嚚不可訓恃險不臣故啟率六師以征之也
  甘誓大戰於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勦絶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
  周官大司馬萬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軍將皆命卿今啓召六卿則六軍皆行也季氏謂此六卿非自冢宰至司空也周禮地官鄉大夫毎鄉卿一人蓋王之六卿別有所任惟此六卿無事則各掌其鄉之政今屬於大司徒有事則率其鄉之萬二千五百人出征屬於大司馬所謂乃召六卿即此卿也若以為王朝六卿則用兵時大司馬以主軍政冢宰而下無縁亦屬焉此說得之今啓征有扈至於親率六鄉之人以出則有扈之國其負固不服敢與天子抗衡而方伯連率不能討故戰謂之大戰又何疑焉啓將戰於甘乃先事召六卿而誓之所以責其用命也然上既言召六卿而下乃言嗟六事之人者蓋六事之人乃屬六卿之軍吏士卒也蓋下文戒左右與御是徧勑在軍之士歩卒亦在其中故上召六卿召其將使率衆而來也下嗟六事之人則總誓其衆也啓既嗟六事之人使聼誓言於是遂數有扈之罪謂有扈所以可伐者以其威侮五行怠棄三正上為天所勦絶故我今日之事非我之私也奉將天罰而已蘓氏謂王者各以五行之徳而王改正朔易服色自舜以前有子丑為正者有扈不用夏之正朔服色是叛也故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其意則以此五行為五徳之傳以此三正為子丑寅之正有扈不肯承夏之正朔故啟伐之此論五行三正甚切近林少頴則謂商世方有改正朔易服色之事在夏未有蘓氏此說某未敢以為然竊謂有扈夏同姓之國其驕蹇䟦扈而不可制廢尊尊之義失親親之恩啟聲說其罪言威侮五行怠棄三正此義不必求之太深要之但廢三綱五常以為是昏迷耳威侮者専其威虐以侮慢之也怠棄者怠慢而廢棄之也少頴此說甚平易但經言五行三正恐難以為三綱五常當從蘓氏說則解五行三正為切近若謂改正朔易服色非夏時事攷董仲舒謂舜紹堯順天道改正朔易服色此非夏時事乎五行三正蓋天所以命人君使所以君天下者今有扈威侮而怠棄之冝其獲罪於天而天絶之矣故言天用勦絶其命勦截也勦絶謂𠞰而絶之猶言殄滅也惟其為天所𠞰絶故啓之伐乃敬行天罰非己所私也林少頴謂經載誓師之言無不以行天罰為辭蓋茍非行天罰而用兵是志於殺人而已何以為後世法此說是也
  左不攻於左汝不恭命右不攻於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於祖弗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
  啓前既誓衆謂有扈有罪吾將恭行天罰故於此遂戒勑士衆使戮力就功也古者車戰毎車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其三人一居左主射一居右主擊刺一居中主執馭春秋左氏傳宣十六年楚許伯御樂伯攝叔為右以致晉師樂伯曰吾聞致師者左射以菆攝叔曰吾聞致師者右入壘折馘執俘而還是車左主射右主擊刺而御則在中主馬之驅馳而已王良與嬖奚乗為範則不獲為詭御則獲十禽是車之遲速又在御之良不良也然此乃凡常之車若將之兵車則御者在左勇力之士在右將居鼓下在其中央主擊鼓與軍人為度今此所誓乃六事之人専為主將而言故當為凡常之兵車也然此言左不攻左右不攻右御非其馬之正者攻治也謂在車左而不治其左之事在車右而不治其右之事在車中御馬而御之不以其正如王良之詭御者此皆不恭君命者也不恭命猶言不用命啟既誓衆謂如上所言皆是汝等不用命之過故又勉之曰用命賞於祖所以作其用命之心也又戒之曰不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所以戒其不用命之失也蓋古者天子親征載遷廟之主於齊車之中若無遷主則以幣帛告祖禰是行軍未常不載祖也又左𫝊定公四年雲行軍祓社釁鼓是行軍未常不載社也賞於祖戮於社此示不敢専之意也先儒謂左祖右社左陽右隂故賞戮之行亦異其告理或然也但孥戮汝之説學者多疑之孔氏以謂並殺其子林少頴以謂不然湯誓亦言孥戮夫罪之以族與夫參夷之誅是乃商紂與秦之所以亡者也帝王之世豈容有此雖漢孔氏謂權以脅之使勿犯然啟湯既有是言使或有不用命者必不免於孥戮切謂此所謂戮者非殺之之謂也但加恥辱焉雖加鞭撲亦謂之戮孥戮者猶秋官司厲所謂其孥男子入於罪𨽻女子入於舂藁是也夫從天子而征伐有不用命其孥至於罪𨽻舂藁豈為過哉又漢書王莾傳舉此言顔師古注曰夏書甘誓之辭孥戮戮之以為孥也說書者以為孥子也戮及其子非也泰誓曰囚孥正士豈戮子之謂也此一說於理亦通由是推之則少頴之說既有證據且不誣啓之濫刑故特從之
  五子之歌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須於洛汭作五子之歌
  林少頴謂聲詩之作雖詳見於三百篇原其所起實本於虞夏之世舜與臯陶賡歌言元首股肱相資以治其言安以樂所謂治世之音也太康失邦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言怨以怒所謂亂世之音也此二歌雖載於書其實詩之淵源也此說是也太康繼啟而立盤於㳺畋不恤民事有窮國之君羿乆懐簒奪之謀至此則因其畋遊不反民不堪命遂率兵距之於河使不得返國其弟五人亦侍其母以從畋獵太康既不得返其弟五人知危亡無日故待太康於洛汭久而不見其歸遂怨其兄之不君而致國之非其國故述大禹之戒以作歌以冩其憔悴困苦之懐且憤太康不能守皇祖之訓遂致此極故其書謂之五子之歌以其五人各有歌也然則此序必言太康失邦者蓋謂太康為羿所距不得返國也必言昆弟五人須於洛汭者蓋謂五子與母雖從太康出獵其實只至洛水之北不曾從太康渡洛而南至於洛表故既為后羿所拒待於洛北不見其歸所以作歌也此蓋夫子序書之言欲總一篇大意故有是言也五人皆啟子仲康是其一也爾雅曰昆兄也下言厥弟五人則此五人皆太康弟也今序言昆弟者唐孔氏謂五人自有長幼故稱昆弟蓋言須於洛北兄弟凡五人此說是也
  五子之歌太康屍位以逸豫滅厥徳黎民咸貳乃盤遊無度畋於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於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傒於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前乃夫子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此乃作書者敘五子所以作歌之意也林少頴引薛氏設謂屍如主祭祀之屍蓋居其位而不為也經言居其位而不能有所為曰屍者太康位屍是也言居位而不敢有所為曰屍者康王既屍天子是也蓋康王居憂百官聼於冢宰無闗於萬幾故謂之屍天子非其罪也至於太康非有他故而遊畋忘返放棄萬幾是誠有棄位之心也故此言屍位與羲和屍官同意然則此言太康屍位以逸豫滅厥徳者蓋謂太康如屍不能有為但滛逸於遊豫以減其徳也由是言之則太康屍位當為一句以逸豫滅厥徳當為一句先儒乃以太康屍位以逸豫為一句故其說謂太康主以尊位為逸豫不勤要之不如前説也君既以逸豫滅徳則無以得民而民有二心故言黎民咸貳謂於此不肯一心戴太康也夫國以民為本者也今民咸貳在太康若可悔矣乃且不知敬懼而樂為遊豫之事無有節度故言乃盤遊無度盤之為言樂也樂於此而不知其非也太康始盤遊無度故王都去洛雖逺方且縱為畋獵遠至於洛表則見其至洛之極處不但洛水之南而已故曰畋於有洛之表蓋夏都兾州在河之北洛在河之南今太康舍宗廟社稷逾河至洛非特至洛之南且窮追禽獸至洛之表則其逺可知非特去王都之逺而又樂而忘歸且至十旬雖淹厯百日猶不知反則其久又可知夫古之為國如臨深淵如履薄氷常恐肘腋之變蕭墻之禍起於一日今太康畋遊至於洛表乆至十旬冝乎后羿所以距於河也按左氏襄公四年魏綘言夏之方衰后羿自鉏遷於窮右則窮者羿之國名也其曰有窮者猶曰有扈也蓋有窮之君也故言后羿唐孔氏與林少頴引賈逵說文謂羿帝嚳射官淮南子謂堯時十日並生堯使羿射九日而落之帝嚳時有羿堯時亦有羿則羿是善射者之號非人名也意此羿亦以善射故以羿目之非是人名兼孟子亦言逄䝉學射於羿所以為羿雖同然此羿乃寒浞所殺彼羿乃逄䝉所殺則孟所言又是一羿也故知羿非人名當是凡善射者皆曰羿也切謂古今人同名者多矣羿當是人名其所以帝嚳時有羿帝堯時有羿夏太康時有羿孟子又言羿者蓋同名耳豈有經𫝊不載名而載號者乎蓋太康以逸豫滅徳民已咸貳久矣今又畋於洛表則昔之咸貳者不能含忍其不貳矣此羿所以因民不忍𤼵兵距之於河使不得歸也蓋太康逾河而南至洛逾洛而南至其表將歸必由洛而北渡河此羿所以距於河而絶其歸道也當是時太康弟五人者亦侍其母以從其畋獵此恐非雖不逾洛而南亦去於洛之汭然今也羿已𤼵兵距於河五子進不得退待於洛水之北又乆而不見太康之反此所以咸怨卒至怨之不足情動於中而述大禹之戒以作歌焉蓋先王創業重統以貽後人必有明謨定訓昭示後世使有所祖述今太康荒滛至此不遵大禹之謨訓此五子所以述而作歌以見太康有負於大禹也
  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寕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唐孔氏謂歌五章毎章各是一人作而辭相連接自為終始是五子相顧自輕至重其一其二蓋或是作歌之次未可知也林少頴又謂詩歌之體一人作則自為一篇今乃五人作而共為一篇蓋虞夏之世其體如此如舜作歌於前其義未足臯陶賡之於後乃足其義此五子之歌其始言皇祖之訓而不及失邦之怨末乃言國亡民叛雖悔可追而不及謨訓之言史官總敘曰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蓋五子之意終始先後互相𤼵明然後其義乃備此說是矣此一章自民可近至奈何不敬皆禹之言所以訓後世者也故曰皇祖有訓皇大也與禮言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同謂之皇祖猶言大祖也孔氏以皇為君失之矣皇祖之訓首言民可近不可下者蓋謂君之與民勢雖霄壤然相須以安實猶心體之相湏以生在人君當親而近之可也踈而下之其可哉蓋民所以可近不可下者以民是邦本本固則國安民不安則國非其國矣故又繼之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寕禹既言民之所係如此之重故又言民之可畏如此其甚蓋人君所以能為人上而人畏之不敢慢者特以其勢力不加於我故耳儻民不我歸而勢一失則一夫一婦可以勝我故禹又言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葢謂自民視我雖尊為君不敢有抗然自我視民雖一人足以勝我我其可不戒哉若漢武帝平日千乗萬騎導前擁後若不可侮及微行出獵乞漿於逆旅媼媼曰無漿但有溺耳欲攻之而倖免以是知民之所以畏人君者但勢力耳一失其勢則侮者至矣豈非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之類乎禹既言民之可畏如此故又言人君易致過失不可不謹蓋君以民為本一失民則上失天下失國一不慎而三失隨之則人君於民之怨豈可待其明而後圖之康誥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要無怨則善矣有則皆足以失民何待明哉當圖之於未見之先可也故又繼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既言人君易致過失如此故又言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蓋謂民心難得易失撫則後虐則讎以一人而臨兆民危乎不啻朽索之馭六馬六馬不逸則已如逸豈朽索能制哉兆民不離則已如離豈一人所能挽而留哉惟其可畏如此故禹所以終曰為人上者奈何不敬林少頴謂古車皆四馬天子則特駕六馬四馬則兩服兩驂六馬則兩驂之外又有兩騑騑蓋服驂之旁又加兩馬則為六也蓋天子之車盛則駕六常則駕四今言六者蓋言馬多則懼深以極其可畏故不曰四馬而言六馬此說是也
  其二曰訓有之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
  前言皇祖有訓此言訓有之林少頴謂䝉上皇祖故但言訓有之也迷亂曰荒蓋好色好畋精神迷亂故言荒也色女色也禽従禽也內作色荒謂內荒於嬖寵也外作禽荒謂外荒於遊畋也甘酒以酒為羙而耽之也嗜音乃音樂為好而惑之也峻宇者謂髙大其室宇也雕墻者飾繪其垣墻也凡此皆驕縱暗主之所為故有其一則無不亡況兼有之乎今太康㡬兼有之矣欲無亡得乎此五子所以取大禹之訓而作歌也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
  此又言自陶唐以來保民兢慎故能享國今則不然所以厎於㓕亡也上二章皆大禹之訓蓋上引禹之訓以證於前故下三章皆述太康之事以明其不能祗奉先訓也陶唐謂堯也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皆在冀州則有此冀方實自堯始堯傳之舜舜傳之禹三聖相授未嘗失道今太康乃以逸豫滅徳而失其君民之道凡自堯至禹所以扶持成就天下其紀綱法度一切亂之此所以致於滅亡也
  其四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闗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絶祀
  此又言大禹創業垂統無非可繼之道今太康棄之也我祖指大禹而言也蓋謂我祖大禹以明明之徳君臨萬邦其所以貽子孫者皆有典章法度可為萬世之法為之子孫不必更張也但守此法度無有所失雖闗通其石和平其鈞但使權衡適平則王府已極於富有不必他求而用自有餘則禹之法豈不甚善矣哉令太康乃以逸豫而荒墜其已成之緒遂至覆夏之宗絶禹之祀豈不痛哉林少頴謂法度之訓始於權權與物均而生衡衡運生規規圓生矩矩方生䋲䋲直生凖凖正平衡而鈞權是權衡者法度之所出也五權之法二十四銖為雨十六雨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是鈞與石又五權之最重也舉鈞石則五權可推舉權則度量凖䋲皆可見此所以特言闗石和鈞也石言闗鈞言和特變文耳猶月令言同度量鈞衡石角斗甬正權槩但變文耳非石可闗而不可和鈞可和而不可闗也按羿距太康於河而廢之然卒立仲康其後羿雖簒帝相奪之位寒浞又殺而代之浞滅而少康遂以一旅祀夏配天是夏之宗卒不覆禹祀卒不絶也此章雖則云然以其有滅之之理也如詩正月言赫赫宗周褒似滅之蓋言其有滅之之理此說是也
  其五曰嗚呼曷歸予懐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鬱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慎厥徳雖悔可追
  此五章相為終始前二章専言皇祖之訓次二章専言太康之失故此章則怨以終之林少頴謂此章所以結前義而致其情其說是也嗚呼者嗟嘆之辭也言嗚呼曷歸者蓋歎太康為羿所距我與母今悵悵然何所歸故懐念於心實悲傷而不能已故言予懐之悲既悲矣又念距太康者惟羿爾萬姓之中豈無憐我而可依以生者今萬姓又皆以太康逸徳咸有二心而結仇怨於我我將歸依誰以免禍也故又言萬姓仇予予將疇依疇之為言誰也疇依為誰依也言無一人可依惟五子自念其無所歸非特無所歸又無一人可依以免禍則死亡近在朝夕無計可逃故言鬱陶乎予心蓋思之於心憤結積聚無以冩其憂也非特憂思在心而已而見於顔靣有忸怩愧恥之色故言顔厚有忸怩蓋羞恥見於顔面似靣皮之厚故言顔厚也五子既言其憂憤如此故責太康曰弗慎厥徳雖悔可追蓋謂太康始也弗能慎徳盤於遊畋遂致后羿之距今雖欲改悔何所及哉此與盤庚言汝悔身何及同意林少頴謂所以曷歸者太康也而五子則曰嗚呼曷歸予懐之悲虐民而民仇者亦太康也而五子則曰萬姓仇予予將疇依所冝憂所冝愧皆在太康而五子任之以為已事者蓋人之於兄弟親愛之而已有邦則同其安榮失邦則同其危辱其危也此可憂其辱也此可愧此五子所以有仁人之心而深得詩人之㫖歟孟子曰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蓋幽王放太子冝臼將殺之夫為人子而將見殺於父此人情之至痛也茍於是而不怨是踈父如路人也此小弁所以不得不怨然其怨也但曰民莫不糓我獨何罹何辜於天我罪伊何但引咎自責而已此所為仁人之怨也然則太康失邦五子之怨不深尤太康乃若其身之親為不善以致之者非其仁愛之意充實於中而𤼵見於外安能若此哉孔子作書取小弁故於書取五子之歌其意一也此說極然
  胤征
  羲和湎滛廢時亂曰𦙍往征之作𦙍征
  蘓氏按左傳魏絳伍員言謂羿逐太康太康崩其弟仲康立而羿為政仲康崩子相立相立為羿所逐逃於斟灌斟鄩氏羿自立為帝國號有窮羿又滛亂為家衆所殺寒浞代之浞因羿室生澆及豷浞使澆滅二斟且殺相相之後曰緍方娠而逃於有仍以生少康少康復逃於有虞虞思邑之於綸少康布徳以收夏衆夏之遺臣靡收二斟餘民以滅浞而立少康少康滅澆及豷然後祀夏配天不失舊物以此考之則太康失國之後至少康未祀夏之前皆羿浞専政之年如曹操之於漢司馬仲逹之於魏也𦙍征之事蓋出於羿非仲康所能専明矣羲和者意其必貳於羿而忠於夏羿假仲康之命使𦙍侯徃征之耳何以知其然也曰𦙍侯數羲和之罪至於殺無赦然也實狀則止於酣酒不知日食而已此亦法吏所辦爾何至以征伐取之又況酣酒廢職之人豈復有渠魁脅從之事是必強得衆者也故夫子序書必曰羲和湎淫廢時亂日者言其罪止此也必曰𦙍徃征之者見征伐號令出於𦙍非仲康之命此春秋之法也蘓氏此説雖若有理但少頴以為不然少頴謂其嘗因蘓氏之論攷左氏所載羿雖廢太康而立仲康然其簒也乃在相帝之世相帝仲康之子也仲康不為羿所簒至其子相乃始見簒則仲康之世羿之強威卒不敢加以無禮者以仲康有以制之也按唐書志辰弗集房正仲康五年則𦙍侯之徵蓋仲康之即位五年也出征既在五年今此書乃首言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即繼以承王命征羲和之事者蓋史官敘書於此推本其意羿立仲康方將執其征伐之柄而仲康沉機先物於即位之初即命𦙍侯以掌六師正如漢文帝入自代邸即皇帝位夜拜宋昌為衞將軍以鎮撫南北軍是則羿之所以欲假借為威者已為𦙍侯所得故終仲康之世不得逞其不軌之謀然則敘書者所以首言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之事而即繼以𦙍侯承王命徂征者正欲見征伐之柄仲康收之已乆故今日之徵實出仲康之命也羲和之罪雖止於廢時亂日意其欲黨於后羿將同惡相濟故𦙍侯承王命以征之而其誓師之辭則曰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則其命之出於仲康明矣少穎所説與蘇氏相反但由蘇氏之説恐後世亂臣賊子謂挾天子令以令諸侯夫子猶存於書則必肆行而不顧於君臣上下之大分實有所害故特從少頴所説湎沉湎也言羲和湎滛者謂其沈湎於酒至於過差失度也其所職將以厯象曰月星辰定四時而成嵗者也今乃滛湎至廢時亂日則失職可知矣又況天時之係於王事甚重堯典始作歴象舜典首於璣衡則羲和之廢時亂日仲康命𦙍侯征之雖未必其與后羿共為不軌六師征之亦未為過況其誓言有渠魁脅從之事則羲和當有聚衆不軌之意矣六師之出又何妨乎
  胤征惟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羲和廢厥職酒荒於厥邑𦙍後承王命徂征
  前是孔子序書言𦙍侯征羲和之意此則作書者言𦙍侯出征之意也言惟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者謂仲康始踐天子之徵即命𦙍侯掌六師以為大司馬也又言羲和廢厥職酒荒於厥邑𦙍後承王命徂征者謂仲康既命𦙍侯掌六師時有羲和者廢其所治之職以耽酒而荒亂於其私邑故𦙍侯遂承天子之命以徃征之也此正作書者序所以為作𦙍征之意也或言𦙍侯或言𦙍後蓋以諸侯入為王朝公卿故謂之後亦如禹稷伯夷稱三後周公君陳畢公稱三後同意蓋𦙍侯時以諸侯入為大司馬故亦可以稱後也仲康命𦙍侯掌六師在即位之初年命征羲和在即位之五年今作書者既言其掌六師即繼以征羲和之事若出於一時者欲推原其本以見仲康之徵羲和征伐所以能自天子出者非一日之積也以其當即位之初即能以兵柄授之𦙍侯不為后羿所執此𦙍侯令日所以得承王命而征也林少頴謂蘓氏謂羲和湎淫之臣貳於羿而忠於夏如王陵諸葛延叛晉尉遲廽叛隋審如此説則羲和之罪誠為可赦𦙍侯乃黨姦怙惡之臣仲康乃優㳺失權之主𦙍征之篇乃與王莾大誥同爾聖人何以錄其書於百篇之內與堯舜禹湯之書並傳於不朽竊意羲和之廢職是聚羣不逞崇飲於私邑以謀作亂豈但廢時亂日而已此𦙍侯所以承王命徂征也詳攷少頴此說則蘓氏之説誠未可遽從
  告於衆曰嗟予有衆聖有謨訓明徴定保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後惟明明毎嵗孟春遒人以木鐸徇於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㳟邦有常刑
  自此而下乃𦙍侯誓師之辭也故言告於衆曰所以見自此乃𦙍侯告之之辭也嗟予有衆蓋𦙍侯將誓於衆故嗟嘆而後言所以重其事如所謂嗟六事之人也聖有謨訓明徴定保者蓋𦙍侯之言欲先引古訓以證羲和之罪故先言上古聖人有謨訓之言垂示後世皆可以為明明之證騐定保天下之常法如下文言先王克謹天戒至邦有常刑皆先聖之謨訓也蓋謨訓之言謂先王之時為之君者敬畏天戒如日月蝕五星變皆天所以戒飭人君者也先王則因災省已所以謹天戒也為之臣者恪守官法如掌治掌教各司其局不敢荒棄其職所謂有常憲也惟先王之時君謹天戒臣有常憲如此故當時之百官皆竭心一力修輔於君修如交修不逮之修輔如輔台徳之輔故為君者夫何為哉惟明明於上而已所謂㳟已正南面是也然又不特止此而已又於毎嵗之正月遣遒人者以木鐸徇於路遒人宣令之官孔氏謂遒聚也聚人而令之故曰遒周禮無此官惟小宰雲正嵗率治官之屬而觀治象之法徇於木鐸曰不用法者國有常刑則遒人之官亦其治官之屬也木鐸蓋金口而木舌者也古有金鐸有木鐸體皆以金為之惟舌有金木之異木舌為木鐸文事則振之金舌為金鐸武事則振之此文事也故用木鐸然所以徇之者蓋欲在官之師衆交相規正人君之闕失百工技藝之士各執其藝事以諫諍謂如輪扁以斵輪諫齊桓公皆執藝事以諌之類也此皆人君責望於臣民者也儻既令之而不敬其事常刑之誅其可免乎此蓋以刑督之所以責其効職也凡此皆先聖之謨訓也聖人謨訓如此明甚今羲和乃以酒荒厥邑其背於謨訓也甚矣冝𦙍侯之誓所以先引於前而後數羲和之罪也
  惟時羲和顛覆厥徳沈亂於酒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羲和屍厥官罔聞知昏迷於天象以於先王之誅上既舉先王謨訓以證羲和之罪故此遂申言羲和之罪以見其自干先王之誅無所逃於刑憲也蓋先王之時君謹天戒臣有常憲猶恐其未盡又有遒人之徇使各恭乃職今羲和乃獨以酒自荒不恭乃職故𦙍侯之誓曰惟時羲和顛覆厥徳沉亂於酒叛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其意謂先王之謨訓如此令羲和乃棄徳不脩若木之顛器之覆而不能自立惟沉溺荒亂於酒叛其所掌之官離其所居之次在天五紀如箕疇所謂嵗日月星辰厯數者本末常正今羲和乃始擾而亂之故言俶擾天紀俶始也薛氏謂天紀未嘗亂而亂之者自羲和始故言俶擾此說是也天之五紀蓋羲和所當司者也今俶擾如此是自棄其所司者也故言遐棄蓋謂其棄而逺之不親近其事也林少頴謂遐棄厥司蓋逺所主之司還其私邑此說不然蓋羲和棄職歸私邑上文已言叛官離次矣不應於此又言故知遐棄厥司當為不親近其所當司之事即上所謂俶擾天紀是矣夫羲和之罪至於如此仲康尚隱忍而未誅則羲和者當改過自新可也今乃至於季秋九月之朔辰弗集房鼓奏鼓嗇夫馳庶人走上自天子下至臣庶促遽如此而羲和主四時之官於辰弗集房之事當先事知變預告於君使恐懼脩省禳消天變今乃沉湎於酒荒滛昏冐不能復有所為居官如祭祀之屍了無所為故雖天變如此曾不聞而知之況欲其先事見變以預告於君乎其昏迷天象如此是自干先王之誅者也吾安得而不誅之乎此蓋𦙍侯之誓謂羲和之誅皆其自取非仲康輕動天下之兵也辰弗集房其說有二漢孔氏謂辰日月所㑹房所舍之次集合也不合則日食可知唐孔氏廣其說謂日月俱左行於天曰行遲月行速日毎日行一度月毎日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計二十九日過半已行天一周奔逐及日而與聚㑹故日月所聚㑹處謂之辰一嵗十二㑹故為十二辰即此子丑寅夘之屬是也房如房室之房謂日月所舍止之處計季秋九月之朔日月當㑹於大火之次今乃不合於舍則日食可知據二孔此說則以辰弗集為日食房為所舍之處非二十八宿之房胡舍人則謂日月交㑹之謂辰日行赤道月行黃道日行遲月行速一月一㑹必合於黃道赤道間或髙或低或上或下不相掩蔽是謂不食或左或右或先或後偶相掩蔽則食之矣是日月交㑹則有蝕今既言不集所舍則不得謂之蝕兼此房乃二十八宿之房非是十二次之舍此言辰弗集房蓋是秋九月日月當朔合於房心之次今也弗集房則是歴之悞非日蝕據胡氏此說則以辰弗集為厯悞非日蝕以房為二十八宿之房非十二次之舍二說相反如此惟林少頴折中之謂胡以辰弗集房為歴誤夫歴誤至於當合朔而不合朔此非精於歴者不足以知何至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故當依孔氏為日食但孔氏以集為集合之集則非其義所以起胡氏之疑兼胡氏以房為房心之房攷之九月日月實㑹於大火之次其說頗通但日之所在星宿不見止可推算知之非能舉目而見則房又不當為房心之房當是日月所㑹之舍即皆可謂之房也是所謂房者又當依孔氏說為所次之舍也按唐書歴志論辰弗集房之義為古文集與輯義同日月嘉㑹而陰陽輯睦則陽常明而陰亦含章若變而相傷則不輯矣兼漢書帝紀言東夷北蠻頗未集睦顔師古謂集與輯同以此觀之則辰弗集房為日蝕明矣蓋此輯乃輯睦之輯為日月不相輯睦於所㑹之舍則蝕也此說極長日蝕之時而瞽必奏鼓蓋日蝕陰侵陽也鼓陽殾所以助陽儆隂故奏鼓奏鼓蓋進鼓而伐之也與詩奏鼓衎衎同義瞽樂官也故使之奏鼓左傳文十五年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伐鼓於社則日食必伐鼓也嗇夫周禮無此官漢孔氏謂主幣之官鄭氏謂夏官之屬皆無所據按百官表鄉有二嗇夫職聽訟收賦稅上林亦有虎圈嗇夫鄭𤣥弟五倫嘗為鄉嗇夫則嗇夫當是執後之賤者庶人乃庶人之在官者嗇夫馳庶人走皆所以供救日之役也糓梁傳曰天子救日置五麾陳五鼓曾子問曰諸侯従天子救日各以其方色旗與其兵而周官庭氏又有救日之弓矢是救日之時必
  有此百役故嗇夫馳庶人走蓋所以供此役也孔氏謂馳取幣誤矣
  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罰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林少頴謂先儒釋此義皆以屬之上文故漢孔氏謂歴象之法四時之氣弦望晦朔先時則罪無赦不及時者亦無赦況廢官乎是殆不然帝王雖重歴數然厯官一差至於殺人雖秦棄灰於路歩過六尺之誅亦不過此據上文言先王克謹天戒至邦有常刑既舉先王之法以䋲羲和之罪而下文遂言惟時羲和至以干先王之誅首尾相結文義已足不當謂復指羲和而言當是𦙍侯戒吏士之辭也按周官治典冢宰掌之教典司徒掌之禮典宗伯掌之政典司馬掌之刑典司徒掌之事典司空掌之𦙍侯掌六師為大司馬故舉政為言蓋大司馬法也惟其為軍法故有先時後時之誅先時謂先師期而進是邀功也若漢班勇與張勆共攻焉耆勇從南道勆從北道約俱至焉耆勆常有罪欲邀功自贖乃先期徑入焉耆是謂先時蓋不與大將相期㑹而嗜利輕進不可不誅故殺無赦不及時謂後期而至是逗遛也若漢遣霍去病等擊匃奴公孫敖出北地雖獲居延三萬級亦以後期當斬贖為庶人是謂不及時蓋與大將軍期而不至以稽延師期亦可以誅故殺無赦此蓋𦙍侯誓師使之如期而進不得先時後時先時以致輕進也後時以致敗事也𦙍侯既引政典誓衆以先時後時之誅於是遂告之曰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罰者蓋告以徂征之意也將行也奉將猶言奉行也蓋謂義和所為如此非特得罪於君亦得罪於天故言奉行天罰也既言今日之事將以奉行天罰故又勉之曰爾衆士當併力為王室討賊助我敬承天子威命可也蓋𦙍侯之徂征敬承王命以行爾衆士能奮力是助我敬承王命也
  火炎崑岡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於猛火殱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汙俗咸與惟新嗚呼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其爾衆士懋戒哉
  𦙍侯上既勉衆士使戮力討賊至此又恐其濫殺無辜故又戒之曰崑山出玉火若炎於崑山之⿱兆目 -- 脊則無辨玉石皆悉焚之此其虐固甚矣至於奉天討罪之天吏其行師用兵或有過逸之徳不擇良善兼誅並戮則威風烈焰又盛於火之炎崑山故爾衆士不可不戒今日之事其首惡渠魁大帥在羲和一身而已其他相與黨惡乃羲和以威脅使從者非其本心故我令日惟當殱滅羲和之渠魁其他脅從者皆赦而勿治凡舊日染羲和之惡而至於為汙穢之俗者皆使得以改過自新可也此即湯武所謂伐罪弔民之意也𦙍侯既戒以不得濫殺則誓師之意盡矣故又嗟嘆而告之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者蓋謂今日之事當奮威斷而期於必行不可徇姑息而緩其誅也諸儒解此多以威為刑罰愛為仁愛故謂行兵之際當以刑罰勝仁愛吁此申韓之事耳豈詩書之言哉惟林少頴謂此所謂威者非刑威之威乃果斷之威也此所謂愛者非仁愛之愛乃姑息之愛也羲和之罪至於有脅從之黨將與后羿共為亂故必以果斷之威勝姑息之愛則有濟矣茍赦而不誅是姑息之愛也故繼之以愛克厥威允罔功言姑息則無功也𦙍侯既勉以必罰故又告之曰其爾衆士懋戒哉蓋欲其勉戒無棄我命也林少頴謂𦙍後數羲和之罪其始止於俶擾天紀而已而終乃及於脅從之黨是知羲和之罪不止如上文所言數事而已必是恃其不逞聚其羣黨崇飲於私邑將以助羿為亂者若使羲和之罪止於廢時亂曰則執而戮之特一法吏事耳何至率六師征之乎然其征之而不正名其惡者蓋若正名其惡則必窮治黨與鋤根浚源而戮之而仲康之勢未足以制后羿之姦故特舉名羲和廢時亂日之罪以治之而已此說是矣
  自契至於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入自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
  此以下非𦙍徵文乃逸書序也唐孔氏謂序本別卷與經不連孔氏以經序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此篇經亡序存無所託不可以無經之序為篇首本書在此故序附此篇之末其實商書也此亡書篇名書亡難以意度其義孔氏此以意度為之說未敢深信然序之所言亦有可攷者今且姑為之說契湯之始祖也自契至湯凡十四世其間八次遷其所都之邑唐孔氏按商頌雲帝立子生啇是契居啇也世本雲昭明居砥石左傳雲相土居啇邱及今湯居亳是見於經傳者凡四遷其餘四遷未詳自湯以上七世未嘗居亳至湯始居之故言湯始居亳從先王居漢孔氏以此先王為契父帝嚳嚳居亳湯自商丘遷馬故曰從先王居唐孔氏廣其說謂先王天子也自契以下皆諸侯不當言先王且世本本紀皆云契是帝嚳子嚳居亳今湯從之則從先王居為從帝嚳也明矣但孔氏以湯自啇丘遷則不然蓋左傳言相土居商丘相土契孫也自契至湯八遷若相土居啇丘湯自商丘遷亳則自相土至湯都邑不曾遷改如是則八遷之說自契至相土三世之內而已七遷矣豈理也哉計相土至湯其間必更有遷者但不知湯實從何地遷爾不必謂從商土也唐孔氏此說有理故特從之此序言自契至於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則此二篇必是言湯居亳從先王居之事漢孔氏亦由其名解其義謂帝告釐沃乃告來居治沃土此以意度也不敢以為然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此又湯征之篇也此一篇蓋言湯征葛伯之意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孟子曰葛伯不祀湯使遺之牛羊湯使亳衆徃為之耕則湯之徵伐諸侯蓋始葛伯之不祀故此言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也伊尹去亳適夏至作汝鳩汝方此汝鳩汝方之序也蓋成湯初無伐桀之謀見其暴戾如此意謂得人輔之庶可格其心之非故得伊尹於莘野則自亳而薦之於夏孟子所謂五就桀此序所謂去亳適夏是也惟伊尹五就桀而桀之惡終不可格故伊伊醜而惡之自夏歸亳世謂伊尹歸亳而伐啇之謀始定即此之謂也然伊尹之歸亳入自亳之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二賢臣蓋湯臣伊尹與之相遇相與語史官錄之為汝鳩汝方二書其書不知道何等語孔氏謂言所以醜夏而還之義亦以意度也未敢以為然葉左丞謂湯方聘伊尹於莘尹幡然而從之豈必於伐桀哉茍可與為堯舜之君民者初無擇也豈特伊尹為然雖湯亦然矣故就桀者亦湯志也至於五反而不能正然後止於亳而伐桀之謀定此非湯伊尹之本心也其後放太甲天下不以為嫌及其復之太甲不以為怨從容去就如處湯桀之間蓋惟無利伐桀之心故雖伐而不疑於亂惟無奪太甲之志故雖放而不疑於簒此聖人之事常情所不能測也此說極然且以明伊尹之心而說者乃以五就桀為伊尹為湯作間此戰國之士以已度人也














  尚書詳解卷九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觧卷十
  宋 夏僎 撰
  商書
  湯誓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逐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林少頴謂書序本自為一篇故其言亦有相為首尾者不必序其本篇之意如此篇之序言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篇內全無此意蓋以上篇之序言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故此篇與上文相接而言伊尹相湯伐桀亦猶洪範上承㤗誓牧誓武成之序亦曰武王勝商殺受立武庚而篇內殊無勝商殺受立武庚之意皆是首尾相因之辭而説者乃以若此之類皆聖人之深旨至欲以春秋褒貶之義求之非通論也此説是也蓋伊尹既醜有夏而歸桀之作惡不悛終無改過之意於是伊尹相湯伐桀故言伊尹相湯伐桀初無深旨也升自陑者蓋記所從伐夏之道也漢孔氏乃謂升從陑岀其不意其意蓋謂安邑在亳之西自亳徂征當從東而西令湯乃遷升自陑故為岀其不意是何以後世譎詐誣成湯也不若蘓氏謂古今道路地名改易不可知安知陑鳴條必在安邑之西升陑以戰紀事之實猶㤗誓言師渡孟津此説是也若王氏諸儒則又謂升陑非地利以見人和不待地利亦鑿説也湯將伐桀道自陑升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鳴條蓋在安邑之旁也林少頴謂詳攷此篇言商民憚於征役不欲為伐夏之舉故湯告以弔伐之意則此篇必是始興師時誓於亳邑之辭既誓而後升自陑與戰於鳴條之野然觀序言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則似臨戰而後誓者蓋序文總載其伐桀之詳而係以本所誓師之語非是行至鳴條而誓若牧誓之類也在學者當以意而得之不可拘於言語之間而失古人之大意此説是也
  湯誓王曰格爾衆庻悉聽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林少頴謂天無二日民無三王湯武誓師之時桀紂猶在上言王曰者蓋史官之追稱也湯武稱王必在克夏勝商之後故武既克商柴望告成然後追王太王王季文王夫武王追王前世猶待有天下之後豈其身急於自王乎漢孔氏乃謂湯稱王則比桀於一夫信如此則未勝桀已稱王誓師矣然下文湯稱桀為夏王率遏衆力是湯猶以王稱桀也而謂湯比桀為一夫可乎説者又引武成言有道曽孫周王發則武王當徃征之時過名山大川告神之語已言周王則武王已稱王矣殊不知㤗誓但言予小子發未甞言王此武成蓋史氏之文其言以紀其成功故言王爾非當時實言王也蘓氏説亦與此同格至也猶格汝舜格汝禹也蓋湯將誓師故呼衆庻至前使聽令故首言格汝衆庻悉聽朕言也夫湯臣也桀君也以臣伐君是舉行暴疾之事殊不知湯之伐桀非湯之伐也夏王有可誅之罪天命湯誅殛之湯特奉行天罰而已非湯利桀而行此暴亂之事故曰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台我也猶言非我小子也湯自稱小子猶後世稱寡人蓋謙辭也
  今爾有衆汝曰我後不恤我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予惟聞汝衆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有衆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徳若茲今朕必徃
  二孔釋此乃以我後謂夏桀謂湯誓言我所以伐桀者縁爾衆言我君夏桀不憂念我衆人舍棄我稼穡之事而為割剝之政於夏邑我惟聞汝衆言夏氏有此罪我畏上天之命不敢不正桀罪而誅今汝衆人又言夏王之罪實如我言夏王非特如此又與臣下相率遏絶衆力使不得事農又相率為割剝之政於此夏邑汝等皆怠惰不與上和恊比桀於日曰時日何時能喪若可喪我與汝皆亡身殺之夏王惡徳如此故我今日必於徃伐也詳味此觧既迂廻繳繞難曉必據此説則文意重疊湯之誓恐不如此惟林少頴參酌蘓氏王氏二家之説而折中之其説可從少頴謂此亳邑之民安於無事而憚伐桀之勞我後指湯也蓋湯自謂我今日伐桀本在救民今爾有衆乃憚其勞謂我不恤亳邑之民舍其稼穡之事而斷割以正有夏之罪意謂我不當憂有夏之罪而奪其農時以為此役故湯謂我實聞爾衆言如此但夏氏有罪獲譴上天上帝命我弔民伐罪我實畏上帝不敢不徃正夏桀之罪令汝亳邑之民雖恃我自固謂夏罪雖虐其如我何殊不知夏王方且相率遏絶衆力而征役之煩相率割剝夏邑而賦歛之重虐用其民如此故有夏之衆皆相率怠惰而不和協相與語曰桀何時何日而喪亡乎我欲與汝殺身以與之俱亡夏王之惡徳如此其民廹切又如此豈可與汝亳邑之衆茍安於朝夕坐視而不救乎故曰夏徳若茲今朕必徃言決徃無疑也此説上下文理貫穿故特從之説者乃謂觀湯誓之辭致行天罰無復有所顧者豈其慚徳之説岀於貎言歟蓋不然湯之伐桀初無伐桀之意也廹於民情而為是舉故始而決於必往者非利桀也為民也終也桀既滅而民共戴商惟湯為後故湯歉然而有慚徳者以已初無是心而民共戴之故有慚者恐不知者以我為篡也林少頴又謂湯之伐桀至於東征西怨南征北怨然亳民乃憚於興師必誓以必徃而強其從者此見湯之忠厚化於亳邑故其伐桀不惟湯有黽勉不得已之意而亳民亦至於強而後從非其本心樂為是舉此非湯之盛徳何以及此不然則安史之亂幽陵之民至於以安史為聖惟恐其事之不濟豈至強而後從哉此説極得亳民不從之深意故特表而岀之
  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
  湯既數桀罪不可不征今必欲徃故於此勉飭衆士使戮力相助共成大功也㤗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夏衆苦桀如此則天絶之必矣故湯所以言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尚庻幾也謂我之伐桀非我之意乃天欲伐而我致之故爾衆士庻幾輔我共致天罰可也爾誠用我命我則賚爾以爵賞爾無以我言不可信朕必不食此言蓋古者以言之虛偽不實者為食言以言之不行如食之消盡也爾或不從我誓言我孥戮汝而無赦宥也孥戮前甘誓已觧矣蓋囚奴而戮辱之也少頴謂終篇必誘以大賚繼以孥戮者誓師之常理此説是也胡益之謂湯之伐桀武王之伐紂皆以順天應人事體冝同而湯誓㤗誓所載不合甚多武王伐商四方諸侯不期而㑹湯之伐桀諸侯無助之者武王伐商西土之人同心同徳湯之伐桀亳民再三曉諭而終不悅武王伐商其誓衆之言不過曰功多厚賞不敵顯戮意緩而不廹湯之伐桀則既言大賚汝又言不食言既言孥戮汝又言罔有攸赦法嚴而意廹如是不同者蓋周自文王為西伯統率諸侯至於武王為日滋乆故武王舉動諸侯皆從湯未甞為伯諸侯不至固其理也周民被紂之惡至深怨而讐之同心滅紂非其勉強商之衆民頼湯之庇不被桀虐不願伐夏理亦然也西土之人
  怨紂如此則人自為戰何頼賞罰商民初不怨桀非有勸戒無由成功法嚴意廹理亦然也然則商民何以不怨桀周民何以怨紂蓋桀無道湯自庇其民未甞受制於夏桀惡徳不及商民故不怨周自文王為西伯服事於商又有羑里之囚為商所制故紂惡及周民而民所以怨然此亦曲説也未以為然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寳玉𧨏伯仲伯作典寳二孔謂湯勝夏革命變置社稷欲遷其社而無人可代句龍不可而止故言欲遷其社不可胡益之謂不然社所以祭土之神也稷所以祭糓之神也此古之命祀自生民以來未甞移易共工氏之子配食於社烈山氏之子配食於稷縱有移易安得謂之遷社此事之不然者也湯伐桀為民除害而已非有私怨豈肯並其社而改之此理之未然也蓋遷者欲遷此而就彼如遷都之遷春秋許遷邢之類是也王者必自立社謂之大社所謂右社稷左宗廟是也湯既勝夏而為天子謂夏之社冝遷於商之都而臣扈之意以謂湯必立夏之後以為商賓則夏之社稷可遷於夏後所封之地不當遷於商都故言欲遷其社不可令書雖亡然詳攷此序所言則益之所言亦自有理但觧此作夏社疑至臣扈三篇之名乃謂始也欲遷故作夏社中也疑之故作疑至終也從臣扈之言而止故作臣扈此皆強説也但此三篇必言欲遷社不可之意經既亡不可得知不必如此分刖也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寳玉誼伯仲伯作典寳此又典寳篇之序也蓋夏師既敗走保於三朡其國之寳器即祭天地諸神寳玉之類皆輸於三朡湯追之桀走南巢湯於是俘其寳玉以歸故誼伯仲伯所以作典寳言其得國之常寳也蓋非國之常寳則湯必不取也其書既亡其義不可攷此説亦意之耳未敢自以為然
  仲虺之誥
  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
  仲虺之誥其作也蓋湯既勝夏而歸念堯舜禹揖遜相授受而已始以征伐得天下恐後世以為口實仲虺恐其憂愧無已有害於惟新之政故作誥以廣其意始言天厭夏徳而眷愛成湯不庸釋中言民懐商而愛戴有商為已舊終言成湯創業垂統必思有以永保天命無非所以廣湯之意此正仲虺作誥之意也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者此孔子序仲虺作誥之意也漢孔氏謂自三朡還蓋以上言遂伐三朡故知自三朡還要之此經只言湯歸自夏亦不必指三朡但是勝夏之後自夏而歸商也大坰漢孔氏以為地名唐孔氏謂未知所在當在定陶歸亳路所經處此皆意之耳然亦不必多泥但是湯歸至大坰自言有慚徳仲虺於其地作誥以廣成湯之意故序書者本其地而言之謂至於大坰仲虺作誥耳若夫陳博士以坰為郊言大坰猶言廣野恐未必然此言至於大坰必是有所指定而言非泛言廣野也
  仲虺之誥成湯放桀於南巢惟有慚徳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
  唐孔氏謂𤼵首二句史述成湯之心次二句湯言已慚之意其下皆仲虺勸湯之辭也蓋成湯始也廹於民之怨咨知上天之意所屬在我故決於必徃無有疑心令也已勝夏而放桀於南巢因念我之伐夏救民雖曰順天應人岀於不得已然以分言之則以臣伐君以諸侯奪天子之位雖我之心無所利於其間而其跡則近於利之者故念之於心兀𡰈而不自安誠恐後世亂臣賊子或藉我以為口實行其篡奪故既放桀於南巢遂忸怩然慚其徳之不及古而慨然嘆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謂我之慚非有他也誠恐後世以我為藉口也南巢地名薛氏謂在廬江六縣東有居巢城蓋湯伐桀不遂殺之放之南巢也湯武皆為民除害然湯於桀則放之而已武王於紂則殺之者何哉湯之伐桀桀避位岀奔既已竄於南巢故湯縱而不誅至於紂則武王非不欲如湯之放也攷之荀子則曰殺受者非周人因段也攷之史記曰武王馳之紂入鹿䑓衣珠玉自焚於火而死武王以黃鉞斬紂頭縣之大白之旗則殺紂者非武王也説者徒見書有殺受立武庚之文遂謂殺受者實武王也此蓋弗深攷書之過所謂殺受立武庚者乃謂紂既見殺武王不忍故復立其子武庚也林少頴謂湯之慚誠謂以臣伐君眞吾之罪不以順天應人之舉為是固當然者其終始之際一岀於誠實內不自欺外不欺人未甞巧為文餙以觧免此所以不失為聖至於魏文帝既逼漢帝而奪之位乃以受禪為名且謂左右曰舜授禹其實篡奪欲以舜禹之事欺其臣其臣可欺乎故湯自以為稱亂而後世不以為稱亂曹丕自以為舜禹後世不以為舜禹者誠不誠故也
  仲虺乃作誥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有夏昏徳民墜塗炭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纉禹舊服茲率厥典奉若天命
  湯王既言放桀恐後世以我為口實故仲虺於是作誥以開釋於湯謂昏徳如桀天既棄之我不得不伐勇智如湯天既命之我不得不順天命故必有如是之勇智又有如是之昏徳則可以為成湯之所為不然則否又何憂後世為口實哉此仲虺作誥之大意也嗚呼嘆辭也嘆而後言美其事也仲虺謂天之生民各有喜怒哀樂愛惡之欲有欲則皆欲足其欲茍無主以治之則人人務足其欲而爭端生焉爭而不已必至於亂故天於是特生聰明之君其耳目之聞見足以周知四方之情偽故足以乂其亂也是天生民而立之君者蓋以其聰明足以正亂而已今夏桀乃昏徳如此則非聰明矣無聰明之徳則必虐用其民故民之危險若䧟泥墜火無有救之者桀之暴虐如此則失其為君之道也甚矣桀既失其為君之道故天於是思民之不可無主恐至於亂乃錫湯以勇使之足以有斷錫湯以智使之足以有謀即上所謂天生聰明時又是也惟天知桀之不君民不可以無主故錫湯以勇智者蓋將使之揭表儀以正萬邦而已此又所以𤼵明上文所謂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之義也蓋桀既不君萬國化之皆為邪僻無有一人能岀於正者故天命湯以表正之也然天所以命湯表正者豈欲湯外立其道以正之也哉不過欲纘禹舊服而已服事也法度也蓋禹之維持天下其法度典章曲盡其美惟桀不君一切壊之萬邦化之皆不歸於正今天之意但欲湯纘禹之舊法而已此正仲虺告湯謂天所以命湯表正天下之意也天之命湯既岀於此則湯今日伐桀之事乃所以率循大禹舊典奉順天命而已何足慚哉故曰茲率厥典奉若天命此蓋仲虺先陳其總意也其下則又申言其詳焉
  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於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簡賢附勢實繁有徒肇我邦於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於非辜矧予之徳言足聽聞
  仲虺上既總言桀可伐湯不可不伐之意故此又申明前言焉仲虺謂夏王有罪民心背棄之桀恐民心不服於是矯誣上天之命簧鼓流俗以謂民雖不我與天實我與民豈可不從矯如矯制之矯誣偽也言桀自以其意記言上天之意如此以惑其衆如田單與燕人戰毎岀約束必稱神師之類皆矯誣之意也桀既有罪民棄則天絶今乃矯誣上天之意布為告命以惑天下謂天實與我是冝上帝所以不善其所為而用商王以受天命而爽天下之衆蓋桀矯天告民民不能無惑者故命湯以爽之所以開其明使知天命以斷棄夏桀而矯誣之言皆不足信也天命既如此而一時簡賢附勢之人猶不覺悟方且繁衆其黨徒反欲害湯簡忽也謂賢如湯則簡忽之附親附也謂不賢而有勢如桀則親附之簡賢附勢之人其黨既繁盛故我商家肇有邦國於有夏之時其黨欲害之如苗有莠如粟有粃皆欲耡治簸揚而去之以桀喻苗粟以湯喻莠粃但言勢危如此必不見容也諸儒皆以苗粟喻湯以莠粃喻桀言商為桀所亂然與下文不相屬今所不取惟簡賢附勢之人黨附於桀視我商家若莠若粃日欲鋤簸而去之故我商家小大之人危慄憂恐罔不懼以無罪見滅況我於其中盛徳之言猶足聽聞於天下冝其尤疾之而欲去之也觀夏䑓之囚則桀欲害湯也甚矣然桀雖欲害湯而湯寛仁之徳已足以彰信於兆民民心已歸天意黙相雖桀亦無如之何故仲虺於下文所以必繼以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等言者蓋言湯有是盛徳民歸則天必相也葉左丞觧矧予之徳言足聽聞謂桀之黨以我不利己欲謀去我雖我小大皆懼不免於非辜嫉我如此尚能聞我之徳言乎此觧矧予之徳言足聽聞一句文理極通但於上下文意不甚貫穿故未敢遽從
  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徳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
  仲虺上既言湯有盛徳之言足以聽聞於天下桀欲害之故此遂言桀雖欲害惟湯有盛徳足以彰信於兆民民歸則天命亦歸雖桀亦無如之何林少頴引老子曰惟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有天下舜禹之受禪湯武之徵伐奄天下而有之天下不以為過者惟其未嘗有利之之心而無以天下為也茍有一毫利之之心則民必有不服故仲虺稱湯盛徳必首以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為言蓋謂湯之心清浄寡慾舉夫天下聲色貨利不足以動其心故其伐夏所以無利之之心也不邇聲色謂不近嬖𠖥也不殖貨利謂不蓄財賄也惟其官有徳賞有功者皆與天下同其利也所謂徳懋懋官者謂人能勉於修徳我則勉之以官與之共天位治天職也功懋懋賞者謂人能勉於立功我則勸勉之以賞優其祿廩榮其車服以旌𠖥之不必共天位治天職也各稱其實而已非特此也又能用人惟己改過不吝焉用人惟己則用人之言如自己岀若所謂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也改過不吝則有過必改無復吝惜若所謂過則勿憚改也用人惟己則善無不從改過不吝則不善無不改此又所以合併為公以成其大也惟湯清浄寡慾舉天下不足以動其心故利與人同善與人同施為善政則能寛以居之仁以行之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此所以能明信於天下而天下信之皆願以為君也此蓋仲虺言成湯之伐夏亦在我有可以得天下之道故民歸之則吾特應之而已不足慚也大扺撥亂反正以成帝王之業者必無利天下之心而與天下同其利然後可以得天下茍有利之之心則將奪於物慾見利而動惑於聲色貨利之私遂致以私害公不能執其所有以與天下共利剛愎自用遂非莫改如此則所施者無非虐政是水益深火益熱也何足以成功哉少頴此説極善故盡從之
  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傒予後後來其蘓民之戴商厥惟舊哉
  仲虺上言湯有寛仁之徳足以彰信於民故此遂言四方逺邇望湯來蘓甚切蓋湯有如是之徳民之倒懸日望湯觧則伐桀之役亦廹於民望非得已而不已不足慚也蓋湯之於葛其始未甞有伐之之意其不祀則既遺牛羊又使亳衆徃與之耕是未甞有意於伐也惟葛伯不道湯使亳衆徃與之耕童子以黍肉餉耕者葛伯乃殺而奪之與餉田之人為仇讐故湯不得已為匹夫匹婦復讐而始伐葛伯是湯之徵伐實自葛始也然湯之伐葛亦豈有意謂自葛而始迤邐征伐諸國哉不過欲問葛伯仇餉之罪而已惟天下之人苦於夏桀之虐政日望聖君之來蘓而卒未有一人為天下起兵誅賊者故一聞湯征自葛莫不延頸跂踵望湯之來故湯於是不得已而征之其征也東面徃征則西夷怨其來之後南面徃征則北狄怨其來之後其怨之之辭則曰均是民也何為先彼而獨後於我乎孔氏謂西夷北狄舉逺以言則近者著此説是也湯於所未伐之國則怨其來之後其所徃伐者則室家相慶曰徯我後乆矣我後既來則自此可以蘓醒矣夫湯之徵伐於未至之國則怨其不至而曰奚獨後予既至之國則相慶其來而曰後來其蘓則民之戴商其來舊矣伐桀之役理有不得不然者非湯之本心也然其本心則事岀於天下慚何足多慚哉
  佑賢輔徳顯忠遂良兼弱攻昩取亂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徳日新萬邦惟懐志自滿九族乃離
  仲虺上既陳説湯之伐夏救民本乎天命民心之所係屬在成湯有不足慚者故此又言天下常理有徳則興無徳則亡或興或亡皆所自取今湯興桀亡皆是自取在湯不足介意也林少頴謂佑賢輔徳顯忠遂良此言為善者必為人佑助也其文以小大為序良不如忠忠不如徳徳不如賢故人之佑之輔之顯之遂之亦稱其善之小大而已兼弱攻昩取亂侮亡此言為不善者必為人之所侵陵也其文以輕重為序弱未至於昩昩未至於亂亂未至於亡故人之兼之攻之取之侮之亦稱其不善之輕重也此數句言大扺人獲人之輔助與人之侵侮者皆係其人之自取猶天然自然栽者培之傾者覆之未甞容私其於間其文勢從便相配學者觀其大意可也若求之太深必欲從而為之説如王氏所謂佑者右也輔者左也如此之類則不勝其鑿矣此説是矣蓋仲虺之意謂天下常理有賢徳忠良者則人必輔之佑之顯之遂之有弱昩亂亡者則人必兼之攻之取之侮之理之自然人君惟當因其有可亡之道則推而亡之因其有可存之道則固而存之皆當乎理之自然不以私意介乎其問則邦國必至於昌盛今紂之暴虐淫亂如此湯順常理而放之是亦推亡之道也何為念哉不必慚可也仲虺既言湯之伐桀乃順乎天理有不足慚故又戒之曰徳日新萬邦惟懐志自滿九族乃離蓋謂前事誠不足慚自今已往惟當日新其徳不有自滿之志可也故徳茍日新而無斁則萬邦皆懐我之徳苟惟有自滿之志則以為徳止此不復自修則非特不能増益所不能而已為我有者亦必隳廢昔之萬邦之懐者亦必變而為九族之離矣在湯可不戒哉言其羙則極致萬邦懐其效如此之逺言其失則極至九族離其敗如此之甚仲虺言此非有他也誠恐湯懐慚不已或委靡廢弛不復以天下為意故極言之使知所畏知所慕去其慚而進其徳也胡益之又謂自此以上所以釋湯之慚也自此以下所以戒之守天下也仲虺謂湯之得天下在已徃固已無愧湯之守天下在未來宜戒之不當有愧也賢則佑之則不為不肖之所陵徳則輔之則不為無徳者所染忠者顯之則忠有所勸良者遂之則良有所成兼弱則弱有所依攻昧則昩有所改兼者庇之也攻者治之也取亂則有亂之惡者不害於民侮亡則有亡之跡者知戒於惡益之此意蓋謂仲虺恐湯慚愧不已有害惟新之政故前既觧其慚至此則使之旌別諸侯布宣教令以施惟新之政也此説亦通故特存之
  王懋昭大徳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後昆仲虺既誥湯以日新其徳故此遂言其所以日新之道蓋徳所以能新者本乎中之建中之所以能建者本乎徳之大徳不大則知有己不知有人安能建中於民中不建則拘於一偏泥於私曲安能致日新之功故仲虺所以必欲成湯勉勵以昭明其徳之所謂大者而建中以示民也蓋受天地之中者人性之固有也惟其因物有遷故陷溺而不知反聖人先得人心之所同然將還以其固有之中揭而示之使之率性而行得其所同然茍在我者徳未至於大則有所偏倚去中益逺矣何以建中哉是昭大徳者乃所以建中於民也王氏乃謂懋昭大徳所以極髙明髙明所以處已建中所以道中庸中庸所以待人髙明中庸豈可分二致哉此皆穿鑿之過也然建中雖本乎昭大徳而徳之所以能大者又在乎以義制事以禮制心焉仲虺所以既言懋昭大徳建中於民而必繼以以義制事以禮制心者蓋言欲昭徳以建中又不可廢禮義也易曰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徳不孤直方大直內以敬故在乎以禮制心方外以義故在乎以義制事如是合內外之道而胸中恢恢與天地同其大懋昭大徳豈有妙於此者乎此昭大徳所以又在於禮義也為人君者誠能如此則徳日新而萬邦惟懐矣冝其所以能垂優足之道於後嗣使子孫永保而無斁也故仲虺所以終之曰垂裕後昆曽氏乃謂先儒多以制事制心為湯所以自制是不然聖人之徳既如是廣大又且建中於民豈復有心與事之未制規規然將待於制也以義制事者制民之事以禮制心者制民之心殊不知仲虺此言為成湯設也非為民設也豈可謂制事為制民事制心為制民心哉
  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嗚呼愼厥終惟其始殖有禮覆昏暴欽崇天道永保天命
  仲虺既備言新徳之説故此又舉其所聞以終其義蓋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此二句蓋古人之言而仲虺耳所聞者故言予聞曰謂我所聞者如此蓋仲虺上既欲湯懋昭大徳又恐成湯行之不力求之不博故復以此儆戒之蓋在我者至足而不自以為足乃能誠心博求自得其師則忠言日聞雖未必王而王業之成基於此也茍自以為是而不復資於人視人無一如已者如是則訑訑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則䜛諂面諛之人日至而危亡之道此其基也故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仲虺既引此二句戒湯故又釋之曰好問則裕自用則小蓋仲虺上所聞二句言或王或亡相去如此之異恐人未必信得師必可王自用必可亡故曰好問則裕以能自得師則好問好問則所聞所見者逺人皆樂告以善道故徳優裕而有餘徳有餘冝其王矣謂人莫已若者亡則自賢而愚人胸中狹劣曽無所容陵人傲物是乃取亡之道也仲虺告湯至此盡矣故又歎以總括其義嗚呼蓋歎辭也仲虺此言大扺謂湯之始興既能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至於克寛克仁彰信兆民則始非不善矣所當愼者惟在終而已故自佑賢而下皆所以戒湯慎終之道故此言慎厥終惟其始蓋謂今日之事惟當慎其終亦如其始可也故戒湯於此誠能慎終如始於有禮者則封殖之昏暴者則覆亡之天道福善禍淫不過如此湯能行之是尊敬天道者也天命豈不可以永保哉永保則𫝊無窮施罔極不但奉若而已也蘓氏謂湯之慚徳仁人君子莫大之病也仲虺恐其憂愧不已以害惟新之政故思有以廣其意也首言桀得罪於天天命不可辭次言桀必害己終言湯之勲徳足以受天下乃因極言艱難安危禍福可畏之道以明今日受夏非己利乃惟無窮之恤以深慰湯之心而觧其慚仲虺之忠愛可謂至矣然湯之所慚來世口實之病仲虺終不敢以為無也夫君臣之分放弒之名雖一時臣子之莭有不能盡況免議萬世之後乎此説得之







  尚書詳解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一
  宋 夏僎 撰
  湯誥
  湯既黜夏命復歸於亳作湯誥
  此篇成湯勝夏而歸至於亳邑四方畢朝新君故湯誕誥其衆以伐夏之意所以正始也黜廢也謂廢其命使不得復承大綂也此葢敘書者推原湯所以作誥之意謂既勝夏黜廢其命而已為天子復至於新都亳邑故作湯誥以誕誥萬方故其序所以言湯既黜夏命復歸於亳作湯誥林少頴謂湯勝夏命而廢之武王勝商而武成不言黜及殺武庚封微子於宋然後言黜殷命者葢湯之伐桀桀棄而竄於南湯既因而不追以全君臣之義故既勝夏即黜其命而不曵為之立後於其所都之國至武王牧野之戰前徒倒戈而紂見殺既違武王本意故封武庚於殷故都使之承嗣宗廟因而不改亦所以存君臣之義及武庚作亂自絶於周然後黜殷命而立㣲子於宋不復居殷都此說是也林少頴又謂此篇與武成意同皆武功既成布維新之命也然武成本於敘事故自王來自商至於周皆先敘其事之曲折然後告以弔民伐罪之意其敘事則詳而其所以告諸侯之言則首尾不甚備此篇既載其所以告諸侯之言又載其作誥之言首尾甚備其敘事則畧體雖不同而其辭則皆是始居大位而告諸侯以正始也皆可以互見也此說極然胡益之不知察此乃謂湯滅夏告萬方武王滅商不告者葢伐桀本以亳衆諸侯無會者故不得不告武王伐紂友邦冢君無不會者以伐商之意既稔聞矣何所用誥此葢弗深察之過也
  湯誥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衆明聴予一人誥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
  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此又作書者言湯所以作誥之意也葢湯既克夏自彼而歸至於所都亳邑萬方諸侯畢朝新服故湯於是作誥以誕告之使知吾之伐夏非吾之私乃天意也自王曰以下即湯作誥之辭也嗟嘆辭之嘆而後言重其言也重其言所以使萬方有衆明聼其告而不敢忽也然湯之作誥必首言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者葢湯言桀之暴虐失民以亡天下故必推本乎上天所以立君乂民之意以見桀之所為不合乎天心而天絶之也皇大也上帝天也言惟皇上帝猶言惟至大之天命若召誥言皇天上帝也𠂻者善之本於固有者也陳少南曰裏裏也蔵於裏即所謂喜怒哀樂未𤼵者也若既𤼵則見於表矣葢天之於民皆降以𠂻然不能保其不失其常性故為之立君者非徒尊也將使順斯民之性而安其所謂道也故能順其性而安其道則足以為君矣不然則違天違天則天必絶之矣湯之言此葢所以繩桀之罪見其不能順常性而綏厥猷故不足以為君也既言若恆性又言綏厥猷者葢率性之謂道能順其性則能安其道不能順其性則悖理傷道安能綏厥猷哉林少穎謂詳攷此篇所告首尾本末與仲虺所言相為表裏湯之言此葢𤼵於仲虺者也故張諫議曰湯既勝桀以有天下而慚徳多焉故仲虺作誥於前以明天之所以命湯為君者凡以民之有欲而俾之乂也故其書但言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湯又自誥於後以明天之所以命予為君者凡以民之有道而俾之綏也故其書至言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是以二誥之辭相為表裏然後湯之慚徳可以已此説是也
  夏王滅徳作威以敷虐於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於上下神祗
  湯上既言天之命君將使之順民性而安其道故此遂言桀之暴虐非特不能順其性而安其道而乃至荼毒以害萬邦之民也葢夏王滅已之徳放僻邪侈喪其良心則在我者且不能自善何以若民性而安其道哉推原夏王自滅其徳喪其良心則其胷中無復有不忍人之意肆為威暴以布其虐政於萬方之百姓萬方百姓罹被其凶害如荼之苦如毒之螫不可堪忍故並稱寃以告於天地神祗謂我無有辜罪而乃受此虐害也屈原曰人窮則反本故勞睏倦怠則未嘗不呼天病疾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今桀之民皆苦於虐政是宜其並告無辜於天地所以告者兾其拯已也
  天道福善禍淫降災於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𤣥牡敢昭告於上天神後請罪有夏聿求元聖與之戮力以與爾有衆請命
  湯既言桀暴虐如此汝萬方並告無辜於天地故此遂言天降罰於夏之意也葢天之恆道於有善者則福之於淫亂者則禍之桀既虐民如此故天於是降其災異不祥之事以彰顯有夏之罪惟天之降罰於夏者其寓事彰顯如此故湯遂謂我小子於是奉將上天所命之明威討桀之罪不敢肆赦葢謂今日之事乃奉天威以誅有罪非私意也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何以知明威而將之孟子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今天降災於夏是亦事示之而已故湯所以因是知天命所在遂行討桀也湯既知天命所在然又未敢自專於是又用𤣥牡以昭告於上天神後請加罪於有夏上天葢天帝也神後葢后土皇地祗也𤣥牡乃黑色之牲也必言牡者葢牲必用牡不用牝也正義謂商人尚白牲用白今言𤣥牡夏人尚黑於時未變夏禮故不用白林少頴謂不然此𤣥牡但是一時所用祭告天地之牲不因色以求義如謂湯用𤣥未變夏禮則魯頌言白牡騂剛豈亦未變商禮乎此說是也湯既用𤣥牡告天地請加罪於有夏矣故於是遂求元聖之人與之勉力為此衆民請命於天葢民苦桀之虐政命不可保湯伐桀而拯民於塗炭則民始有生全之望是湯告天伐桀者乃為民請命也元聖即伊尹也葢湯之伐桀實伊尹之助孟子曰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之溝中故就湯而説之以伐夏救民是湯伐夏救民之謀實出於伊尹故湯誓言伊尹相湯伐桀此言聿求元聖皆推本其謀之所自出也
  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於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於深淵
  湯上既言我與伊尹戮力為爾衆民請命於天故此遂言我請命於天而上天果然信而有佑助下民之意故鳴條之戰桀知其罪遂退伏遠屏竄於南巢故曰罪人黜伏林少頴謂湯以桀為罪人武王以紂為獨夫葢言其得罪於天人則不復有人君之道也湯既言上天信有助民之意而罪人夏桀今已黜伏故造物之福善禍滛報應如響無有僭差賁然顯著如草木然民欲殖者則天殖之不欲殖者則不殖葢湯者民所欲殖而桀者民所不欲殖者也漢孔氏乃謂賁飾也言天下惡除煥然咸飾若草木同華民信樂生其説迂囬難曉不如蘇氏謂天命視民所與則殖之所不與則蹶之若草木然民所殖則生不殖則死也湯既言天命固如此然又未敢以必可信故又言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於上下者葢謂天雖可信我亦豈敢恃哉故雖曰使我一人安輯爾萬方有衆之邦家然我未知其不能不得罪於天與夫民也故曰茲朕未知獲戻於上下惟湯恐得罪於上下故惴惴然內懷危懼若將隕墜於深淵之中言雖得天下而心常以獲戾天民為憂不敢以位為樂也林少頴謂湯既伐桀恐來世為口實則當其始履天下之尊而朝諸侯寧無慚乎故其慄慄危懼乃出於中心之誠然者而漢孔氏乃謂謙以來衆心王氏則謂湯始伐桀不恤衆言告以必徃無所疑天下既定乃慄慄危懼者葢有為之初衆人危疑果斷所以濟功無事之後衆人豫怠儆戒所以居業使湯於事未濟則期以果斷濟功事已濟則期以儆戒居業果如是湯之慄慄危懼皆非出於中心之自然況湯雖伐罪救民然驅民於鋒鏑豈得全無恐懼之意及無事而後懼哉如以為有事之時不可以懼則武王泰誓言夙夜祗懼則有事之時已懼矣故知湯之危懼非至是而後有也自興師於亳已懼不克濟矣至於既踐天子位則尤不遑寧處也
  凡我造邦無從匪彛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湯上既言以履大寶慄慄危懼如此故此遂告我所為造邦之諸侯與之更始使其曉然知上之徳意也謂我今日始新造爾衆邦誠欲爾衆無從匪彛無即慆滛從如惟酖樂之從同葢無從非常法者即如康功田功之即葢慢遊而至於過者亦不可就也惟欲爾衆各守常法以承天休而已葢諸侯之職能制節謹度則滿而不溢則可以長守富也長守富貴豈非所謂承天休乎湯既戒諸侯使去匪彛慆滛之失而守常典以承天休故又言爾誠能如我所言力而行之至於有善可稱則我當度徳定位量能授官與共天位與治天職弗敢掩爾善矣爾有善我既不敢蔽若我自有罪罪在我身我亦不敢自赦其簡別而在察者又在乎上帝之心湯言此葢人有善惡人君固賞罰之汝不可謂人君有不善無人可誰何者雖無人可奈何而上有天焉我豈可不畏哉湯既言人君有不善天必誅之故此又言人君所以有罪非必人君一身自有可指之罪茍爾萬方有罪則罪亦在我身葢天之立君欲其若恆性而綏厥猷茍萬方有罪則是人君若之綏之者不至故其罪在人君若夫人君自不能盡君道而上得罪於天則其罪又在一人自當不及爾萬方矣湯此言又所以深明為君之尤難也湯既言為君之難如此故又嗟嘆而言曰爾萬方有衆尚庶幾以我此言為可信而無從匪彛無即慆愮各守爾典以承天休則非特我國家社稷可保其有終而汝亦可以終享其安榮之福也故終之曰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咎單作明居
  此又明居之序也經亡無所附其本篇正次於湯誥之下故孔氏以附於此篇之末咎單必臣名也謂明居之篇乃咎單所作也正義百篇之序此類有四周公作無逸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與此篇直言所作之人不言所作之意以經文分明故畧之此説是也但漢孔氏乃以意度此篇謂咎單作明居者咎單臣名主土地之官作書明居民之法故其書曰明居此亦因字而求義經亡而意度之也未敢以為然矣
  伊訓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
  此篇葢太甲初即位伊尹告以乃祖成湯之成徳故作是書也謂之訓者以其有諄諄儆戒之意也此篇之序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後説者多疑之其所以疑者葢孟子言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太史公言湯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乃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而崩後立外丙之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是湯之後立外丙仲壬二世而後太甲立今此序乃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似類夫太甲即繼成湯之後無有外丙仲壬二世者所言不同如此故説者多疑之漢孔氏則謂太甲太丁子湯孫也太丁未立而卒湯崩太甲立即稱元年唐孔氏亦謂此序以太甲元年繼湯沒之下明是湯沒太甲代立即其年稱元年殷本紀與此不同者必妄也據二孔此說則謂湯沒即立太甲無有外丙仲壬之說非特史記為妄而孟子之言亦不可信至程氏則又欲附㑹孟子之言乃謂湯崩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嵗仲壬方四嵗故立太甲陳少南推其說按河南邵氏皇極經世書敘堯即位以甲辰至本朝嘉祐厯譜帝王世次湯起乙未太甲起戊申不聞有外丙仲壬太史不知孟子之意所謂二年四年者葢謂湯崩太子卒欲立外丙而外丙生纔二嵗欲立仲壬而仲壬生纔四嵗太丁二弟皆㓜故捨親親而立太甲據程陳二者之説則亦湯後不曽立外丙仲壬孟子所謂二年四年是年齒也不為即位之年數其説亦無異於孔氏惟林少頴引蘓氏之説為可信蘓氏謂太史公按世本成湯之後二帝七年而後太甲立其跡明甚安國據經臆度謂湯沒而太甲立初無二帝豈有此理其序所以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者非謂湯崩在太甲元年也葢伊尹稱湯以訓太甲故孔氏序書以湯為首耳商道親親兄死弟及若湯崩舍外丙仲壬而立太甲則非親親矣據蘓氏之説則以湯後實有外丙仲壬二君此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乃序書者推原伊尹作書之意謂湯沒後太甲即位之始伊尹稱湯成徳以作訓故言成湯既沒即繼以太甲元年非謂湯崩之年即太甲之元年也此説極有理故少頴廣其説謂殷人傳世兄死弟立若太丁死而有弟外丙仲壬不應捨之而立太甲此篇乃太甲即位之日伊尹奉之以祗見厥祖因明言烈祖成徳以訓於王故序雲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葢推本所以作書之意也夫書序序所以為作書之意而已與史家記述之體不同茍必以史家記述之體求之謂此言成湯既歿太甲元年為湯歿而太甲立則盤庚五遷之言若不以意逆志則是五遷皆在盤庚之世矣故當以蘓氏孟子之言為正少頴此説極平正而有理故特從之若夫篇內言元祀而序言元年者唐孔氏謂商曰祀周曰年序以周世言之也葢孔子周人序書以年言之如太甲篇內言惟元祀十有二月朔其序則言三年復歸於亳又如說命亮隂三年而子張則言諒隂三年不言葢孔子序書故從周稱年也此書蓋湯死後太甲即位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後三篇以告之故言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後今只伊訓尚存餘二篇經秦火而亡故名雖存而經則亡矣
  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於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侯甸羣後咸在百官總已以聴冡宰
  此又作書者言伊尹作伊訓之意謂太甲即位元年十二月乙丑伊尹將以即位之事告於成湯是時侯甸之諸侯皆來奔喪且欲近見新君故伊尹祠於湯廟而羣後皆從太甲往廟時太甲宅憂不言故百官皆總其已之職事而惟冡宰之是聴時伊尹受顧命實為冡宰故即廟而作書陳乃祖之成徳以進戒於太甲亦與諸侯正始此伊訓之所以作也故作書者其言如此太甲時所居之喪實仲壬之喪葢繼其後必為之服禮當然也漢孔氏既謂湯歿而太甲立則太甲即位之初實居湯喪故於此即雲湯崩太甲逾月即位此所謂祠於先王者乃奠殯而告林少頴謂孔氏此説攷之於禮有所不合夫古者喪在殯不祭皆名為奠及既𦵏也虞祔卒哭始謂之祭葢於是始以鬼神事之故祭則有主有屍而奠則陳噐而已此經言祠而孔氏乃謂之奠無是理也抑又有不然者使太甲果居湯喪則其宅憂也必在湯之殯宮則其所從事於喪禮者有小殯之奠有大殯之奠有朔奠有朝奠有夕奠有薦新之奠未嘗不在湯之殯豈逾月遽祗見厥祖哉以是知孔氏徒按經文於禮不合未足述也以經文攷之則太甲實居仲壬之喪計仲壬之崩必在太甲元年之十一月商制逾月即位即以其年為元年不待逾年稱元祀如周之制故下篇言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居於亳是仲壬以元年十一月崩至三年十二月即得二十五月故即吉釋喪而冕服也由是推之則此言十二月乙丑伊尹奉嗣王祗見厥祖者乃太甲居仲壬之喪既逾月伊尹乃祭於湯廟奉嗣王以敬見其祖故明言烈祖成徳既以告太甲且與諸侯正始葢禮之變而以義起也若康王既受顧命則以麻冕朝諸侯於應門之內亦禮之變也蘇氏徒見春秋所載天子諸侯皆逾年稱元故謂此經言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者乃太甲立之明年正月也正月謂之十二月殷之正月即夏之十二月也殷雖以建丑之正猶以夏正數月亦猶周公作豳詩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又史記秦始皇三十一年更名臈曰嘉平夫臈必建丑之月秦以十月為正則臈當用三月而雲十二月者葢古雖改正朔猶以夏正為正月也此說不然夫謂之改正朔則已改正月豈有餘月不改者故在周時論陰陽之節雖有以夏時為言者如七月之詩與四月惟夏六月徂暑之類至於史官記載當時之事則未有不以當時正朔數月者如春秋春王正月則周之正月也春秋數月用周正則此之十二月葢商之十二月乃夏之十一月葢建子之月也其秦以十二月改臈曰嘉平漢書自髙祖元年至太初元年以前嵗首書冬十月葢是漢武太初元年改用夏正史官追正月名耳舊史未必然也余謂少頴辨蘇氏以夏秋所書乃孔子尊王故以周正數之周時數月實用夏正今七月四月之詩可見矣兼秦本紀言以十月為嵗首則嵗首但以十月為之則已非改十月為正月也但蘇氏解此必拘逾年之說則不然只是仲壬適在十一月崩故太甲逾月以十二月即位不必如蘇氏之拘則其義自通也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於王曰嗚呼古有夏先後方懋厥徳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於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假手於我有命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
  自此以下伊尹作書之言也伊尹既奉太甲以見成湯之廟於是乃明言有功烈之祖成湯所以艱難創業之成徳以訓告於王所謂成徳即下文惟我商王以下是也既謂之明言烈祖之成徳而乃首言古有夏先後者葢欲見天下難保夏之先後雖積功累仁如此子孫一不率循則亡不可支而乃祖成湯興焉葢欲太甲知所鑒戒也嗚呼嘆辭也欲言夏王得天下之難而失之易也故嘆而言之古有夏先後以禹以下自桀以上皆是也伊尹謂夏之先後聖賢繼作以有天下方懋行其徳兢兢業業不敢自寧上合於天故無有天災所謂無有天災者謂山川鬼神皆安
  其居而不為妖不為厲鳥獸魚鼈各順其情而不為怪不為孽此所謂無有天災也然夏之先後徳雖如此天之眷佑又如此子孫夏桀一不能率乃祖之徳上天降災以彰厥罪雖承祖宗奕世積累之業而卒為天所棄故假手於我有天命之成湯使之弔民伐罪焉假手者葢天之所棄不能自行誅戮必藉手於人以誅之也然天之假手於湯使之伐夏者亦豈私於湯哉以桀自造可攻之罪於鳴條故湯自亳往伐之故曰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始也謂桀有可攻之理故朕始自亳伐之也書曰我不爾動自乃邑孟子曰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亦此意也少頴謂伊尹之意葢以夏有天下傳十餘世三百餘年方且為上天所眷至於鬼神咸安微物自遂宜若不可動者然一為桀之不率則不旋踵而顛覆況我商家肇造未久茍使太甲不能以夏為鑒遂致不率成湯之徳有可攻之釁則攻之者至矣故伊尹既言有夏所以失天下之易於前又陳湯所以得天下之難於後所以致其儆戒之意也此說是也
  惟我商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懷今王嗣厥徳㒺不在初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於家邦終於四海伊尹上既言有夏子孫弗能率其徳而天命湯伐之故此遂言湯伐桀之事也聖武猶所謂神武也聖人之義徳也夫兵兇器也戰危事也爭逆徳也實天下不祥之事也雖天下不祥之事然湯之布昭聖武者本不期於黷武而乃在於以吾之至寛代夏之虐政是故雖用武而東征西怨南征北怨所至之民無不信而懷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伊尹既言湯有寛仁之徳得兆民之允懷遂至光有天下故此下又言太甲嗣湯之位不可不恐懼於即位之初也葢朝廷天下之本也人君天下之本也始即位又人君之本也即位之始能致其慎則終無不慎矣此伊尹所以言今王嗣厥徳㒺不在初也然所謂㒺不在初者亦非有甚髙難行之事也立愛惟親立敬惟長而已葢人君之治天下將欲仁覆天下豈必人人而愛之人人而敬之哉惟盡吾孝悌之心立愛則不偏愛也惟愛吾親而已愛吾親而舉斯加彼將無所不愛以之立敬則不必偏敬也惟敬吾之長而已敬吾長則舉斯加彼將無所不敬惟其所立在此而所愛所敬乃及於彼此其道所以始立於家邦而終則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所不及也此又伊尹教太甲以守約施博之道也
  嗚呼先王肇脩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茲惟艱哉敷求哲人俾輔於爾後嗣制官刑儆於有位曰敢有恆舞於宮酣歌於室時謂巫風敢有殉於貨色恆於遊畋時謂滛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於蒙士
  伊尹上既言成湯以神武創業而太甲繼之當立愛敬以治天下國家至此又恐其未必勤而行之故又言成湯自肇脩人紀以至於有萬邦誠為艱難然雖艱難成湯之心猶不能自已方且求哲人輔後嗣制官刑儆有位而為子孫無窮之計湯盛徳大業如此且猶長慮卻顧為子孫計不敢自安則太甲為其子孫可不念哉此又伊尹言此一節之意也嗚呼嘆辭也言之不足故嗟嘆也人紀人道之紀也即上所謂立愛立敬者是也伊尹欲太甲立愛敬以治天下國家故言先王成湯當脩人紀之時謂始立愛敬之時也究其道雖所守甚約而所施則甚博是故以從諌則不敢咈言有過則改不逆人言以先古之賢則時若之言凡有所動皆順古人之行而不自專以居上則必明於御下而盡其君民之大徳以為下則必忠於事上而盡其事君之小心葢湯時為諸侯出就國則居上入朝桀則為下湯於居上為下盡道如此則伐桀之事亦湯之不得已也然湯豈特如此而已又且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焉葢聖人責已重以周待人輕以約湯於與人則不過求其備是以恕己之心恕人而盡待人輕以約之道也於檢察其身則常若不及是以責人之心責已而盡責己重以周之道也惟湯自肇脩人紀至於檢身若不及所行如此之勤故今日方有萬邦而為天下之君則其事誠艱難也然常人之情既以艱難於其始則事既遂必有自足之心而少肆其意而湯則猶不能自已方且敷布廣求賢哲之人列於庶位俾之輔弼於爾後世子孫既得而用之又恐所用之人不盡心戮力佐佑其子孫故又制為誅責有官君子之刑以儆戒於有位之人是成湯所以望爾後人者甚切矣太甲雖欲不念不可得乎所謂官刑儆有位者即下文所謂三風十愆之事也葢湯以官刑儆於有位曰敢有恆舞於宮室之中而無有節度者敢沉湎於酒而至狂歌無忌憚者此二者時謂之巫風葢巫以歌舞事神故恆舞酣歌所以為巫風言其恆歌恆舞若巫覡然也敢有以身殉貨以身殉色者殉從也以身從之知有貨色而不知有身也敢有恆於遊遨恆於畋獵恣意為之無有窮已此四者時謂之淫風謂貨色畋遊人所不可免但不可淫過無度今也殉貨色常畋遊是淫過無度故謂之淫風敢有侮聖人之言而不敬逆拒忠直之人而不聴其言疎遠耆老有徳之人而親比頑愚之小童此四者謂之亂風葢聖人忠直耆徳人所當親近而尊敬之今乃簡忽而踈遠頑童當斥而遠之今乃昵比是好人所惡惡人所好亂常越理者也故謂之亂風此三節之風者葢為之於上而下化之若風之於物鼓之於此而動之於彼也湯既列言三風於上故於下總之曰凡此三風總有十愆葢謂巫風二淫風亂風各四是三風之中其過失有十事十事者卿士有一在身則必喪家邦君有一在身則必亡國若為人臣者見人君有此愆過而坐視不能匡正則以墨刑刑之成湯官刑嚴切如此豈惟訓有官君子雖童䝉之士亦以此具訓之具訓謂詳以訓之也酒誥言文王告教小子則固以此訓之矣伊尹言此葢謂先王艱難創業猶不敢自安方且廣求賢哲輔爾後人又恐所用之人未必盡心輔弼又制官刑儆於有位使子孫有過人臣必諫是伊尹所以勤勤進戒亦先王責望之意也薛氏謂墨刑亦重矣臣下不匡而䧟入重辟者以國置臣所以匡主宜匡不匡則有亡國敗家之道坐視喪亡而不救其可貸乎此墨刑之施所以未為過也
  嗚呼嗣王祗厥身念哉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徳㒺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徳㒺大墜厥宗
  伊尹上言成湯為子孫計如此深逺故於此又嗟嘆謂嗣王太甲為湯子孫當上思乃祖艱難之意祗敬其身而念乃祖也既言祗厥身念哉又言聖謨洋洋嘉言孔彰者謨謀也謂成湯為爾子孫者其規模甚洋洋乎其大惟規模至大未易跂及而所以告教子孫之嘉言則甚明白而易知所謂嘉言即制官刑儆有位之言是也伊尹既言成湯嘉言明白如此欲太甲奉以周旋故又以天命儆之使之知所畏而不敢不勉謂天命去就初不可常保孜孜為善則天降百祥而治可常享茍為不善則天降百殃而禍亂隨之天理如此爾太甲誠能為善則徳無小而不興故萬邦皆頼其慶不然則不徳無大而不亡故覆墜其宗祀而不可支持漢孔氏謂此伊尹至忠之訓葢言至此極功也
  肆命徂後
  此葢亡書二篇名也與伊尹同序序既見於伊訓之前故此但載二篇名於其下也二篇名存而經亡不知其中所載者何事漢孔氏乃因字求義謂肆陳也肆命葢陳天命以戒也徂往也徂後葢陳往古明君以戒之也此皆臆度之説未敢以為然













  尚書詳解卷十一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二
  宋 夏僎 撰
  太甲上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復歸於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
  伊訓肆命徂後與此三篇及咸有一徳凡七篇皆是伊尹戒太甲之言然餘篇皆因事立稱獨此以太甲名篇者葢此篇非特作於一日且所主非一事乃自初立至放逐自放逐至復歸於亳始終三年其言皆伊尹太甲反復之言史官於既歸亳之復總序其終始之言作此三篇故總稱為太甲以其不可以一事名之也林少頴謂經有一篇折為上中下之別如太甲盤庚説命泰誓之類者非其意義也古者簡冊以竹為之編次成篇而竹簡所編不可多也故或析為二或析為三以便習讀耳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於桐中年復歸於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者此孔子序書之言也此三篇所載其先則序太甲初立不惠於阿衡伊尹懇切進戒而猶不聴故放於桐宮既居桐宮則能悔過伊尹於是既終喪而奉之以歸又復反覆進戒故夫子序書推原本始為太甲既立不明者謂太甲既立昏迷不明不能用伊尹之訓不足君國子民即下文所謂不惠阿衡與王惟庸罔念聞王未克變是也太甲既立不明故伊尹以受顧命之臣再三進戒猶不見聴知其不可以言語口舌下説於是放之於桐而近於成湯所塟之桐宮使之就桐宮居憂且朝夕密邇先王而思其所以貽我後人之意兾其憤悱之心而自改其過已而太甲居於桐宮終三年之䘮果能悔過遷善克終允徳予是自桐宮歸亳而思用伊尹之言即下文所謂既徃背師保之訓弗克於厥初尚頼匡救之徳圖惟厥終者是也太甲既歸亳故史官於是序其始終作此三篇而總以太甲名之故曰作太甲三篇徐湏江謂就攷三篇之義其文始終先後既非專於一口又非同乎一時則其下當以思庸伊尹為一句孔安國於思庸下別之以為伊尹作太甲三篇與作伊訓作咸有一徳為一類失其旨矣余謂湏江此説謂此篇非出乎一人不可謂伊尹作太甲三篇當以思庸伊尹為一句作太甲三篇為一句其説固通若依少頴之説則於理亦通少頴謂此篇雖實史官所序而其言則皆伊尹之言故推本其言之所自出而言伊尹作太甲三篇以見首尾盡出伊尹之手據此説既與伊尹作伊訓伊尹作咸有一徳之言體制相合兼上言思庸亦自不失為思庸伊尹故此一説所以為皆通若以孔氏為失旨則過矣胡益之謂先儒皆謂太甲不明伊尹廢之自攝啇政太甲悔過乃復命之豈有此理蓋天下不可一日無君若伊尹廢太甲而已自為政則一日不可安況二年乎此所謂放於桐者大抵人君既行三年之䘮亮隂不言百官總己以聴冡宰此禮之常也太甲不從伊尹之訓伊尹因其居憂未省政事故遷居桐宮而序書者以放言之實未嘗放也此説是也
  太甲惟嗣王不恵於阿衡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祗社稷宗廟罔不祗肅天監厥徳用集大命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
  阿衡即伊尹也伊尹時為冡宰故尊曰阿衡猶周以太公為尚父齊以管仲為仲父皆尊之也伊尹亦號保衡謂之阿衡則言為人君所倚以取平也謂之保衡則言其為人君所保以為平也其因名見意亦猶後言太師太𫝊太保也葢太甲即位之後伊尹以伊訓肆命徂後等書勤勤進戒而太甲猶不順其所言伊尹於是又作書以戒之林少頴謂作書者作為簡䇿之書以陳其𭄿戒之意若後世之章疏也葢前篇明言烈祖之成徳則以言告之此則以簡䇿告之也先王顧諟天之明命者謂成湯知天命可畏故兢兢業業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雖一言一動皆不可忘是謂顧諟惟成湯能顧諟而不敢忘故上以承天之神下以承地之祗以至社稷宗廟無不致其祗敬嚴肅之心誠意作孚故馨香之徳感於神明而天鍳觀之遂集大命於其身使之克夏有天下而撫安萬方之民惟湯能膺天命而安天下故伊尹所以能左右輔翼其君以奄宅此天下之衆故嗣王得以大承基緒蓋謂非湯自能克慎厥位則雖伊尹亦無所致其左右之力而嗣王亦無以享盈成之業也尹即伊尹之名也言尹躬猶言伊尹之身也唐孔氏以尹非名謂伊尹名摯湯得之以尹正天下故號曰尹人皆呼為尹亦以尹自稱此不然也林少頴謂伊尹言湯以七十里有天下嚴恭寅畏以感天地神祗之心則湯之受天明命非自外至也故伊尹作書所以首及於此此説是也
  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祗爾厥闢辟不辟忝厥祖
  伊尹上既言成湯能愼徳故伊尹得以左右而太甲得以纉承其義猶未足也故又言有夏之時君相之間所以有終不終者以為太甲之鑒戒夏都安邑其地在亳西故謂之西邑夏夏在啇前其事在伊尹之前故言先見伊尹謂我先見當時有夏先世之君自能以忠信自處而君道有終故為輔相亦能終其輔相之業其後嗣王業既不能以忠信自處而君道無終故為輔相者亦不能終其輔相之業伊尹言此葢謂湯之顧諟天命盡其嚴恭之道可謂自周有終矣故我得以左右厥辟宅師而有終今太甲苛不能以忠信自終則我亦何以克終哉言欲使我致其克終之効惟在嗣王先能有終而已故嗣王誠不可不戒所戒者惟當盡其為君之道而已若為君而不能盡其為君之道則忝辱乃祖矣太甲可不念哉此正伊尹言此之意也施博士謂忠信所以謂之周者以作偽則心勞日拙而所為常缺露而不周忠信則無偽無偽故周而無缺此説則然也
  王惟庸罔念聞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彥啓廸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愼乃儉徳惟懷永圖若虞機張徃省括於度則釋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
  庸常也言伊尹書之所戒非不深切著明太甲但以為常而心未嘗念而耳未嘗聞伊尹自念先王付託之重義不可以不聽遂已而不言於是又陳先王未明求衣勤求賢士以為後世子孫計在太甲不可越厥命以自覆也昧晦也爽明也昧爽葢晦而未明之時也言成湯勤勞國家未明而起大明其徳坐以待旦既旦又必廣求賢後美彥之士以開啓道廸後世子孫其所以如是者葢以莫大之基創之在我守之在後人故求賢以輔之者欲其相與保丕基也今太甲既承其基緒要當善繼善守不至違越成湯付託之命以自取覆亡可也惟慎其儉徳而懐念其長乆之計使先王莫大之業至太甲而愈固不至中絶而已葢人心著則放儉則収心放則欲敗度縱敗禮如唐明皇侈心一動而極天下不足以窮其欲故未幾盜起函陵而不知豈能思逺圖乎惟儉則外無所玩內無所淚心無外慮必能念長乆之䇿矣此伊尹所以必欲慎儉徳以懐永圖也既欲太甲愼儉徳而懐永圖故又取虞人張機取獸事以喻之機弩牙也括矢末也度其所凖望者葢正鵠也葢謂人君之治天下不可率意而行惟當慎儉徳懐永圖而後可譬如虞人張弩於機不可妄𤼵必退而省察而矢括合於所凖望之處然後釋放之則𤼵無不中矣伊尹既以虞人張機之事警人君當慎儉徳懐永圖而行事又恐太甲未知所謂儉徳之説故又明告之曰儉徳不必求諸他也但敬爾所止所止即君心所止之處也猶大學言為人君者止於仁者是也言太甲欲求儉徳但敬其所止率循乃祖成湯之所已行而行之則所謹者無非儉徳而所懐者無非逺圖也伊尹告戒之辭既盡矣故又誘掖之曰王誠能欽厥止率乃祖攸行則我心喜悅其能無負先王之付託而王亦可以有萬世無窮之令聞也故曰惟朕以懌萬世有辭萬世雖乆自有稱美之辭也
  王未克變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於弗順營於桐宮宻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王徂桐宮居憂克終允徳
  王未克變者謂伊尹叮嚀反覆告之甚切而王猶安於不善而未能變於善者王既未能變於善伊尹於是告於朝曰茲乃恣行不義之事循習不改且與性俱成蓋性者天性之自然不待求而得之也不義之事以人所自作非出天性今太甲為不義循習之乆亦若出於天性之自然如所謂習慣若自然者即習與性成也所習如此則安於不義不可以言語動矣故伊尹於是知太甲不可以理告當以勢動之故言我今但使之不狎習於不順之事而放僻邪侈之習無因至前既以息其外馳之心且以動其哀戚之情而作其愧恥之意則孝敬之心油然而生雖不諄諄然誨之而自反於善矣於是營於桐宮成湯之墓側使之居之朝夕宻邇先王之訓無使終其世迷而不反也記曰墟墓之中未施哀於民而民哀是以伊尹所以置太甲於桐者葢奪其嗜好之習而置之哀戚易感之地欲其速於自怨自艾也惟伊尹能若是以格其非故太甲徃桐居䘮果能思念其祖而終於允徳也林少頴引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葢君子教人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徳者有逹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謂之有私淑艾道之弗從誘之弗逹君子猶不忍棄而私以善治之使之憤悱啓𤼵入於善而不知此不屑之教誨也伊尹於太甲誨以諄諄聴之藐藐度其不可教則營桐宮以居之以感動其哀戚之情此非不屑之教而何然以不屑之教而名曰放者葢太甲所以敢敗度敗禮而不聴伊尹之訓者其意謂伊尹以天下為己任我雖無道有伊尹之佐必不至於亡其所見如此非有以推折激勵以生其憂患之心則終不可正遷之桐宮而命之曰放葢示以將廢而不得立彼必憤悱而反於善此放之乃所以教之也然則使太甲終不改則奈何是亦廢之而已葢遷於桐宮則處於天理人情之極處處其極而猶不自反是無可望也雖與天下共廢之可也世徒知伊尹之放而不求其所以放之之意故孟子𤼵明其心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簒也此言簡當而盡矣少頴此説雖與前胡益之論伊尹放君之事少異要之於理皆通故當存之陳少南又謂伊尹放太甲使太甲終不明伊尹終棄之歟抑知其有思庸之資而姑放之歟考書序不言太甲不明而言太甲既立不明是伊尹既授天下狃於富貴故狎於不順爾然則伊尹舉是以汙其身而善其君乎此説與少頴雖異然亦通故存之
  太甲中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於亳伊尹既以太甲不惠阿衡遷於桐宮宻邇先訓今既悔過思庸克終厥徳可以即政又適當三年之䘮畢冡宰攝政至是可歸故伊尹於是因其去㓙即吉之時以冕服奉之歸於亳邑踐天子位伊尹喜之故又作書以勉之即下文所言是也此篇葢自桐歸時事故作書者推原其本意言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於亳也葢仲壬以太甲元年十一月內崩今太甲即位三年十二月朔即二十五月而祥禫之祭已畢矣故可以去㐫即吉也曽氏謂先儒論三年之䘮則同而月數或異孔頴逹則謂二十五月䘮終合禮記三年之䘮二十五月而畢之文孔安國則謂二十六月䘮畢合禮祥而縞是月禫徙月樂之文鄭康成則謂中月為間一月為祥後復更有一月禫故三年之䘮二十七月而畢今按伊尹言元祀十二月此篇言三祀十二月正合禮經二十五月喪畢之義則二十五月䘮畢商制也二十七月䘮終者周制也曽氏之説理恐誠然冕冠名也謂之冕服當是袞冕之服也余嘗謂伊尹之志其自知則在遷太甲於桐之日人之知其志則在奉太甲歸亳之時孟子謂有伊尹之志則可以其於遷之之時已有奉之之志也
  作書曰民非後罔克胥匡以生後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徳實萬世無疆之休太甲居桐既克終厥徳故伊尹奉以歸亳既歸之後喜其能處仁遷義不墜成湯之業於是作為簡冊之書以稱美之曰民非君則不能相正以生葢民生各有欲無主則亂君非民則無以君四方故得乎邱民則可以為天子也惟君民之間相湏如此而太甲昔也乃不明於徳則民無頼以為生民無以為生則商之為商未可知也尚頼皇天眷顧佑助我商不使成湯之基緒一再傳遂冺由是使嗣王者能終其徳嗣王能終其徳則民之所頼以相正而生者得矣民得以相正而生則民不失望而商家之所以君四方者可以永保矣此所以實為萬世無窮之休美也林少頴謂太甲能終厥徳實伊尹之力今尹乃謂皇天眷佑者雖一時謙抑之意然亦若天有以使之然者成湯之後宜餘慶所終無有不善者而太甲為之孫始皇之後宜餘殃所逮無有令淑而扶蘇為之子太甲為孫冝商祚遂殄矣然成湯以寛仁有天下豈應一再𫝊而遂亡故太甲雖欲縱而乃能克終允徳此無他天以湯社稷有必存之理則雖太甲為孫而終不亡也扶蘇為子秦若可存矣然始皇虐用其民苛扶蘇立則秦未遽亡故始皇崩而扶蘇以罪死秦遂以滅此無他天以秦社稷有必亡之理則雖扶蘇仁厚而不得存也以是知太甲悔過雖伊尹之力亦天有以使之然也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於徳自底不類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於厥躬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既徃背師保之訓弗克於厥初尚頼匡救之徳圖惟厥終伊尹上既嘆美太甲能終厥徳故王於是拜手稽首謝其前過曽氏謂拜手者手至首稽首者首至手致恭之極也先儒皆以拜手為手至首稽首為首至地既手至首乃復曰頭至地此説恐誤按荀子曰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顙則稽首纔入於下衡而已何至於及地也會氏此説似乎有理臣之見君則用此禮今太甲於伊尹乃如此者蓋盡其禮以敬師保如此伊尹既美其能終厥徳故太甲於是拜手稽首以述其自怨自艾之意也謂我小子昔也以不明於徳䘮其固有之良心而自至於不類不類猶雲不肖詩曰克明克類惟克明故能克類今太甲不明於徳所以自厎不類也惟其自底不類故欲以敗其度縱以敗其禮王氏謂欲者廣其宮室侈其衣服之類欲而無節則必敗其常度縱者墮其志氣地其言貌之類欲而無已則必敗禮節此説比諸儒為長要之多欲必縱肆縱肆必多欲不類之人必有此失此所以敗度而敗禮惟太甲自底不類有此二失伊尹戒之不能自改故至遷桐而罪戾皆太甲自速召戾也太甲既知遷桐之戾乃其自速故言曰天作孽猶可違句作孽不可逭謂遷桐之戾非天所至乃己自為此所以不可逃也孽災也災初生有芽孽也天作孽謂己無以致之而其災出於天之所作者葢無妄之災也故可以違避若乃欲敗度縱敗禮則自作之災孽也其召戾於身也必矣其可逭逃也哉太甲既言遷桐之罪乃已自招於是悔其既徃背師保之訓謂我前此違背伊尹師保之教訓不能修徳於其初今幸知悔庶幾有賴於伊尹匡救之徳圖以善其終也葢太甲於是始知伊尹之忠而望其啓沃此即序謂之思庸也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徳恊於下惟明後先王子惠困窮民服厥命罔有不悅並其有邦厥鄰乃曰傒我後後來無罰王懋乃徳視乃烈祖無時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㳟視逺惟明聴徳惟聴朕承王之休無斁太甲既悔過俯求伊尹匡救之助故伊尹於是又拜手稽首既答其致恭之禮且告以治天下之要術也葢伊尹前喜其能悔過既言君民相資以生今太甲克終厥徳則必可以君民故此遂以治天下之術告之使之正心誠意以修其身身修則惠及斯民矣故首言修厥身允徳協於下惟明後葢謂天下國家其本在身人君能正心誠意以修其身使允信之徳恊於羣下之心然後可以為明後也蘇氏謂允徳信有徳也下之恊從其從非偽也葢欲天下中心悅而誠服苟非徳出於誠心未有能至者是恊於下必在有允徳也伊尹既言人君當修身以治天下故於此又以乃祖成湯之允徳所以協於下者𤼵明其意而盡其義也葢先王成湯惟能修身以治天下故能推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於困窮之民則能子惠之深仁厚澤無所不被民之服其命令者無有不悅非特亳之民悅而與成湯相並有邦者其鄰國之民亦皆望其來曰徯我後後來無罰葢是時諸侯皆化桀虐政茶毒其民獨湯能子𠅤困窮此所以望湯之來以湯既來則可以免刑罰之苦也湯所為既如此太甲繼之可不懋勉其徳視法乃祖成湯之所已行奉以周旋而無一時敢有猶豫怠隋之心哉伊尹既欲其懋而無怠故又告以今日所當為之事焉葢太甲繼湯之後上有祖宗之託則奉先之事不可後也下有臣民之望則接下之事不可後也聲色玩好曰為耳目之蔽則視亦未易以逺聴亦未必盡徳也故伊尹於是又告之曰必欲奉先當思孝也思孝則不忘祖矣必欲接下當思㳟也思㳟則不絶物矣必欲聼逺而聼徳惟聰明是用也能聰明則視必逺而聴皆徳矣是四者修身之道不越於此太甲茍能率而循之則身修而允徳恊於下矣伊尹所以望於太甲者得矣承王之休美而無有厭斁伊尹豈誣太甲哉吾以此望之而太甲能行是道足以副其所望揆之人情固應喜而不能自已豈惟伊尹而已
  太甲下
  伊尹申誥於王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懐懐於有仁鬼神無常享享於克誠天位艱哉徳惟治否徳亂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終始愼厥與惟明明後
  申重也謂伊尹前既反復告太甲至此又重告於王又盡其告戒之意也嗚呼嘆辭也嘆而後言重其事也葢伊尹以太甲自遷桐之後悔過思庸既復天位伊尹既告以皇天眷佑有啇俾嗣王克終厥徳以見其喜之之意也又告以修厥身允徳恊於下惟明明後以見治天下之要在此而已至此又恐太甲中人之性易以流蕩始雖以遷桐之愧能自改悔既履天位未必不復為聲色嗜欲之所變遷故伊尹於是又為之稱道夫天人鬼神之際所以禍福吉凶向背者惟在善不善之間初無可以常保之理蓋所以警動其恐懼修省之意而成其克終之徳也伊尹之意葢謂天無私親也能敬天者則天親之不然則求其親不親也民本無常懷也能仁民者則民懐之不然則雖求其懐不懷也鬼神本無常享也能誠以事神者則神享之不然則雖求其享不享也夫民與鬼神無常如此則人君䖏天之位豈不難哉伊尹既言處天位如此之難故又言雖難矣有徳則治無徳則亂故為人君者誠能與治世同道則無有不興與亂世同事則無有不亡治亂興亡在徳不徳而已而所以徳不徳者又在所與如何耳則人君能慎所與而與治同道不至與亂同事豈不足謂之明明之君哉林少頴治言同道亂言同事言治難而亂易也故蘇氏謂堯舜譲而帝燕噲譲而絶湯武行仁政而王宋㐮行仁義而亡與治同事未必興也必同道而後興道同則事未必同也周厲弭謗秦皇禁偶語周景鑄大泉王莾詐作泉貨紂積粟鉅橋隋焬洛口諸倉其事同其道無不同者故與亂同事無不亡此説盡之
  先王惟時懋敬厥徳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緒尚監茲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慎終於始
  伊尹上既言天民鬼神無常如此有徳則興無徳則亡故於此遂言先王成湯惟知天民鬼神無常如此於是勉敬其徳無時豫怠是以自七十里伐夏弔民以有天下終為商人之太祖而克配上帝所謂克配者有二説一説謂湯能修徳故其徳足以配天為君謂徳與天合也一説謂周家宗祀文王以配上帝古者祭上帝必以肇造者為配此曰配上帝葢是廟為太祖而克配於上帝也二説皆通成湯惟能懋徳故能克配上帝今太甲嗣其令善之基緒可不夙夜庶幾鍳視成湯所以懋徳者率而行之哉伊尹既欲太甲鍳成湯而懋徳又恐其以成湯為不可及故又以升高陟遐為喻葢謂成湯之徳固高矣逺矣太甲必欲跂而及之非一朝一夕可能也譬之登高不能自至於高也自下者始登之不已終必至登譬之行逺不能自至於逺也自近者始行之不已終必至逺成湯之徳固不可及積㣲小而至髙大亦在勤以行之而已伊尹既告以太甲以升高自下陟遐自邇又未必太甲能知其所當先者故又告之曰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葢人君者下焉為億兆之所倚頼一有輕之之心則乖離之釁生必難之而後可上焉有宗祖之付託一有安之之心則亂亡之基兆必危之而後可葢民事能思其難則必能思艱以圖易天位能思其危則必能恐懼修省無一朝之患人君懋徳不越是二者而已惟在慎終於始而已葢欲愼其終必於其始愼之如升高必自下如陟遐必自邇愼之也
  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一人元良萬邦以貞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邦其永孚於休伊尹既言人君懋徳在慎民事保厥位又恐其惑於謟諛之言而徳或不終故又言有言逆於汝心是拂耳之言也拂耳之言不可以逆已而遂怒之必以其言而求諸道使其言果合於道則固忠直之言也雖逆耳而當從之也有言遜於汝志是順耳之言也順耳之言不可以從已而遂喜之必以其言而求諸非道果非道則固謟諛之言也雖順耳而當拒之也逆順之際一斷於道今也必欲知其道與非道之異則不過慎思力行之而已故伊尹於是又嘆而言之曰弗慮則不獲欲其深思也弗為則不成欲其力行也慎思力行則慮獲矣為成矣此一人所以元良也元大也良善也謂一人大善也一人大善則知道與非道之異故言之逆耳者不可以情拒其順耳者不可以情受君子在位而小人不得容其間此萬邦所以莫不正也萬邦既正則天下無可治之事常人之情必至於作聰明而亂舊章矜功能而敗成效故伊尹所以又戒之曰治功如此則為之君者恪守常憲可也豈可輕信辨口之言而亂先王之舊政乎為之臣者見功成名遂退其位可也豈可要𠖥利以成功自居而不退哉誠君盡君道臣盡臣道我商家可以信有休美於無窮故終之曰邦其永孚於休
  咸有一徳
  伊尹作咸有一徳
  此篇葢伊尹致仕告老而歸又恐太甲執徳不固復怵利慾或變前守故又作此咸有一徳之書以丁寜告戒之所以終其拳拳愛君之意也此書名一徳唐孔氏謂伊尹致仕而退恐太甲徳不純一故作此書以戒之故經言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克享天心言已與湯皆有純一之徳欲太甲君臣亦然故下文又言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是太甲為君固不可不一其徳而亦不可不用一徳之臣也此書所以謂之咸有一徳
  咸有一徳伊尹既復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於徳曰嗚呼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徳保厥位厥徳靡常九有以亡此咸有一徳四字葢篇名也書於書序之下皆揭篇名葢常體也伊尹既復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於徳者此作書者言伊尹作此書之本意也葢太甲居桐自怨自艾既終䘮伊尹以冕服奉而歸於亳還復政事於人君太甲遂告老而歸又念太甲欲敗度縱敗禮習於不義居於桐宮改過遷善然處仁遷義又未久也茍一旦履萬乗之尊嗜欲奪之安保其不變厥徳於是厯陳天人之應有徳則興無徳則亡庶幾太甲克終允徳故作書所以言陳戒於徳也自天難諶以下即伊尹陳戒之辭也嗚呼嘆辭也言之不足故嗟嘆也諶信也天難諶謂天難信也天難信者以其福禍興亡之命初無常也然雖命無常而徳惟可常故能常其徳則其位可以永保所謂常厥徳者謂恪守其徳始終而不變也故徳有常而天命亦有常茍或徳無常則九有且不可保況能保天命哉九有即九州也葢夏商周皆用禹貢彊理之法以天下為九域故言九有也
  夏王弗克庸徳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監於萬方啓廸有命眷求一徳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
  伊尹上既言天命無常惟有徳則有常於是引夏桀所以失天下成湯所以得天下者證之夏王指桀也庸常也謂夏桀不能常其徳幽則慢於神明則虐於民民怨神怒故皇天棄而不保既又念天下不可無主故鍳視萬方之衆將擇其有天命者開啟道迪之其所以啓廸有命者葢將眷顧於天而求一徳是時惟我伊尹之躬與其君成湯皆有純一之徳上足以當天之心故受天明命有此九州之衆遂革夏正而有天下林少頴謂革夏正者夏以建寅為正湯革之始以建丑為正是革正為用商正也革正之事古未嘗有葢始於湯而武王因之遂以建子之為正故易之革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此説是也伊尹言此謂天命無常有徳則興無徳則亡桀無徳而湯有徳此所以伐夏為天子也欲太甲以此為戒而勉於徳也呉藴古謂人臣言及居也必先君而後已其論成功也必推美以歸於君今日惟尹躬暨湯則先已而後君曰咸有一徳則彼此均敵初無避辭豈伊尹懵於為臣之禮哉自古論伊尹者多矣惟孟子知其心故號於世曰伊尹自任天下之重夫相湯伐桀救民於水火未足以見其自任相太甲繼湯既立不明則放之桐克終厥徳則奉之復辟今告老去位陳戒於徳則曰我與先王同是一徳上當天心以受天下則其事皆在我也太甲其得忽而不聴乎推此則足以見其自任之實也此説極善
  非天私我有啇惟天佑於一徳非啇求於下民惟民歸於一徳徳惟一動罔不吉徳二三動罔不㐫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徳
  伊尹上既言湯以一徳受天命有九有故此又申前意以盡其義言湯所以受天明命者非天之私我商家也惟天之所助者在於一徳我有一徳故天佑之也其所有九有之師者非啇之求於下民也惟民所歸者在於一徳我有一徳故民歸之也惟天祐民歸者在於一徳故徳既一則動無不吉徳二三則動無不凶葢徳之一則徳之吉也以吉徳而動豈有不吉者徳之二三即㐫徳也以㐫徳而動豈有不㓙也惟動之吉凶在徳之一與二三故繼之曰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徳葢謂徳一則言二三則㐫所以不僭差者在人而已惟其在人故天之降災祥亦因其徳如何耳天本無心也林少頴謂此書既曰一徳又曰常徳者惟一故常惟常故一天地所以悠久而不變者亦惟一而常常而一而已伊尹之意葢謂人之立事無不鋭始而謹初至中則稍怠未則澶漫而不振今太甲雖能處仁遷義於憂患之餘懼其歴年之乆遂至豫怠澶漫而不振此伊尹所以丁寕而堅其意也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徳終始惟一時乃日新任宮惟賢才左右惟其人臣為上為徳為下為民其難其愼惟和惟一
  伊尹前篇既論吉㐫之理在徳之一與二三於此又戒使不可不自修其徳葢太甲居憂之初其萬㡬皆伊尹自任安危治亂伊尹實當之今太甲既踐天位伊尹復正厥辟告老而歸不復以庶政自闗則太甲言動之間始足以係天下之治亂故將歸之際不得不盡其丁寜之意謂嗣王太甲新服厥命不可不新厥徳也葢太甲在桐之初未受天命今既復政則始受天命矣受天命而言服天命者謂受命在身如衣被其服而在身也太甲既新受服天命正欲端本正始以新天下之耳目尤不可不新其徳故伊尹所以告於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徳也伊尹既戒太甲不可不新其徳於是又言所以能新其徳者惟在終始惟一而已終始惟一乃所以為日新之道也故曰終始惟一時乃日新葢衆人所謂新者徒謂今日變某法明日易某令以數變更為新不知聖人所謂新者不然始乎如是終乎如是終始惟在於一徳行之既乆則所聞日廣所見日多故能日日新又日新也如天地之運終古不變而四時之氣俄而春俄而夏無一日不新也詩所謂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即終始惟一時乃日新也伊尹既言新徳之説於上於是又謂徳之所以新者固在於終始惟一又本乎得賢以用之故繼之曰任官惟賢才葢謂凡在朝之官皆擇賢而用之或君徳之不一必能左右輔翼以成其徳也任官既得賢才而在王左右若侍御僕從之類又不可不得其人故又曰左右惟其人葢賢雖已任官茍左右非人則浸潤之譛膚受之愬行而賢不得安其位矣葢賢才所以不可不用者以為臣之職以其為上則欲成君之徳為下則欲治天下之民葢其職在於致君澤民者此四為字皆當作於偽反讀之惟臣之所職其大如此故為人君者於任用之際當視之以為難而不可以為易當持之以慎而不可失之於忽既難既愼不敢任用非人於是又與之和協其心純一其徳同心同徳相與大有為於天下可也故伊尹既言臣為上為徳為下為民所以必繼之以其難其愼惟和惟一也
  徳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於克一俾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綏先王之祿永底烝民之生
  伊尹上既言人君之徳欲純一而不變當任賢才以為之助故此遂告之以徳無常師善無常主欲其併謀兼智合以為公而無偏黨也葢謂新其徳無一定之師凡主於善者皆在所師也然亦無一定之主茍合於一理而或以成就吾之常徳者皆在所主也蓋人君惟能知徳無常師而主於善知善無常主而協於一則其心必無繫吝而兼容天下之善以成吾一已之徳如是則賢才必用而小人必不能間矣茍為不然則必有繋吝而不以公則小人得以窺伺而迎合其所好如此則偏聴而不能併謀又何賢才之能用哉此伊尹所以欲太甲有善即師之也人君既能知徳無常師善無常主則𤼵號施令而萬姓皆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葢人君能知徳無常師善無常主則其心公而不私不私則其心一心一則其言不期大而自大此人之所以知其言之大因言之大而又知其心之一也夫人君修徳而萬姓咸稱之譽之則高明盛大無以復加上則可以綏安先王之寵祿下則可以底定烝民之生育矣故繼之曰克綏先王之祿永底烝民之生
  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徳萬夫之長可以觀政後非民罔使民非後罔事無自廣以狹人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
  伊尹前告太甲以一徳之説反復懇切既已盡矣故於此又告太甲以觀省之説其所觀者而不敢不勉於徳也嗚呼嗟嘆之辭嘆而後言也伊尹之意謂太甲為君誠不可不修徳而善政若以為不信當自以其一時之事觀之天子立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是七廟者親盡則毀有徳則雖親盡未嘗迭毀是七世之廟所以當親盡而不毀者以其有徳也今太甲但觀七廟至今不毀者則可知徳之不可不修矣人君以一人之㣲君長萬民而萬民心悅誠服不敢異議者以其政之善足以正之也今太甲但觀此則又知政之不可不善矣夫伊尹所以欲太甲修徳善政如此之切者正以君民相須君不得乎民則無以使民非君則無所事故為太甲者正當念君臣相湏如此必欲修徳而善政不可以至尊之勢而妄自廣大以下民之㣲而狹小之茍自廣而狹人則待已甚厚而待民甚薄匹夫匹婦不得自盡其意民不得自盡其意則怨上之心生而君民之情離矣君民既離則君無所使民無所事上下相貳何以成其功哉故曰民主罔與成厥功葢非特君無民則無以為君民無君則亦無以為民矣
  沃丁既𦵏伊尹於亳咎單遂訓伊尹事作沃丁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穀共生於朝伊陟贊於巫咸作咸乂四篇太戊贊於伊陟作伊陟原命仲丁遷於囂作仲丁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圯於耿作祖乙
  自此下亡書序也咸有一徳篇至民主罔與成厥功而止沃丁祖乙諸書篇第正在咸有一徳之下正經既亡故安國附其序於此書之末沃丁既𦵏伊尹於亳咎單遂訓伊尹事作沃丁此沃丁書之序也葢孔子謂沃丁太甲子既𦵏伊尹於亳邑咎單忠臣以沃丁愛慕伊尹遂訓掦伊尹所行功徳之事史書序之故作書而名曰沃丁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榖共生於朝伊陟贊於巫咸作咸乂四篇此咸乂四篇之序也孔氏謂伊陟是伊尹子太戊是沃丁弟伊陟相時於亳都之內有不善之祥桑二木共生於朝朝非生木之處而桑榖共生之故為不善之祥伊陟以桑榖賛告於巫咸史氏録其言故目曰咸乂凢四篇乂治也告巫咸以自治之説也太戊賛於伊陟作伊陟原命二篇之序孔子謂桑榖之災伊陟既賛於巫咸二人先共議論然後告君故其君太戊遂又以其事賛告於伊陟史録其事故目其書曰伊陟曰原命葢太戊告伊陟則亦告原命故有伊陟又有原命俱以桑榖事告故序總以為文原是臣名以言命原故名原命如冏命畢命也仲丁遷於囂作仲丁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圮於耿作祖乙此又是三篇之序也孔氏謂仲丁太戊子自亳遷於囂陳其遷都之義故作仲丁河亶甲又仲丁之弟自囂遷居於相作河亶甲亦陳遷都之義也或言遷或言居不同者廢其舊都謂之遷致彼新邑謂之居其實一也祖乙又河亶甲之子亶甲居相至祖乙又遷居耿其後耿地為水所毀故作祖乙必言為水圯壊之事也孔氏此數説皆順序立説未敢盡以為然姑存之而已唐孔氏又謂盤庚言於今五邦及數之惟亳囂相耿四䖏而已則知祖乙圯於耿必是毀於耿更遷他處盤庚又自他處遷於殷耳漢孔氏謂圯於相而遷於耿既與序書言異又不合五遷之説切謂唐孔氏此説無據雖能辨正漢孔氏之失而自亦不免於失故不如林少頴之説為長少頴之説見下










  尚書詳解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三
  宋 夏僎 撰
  盤庚上
  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
  自契至成湯八遷自湯至盤庚又五遷所謂五遷者葢湯遷亳仲丁遷囂河亶甲居相祖乙遷耿盤庚又遷亳故此序言盤庚五遷蓋謂自湯至盤庚凡五遷都也彼唐孔氏不知此五遷之説乃謂據經只有四遷則祖乙必自耿遷他處盤庚又自他處遷亳不從耿遷亳此蓋弗深攷之過也林少頴謂祖乙自相遷耿其地泉濕為水所圯欲遷他所而重勞民遂留於耿及盤庚即位而民之被墊溺為甚謀遂遷於亳殷故此序所以言盤庚五遷將治亳殷亳即湯所都之邑也殷亳之別名周希聖謂商人稱殷自此以前惟稱商而已自盤庚既都亳於是商殷兼稱或單稱殷也盤庚遷殷而民皆咨嗟相怨者蓋耿地乃漢皮氏縣之耿鄉其地沃饒而障塞易以致富富家巨室居之既久皆總於貨寶今雖為水所圯而皆傲上從康不可教訓至於閭閻之民則皆苦於蕩析離居而罔有定極盤庚於是謀居於亳葢擇髙燥地而居之也是舉也是小民之利而富室之所不欲故唱為浮言以搖動小民之情乃咨嗟相怨而不欲遷盤庚於是登進厥民告之所以遷都之意且戒羣臣無扇浮言以搖惑斯民之視聽使羣臣不敢肆為過犯之言而民皆樂從以遷此盤庚三篇所由以作也以三篇皆是告臣民之言而告之之目有先後故分為三而篇以上中下別之唐孔氏謂此三篇以民不樂遷開釋民意告以不遷之害與遷之善上中二篇未遷時言下篇已遷後事上篇人皆怨上初啓人心故其辭為切中篇民已稍悟故其辭畧緩下篇民既從遷故其辭益緩此説是也彼王氏乃謂上篇告羣臣殊不知盤庚教於民則未嘗不告民也中篇告庶民殊不知予念我先神後之勞爾先則未嘗不告臣也下篇告百官族姓皆強生分別攷之於經一無所合未可從也
  盤庚盤庚遷於殷民不適有居率籲衆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於茲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適之也盤庚將遷於亳殷之地而民不肯之亳殷所有之邑居盤庚於是率籲衆慼出矢言以告之也籲呼也與無辜籲同矢陳也與夫子矢之之矢同葢呼率衆憂之人而出陳其誓言以告之也我王指祖乙也言祖乙自相來居於此耿地者其意將以安國勢定民居重其民而不欲盡置之死地也劉殺也故言重我民無盡劉猶言重我民無盡置之死地也然祖乙之初雖欲安國定民奈何居之既久其地㵼滷墊隘民不能相正以生故我今日謀欲從遷殷者乃所以安爾衆也非勞爾衆也又況今日之事又非盤庚私意葢我有是心以是心而稽之於卜而卜之所言果曰如我所欲遷則是盤庚之遷非私意矣故繼曰卜稽曰其如台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不常厥邑於今五邦今不承於古罔知天之㫁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顚木之有由櫱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
  盤庚上既言今日之遷乃稽諸卜者如此故此遂言先王遷都之事以見所遷出於不得不然非好生事煩民也服事也謂我商家自成湯以來凡有所事無不欽慎天命所在未嘗好為多事然猶不能常安其居自湯至今且五遷都矣則遷都之事豈得已而不已乎盤庚既言先王遷都出於勢之不得不然故遂言我今日所都耿地為水所圯是天命已有一定不易之㫁矣天命既有一定不易之㫁儻盤庚不能順古先王遷都之事而視民利用遷則是不知天之㫁命天命且不能知況能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櫱乎烈業也顛木木之仆地者也櫱木之芽也葢亳邑成湯之舊邑成湯所以成商家莫大之業者實在於此其後嗣王去亳遷於他邑則亳邑廢矣如木之已仆也盤庚謂我若不順故事而遷都亳邑則天命且不我居況能承先王成功之故地而居使亳邑既廢如木之顛仆而復生芽櫱乎盤庚言今日若不遷則上違天命下廢先王之業故於下遂言我今日遷都非有他也天將永我商家社稷無窮之命於此新邑使我於此繼紹復興先王之大業以安定四方而已故曰天其永我命於此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
  盤庚斆於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衆悉至於庭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
  盤庚三篇雖曰上篇作於未遷時中篇作於將遷時下篇作於已遷之後然上篇亦不是未遷時一時之言觀此篇上既言盤庚率籲衆慼出矢言此又言盤庚斆於民則知非一時之言矣林少頴謂耿地㵼鹵有沃饒之利不利閭閻小民而利富家巨室盤庚將遷始於富家巨室不悅故扇為浮言以簧鼓斯民至其中則小民亦皆咨怨不適有居雖其間有審利害之實而欲遷者往往又為在位所沮難不能自達於上當此時如人之身風邪入其肌膚而亂其脈絡闗竅閉塞而不通茍不能究其所以受病之處而徒攻之以毒藥與病勢爭於閉塞之間則將有不可測者矣故盤庚當遷之時於是推原其受病之處謂民之所以未諭者本於富家巨室謀利自居傲上從康不能率典法而肆其巧言以扇惑愚民使欲遷之心鬰而不伸故其教於民也必自有位者始然雖自有位者始亦非作一切新法以整齊而脅從之也乃使之用常舊服以正法度所謂常舊者故事也服事也葢先王之時其遷都已有故事今有位者但以先王遷都故事正法度率民以遷而已既使之用故事以正法度然又恐其憚於遷都於民之欲遷而以言箴上者乃遏絶之使不得上達故又告之使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葢耿地㵼鹵不利小民必有欲遷者民欲遷而上未遷則必有箴規之言故盤庚於是使在位者不得隠伏而遏絶之使不得上達也此葢史官先總序其大意以表見當時上下之情所以既壅而復通者皆盤庚能審人情之變而處之得其當也史官既總序盤庚作書大意故此下遂載當時告教之言王命衆悉至於庭者謂命羣臣及庶民皆至庭聽告戒也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者謂臣民既至王於是告之曰來爾衆予告汝以今日所以訓飭汝之意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猷謀也謂爾衆所以不從我以遷者以各有私心有私故有蔽惟能謀去汝私心不為物所蔽則必能明利害之實而不至於傲慢上命不肯徂遷而自從其茍安之私志也林少頴謂天下利害不難知也人惟心平氣定不為名所惑不為利所怵者類能知之惟心之所存惑於利害之私將見利而不覩害利害實亂之矣遷之利不利在盤庚時可一言而決矣惟羣臣貪沃饒之利習奢侈之欲二者接乎胷中故傲上從康而不自知則盤庚所以必告之以汝猷黜乃心也
  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非予自荒茲徳惟汝舎徳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
  盤庚既告其臣使黜其私心不得傲上從康故此遂稱先王之時其臣從其命令無敢違者古我先王葢泛指成湯以下凡商之賢君也舊人亦泛指先王之臣也葢言我先王謀任舊人與之共政故當時為之臣者於先王播告其所修之政於天下皆能奉宣徳意未嘗敢隠匿其指故先王大敬其臣然臣雖曰奉宣徳意未敢匿指然亦未嘗有一言失於過逸足以扇惑民聽故當時非特君敬之而民亦大變所謂變者葢變其所為而從上之所為也盤庚之意葢謂先王之時其舊臣所以為先王所敬者以其不匿厥指也所以為民所從者以其罔有逸言也一説又謂先王謀任舊人故舊臣於王有所播告皆能奉宣而無隠匿惟其如此故先王在上但恭已正面大敬其為君之道而已雖未嘗有過多於言辭而民已變而從化矣此説亦通盤庚言此葢謂先王之時於上所欲為皆頼其臣之布宣而奉行之今我雖得臣乃不能然故繼言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葢謂今日之遷汝衆當率民共往而乃聒聒然肆為多言務為險膚之説起信於人我意尚不知汝所訟訴者果為何事況望汝奉宣徳意而不匿厥旨者乎險謂利口相傾者膚謂淺近而不由中者二者皆誕妄無實之言乃欲以此取信於流俗即所謂而胥動以浮言者是也王氏謂不夷為險不中為膚此説是也盤庚既責羣臣不能如先王之臣奉宣徳意乃以浮言惑衆故此又謂我今日所以致爾衆敢傲上從康肆為浮言非我自荒棄此徳不如先王圖任舊人也乃羣臣見我寛容如此乃含茹吾徳玩習恩恵不畏懼我一人故敢傲上而不從以遷汝既不畏懼我一人而肆為浮言不從以遷我不於其始萌之時而遏絶其勢而今乃至於無所忌憚以簧惑流俗以至舉國之人皆相與怨咨不適有居是我於汝譬如火焉不於其始焚之時而撲滅之且坐視之燃遂至延蔓而不可救是我之拙謀作成汝之過逸此葢盤庚自責之辭也蘇氏謂此篇數言用耆老又戒以無侮老成以此推之則凡不欲遷者皆衆稺且狂也此説有理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實徳於民至於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徳乃不畏戎毒於逺邇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畆越其罔有黍稷
  盤庚上既言爾羣臣不當傲上從康故此遂廣譬曲喻以盡其意王氏謂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言下從上小從大則治此申前無傲之戒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此申前無從康之戒葢綱者網之索也舉其索則網之目皆有條而不紊服田力穡謂盡力於稼穡之事則享有秋之利此葢能近取譬謂羣臣所以扇為浮言而不遷者惟其傲上從康故盤庚言下之從上能如網在綱則固將無傲也相率以遷不憚少勞如農服田力穡則固將無從康矣此葢所以優游厭飫使曉然知利害之實也利害之實如網在綱如農力穡其理灼然故汝羣臣當黜傲上從康之心而施實徳於民也葢羣臣欲民不遷故扇為浮言皆謂遷則勞不遷則逸皆一時姑息之言非實徳也惟率民以遷不恤一時少勞而使之終獲無窮之安逸乃所以為實徳也故曰汝克黜乃心施實徳於民盤庚既言施實徳於民而又言至於婚友者葢羣臣之私心所以安土重遷者徒為婚姻僚友之計初不能為民深慮故盤庚於是言汝誠黜其私而施實徳於民則非特民受其賜而汝婚姻僚友亦被其實徳矣此盤庚所以必言至於婚友也汝羣臣既施實徳於民而又及於婚友則我乃敢大言汝有稽徳之實所謂積徳葢謂先王之時爾先正之臣率民以遷以施實徳今汝又能率民以遷則是有積世之徳在民也盤庚既以羙言誘羣臣使之率民以遷故又責之曰施實徳於民其或不知畏惕無所忌憚公然惑衆使之不遷則是大流毒於逺邇也戎大也謂民遷則有一時之勞而享終身之逸不遷雖目前少安而䘮亡無日故不遷乃是大流毒於逺邇也誠如是則若怠惰之農徒憚一時之勞肆然自安不能黽勉以作勤勞之事不肯服事于田畆之間如之何可以獲黍稷之利哉林少頴謂此篇文勢大抵反覆辨論皆相顧成文既曰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又曰惰農自安越其罔有黍稷既曰予若觀火又曰若火之燎於原其猶可撲滅文雖渙散而意則相屬以是知盤庚之言雖佶屈聲牙不可遽曉然反覆求之於人情甚近也此説甚善
  汝不和吉言於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姦宄以自災於厥身乃既先惡於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
  盤庚上既言汝羣臣不肯率民以遷如惰農自安終無黍稷故此又責之曰汝自今以往若不能調和其善言以曉喻百姓而使之必遷而徒扇浮言以惑民則是汝自生毒螫至於敗禍姦宄以自取災害於身而已葢遷都之計上合天心下從人慾必非羣臣所能沮再三訓誥不從則刑罰及之是汝所以至於敗禍姦宄皆汝自取災害非我一人不忍也故盤庚所以又言乃既先惡於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葢謂民愚無知所頼以訓迪使知遷都之利實惟汝臣今既不能和吉言於百姓而扇浮言以鼓惑之則是汝自以毒為民之先故我罰之亦理當然然當此時之後奉持其痛而思悔則先悔之其於身何所及哉盤庚言此葢謂汝前日不使民遷我固緩汝之罰今若更不肯遷則我罰及汝如痛已切體雖悔無及固當悔之於未然之前也
  相時憸民猶胥顧於箴言其發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長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於衆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則惟爾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盤庚上既儆羣臣謂汝若不遷則罰及爾身弗可悔故此又言小人於口舌言語尚不敢妄發今爾羣臣乃敢肆為浮言是小人之不若也相視也與相在爾室之相同憸人小人也盤庚謂我相視一時小人或事有不如意而懷不自已之誠發箴規之言猶且相顧視不敢妄發則或以口過取禍彼小人於箴規之言猶畏如此矧我萬乗之主生殺之柄在吾掌握實制汝短長之命汝茍以遷都非利何不入告於我而乃相搖動以浮言以此言恐動沉溺於衆民肆言無忌如此是憸民之不若也盤庚既言羣臣肆言無忌曾小人之不若故又言汝今日以浮言惑人其勢熾盛如火之焚燎於原野其勢雖不可嚮近而猶可以遏絶而我之威權亦可陥汝於刑戮而止其妄説也爾羣臣若果肆言不止則我以刑戮加汝當是時則是汝衆自為不善之謀所以陷於刑戮非我一人之咎也故曰則惟汝衆自作不靖非予有咎陳博士謂盤庚責羣臣不欲遷何不告我然即有不欲遷者以告盤庚則盤庚將自中輟乎曰可否相濟君臣之常使其告也則盤庚尚得而開諭之惟其不告而以言惑人此所以難化也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徳
  遲任於經不見鄭氏謂古之賢史也盤庚上既言汝羣臣不能率民以遷我將有罰及汝又恐羣臣以盤庚為濫刑故此又言我惟用舊人爾皆係舊人子孫我豈敢妄罰汝但恨汝不能用我命故自速其辜爾葢盤庚所告者大抵皆世家巨室故舉古賢史遲任之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言器舊則弊弊則必易新者而人則不厭舊用舊人非如器之貴新古我先王與汝祖父相與同其勞逸則汝羣臣皆舊臣之子孫也予豈敢動用非罰以加於汝身哉於是世世選用爾之勞績未嘗敢掩蔽爾善者葢所以盡耆舊之意也雖然不掩爾善茍汝不忠於國而傲上從康則我亦不敢以非徳原汝而不加以刑也故又繼之曰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徳大享謂大烝之類言我祭享於先王之廟爾祖亦從而與享善則作福不善則作災未嘗容私於其間則爾之致於傲上從康先惡於民以自災於厥身予其敢動用非徳而赦汝哉言罰之與徳皆簡在先王與乃祖之心而非我之敢私也林少頴謂此雖言器非求舊惟新而盤庚舉此但以證人惟求舊爾故下文繼以古我先王既勞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以至不敢動用非徳文勢首尾實相貫穿無取於器非求舊以為新邑之喻若蘇氏謂人舊則習器舊則弊當使舊人用新器我所以從老成人之言而遷新邑此皆求之之過也詳攷下文未嘗有遷邑之意則知少頴之説為長也
  予告汝於難若射之有志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各長於厥居勉出乃力聴予一人之作猷
  盤庚上既言我於生殺賞罰之權皆簡在先王與汝乃祖父之心則汝之傲上從康我必將罰無赦故此以遷都之定計告之遷都之計非不善也但汝衆臣執志不堅故以為難爾故盤庚於是告之曰今日之事其難者不在乎他如射之有志所謂射之難者志於鵠而已能志於鵠則雖難無有不中遷都雖有一時之勞爾羣臣茍執其一定之志則功豈有不成哉故為今日計當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謀為長久之計可也葢盤庚之遷將以避害就利則當時能深思逺慮之人必有以遷為利以不遷為害者詳攷此篇則盤庚之遷其不欲者特世家巨室所謂老成人與小民無不欲遷也其所以咨怨者特一時浮言所惑耳故盤庚於是告羣臣使之不以老成人為昏耄而侮之不以幼孤之人為不能自立而弱之惟酌諸老成與小民之言則遷都之利害決矣此即所謂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者能不侮老成不弱孤幼則必能各思長久於所居而勉出其力聽我一人之謀而相從以遷也此所以又繼之曰各長於厥居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
  無有逺邇用罪伐厥死用徳彰厥善邦之臧惟汝衆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凡爾衆其惟致告自今至於後日各恭爾事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盤庚上既飭羣臣使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故此遂以賞罰儆之謂聽我言則賞不聽則必罰無赦也無有逺邇謂待臣無有逺近待之如一也所謂待之如一者謂爾衆不能助我遷而胥動以浮言則是用罪者也用罪則不間逺近凡有死之道者皆伐之能助我以遷而敷實徳於民則是用徳者也用徳則不間逺近凡遷善之道者皆彰之也曽氏又謂用罪猶言用罰也用罰以伐其有死之道者用徳猶言用賞也用賞彰其有善之道者二説皆通盤庚上既言汝衆助我遷則賞不助則罰故誘掖之曰今日之事汝勿謂吾濫於賞罰也遷之而邦善則是爾衆能黜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從我以遷之功也若其不善則罪不在汝乃我一人有佚罰以致之葢有罪不罰與罰不當罪皆佚罰也盤庚言此謂我以賞罰勸戒臣民使之必遷則遷之不善誠盤庚之妄用賞罰也盤庚既以功歸臣下以罪歸已故遂飭之曰凡爾衆其惟致告葢出令者君也推君令而致之民者臣也今盤庚既自任遷都之責謂遷茍不善罪在一人於是所以責羣臣而使之致其告戒之言於民也盤庚既使羣臣致其所告於民不得復鼓浮言故又飭之曰自今已往至於後日惟當各自恭敬汝所治之事整齊汝所居之位以法度制節汝口使無復肆為浮言不然則吾有罰以加爾之身汝欲悔而不可也唐孔氏謂盤庚上篇之言切是也少頴謂居人主之利勢而生殺予奪之權在於掌握言出於口則羣臣百姓憚其威畏其命無敢違者今盤庚之遷羣臣乃傲上從康肆為浮言以逸上今使盤庚以人主利勢而與之較驅之以刑罰而使遷則誰敢違者今乃反覆曉諭若是之甚不忍加刑罰於臣民者葢得天下在得民得民在得心得心之道在所欲與之聚所惡勿施耳今盤庚之遷乃欲聚民所欲去民所惡茍先以勢力與較則失民之心雖強之使遷天下自此危矣故寧為優㳺不忍之辭以開諭其心使知吾之意在於去所惡聚所欲則不失民心而不害其所以為遷此盤庚所以大過人也歟
  盤庚中
  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褻在王庭盤庚乃登進厥民曰明聽朕言無荒失朕命
  林少頴謂盤庚三篇之作先後不同故史官折為三篇而毎篇之首必志其所作之時以為之別上篇言盤庚遷於殷至出矢言中篇言盤庚作惟涉河至咸造勿䙝在王庭下篇言盤庚既遷至綏爰有衆皆志其所作之先後也然則此篇必言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者葢盤庚上篇丁寧反覆告其民以遷都之意則臣之傲上從康不可告訓與民之相與怨咨不適有居者稍能自悔而遷都之謀決矣於是將與之涉河以遷焉故言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作有行意詩言與子偕作與子偕行則行與作葢一義耿在河北亳在河南故其將行必自北渡河而南也盤庚將行又恐民情好逸惡勞樂因循而憚改作猶有弗率者於是乃以話言陳説其向來不率之狀將以大告其民而用其誠信於爾衆故曰誕告用亶其有衆亶者信也子夏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已盤庚之意葢謂遷之而誠信未著於民則強之而已是厲民也此盤庚所以必用亶於有衆也盤庚既用誠信於衆於是致萬民而使咸至於外朝且使之不得䙝瀆而傾聴上令也盤庚既使之勿䙝在王庭於是乃升進其民而告之自明聽朕言以下即盤庚登進告戒之言也葢盤庚將出語言恐羣臣聽之不誠故先敕之汝當明明以聽我之言不可如從前之荒怠而遺失我今日之教命也下文即所出之教命也所謂無荒失者無荒怠而失此教也
  嗚呼古我前後罔不惟民之承保後胥慼鮮以不浮於天時殷降大虐先王不懐厥攸作視民利用遷汝曷弗念我古後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於罰盤庚上既告臣民使之明聽朕言故此遂嗟嘆而言之古我前後謂盤庚巳前諸君或指啇以前而言不特成湯祖乙等也葢下文言殷降大虐先王不懐既是指湯而言故知此指指商以前諸君也盤庚謂往古我之羣後凡有施為無不惟民是承如使民如承大祭之承承之為言奉也無不為民之故而奉以周旋也惟前後惟民是承故為之民亦保後之胥慼所謂保後胥慼者葢保衛其後而相與同其憂慼也子和張彥政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罔不惟民之承則憂民之憂者保後胥慼則民亦憂其憂也惟前後能惟民是承而民又能保後胥慼君民相與如此故當時舉事無不浮於天時浮於天時有二説張彥清謂浮如物之浮水東西南北無不惟水勢是適無所厎滯今先後之君民相與如此故凡有為有行未有不順於天時葢謂天時可行在我不敢強止天時當息在我不敢強作此之謂浮於天時林少頴則又依蘇氏謂浮為勝謂古者以過為浮浮之為言勝也言君民相與同憂如此故雖有天時之災皆可以人力勝之也此二説皆通盤庚上既引言先後君民之間相與如此率能浮於天時故此遂言我商之先後惟知此理故天降虐罰於殷如仲丁在囂河亶甲在相祖乙在耿皆迫於禍災不能自已故先王於是不敢懷居故邑於是見幾而作視民所利而率之以遷則先王於遷都之事非不善也先王之事既如此汝視羣臣何不念汝所聞於我古先後之事其所以遷者大抵敬汝民而承之使汝相率以遷而共其喜樂安康之事而已我之遷都既欲承汝而俾汝共享其康樂則今日之事非是汝有過咎近乎謫罰而遂迫汝以遷也
  予若籲懷茲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今予將試以汝遷安定厥邦汝不憂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乗舟汝弗濟臭厥載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盤庚上既言我遷都本為民計非以汝有罪而罰之故此遂言予若籲懷茲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籲呼也與無辜龥天之籲同盤庚謂所以呼召爾臣民進而教告使之懷安於此新邑者非我一人之私計也亦惟爾臣民蕩析離居之故是以釋利而遷將以大從爾志也林少頴謂盤庚之遷民咨胥怨今乃曰丕從厥志何哉蘇氏曰古之所謂從衆者非從其口之所不樂而從其心之所同然亳邑之遷實斯民之利惟其為浮言搖動故從於口者咸有不樂之言若有幡然而改以其利害安危之實而反求於心則固知遷之利不遷之害矣是盤庚所謂從厥者正蘇氏所謂非從其口之所不樂而從其心之所同然也惟盤庚不從其口而從其志故爾言雖怨咨未已我於是試與汝共遷以安定厥邦也既言今日之遷將以安定厥邦故遂責之曰我心憂念爾衆如此汝乃不能憂念我心之所困病者在於民之不遷方且相與怨嗟不宣布爾之腹心敬念以忱誠感動我一人如此則是汝自取困窮自取病苦而已譬如舟之載物不以時而濟則將臭敗其所載葢耿地㵼鹵不以時遷則沉溺無所不至矣故又繼之曰爾忱不屬惟胥以沉屬逮也葢謂汝不能以忱動於一人是爾之忱誠有所不逮也忱誠不逮則失可遷之時而相與及於沉溺之患矣如此則是汝之所見進退無所稽攷徒自肆其忿怒不遜之意果何時而瘳也故曰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汝不謀長以思乃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怨人倚乃身迂乃心予迓續乃命於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盤庚上既言汝衆不遷是退無所稽攷徒自肆其忿怒何時能已故此遂言汝所以自肆忿怒者以汝不為長久之謀思其不遷之災是汝自勸勉於憂愁之道也所謂自勸勉於憂愁之道即孟子所謂安其危而利其災者也惟汝衆皆自勸以憂是汝有今日目前之小利無後日久長之計也無久長之計則禍患將至何以得久生在世之上乎此葢責其不能逺慮也盤庚既責其不能逺慮故又告之曰汝雖不能逺慮無意於遷然其意已決命汝之言已一定而不易汝當傾心一意順從以遷不可復鼓浮言以惑衆聴若鼓動不已則如穢惡之物今幸沉伏在下不可攪動若攪動之則是起穢非特臭及他人亦所以自臭譬如浮言昔時鼓動今幸稍息民有從遷之意不可再鼓若再鼓則非特害民而汝羣臣亦自害也盤庚既責羣臣使不得起穢自臭故又告之曰我所以再三如此訓飭汝等者實恐其中有人狥其私利不顧國家大計則倚託汝之身而迂僻汝之心使怨嘆而彼得以為辭故予所以再三訓飭不能自已也殊不知我所以再三訓敕於汝者實以遷都之事將永汝命於新邑故我順天意而從事將迎合天意續接汝命於天也我豈以威脅汝哉凡欲奉養汝衆而已故曰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予念我先神後之勞爾先予丕克羞爾用懷爾然失於政陳於茲高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後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孫有比故有爽徳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盤庚上既言今日遷都將以迓續民命於天汝衆不可不遷故此又以見鬼神之際禍福之理儆之盤庚謂我思念我先神後自湯至祖乙諸君勤勞爾先祖擇民利而率民以遷故我所以今日大進用汝於列位者將用以綏懷汝使汝各得其所且視我無忘先世之徳也我意既如此茍今日之遷不能明慎刑政率民以遷則是失其政也既失其政而使臣民皆久陳於此耿邑以速沉溺之患則無以慰我先王與爾祖之心故我商之高后乃赫然振怒於上天大重降其罪疾於我曰耿地圯壞如此汝何虐害吾民而不視民利用遷乎我不能率民以遷則高后固降以罪疾若汝萬民不以生生為念與我一人謀同其心相與以遷而乃肆為浮言以鼓惑天下則我商之先後又將大降罪疾於汝衆民曰耿地如此汝何不與我幼小之孫有所親此相與共遷乎此皆是我先王有明爽之徳在天見汝衆民傲慢不從故有罪疾自上天而降加罪於汝汝於此時不知以何辭導迪於天而自免其罪疾乎故曰汝罔能迪所謂幼孫者盤庚自抑之辭也盤庚言此葢以商人尚鬼故以禍福恐動以也林少頴謂盤庚三篇言神後皆指自湯而下至於祖乙凡遷都之主也而稱謂不同者特變文耳亦猶舜典言藝祖文祖本無異議而先儒乃以為指湯而言其説非也按下文雲古我先後與殷降大虐先王不懷皆是泛指遷都之君此文與上意實相連接安得以為指湯乎況此文指臣民之先世皆云乃祖乃父而盤庚之世距成湯逺甚其盤庚臣民之父祖無有逮事成湯者以是知所言神後高后先後大抵泛指遷都之主不特指湯一人而不及其餘也
  古我先後既勞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則在乃心我先後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㫁棄汝不救乃死茲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於朕孫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盤庚上既言汝衆不與我同遷則我先後必加罪疾於汝至此又恐臣民以為先王雖欲罰我而我先祖父豈不欲救我哉故盤庚於是又言汝先祖父必不救汝之意也盤庚謂古我先後既以遷都之故勞爾祖乃父故我於是用汝為我容民畜衆之官所以答爾祖父之勞也今汝為吾畜民之官乃有戕賊吾民之意在汝之心蘇氏謂則象也有戕民之象見於心汝既有戕民之則在心則我先王惡汝必罰於汝必先有以慰汝祖父之心使之不得救汝惟我先王有以安慰汝祖父則汝之祖父亦將㫁絶而棄汝坐視汝受先王之罪疾以致死而不救也然此特坐視先王之罪不救而已若夫我國家或有亂政之臣締交立黨同在列位不以天下國家為念眷戀耿邑之沃饒偹具兼有貝玉惟知貪冐貨賄莫知紀極則汝祖父不特不救而已且將大告於我高后使我高后作為大刑罰以及其子孫開導啟迪我先後大重降其不祥之事以加乎其身矣貝水蟲古人取其角以為寶如今用錢玉即寶也盤庚言此葢深戒羣臣使之知鼓動浮言不肯遷都者不特先王降罰祖先不救祖先且將勸導先王大降誅罰以及其子孫也林少頴謂鬼神之理藏於幽冥杳忽之間不可以形容相像求今盤庚與臣民言其遷都之意而及先王與臣民之祖父所以相告語與夫所以振怒不悅而降以罪戾之言無所不至豈人之死也其君臣父子相與處於鬼神之域葢自若也無乃近於男巫女覡之見哉葢逹於至理者然後能知鬼神之情狀盤庚之遷所以奉承先王之心而臣民傲上從康不可訓誥若此必以為先後震怒而不赦者葢盤庚極其理而推之知鬼神之情狀故其言雖若親與鬼神相接而不為厚誣也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無胥絶逺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於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姦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於茲新邑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
  不易釋文作以豉反今當依鄭𤣥作如字讀盤庚上既言以鬼神之情狀告之使知所畏懼不敢不遷故於此又嗟嘆而言所以決其計也盤庚之意葢謂今我遷都之謀慮之已熟故所以告教於汝者已不可變易汝當長敬此憂恤之事與我同憂其憂不可相絶逺而使上下之情不通也蘇氏謂遷國大憂也君臣與民一心一徳而或相絶逺則怠矣此説是也君臣與民一不可相逺故汝臣民須當分謀而念所以遷都之事所謂分謀者謂各以類相與謀也既言分猷念以相從又言各設中於乃心者盤庚之意謂汝臣民今日所以不肯遷都者縁各有私心故為浮言之所惑今欲以類相與謀其遷都之事要當各設中正於乃心則其心正而無私則浮言不能入矣其或有不善不道之人覆違顛越我之教命而不恭敬者徒欲在此舊都時暫逄人而行姦宄之事如是之人皆不能設中於乃心者也故我於是論其罪之輕重輕者則劓割其鼻重者則珍滅之至於死無所遺漏而再得生育之道所以如是者葢以傲上從康告教至此猶不知化是頑嚚不可話言者也盤庚不欲使得易種於茲新邑也唐孔氏謂易種即今俗語雲相染易也惡種在善人之中則善人亦變易為惡故盤庚所以絶其惡類不使易變其種類於此新邑也盤庚既告臣民謂不肯遷者我必誅不赦故又飭之曰汝衆須期於必往能往則能厚其生生之理惟往於新邑而可以厚其生生之理故我於是將涉河試與汝衆遷於亳都以永長建立爾之家使汝子孫長享其生生之樂也故曰永建乃家
  盤庚下
  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衆曰無戱怠懋建大命今予其敷心腹腎腸厯告爾百姓於朕志罔罪爾衆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
  林少頴謂此篇既遷之後盤庚恐民未盡諭其遷都之意故又為之反覆告諭以申前篇之義葢其愛民惻怛之意實充於中故優㳺寛大之語自然發於外也盤庚之遷始也臣民傲上從康咨嗟胥怨君臣上下之道判然而離終也乃不變一法不戮一人而臣民莫不中心悅服樂以從上無黽勉不得已之意者葢盤庚發言能順民所欲而利導之故能定天下難定之業㫁天下難㫁之疑史官探討未遷之前與既遷之後所以與臣民言者以遺後世欲使為人君者知舉大事決大謀而臣民未敷則所以曉諭之者當如此也然則此篇之首必言盤庚既遷者謂既渡河而至於亳邑也奠厥攸居者謂既至亳邑而君民各定其所居也乃正厥位先儒皆謂正郊廟社之位然不應既遷之後而後定此位如成王營洛必先經營位成而後成王至新邑若使盤庚既遷而後定位則上而宗廟有暴露之患下而百姓亦有徭役之困非古遷都之道也然則此所謂正厥位者乃既定君民所居於是正君臣之位登進於朝與之論遷徙之勞而安慰之故繼之曰綏爰有衆言論其遷都之意以慰其心而安此有衆之情也自無戱怠以下即盤庚綏爰有衆之言也盤庚之言謂汝衆既遷此新邑當黽勉赴功務為勤勤不匱之事以圖長久之計不可以逰戱怠惰而生驕奢之心遂至速禍災使大命顛覆不存或當懋建大命可也盤庚言此葢祖乙圯於耿乃天將永民命於新邑故我之迓續乃命於天也今既遷矣則我所以續其命者至矣在爾民固當勉以自立其命盤庚既告以無戱怠懋建大命又言今予其敷心腹腎腸厯告爾百姓於朕志者盤庚謂我今日既遷我其敷布我心腹腎膓不匿厥㫖徧告百姓以我所遷之意也罔罪爾衆者謂昔日未遷我諄諄告汝以不遷則必罰無赦所以如是者凡欲以去其傲上從康之心無肆其讒慝以敗國家之大計而已今爾既從我以遷則我不復罪爾衆矣我既不復罪爾衆則爾衆須當安居樂業無以既遷之後遂共為忿怒相與協比肆其讒言以毀我一人也故繼之曰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
  古我先王將多於前功適於山用降我凶徳嘉績於朕邦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肆上帝將復我高祖之徳亂越我家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於新邑肆予沖人非廢厥謀弔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茲賁
  盤庚上既言今日遷都已定爾衆不可共肆讒言故此遂言先王所以遷都之意也古我先王指成湯也契始居亳其後屢遷莫能安定湯欲増廣前人之功於是始居於亳依山附險而居按立政三亳鄭氏雲東成臯南轘轅西降谷則知此言古我先王將多於前功適於山者葢指成湯遷亳所以大契之功也以亳邑依山故言適於山者林少頴謂耿地㵼鹵不利稼穡民多舍本趨末惟亳邑依山而居士高而地瘠其民皆知力穡故湯居亳則民當伐夏之時猶有不恤我衆舍我穡事之言則居亳而民務稼穡也可知惟居耿則趨末居亳則務本此盤庚所以必欲法先王適於山而遷於亳也既言適於山又言用降我凶徳豈適山果遷以降凶徳耶葢適山則敦厚務本而勞勞則善心生善心生則吉徳升而凶徳降葢驕奢滛佚皆凶徳也惟適山可以降凶徳此成湯之所以能成其羙功於我國家也故曰嘉績於朕邦盤庚既言先王成湯欲大前功故遷亳依山而居將欲降凶徳而成美績故此遂言耿地不可居之意葢以耿地乃㵼鹵之地我民用搖動分析離其所居無有定止是將陷於凶徳而莫之拯救故我之遷亳亦欲效我先王之適於山也今之臣民乃謂我何無故震動萬民以遷都之勞是何不體吾意之所向也又況今日之遷非盤庚私意乃上帝以我高祖成湯盛徳大業將使其子孫復興其業故祖乙之圯於耿乃降亂於我家將以啟吾遷都之謀也此言亂越我家正如路溫舒言禍亂之作天將以開聖人惟上帝欲復成湯之徳故使民蕩析離居而以禍亂啓我國家故我今日所以能篤敬而恭承民命以永宅於此新邑也遷都而言承民命者葢遷都之謀天使永民命而君則敬承之正如上篇言迓續乃命於天也盤庚既言遷都之意如此故又告之曰今日之遷爾衆不欲而我欲之非我幼沖之人敢廢爾卿士大夫之謀也爾皆傲上從康其謀不善故我不用爾若善則我無有不用也故繼之曰弔由靈弔至也由用也靈善也言至誠用善謀也然則今日之事爾不欲而我必遷葢不敢違卜將以恢擴宏大我商家莫大之業而已故繼之曰各非敢違卜用宏茲賁
  嗚呼邦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隠哉予其懋簡相爾念敬我衆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今我既羞告爾於朕志若否罔有弗欽無總於貨寶生生自庸式敷民徳永肩一心
  邦伯一邦之伯葢諸侯也師長衆官之長葢六卿也百執事之人則凡執事之小臣乃六卿之屬也盤庚前反覆言遷都之意備矣故此又嗟嘆其事呼衆臣而勉之使之既遷之後各勉力於國不可復狥於私也盤庚之意謂今日之遷乃吾所深憂不得已如此今既遷矣謂邦伯師長與百執事之人庶幾憂吾之憂而加惻隠之心不可復如前日鼓動之時誠能惻隠則我將勉力簡㧞賢才以輔助於爾與其同心協力念以欽敬我之衆民然我之用賢亦不敢輕茍順貨財我不任也但能果敢而敬於生生之道者與相鞠養於民者與能謀人而保安其所居者如此之人我則敘其勤勞而欽敬之非此我不用也盤庚此言葢以前此富家巨室所以不肯遷皆縁總於貨寶故安土重遷今盤庚恐其既遷之後復總貨寶念耿邑之儲畜怨積於中而不恤國事故以好貨自私者則不用能厚民生而安養於民者則用之如此則在位之君子庶幾不敢念前日之貨寳而盡瘁於國家矣盤庚告之之意如此又恐其未明己意故又告之曰今我既進爾而告爾以我志之所順與不順者所順者則既遷之後能念國家而施實徳於民者也所不順者則既遷之後悼念貨寶而不恤國事也盤庚謂我進爾而告爾以我志之順與不順我之言無有不敬未嘗敢戱言故為爾衆臣者須當體我此意不可復總聚貨寳惟以是厚民生生之業自用其心以此而布敷徳澤於民不特今日行之而明日則變之也長任此心而不變可也故曰式敷民徳永肩一心蘇氏謂盤庚遷都民怨誹逆命而盤庚不怒引咎自責益開衆言反覆告戒以口舌代斧鉞忠厚之至此商所以復興也後之君子厲民自用以盤庚藉口予不可不辨誠哉蘇氏之言也故特表而出之















  尚書詳解卷十三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四
  宋 夏僎 撰
  説命上
  髙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説命三篇髙宗夢得説論者多矣周恭叔謂髙宗即位甘盤遯世朝多具臣傅説賢而隠於版築之間一旦舉而用之天下未盡厭服故託夢得以旁求於天下置諸左右如天所授則羣臣莫敢疑然後傅説之道得以行若不素知其才而以夢取之則與後世按符命用人何異據周氏此説則髙宗之夢非真夢如是則髙宗亦偽矣以偽待天下豈所以為髙宗乎沈光朝則謂髙宗之夢則有之矣髙宗舊勞於外人之賢否無不知之則傅説之賢髙宗知之必矣既知其人之賢而思有以致之精神之極格於上帝則其所夢協其所思不必疑也後世不必疑其事之怪誕而美其注意之深則善矣據沈氏之説則是髙宗知傅説久矣欲用而未果故形於夢因夢而遂用之夫人君操用人之柄患不知耳茍知則用之在君何知之久而用之不果必形於夢而始用之若使不夢則傅説將老死耶故此二説周氏大不然沈氏則近之而非惟伊川程氏謂髙宗至誠思得賢於夢寐故朕兆先見亦不忘於夢寐之間事有先見者多矣亦不足怪至於巫祝亦然今有人煉誠心而卜有禱輒應此理之常譬如懸鏡物無不照亦非此往亦非彼來詳攷此言則謂髙宗所以夢説者非髙宗先知有説而後思之思之而後形於夢也髙宗知欲得賢佐而已誠心盡於此則賢夢應於彼如明鏡非有心於物鏡設於此則物自見於彼此説極善故序書亦謂之髙宗夢得説則說之得實自於夢也非既得而思之然後形於夢也然則此書之序必言髙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説命三篇者蓋髙宗亮隂急於圖治夢想賢士誠意所通上格於天上天畀之賚以賢佐故髙宗遂於夢中得傅説形像求諸在位而不可得乃使百官經營而求諸田野所謂營求即物色求之也已而果得傅説於傅氏之巖時説以賢徳而隠代胥靡人築傅巖之險故百官以像求之果與形肖遂聞於髙宗而髙宗用之始立以為相終尊以為師朝夕與之講論為治之大方學問之要道史官序其事故為此三篇故曰作説命三篇必謂之説命以髙宗以言命傅説故謂之命猶冏命畢命之體也
  説命王宅憂亮隂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羣臣咸諌於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稟令
  宅憂居喪也亮隂亮信也隂默也信黙而不言也史官將序述夢得良弼之事故推本其所以然之故謂髙宗居小乙之喪誠信淵黙三年不言所以不言者以居親之喪內懐憂慼之情不暇及於政事國政皆聽於冢宰故髙宗特盡其慤而盡其信所以亮隂而不言也既除喪則冢宰復厥辟可以有言矣而髙宗則猶不言是可以言而不言也可以言而不言故羣臣於是嘆而進諌於髙宗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蓋人之有生孰無天命之性非明哲則不足以知之惟能先知先覺則足以謂之明哲既先知先覺必能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此所以能為四方之取則也羣臣言此蓋謂先知覺能覺後知覺今髙宗以天子之尊為萬邦之君則天下所望以覺其未知未覺也故羣臣於是又言曰天子為君萬邦百官遵承以為法式者實人君也百官所遵承者既在人君故人君有言則可以為教命不言則臣下無所稟受其號令今髙宗既免喪新即大政則出言以聳動萬方正其時也而乃猶未𤼵言宜羣臣所以以此進戒也
  王庸作書以誥曰以台正於四方台恐徳弗類茲故弗言恭默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於天下説築傅巖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
  羣臣既怪髙宗除喪之後當言而不言進諌於王故髙宗於是作書以告之曰我既除喪非不欲言也但我自念以我一人表正四方實恐徳之不善無以率天下故未敢言但恭敬淵黙沈思治道庶幾有徳而後言已而思之既深誠感上天果然於夢寐之間見上帝其賜以良弼將以代我出言而令四方則我之不言非不言也有所待而後言也既告以上帝賚良弼之説於是乃審度思念其夢中所見之形像俾之以夢中所見圖以為形以此之形徧求於天下果於傅氏之巖得其築堤之人名説者乃與此形相肖傅巖在虞虢之界史記殷本紀是時説為胥靡築於傅險胥相也靡隨也胥靡蓋古者相隨坐輕刑之名傅說賢人身不坐罪為胥靡人代築以供食耳時傅巖之下通道所由有水壊道故常使胥靡人築護之也髙宗既得説於傅巖與夢像相肖於是即立以為相又置之左右蓋以冢宰而兼師保之任也如君奭之序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則周召之相成王不特統百官均四海而已又處左右為師保而輔成君徳也
  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啓乃心沃朕心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
  髙宗既用傅説為相又置諸左右使居師保之任故此遂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蓋大臣事君當先立其大者不當屑屑於小節孟子曰人不足與適政不足與間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則所謂大人者豈非格君心之非乎髙宗惟深明乎此故其命傅説為相未嘗言及於政事而先處之以師保且命之使朝夕之間納其誨言以輔翼我之心者蓋正君而國定此正所謂先立乎其大者髙宗既命傅説使之朝夕納誨以輔台徳故又託㣲意設喻見其所以望之者如此其急其意蓋謂金欲成利器則不可以無礪巨川之患欲濟則不可以無舟楫大旱之世欲蘇苗稼則不可以無霖雨金欲成器而無礪則鈍巨川無舟楫則不可涉大旱無霖雨則苗稼不可蘇此三者皆望之切而賴之深欲傅説之納誨也其意激切故言之不足設喻託意以盡其情耳其所以重複言之非有他意也或者見其有此三喻乃從而為之説以為毎句皆有所託故王氏乃謂若金用汝作礪者使之治己也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者命之使濟難也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命之使澤民也是皆附㑹穿鑿以求髙宗之意據此上文言朝夕納誨以輔台徳下文言啓乃心沃朕心者則是髙宗於此其與傅説言者大抵欲成就其己徳而已未及乎濟難澤民也惟髙宗設上三喻皆欲傅説濟己所不逮故繼之曰啓乃心沃朕心蓋欲傅説念前三喻盡𤼵其心之所藴有犯無隠朝夕納誨而沃我之心也沃如水之沃物蓋渇其言甚久故望其沃我也髙宗既欲傅説啓乃心沃朕心又恐其未出於忠言正道故又設譬以告之曰必欲沃我當用忠言正論寧使苦言難入不可諂諛以求媚譬如藥之救疾若不苦口服之至於瞑眩而瞶眊則不足以愈疾當用直道寧以直道見疎不可以邪道取媚譬如徒跣而行者當視平地而行若弗求平地而乃求於速至遂由邪徑而蹈絶崖則非徒勞力亦以傷足故傅説之沃髙宗所以必貴乎用苦言直道也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髙後以康兆民嗚呼欽子時命其惟有終説復於王曰惟木從繩則正後從諌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祇若王之休命
  髙宗上既責𫝊説使之盡啓沃之心如藥必苦口跣必視地故此又責之使與王朝之臣同心協力俱盡啓沃之誠也蓋傅説既作相而總百官則自卿士而下皆其屬也故髙宗於此必欲傅説與其僚屬無不同心協力以匡正汝君之心而成就其徳使其君率循上古之先王道迪我髙後成湯之徳以安天下之兆民也故曰俾率先王迪我髙後以康兆民林少穎謂上言先王蓋指商已前之王天下者下言髙後蓋指成湯若康誥言往敷求於商先哲王別求聞由古先哲王則此言先王為成湯已前之賢王也明矣髙宗既以其所以期望傅説者反覆告之故此又嗟嘆而勉之曰嗚呼我之命汝言已盡矣汝誠能敬我是命則我之徳庶幾有終矣汝可不勉哉故曰欽予時命其惟有終髙宗既再三責望如此故傅説於是以其啓沃之辭而復於王此復於王在荀子所謂大忠以徳復君之復同蓋前託作礪舟楫霖雨以見其望之之切故説之復王亦託木從繩以見後從諌之意蓋木之生也有曲有直豈能皆正惟從繩墨之彈畫則作為器用無不正者亦如人主所行豈無善不善於其間惟能從諌弗咈則善能遷不善能改斯足以成其徳惟人君能從諌而成其徳則人皆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況在朝之臣豈有待命而後諫者雖不命亦將承上意以納諌如是則誰敢不敬順上命者哉傅説言此蓋喜其君許之以言而不諱故説亦願罄其言而無隠也
  説命中
  惟説命總百官乃進於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周官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則總百官者實宰相之職也髙宗得説爰立作相實命之使總百官也説既承王命而總百官故於是嗟嘆而進戒於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蓋天之所以為天者純亦不已故明王於是承順其道體其不已之意而建諸侯之邦於外設天子之都於內於邦則立諸侯以治之而謂之君公於都則立天子以治之而謂之後王猶以為未也又各為之命大夫與衆官之長以承奉於諸侯天子而共致其治凡所以如是豈欲肆為逸豫而以位為樂哉惟欲體上天日新不已之道協心戮力以治斯民而已傅説此言蓋欲髙宗與己共憂勤以圖治不可謂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欲以事盡付之傅説而已不復加之意也林少穎謂天子宅憂百官總己以聽冢宰三年既除喪然後天子親政此禮之常也今髙宗既免喪而猶不言羣臣無所稟令懇請甚堅而髙宗乃謂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其意蓋欲終不言而求其良弼以代之也故既得説則命百官總己以聽之若其宅憂之時無復致疑其間故史官推本其意而言惟説命總百官也余謂少穎此説固似有理要之總百官亦是宰相常事如周官言統百官均四海則宰相未嘗不總百官雖不必泥於百官總己之文亦可也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惟口起羞惟甲冑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主惟戒茲允茲克明乃罔不休
  傅説上既言髙宗以明王奉若天道不惟逸豫惟以亂民故此遂言明王所以奉若天道者無他惟在憲天聰明之徳而已蓋天之聴也不以耳而以民之聴為聴故聴而合天下之公天之視也不以目而以民之視為視故視而亦合天下之公惟天之視聴本乎天下之公理故人君誠能法天之視聴以為一己之聰明惟視聴無私而聞見達於天下者日新而不已豈復有逸豫生於其心哉惟人君既憲天之聰明日新其徳於上則臣莫不欽若而稟其令民莫不從乂而向其化矣此豈人君求其如是哉天以民為聰明君能憲天則君之聰明亦民之聰明也以民之聰明而臨御於臣民則欽若而從乂亦自然之理也傅説既言人君聰明當法於天故又言賞罰之用尤不可不謹葢天之所以聰明不過命徳討罪人君於命徳討罪之際能以公心處之不以私意撓乎其間則雖未嘗屑屑然求合於天而聰明自與天無間然矣此傅説所以既言人君憲天聰明則臣欽若民從乂而又繼以惟口起羞惟甲冑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蓋人君言出於口則為命一命受職再命受服三命受位茍口之所命者非其人則適足以自取羞辱故曰惟口起羞甲冑所以被於身而禦寇也無故而被甲冑則適所以自致寇戎故曰惟甲冑起戎此二句蓋傅説言命徳討罪不慎則其失如此也既言其失於上故遂言人君所以命徳討罪者惟當使衣裳在笥於戈省厥躬可也蓋口起羞故衣裳寧蔵於笥不可輕以予人甲冑起戎故用干戈以加於人不可不省躬無罪然後致討此蓋言賞罰之用禍亂之所萌而其施之則不可不慎也賞罰之用既如此之重故王惟能以此二者為戒信此二者誠不可輕信則賞罰之行皆當功罪而無不明矣無不明則設施無不善故曰乃罔不休林少穎謂甲冑干戈皆兵器也自其被於己而言之則謂之甲冑自其加於人而言之則謂之干戈此語法也其説亦有理
  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賢慮善以動動惟厥時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黷於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自此以下又告髙宗以為政之要術也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㒺及惡徳惟其賢此告髙宗以任賢使能之事也治亂之本在任官之當不當故人君欲官其人必其人之能可任是官者然後官之不可以私愛而官之也既官而使之矣又欲賜之以爵必其任官之後有以賢於人而實有徳者然後爵之不可以惡徳而進之也王制曰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所謂官者蓋使之居卿大夫士之官而以治其事也所謂爵者蓋既居其官賜以卿大夫士之爵也慮善以動動惟厥時此告髙宗以舉事之方也蓋人君欲有所為必審慮於心果善矣然後動不可以不善而妄動既善而可動矣則又當度其時之可為然後為之則為之而成動而有功也蓋不善而動固不足以成功既善而動不以時則亦不足以成功如裘葛之施於體飲食之充於口其謀誠善也倘夏而裘冬而葛則用非其時雖善無補於體渇而食飢而飲雖善無益於口此傅說所以必欲慮善以動而動又必以時也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此告髙宗以不矜不伐而享國盈成之業善者人之所固有智愚賢不肖皆有之何足夸哉惟不知善之為善者斯善矣茍稍有寸善侈然自大若人皆不能而我獨有者則所有亦小矣豈所謂善之大者哉宜其喪厥善也能者能是事也如禹能水稷能榖者是也然禹稷豈知其為能哉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故不忍坐視其溺而疏決百川禹初不知其為能也惟不以為能故能以成功稷思天下有飢者猶己饑之故不忍坐視而播百榖稷亦不知其為能也惟不以為能故能成功使禹稷自以為能而矜之則胷中亦小矣豈有小器而能載大者此其所以喪厥功也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此告髙宗以豫備不虞治不忘亂之事也事事者非一事也惟事事乃其有備者謂事雖不一而皆有備也惟事事有備則危亂之釁無自而生此有備所以無患也一説又謂事事者従事於事則乃能有備有備則無後患此説亦通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此告髙宗以逺小人樂聞過之事也蓋君子得寵則恭小人得寵則侮然小人於君亦本不敢肆陵侮之心惟人君自開寵嬖之門以幸小人則小人始敢侮上是啓寵乃所以來小人之侮也人誰無過過不憚改則善矣茍有過而恥之則人之指謫其過也必不能無媿遂致文飾其過殊不知文飾小過乃所以遂成大非此傅説所以又欲無恥過者恐恥過則文過文過則作成其非故也傅説自此以上其深思熟慮為髙宗謀者無所不至故又總結之曰惟厥攸居政事惟醇蓋言如上所云其所慎者可謂衆矣然其本則在人主先正其心術而已故傅説必欲髙宗惟厥攸居蓋居者有所主於中也中有所主則𤼵於政事必不駁襍所謂政事即上所言者是也此正所謂一正君而國定矣傅説上既告髙宗為治大要反覆迪導其心志既以盡矣於此又念髙宗心術猶有黷於祭祀之失若髙宗彤日之戒則黷於祭祀可知矣惟髙宗所蔽在此故傅説於是又告之曰祭不欲疏亦不欲數惟疏數得中則善矣茍不得中而徒以數祭為厚於鬼神則黷於祭祀矣黷於祭祀則雖曰敬之乃所以為不敬也然黷於祭祀所以謂之不敬者以禮煩則紛亂而難行故施於事神則難以格其來享也故曰禮煩則亂事神則難張彥政謂自明王奉若天道至政事惟醇所以長善也黷於祭祀以下所以救失也此説是也
  王曰㫖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於言予罔聞於行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於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傅説上既反覆以治道之大原君術之至要告髙宗故髙宗於是言㫖哉以味其言也蓋髙宗得傅説虛心屈己徯聞至忠之誨為日久矣至是而聞所未聞理義悅於心而無厭故遂言㫖哉以美之也㫖美也古人於飲食之美者以㫖言之若言君子有酒㫖且有是也蓋髙宗聞説言如美味悅口饜飫充足故曰㫖哉者味之深也既味其言矣於是呼說而告之曰爾之所言我當佩服而行之茍汝不善於所言則我雖欲聞而行之不可得也故曰乃不良於言予罔聞於行髙宗既許傅説以行其言矣於是喜其諫之行言之聴遂拜而稽首盡敬於君勉以行之之難而冀髙宗不倦以終之也曽子曰尊其所聞則髙明行其所知則光大則所貴乎知之者惟欲其行之而已知之不能行則與我為二雖嘉謀日接於耳是他人物非己所有也知而行之則與我為一凡嘉謀接於耳者皆能躬行之能躬行則善皆其所有也惟知之非艱而行之惟艱如此故傅説所以告髙宗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也然行之惟艱矣茍能一日用其力則亦何難之有凡髙宗之於傅説已許以乃言惟服則是非特知言之善而又欲以必行也故傅説於是又言王誠不以行之惟艱則信能合於先王之成徳矣蓋湯所以能成就其徳惟以従諌弗咈先民時若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而已今髙宗誠能不以行之惟艱則是能合成湯之用心髙宗能以成湯之心為心則於傅説之言無所不行也言既無所不行則人皆輕千里而來告以善況在朝之臣哉傅説所以又言王能行而説不言則説有咎也故曰惟説不言有厥咎
  説命下
  王曰來汝説台小子舊學於甘盤既乃遯於荒野入宅於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爾惟訓於朕志若作酒醴爾惟麴糵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脩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
  髙宗上二篇既言傅説為相而説反覆告以治道故此又以學問之事資於説焉來汝説者呼使來將告以願學之意也台小子舊學於甘盤者髙宗自謙而稱我小子昔嘗學於賢臣甘盤也既乃遯於荒野入宅於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者此又髙宗告説以學甘盤不克終之意也但此有二説二孔則謂髙宗為王子時既學於甘盤而中廢業遯居田野後入居於河又自河往亳蓋是髙宗父小乙欲使髙宗知民艱苦故使居民間既廢業而居民間遂無顯明之徳故謂之暨厥終㒺顯此説本無逸之言曰其在髙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故以遯於荒野為爰暨小人之事蘇氏則謂武丁為太子時學於甘盤及即位而甘盤遯於荒野武丁使人跡其所往則居於河濱自河徂亳不知所終武丁無與共政遂相傅説此説則以遯於荒野為甘盤之遯二説不同林少穎則以為當従蘇氏沈博士則謂當従二孔以今攷之孔説有據故當從之髙宗既謂我初學甘盤後來既遯在民間與甘盤異處後終至入亳即位迄無顯明之徳故今日所以有望於傅説訓迪其志蓋髙宗之志在於成就其徳故欲傅説啓迪其志意而引之當道也髙宗既欲傅説訓於朕志故又指物興喻以見其願學之志蓋酒非麴糵不成羮非鹽梅不和猶人君雖美質必得賢輔導乃能作聖作酒者麴多則太苦糵多則太甘麴糵得中乃能成酒作羮者鹽過則鹹梅過則酸鹽梅得中然後成羮臣之於君不可上下相同當以柔濟剛以可濟否則左右規正其君之徳乃和也今髙宗之意正欲傅説匡其不及將順救正如酒人羮人以甘苦鹹酸相濟成味故既以酒醴和羮為喻於是又繼以爾交脩予㒺予棄者蓋欲其可否相濟以輔予不逮終始相助不可復如甘盤之中棄也髙宗既望傅説以可否相濟故又許必行其言曰予惟克邁乃訓蓋謂爾誠能交脩我而不棄我則將佩服汝言而力行之不敢失墜也一説又謂喻以酒醴之待麴糵所以望傅説之𤼵其未有也喻以和羮之待鹽梅所以望傅説之和其既有也説雖善而牽合故不從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於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惟學遜志務時敏厥脩乃來允懷於茲道積於厥躬惟斆學半念終始典於學厥徳脩罔覺監於先王成憲其永無愆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於庶位
  髙宗上既以學問之事資傅説故説於是遂告髙宗以學問之説馬孔氏以此言王人猶雲王者少穎謂以王人為王者無所攷據按王氏謂此言王人求多聞乃傅説稱王而告之曰人之為人貴乎求多聞也此説為善如禹告舜曰帝光天之下亦是稱帝而告之也蓋傅説既承王命資以學問之道故説於是稱王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貴乎多聞之富者非欲茍知之而已蓋將以建立政事也然雖務於多聞以建立政事而所聞又有正有邪有是有非雖多聞而皆淺近不根之語又何益哉故於是又言於王曰人之求多聞者固欲建事又必學於古訓則多識前言往行故𤼵於政事必有所獲如三代得天下以仁故所獲乃至於卜年卜世之長且久茍徒務多聞必欲窮耳目之所不及以為多而不能師法於古又安能享卜年卜世之永哉此傅説所以言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也傅説既言學古則有獲不師古則不能永世故遂以告髙宗以學古之方蓋為學之道不可自是不可自怠惟順其志凡告以善者皆樂從之而不拂務時敏而朝夕於斯不敢少懈則凡有所脩者無不從欲而至我欲仁而仁至者厥脩乃來之謂也既所脩從欲而至又不可謂為善止此而已又能懐此遜志時敏之誠不敢少怠則道積於其身矣若夫以道教我者特學之半耳豈可謂道盡於此哉但能因師之所言而逆其所未言則其功全矣故傅説於是又告髙宗曰教我特學之半耳惟因其所教而吾自能始終有常於學則徳日益而不自知矣徳日益而不自知則又深於道積於躬蓋道積於躬則猶有可見之跡惟日益而不自知則徳與我為一不知徳之為我而我之為徳也傅説言此蓋謂為學之道不可求全於師惟在因師而自得其學蓋不欲髙宗取足於師而欲其深造而自得也傅説既告髙宗以為學不可取足於師而在乎自得故又告之曰今王必欲盡學問之道不必他求但鑒視先王成湯所以為學之成法而躬行則所謂學古而克永世者斯無過矣蓋湯學於伊尹自有成法髙宗但鑒視之則無過矣髙宗既能學古而舉事無過則傅説用能欽承其徳而廣求俊乂以列於庶位而共致其脩輔之功也故曰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於庶位
  王曰嗚呼説四海之內咸仰朕徳時乃風股肱惟人良臣惟聖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後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佑我烈祖格於皇天爾尚明保予罔俾阿衡専美有商惟後非賢不乂惟賢非後不食其爾克紹乃辟於先王永綏民説拜稽首曰敢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天子之休命
  傅説上既告髙宗以學問之道故髙宗於是嗟嘆其言之善而告之曰我恭黙思道渇於得賢今既相説而説又能反覆告我以學問則自今以往四海之內無不仰我之徳者乃汝有以鼓舞而動化之也髙宗既言海內仰徳本乎傅説之動化故遂以股肱為喻以見君臣相須不可相無蓋人之所以為人者以有股肱之助無股肱則不得為人人主所以能成其聖徳者以其有良臣之助無良臣則無以成其聖蓋君臣相須義均一體也髙宗既以臣喻股肱於是又引成湯疇昔所以學於伊尹者以見其意先正保衡謂伊尹昔為保衡乃先代百官之正長也故謂之先正保衡髙宗言此蓋謂伊尹昔者自畎畝而起作成先我成湯之徳毅然以致君澤民自任其在於君則曰我不能使君如堯舜之君則其心媿恥若有市朝之撻其在於民有一夫不被堯舜之澤者則曰是我之罪伊尹所以如此者蓋伊尹昔在畎畝常欲使君為堯舜之君使民為堯舜之民今既任天下之重故君不堯舜民不被澤則自以為媿自以為罪也惟其自任如此故能保佑我有功烈之祖成湯其徳足以格皇天而無以復加今傅説起於版築居於冢宰與伊尹之事實同故髙宗所以亦欲傅説推伊尹致君澤民之心而庶幾以道顯明輔我以成堯舜之徳亦如伊尹之相湯以格皇天無使伊尹得以獨擅其美名於我商家也故曰罔俾阿衡専美有商髙宗既欲傅説輔相於己無異於伊尹之相湯故又申言君臣相濟之義謂君非得賢則無人與之共治賢非得君則無人與之共天位食天祿君臣相須如此故爾傅説當須輔乃君之徳使之足以仰繼於先王而永安天下之民也故曰其爾克紹乃辟於先王永綏民惟髙宗所以責望於傅説者如此其重故傅説亦喜其仰成之意於是拜而稽首盡其敬而欽承之曰敢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天子之休命所謂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髙宗以美命加乎已故傅説願展盡底藴庶幾有成足以荅髙宗仰成之意而𤼵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也少頴謂人君之學與匹夫異固不在乎章句訓詁之間如學士大夫之一藝也不過學為堯舜而已不學堯舜而雲學是陳後主隋煬(「旦」改為「𠀇」)帝之學非徒無益而又害之也惟髙宗之學則所謂學為堯舜矣蓋伊尹事湯以堯舜之道事之也今髙宗以成湯自期以伊尹期傅説則其所學豈非學為堯舜乎此説極善










  尚書詳解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五
  宋 夏僎 撰
  髙宗肜日
  髙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祖已訓諸王作髙宗肜日髙宗之訓
  肜者祭之明日又祭也葢用以禮賔屍與行事之有司凡助祭之賔客皆預其中也在商謂之肜在周謂之繹葢有相尋不絶之意繹則取其尋繹而復祭也故春秋宣八年六月辛巳有事於太廟仲遂卒於垂壬午猶繹榖梁𫝊之曰繹者祭之明日又祭也繹祭之時必陳鼎於廟中如絲衣之詩為繹賔屍而作而其詩言自羊徂牛鼐鼎及鼒則繹祭亦陳鼎鼐也明矣惟繹祭必陳鼎鼐故髙宗祭成湯之明日方陳鼎鼐乃有雉自外來入其廟中升鼎耳而鳴也然飛雉所以升鼎耳而鳴者以髙宗之祀常豐於昵豐於昵則必殺於逺者宜其祭成湯之時必有缺而不備者矣是故祭之明日則有野雉飛入廟中升鼎耳而鳴夫雉之為禽常飛鳴於郊野今乃於宗廟行禮之地百執事環列於庭而徜徉於廟之鼎耳如在郊野之外則為災異也明矣此賢臣祖已所以進戒於王而正救其失將使之恐懼修省以銷天變此髙宗肜日與髙宗之訓二書所以作也今二篇惟肜日一篇尚存髙宗之訓則經秦火而亡矣林少頴謂書序漢儒例以為孔子作某切以為厯代史官第相𫝊授以為書之總目至孔子因而次第之非盡出於孔子之手且如此篇正經但言髙宗肜日未嘗言祭於何廟但言越有雊雉未嘗言鳴於何處而此序則曰髙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此非當時史官所録何以知其在成湯之廟而鳴於鼎耳乎茍非舊史所𫝊則孔氏亦安能以其意而臆度於千百載之下乎此説亦有理故特存之
  髙宗肜日髙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已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訓於王曰惟天監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聴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嗚呼王司敬民罔非天𦙍典祀無豐於昵
  此上言髙宗肜日乃揭其篇之目書之常體然也下言髙宗肜日乃史官欲敘祖已之言以為髙宗肜日之書故推本而言謂髙宗肜祭之日有雊雉之異而祖已進戒於王使改過修徳故既揭髙宗肜日篇目於上又言髙宗肜日越有雊雉於下也惟髙宗之祀豐近畧逺於成湯之廟其禮有然者上天譴之野雉適至於是賢臣祖已推原其所致之由以進戒於王然將戒於王故先自言曰惟先格王正厥事然後乃訓於王正厥事者有二説先儒謂有道之主當變異之來正其事而變自消其意謂是商先世有道之主每遇災異惟正其事以消去之如成湯遇旱以六事自責太戊遇桑穀之異嚴恭寅畏以引災今祖已亦欲髙宗正其事如成湯與太戊則可以變災為祥蘇氏則謂繹祭之日野雉鳴於鼎耳此是神告王以宗廟祭祀之失也故祖已言當先格王心之非葢武丁不専修人事而欲以數祭媚神且又豐於親者敬父薄祖故祖已往先正之據蘇氏則謂祖已將諫故先言當格王心之非使正其事此格如孟子所謂大人格君心之非二説皆通然以上下文勢觀之則蘇氏之説為長葢下文言乃訓於王則是此言惟先格王正厥事乃是祖已將祖訓王先自言今日之事惟當先格王非心使正其事然後進諫於王自天監下民以下所謂格王正厥事也祖已既欲先格王心之非以正其事於是乃訓於王曰惟上天監視下民其吉凶無常而常在於義合於義則天降百祥而年至於有永不合於義則天降百殃而年至於不永惟其行事有義有不義故降年有永有不永然其所以不永者非天意固欲夭民而絶之也民之不義自中絶其命也惟民之不義自絶於天故民有不順其徳不服其罪而恣行不義者天雖有孚信之命降之災異以格正其徳使之恐懼修省而為之民者乃頑然無知且曰天命其如我何此天命所以卒棄之而不念也祖已言此葢謂惟民至愚於所為不善天降災異則不能恐懼修省豈可以人君之尊於天降災異亦不能恐懼修省而無以自別於愚民哉欲格君心乃言民事所戒在此所言在彼可謂善於納諫而優柔浸潤以入之哉祖已既旁引詳説告於髙宗矣於是嗟嘆明告以豐於近廟之説嗚呼嘆辭也祖已謂人君無常職所司者代天敬民而已則代天敬民者皆天之𦙍嗣也若祖若父皆是天子豈父親而祖疎哉又豈可豐於父而薄於祖哉凡祀之常典葢不可豐於近廟也不可豐近廟而髙宗豐之宜乎雉之不虛來也宜乎祖已進戒之不能自已也林少頴謂逸書與見存書同序者若肆命徂後與伊訓同序髙宗之訓與此篇同序孔氏於伊訓篇末既加肆命徂後四字以見篇次當在是遭秦而逸至此篇末乃不引髙宗之訓四字以見篇次當在此者或𫝊世既久而失之也
  西伯戡黎
  殷始咎周周人乗黎祖伊恐奔告於受作西伯戡黎據史記文王脫羑里之囚而獻洛西之地然後紂賜之弓矢鈇鉞使専征伐為西伯文王既受命於紂得専征伐故諸侯有為不道文王遂稱兵以誅之黎乃諸侯之國史記以為飢大𫝊為耆在丄黨壺闗乃朝歌之西境也其地宻邇王畿其君黨惡於紂虐用其民故文王為民稱兵伐之初無心於伐紂也而殷乃咎惡於周者非惡文王有伐紂之心也紂時諸侯相助為惡者多矣今黎國既以為虐為周所伐周徳及黎則天下之困於虐政者皆將相率而歸周紂雖不亡不可得也此殷所以惡周也然殷所以惡周非舉殷人之皆惡也祖伊知殷亡故惡之耳史記言祖伊聞而始咎周此説是也乗勝也以乗駕有加陵之意故知乗為勝也此序必言殷始咎周周人乗黎者言殷之所以咎周者以周之勝黎勝黎則舉天下之民困於虐政者皆歸之雖文王顧君臣大分有不忍為而天命人心所迫必有不能已者故也若湯之興初無革夏之心為民伐葛則東征西怨南征北怨雖湯有不能自已此祖伊所以震恐而奔告於受言黎既勝則民心歸周則天下非殷有也故史官録其言而作西伯戡黎之書胡益之乃謂周欲伐商以黎當所伐之道故先乗之乗者襲也噫果如益之此説則文王已有伐商之心所以服事商者孔子欺我也至陳少南則以西伯為武王亦弗之思也哉
  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於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戱用自絶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今王其如台
  上言西伯戡黎史官題其篇之目也下言西伯既戡黎乃史官推本祖伊所言之由也葢文王以西伯専征黎侯之不道既戡伐之祖伊知戡黎之後代虐以寛民必去商歸周於是震恐奔走而告其王商受書序孔子所言故稱受此是當時史官所録故言王然商受又有言商紂者葢受與紂音相亂耳後世乃謂諡法殘義損善曰紂此葢見其惡為作惡義也祖伊告王之意葢謂周既戡黎民知其有去殺勝殘之美必靡然歸之民歸則天必與天既與周則啇之天命必訖盡矣故言天既訖我殷命稽於至人之言考於元龜之占皆無敢言我商家之吉者則其凶可知矣商家喪亡之證既如此此非我商先王自成湯而下諸賢王不相親我後人也乃王自以淫亂戱怠之事自絶於天故天因而棄絶於我天既棄則喪亡無日雖有粟而不得食故曰不有康食言其不得安坐而食也雖有父子之天性亦不可保故曰不虞天性言雖有周親亦不可度其能保也先王貽後王之典法後王所當率循也今既喪亡無日則已不得為天子雖有可率之典亦不遵迪而行之故曰不迪率典惟紂在上淫戲不道上天絶之至於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則斯民何賴焉汝今日我商之民無不欲商之喪亡且曰紂之殘虐天何不降罰於紂而使之喪亡也夫紂之無道如此威罰之降理所宜得今乃未降威罰是天之大命乃不猛摯而徒姑息以容之也故曰大命不摯此葢欲其亡國之𭃄故呼天為言冀其威之速降也民既呼天而言謂紂罪如此天不降威是天命之不摯故又言今紂已失君道而民心已離雖尚處君位已無如我何葢欲天之必罰無赦也此乃祖伊即民言以告紂冀其知畏也
  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於爾邦祖伊上既極其鯁直不諱之言實望商紂之恐懼修省而紂乃恬不以為意方且嗟嘆而言曰我之生其修短之命受之於天民之怨我其如我何祖伊知其不可以口舌言語感動故反身而出語於人曰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天葢謂紂之罪惡皆參列著見於上天天已降監欲誅絶之今乃不自責已乃責命於天謂我生修短天命已定雖人心不歸而天命足恃是何頑然而不可訓告也故祖伊於是直言其必亡之狀謂殷今即日喪亡皆視爾所行之事爾豈免誅戮之禍於爾邦哉故曰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於爾邦蘇氏謂不無戮於爾邦乃祖伊謂紂罪如此雖邦人猶當戮汝而況天乎此説亦通孔氏乃謂反曰為反告於紂此説不然葢此數語皆忠直激𭃄之甚使紂聞之必嬰比干之誅故當以此反為反身而出也林少頴謂詳考祖伊所以告紂者葢以周師乗黎其勢必不利商及考其告之之辭則其論自絶於天與商民莫不欲喪及諫不聴用而出又即言殷之即喪指乃功始終曽無一言及周將伐商者其意葢欲使紂不自絶於天則周將終守臣節以事殷豈殺伐之耶是知商之社禝其存亡禍福惟在紂之能改過不能改過而已至於周之戡黎雖足以推殷之必亡而殷之所以亡則不在是也故祖伊為力陳天人禍福存亡之理以冀紂之改過不及周之將伐殷也此說極善
  微子
  殷既錯天命微子作誥父師少師
  按呂氏春秋紂母生微子及仲衍時尚為妾改為妻而生紂紂父欲立微子太史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子乃立紂而史記亦謂微子殷帝乙之首子紂之庶兄則微子紂之母兄也至孟子乃謂以紂為兄之子而有微子啓則微子乃紂之叔父二說不同考微子之命言殷王元子則微子誠紂庶兄非叔父也紂於是時暴虐不道於人事皆顛倒錯亂無有所統人事既如此故天命亦皆紛錯如此篇所陳皆是紂錯天命之事紂既錯天命微子知其滅亡無日情迫於中不能自已於是以其喪亡之事誥於箕子比干各欲行其志故此序所以言殷既錯天命微子作誥父師少師父師葢箕子也即太師也是箕子時為三公也少師比干也時為三孤也此篇亦有箕子之言而序獨言微子作誥者箕子之言因微子告之而後發故也
  微子微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我祖底遂陳於上我用沈酗於酒用亂敗厥徳於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恆獲小民方興相為敵讎今殷其淪喪若涉大水其無津涯殷遂喪越至於今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耄遜於荒今爾無指告予顛隮若之何其
  上言微子題其篇之目也下言微子若曰史官記微子之言也林少頴謂凡言若曰者史官述其大指而以已意潤色之不必盡具當時之言也此説亦有理葢微子以紂錯天命知商必亡故呼父師箕子少師比干而告之曰我商家社稷危亡之徵已不復能治正四方矣何以知之葢我成湯勞苦艱難由七十里有天下其致力而行遂成其功昭然陳列在上在後人者正當勤勞以守之而我王紂乃沈酗於酒以敗亂成湯之徳於下沈謂迷於酒若沈於水也酗謂飲酒醉而發怒也成湯艱難如此而紂乃淫亂如彼天下豈有不亡者哉紂既淫亂故殷之臣民皆染紂之惡無大小皆好為草竊之事以為奸於外為宄於內草是茍且之亂葢茍且而竊盜也然非特在下者如是而已雖上而六卿與庶士亦皆相師効為非法度之事惟其以非法相師故下之有辜罪者彼皆不敢糾正而有罪常不獲正其罪葢上下相蒙即泰誓所謂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者是也惟有罪者不獲正其罪故小民之被其害者積其憤氣而不得伸方將興起而共為敵仇民既不和如此而天下乃土崩瓦解之勢也故殷之淪喪若涉大水無有津涯畔岸無復可救之理惟其不可救故微子所以知殷之喪亡顛越必在今日不能久也故曰殷遂喪越至於今微子既知殷之喪越必不能久於是又呼箕子比干而與之謀曰我商危亡若此我念之不覺發其狂疾吾一家今皆耄亂不堪直欲遯走於荒野以冩我憂言昏悶之極置身無所也今愁悶既如此爾父師少師乃無指意告我我不知商家之顛越隕墜將若之何故曰顛隮若之何其其鄭氏謂語助也讀曰姬與檀弓何居同義漢孔氏作如字讀若之何救之其説不若鄭氏為長
  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荒殷邦方興沈酗於酒乃罔畏畏咈其耉長舊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降監殷民用乂讐斂召敵讐不怠罪合於一多瘠罔詔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商其淪喪我㒺為臣僕詔天子出迪我舊雲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顛隮自靖人自獻於先王我不顧行遯
  微子既言所以憂商家之顛隮者以謀於箕子比干於是箕子呼微子為王子而告之曰紂淫亂如此乃天降酷毒之災以荒商邦而紂又方且興起沈酣於酒肆然無所忌憚雖有可畏之事而亦不畏之也如西伯戡黎祖伊恐而奔告於紂而紂乃以為我生不有命在天豈非乃罔畏畏乎非特不畏所可畏又拂戾其耉老尊長之人與夫舊有位之賢皆不聴従其言紂既無忌憚如此故殷民化之亦無忌憚於祭天神地祇之犧牷牲用乃攘竊之遞相容隠將而食之故雖如此而畧無災罪以及之者此又致民之無忌憚也色純曰犧體全曰牷牛豕豕曰牲器實曰用皆祭天神地祇之用也箕子既言商之君民無忌憚之事矣故又言我下視商民紂所用以治者皆無善政善教大抵重斂而與之為仇讐惟其重斂而與之為仇讐故民皆讐之此所以自召敵讐曽不懈怠也惟君臣上下之間其恣行不義罪合為一故善良之民多有瘠病無有詔而救之者箕子既言商之淫亂如此故又言我今日亦難於進言亦難於出走之意謂商今日喪亡之災如此我若以其災之故興起而諫紂紂必不聴非特不足以救其亡亦徒自取禍然既不可以諫亦不可以去故又言商若果淪喪我亦守節不屈又豈可出往他國事二主更為臣僕哉但詔教微子出而遯逃乃合於道葢王子出走所以合道者以我舊時當帝乙之世言欲立微子以繼帝乙之後微子既不得立而紂與我二人皆有嫌隙既有嫌隙故知我舊之所云實刻害子子不可不出也微子不出則紂終必戮之戮微子則我商家顛越隮隕不可復存矣葢微子帝乙庶子統緒相承故箕子有望於微子也箕子既不出而微子不可不去故又告之曰自靖人自獻於先王我不顧行遯靖謀之而善行之而安謂之靖箕子謂或去或留各自為謀使其謀盡善行之而安可以獻於先王而一無所愧則至矣不必一於去一於留也我之所謀已誓與商俱亡矣豈復顧為出行遯走之事乎故曰我不顧行遯微子作誥以告父師少師惟父師有言答微子而少師比干不言者有二説一説謂人臣之義莫易明於死節莫難明於去國而屈辱用晦者亦難辨比乾死無足疑故不以告人箕子微子則不免有雲重去就之義也一説謂微子作誥之時比干已死此言父師少師既以告箕子又以是告比干之靈箕子尚存故答以言比干已死故不言也二説皆通故並存之林少頴謂説者往往謂微子遁而歸周以存宗祀為孝此殊非微子所以自靖也微子之始去商故欲避禍自全待紂改過而宗廟社稷復存此其行遯之本心也至於紂惡不悛為武王所滅於是不忍商祀顛隮抱祭器歸周以請後此葢出於無可柰何之計亦非本心也此説極善











  尚書詳解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六
  宋 夏僎 撰
  周書
  泰誓上
  泰誓三篇葢是武王伐紂誓師之辭史官隨其先後而記之據中篇言惟戊午王次於河朔則上篇乃未渡孟津時所言既誓遂渡河次於河北故作中篇是上中二篇同日而作一作於河南一作於河北故上篇序既言一月戊午中篇又言戊午王次於河朔所以見二篇同日而作也至於下篇則作於戊午之明日故篇首所言以時厥明以別之先儒乃以三篇皆渡河後所作若果如此説則不應於中篇言次於河朔也此篇獨名篇以泰誓者漢孔氏謂大㑹誓衆顧氏謂此㑹中之最大者故曰泰誓二説雖不同皆以泰為大惟王氏好立新説乃以泰乃否泰之泰謂紂時上下不交天下無王武王大㑹諸侯往伐以傾紂之否豈經本意哉要之此名㤗誓者葢出於史官一時之意以篇內有大㑹孟津之言遂以㤗字為簡編之別以見其為大會衆之辭非有深意於某間況否㤗之泰與太甚之太大學之大此三字皆通用如孟子左氏國語舉此名篇或作否㤗字或作太甚字或作大學字以其通用也豈可以妄生意義以為否㤗之㤗哉説者既曲推其義又以上篇受罪猶畧中篇又甚下篇則紂罪尤甚此武王所以必伐無赦夫未濟而誓既次又誓明日又誓三篇之作僅兩日耳豈有罪惡之積僅越夕而三變者哉其説尤為無據有誤後學故並論之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㤗誓三篇
  先儒釋此篇之序有二可疑者其一説曰文王自虞芮質成諸侯並附以為受命之年至九年而卒武王服三年喪畢始伐殷學者信此言遂有受命稱王之説其一説曰武王十一年伐紂觀兵孟津以卜諸侯之心諸侯僉同遂退而示弱至十有三年更與諸侯伐紂學者信此言遂有觀兵示弱之説據諸儒所以有受命稱王之説者徒以武成篇言惟九年大統未集而此序雲十有一年遂取居喪三年以足其數故以伐紂之年為武王受命之十一年所以有觀兵示弱之説者蓋以此序言十有一年而篇首言十有三年遂以此序言十一年武王伐殷者乃觀兵之年一月戊午師渡孟津者乃十三年戊午伐殷之事二説雖依倣經文疑若可行然揆之以理或有不通者按無逸言文王受命惟終身厥享國五十年先儒遂謂文王即位四十二年適有虞芮質成之事遂改元正始而更稱元年夫改元之事乃漢世事古者但以即位年為元年積累數之以見在位之久近非如後世之屢更豈有文王在位四十二年更稱元年而武王即位乃不以即位之年為元年而上冒先君之年哉此受命稱王之説所以不可用也據此序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即繼曰一月戊午師渡孟津其文前後相屬則是一月戊午即十有一年一月之戊午也而先儒疑篇首有十三年乃謂十一年為觀兵之年一月戊午乃十三年一月戊午破碎序文不相接續此觀兵示弱之説所以不可用也然則必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㤗誓三篇者敘書者蓋謂㤗誓三篇乃武王即位十一年定伐殷之謀遂以其年一月戊午渡河於孟津將渡旣誓衆已渡又誓之渡之明日又誓之故㤗誓三篇所由以作按史記文王崩武王即位九月上祭於畢十一年遂往伐紂是此所謂十一年乃武王之十一年非文王之十一年也明矣又洪範言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史記謂武王克商二年問箕子以天道是洪範之作蓋在克商二年以克商二年足伐商十一年為十三年是洪範之作誠在武王即位之十三載洪範之作旣在十三載則此篇言十有三年者必是十一年經文久逺𫝊冩誤以一為三非十三年始伐紂也伐紂旣非十三年則此序所謂一月戊午實是十一年之戊午非十三年之一月戊年也唐孔氏謂武王以紂之十二月發行正月四日殺紂是此所謂一月戊午者乃商之建丑十二月周建子之正月也一月旣為正月不雲正月而雲一月者武王以紂正月四日滅紂紂之正月乃周之二月武王旣入商郊始改正朔以紂之正月為周之二月其初𤼵時猶是紂之十二月未為周之正月改正在後不可追名為正月以其實周之一月故史以一月名之此説是也林少頴謂晁錯從伏生受書二十八篇其時未有㤗誓至孔安國定壁中書増多二十五篇而㤗誓始出然遭巫蠱事未列學官遂有張霸偽書太誓三篇與伏生書並𫝊故篇內所載觀兵孟津白魚入舟有火復王屋流為烏等語漢儒董仲舒猶用之而太史公周本紀亦載之而不疑至後漢馬融始疑太誓後得按其文若淺露謂吾見書𫝊多矣所引㤗誓而不在㤗誓者甚多蓋霸等雖知剽竊經𫝊所舉太誓文以成偽書然諸儒所引霸亦有不能盡見者故余得以疑之然融雖疑之而古文㤗誓猶未出至晉世古文書始出諸儒以㤗誓正經比較國語左𫝊荀孟諸書皆合由是偽㤗誓始廢由是觀之則先儒所謂覲政於商之説遂謂武王十一年率兵觀政冀紂畏而改過故退師旣退而紂猶長惡不悛故十三年武王伐商此皆弗考之過此篇所謂觀政者正如子貢所謂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蓋自此觀彼之辭乃武王觀紂之政有可伐之理遂往伐之非觀兵也此皆蔽於偽書之過也
  泰誓惟十有三年春大㑹於孟津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聴誓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殳母
  此十三年春即序所謂十有一年一月戊午也前言十一此言十三必𫝊冩之誤前辯之詳矣周建子一月戊午即建子之月也建子之月以夏正言之則十一月也十一月而言春者蓋旣改正朔則必以所建之月為春故春秋書春正月亦以建子之月也武王以子月啓行丑月伐紂則改正朔乃在丑月子月未有正朔而即以春言者史官追録之也此蓋史官欲錄㤗誓故推本其所作㤗誓之年月謂武王以即位之十一年建子之孟春大㑹同盟之諸侯於孟津欲共伐紂紂都朝歌在河之北武王與諸侯在河之南今旣大會欲渡師孟津故誓師而數紂之罪以明今日不可不伐之意自王曰以下即武王誓師之言也蓋諸侯與武王共謀伐紂有同志之義故武王皆呼為友邦冢君冢君大君也尊之之稱也越及也謂友邦諸侯及我周治事之臣及庶士之賤凡在會者皆明聴我誓而悉吾弔民伐罪之意也然武王之誓必首言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者其意蓋謂天地以至和之氣化生萬物則天地實萬物之父母也然天地雖生萬物而萬物或有生無知有知無義而各得其偏而無其全惟人獨稟五行之秀氣備五常之正性而為萬物之最靈則天地生萬物於人為最厚故旣予以善性又恐其汨於嗜欲迫於利害而浸失其性故又於人之中求其誠有聰明之徳者使之居元後之位旣居其位則輔相其宜裁成其道皆付之元後使安全天地莫全之功則父母斯民之任又在人君矣惟天之愛民也厚旣使之靈於物又為之擇君而司牧之則為人君者教之安之養之使無負上天之意可也而紂乃荼毒斯民使不得其所而負上天之意此武王所以先推言天地為民立君作民父母之意然後數紂之罪惡紂所以無所逃其罪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沈湎冒色敢行𭧂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宮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於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𤼵以爾友邦冢君觀政於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犧牲粢盛旣於凶盜乃曰吾有民有命㒺懲其侮武王上旣言上天立君之意故此遂數紂罪以見上天之意如此而紂所為乃如彼故知其得罪於天也夫天之亶聰明作元後將使之父母斯民也今商王受乃弗敬上天降災罪於下民豈上天立君之本意哉然又不特如此沈湎於酒貪冒於色酒謂之沈湎者蓋被酒所困若沈於水酒變其色湎然齊同故嗜酒謂之沈湎貪色謂之冒者蓋惟色是求晝夜冒進不知㢘恥也惟其沈湎冒色懵然無知故𭧂虐之事敢於必行曾無忍心以罪加人則誅及族類以官使人則延及於世夫罰弗及嗣虞舜之法也大臣有功子孫世祿未嘗世官亦古之制也今紂自任一己之喜怒一怒其人則不論重輕誅及其族一喜其人則不論賢否世守其官又恣為宮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萬民宮室其所常居者也臺則積土為之所以觀望也榭又臺上有屋者也陂則障澤水使之不流者也池則掘地停水者也侈服則華侈其衣服者也凡此皆役民之力斂民之財為之所以殘害萬民也旣害民矣於忠良之人又焚炙之即加以炮烙之刑也於有孕之婦則刳剔之刳刲也剔去肉至骨也此言刳剔則是刳剔其腹以視其胎也皇甫謐言紂剖比干妻以視其胎未知何所據而雲也惟紂惡積不可掩罪大不可解如此故皇天於是震動而怒其所為命我文考敬受天之威命以伐之雖奉天威以伐有罪而大功終未能有成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是也文考之功旣未能有成則成其所未成者實武王責也故武王於是自謂我小子發與汝友邦之諸侯共觀舊政遲而至十有一年蓋庶幾紂之改過而歸於善也林少頴謂武王即位十一年而後往伐蓋謂我與諸侯尚顧君臣大分有不忍之心庶幾紂幡然而改自怨自艾而歸於善奈何觀察其政事積十餘年而紂昏𭧂日甚曾無悛革之心此所以不得已而為孟津之舉武王之意只是如此而漢儒不察乃以觀政轉為觀兵以附會此經十一年與十三年而謂周師再舉殊不知此説考於經而不合揆於理而不通惟程氏謂觀兵之説必無此理如今日天命已絶則紂便是獨夫豈留更留三年若未絶便是君也為臣子敢以兵脅君乎此説大可規漢儒之失而解後學之疑故特舉以驗周師實未嘗再舉也夫武王所以遲至十一年觀紂之政者特冀萬一改悔而紂乃㒺有悛革之心且夷倨而居此夷與原壤夷俟之夷同蓋倨肆而無禮也惟其倨肆無禮故於上帝與在天之神在地之祇皆不祀非特不祀上帝神祇而先世之宗廟亦遺之而弗祀凡國家所蓄藏犧牲粢盛以為祭之備者皆盡於凶災盜賊無復存者如春秋書鼷鼠食郊牛角御廩災之類所謂旣於凶也如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之類所謂旣於盜也夫祭祀之犧牲粢盛為凶盜所侵侮如此在紂亦可以自省矣而方且掩耳自肆於上以謂吾下有人民可賴以安上有天命可恃以存雖侵侮如此曾不知所以懲戒則其㒺有悛心也可知矣宜武王所以必伐無赦也林少頴謂紂之㒺有悛心其事衆矣而武王必以犧牲粢盛旣於凶盜為言者蓋以人之為不善雖至於盤樂怠傲無所顧藉然其心茍知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旁則猶或畏憚而不敢為茍不知天地鬼神矣則其為惡何所不至哉故湯之於葛見其不祀則遺之牛羊粢盛而未忍伐也至於殺童子而奪其餉則知其心之不復悛革於是興師伐之今紂之惡至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可謂𭧂矣而武王猶未忍伐至於犧牲粢盛旣於凶盜而㒺懲其侮則知其㒺有悛心故率諸侯伐之蓋紂所以自絶於天地鬼神者至此而決故也此説極善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武王上旣數紂罪故此遂言我今日所以伐罪救民之意謂紂之罪如上所言𭧂虐如此上天見其𭧂虐不忍下民被害於是佑助而命我作之君以治之作之師以教之天意旣如此故今日惟當相助上帝以寵定四方之民而已所謂相上帝綏四方者即今日伐紂之事紂旣滅則虐政不行而民自安矣武王伐紂旣欲相上帝安四方故紂之有罪無罪武王其敢自任其意而妄加誅戮哉紂有罪則順上帝之意而伐之若其無罪則順上帝而赦之或伐或赦視上帝之意如何耳武王其敢逆其志而妄行哉故曰予曷敢有越厥志一説又謂武王上旣數紂之罪故此遂言上帝立君之意謂上天有佑助下民之意故立之君師者所以助上帝而安斯民今紂為君師所為乃如此是謂得罪於天則天滅之天滅之則紂之有罪無罪與武王之當伐不當伐皆天意也武王豈敢違天意哉二説皆通
  同力度徳同徳度義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予小子夙夜祇懼受命文考類於上帝宜於冢土以爾有衆底天之罰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武王旣論紂不可不討故此又論紂之必克也同力度徳同徳度義此蓋古有是語料敵制勝之道也武王舉此蓋謂凡勝負之勢力同則有徳者勝徳同則有義者勝今紂雖有億萬之衆然紂無徳義人心不歸各自異心是人雖多不足以語力非特不足以語力而以𭧂虐失人心則徳義又烏可言哉若夫武王則異是矣雖有三千不若億萬之衆然一心一徳與億萬心故不可同日而語是人雖少而力有餘非特力有餘而得人心如此則徳義又可知矣故武王旣言同力度徳同徳度義而必繼以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者正所以見力與徳義紂皆不我敵皆不我敵而今日必勝無疑也商周不敵如此況紂之罪惡今已盈滿如繩之貫穿於物而繩已盈滿不可復貫罪大惡積如此故今日之伐乃天命我以誅惡弔民也我其敢赦哉我若赦而不誅則不順天矣不順天則罪與紂均蓋紂之罪惟逆天意不能君民故天誅之武王敢違天意而不誅是逆天也故罪與紂同武王言此所以見紂不可不伐也武王既言縱紂不誅則得罪於天故遂言予小子夙夜祇懼蓋我小子念天威可畏如此蚤夜祇敬恐懼不敢安居遂受命於文王之廟蓋伐紂之舉天本命於文王文王九年大勲未集故武王卒其伐功既欲卒文王之伐功故不可不受命於文王既受命於文王於是類於上帝則告之天神也宜於冢土冢大也謂大地也則告之地祗也上帝謂之類冢土謂之宜皆祭名也類則事類告之也宜則以事宜告之也旣類上帝宜冢土於是遂與爾有衆之諸侯致天罰於紂然則天之致罰於紂者乃紂虐民民不忍荼毒上天矜憐之於是因民之所欲而罰之故曰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武王言此蓋欲見今日之事非已之私乃天之罰非天之罰乃民之欲也今日之事既是天因民欲使我奉行故爾友邦冢君御事庻士庻幾助我一人埽除紂之𭧂虐以永清四海可也其可不知所勉哉其所以不可不知所勉者以今我伐紂正是天人合同之時不可違失故也故曰時哉不可失
  㤗誓中
  惟戊午王次於河朔羣後以師畢㑹王乃徇師而誓曰嗚呼西土有衆咸聴朕言我聞告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辜籲天穢徳彰聞
  漢書歴志曰周師初發則殷之十一月戊子至戊午渡孟津凡三十一日蓋孟津去周九百里師行三十里故周師凡三十一日始渡孟津也朝歌在河北武王在河南故渡孟津乃至河北也武王既以戊午日渡孟津即次舍於河北故此篇首言惟戊午王次於河朔戊午渡河癸亥陳於商郊首尾五日耳則此所謂次者纔一宿即行非如春秋左𫝊所謂一宿為舍再宿為信過信為次也蓋商郊去河四百里若以次為三宿則不能以癸亥陳商郊也武王先諸侯而渡旣次河北故諸侯亦皆渡師於王旣次之後各以其師畢會於武王所次之處故曰以師畢會羣後旣會武王乃巡六軍出此誓言安慰其渡河之勞故告之曰西土有衆咸聴朕言蓋周都豐鎬其地在西當時武王從渡河者皆西方諸侯故言西土有衆咸聴朕言也曰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者此蓋古人之語而武王之所聞也大抵人有好善之心者其心急於為善故為之而日憂其不足不特為善如此為不善之人其急於為不善亦日憂其不足如王溫舒好殺人會春則頓足嘆曰令冬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則凶人為不善豈不日憂其不足乎今紂於不善之事正所謂為之而日憂其不足也故武王旣言為善為不善者日憂其不足於上遂繼以今商王受力行無度者正以紂於無法度之事皆力行而不怠正所謂為不善而日憂其不足也自播棄犂老以下至穢徳彰聞皆紂力行無度之事也犂老國之老成人也孫炎謂面之犂色似浮垢罪人有罪逋逃之小人惟紂力行無度之事故於國之老人則播而棄之如播百榖之播有散之之意蓋散棄之也於逋逃之罪人則昵而比之昵親比近之也旣逺賢近不肖又淫於色酗於酒嗜酒嗜色而肆行𭧂虐之事紂所為者皆如此故民皆習紂之惡亦皆安然為不善之事分為朋黨之家互相告訐而結為仇敵旣為仇敵故各以權勢相脅更相殄滅朋黨之家旣以權勢相滅則淫刑濫罰必橫及於無辜之民民旣無辜而受害故皆銜寃茹痛呼天而告之民旣呼天告寃故紂之穢惡之徳所以顯聞於天而天絶之也此蓋武王數紂可伐之罪以見今日不可不往之意也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惟受罪浮於桀剝喪元良賊虐諫輔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𣅽大氺 -- 𣊻無傷厥鑒惟不逺在彼夏王
  武王上既數紂之罪以見其不可不伐故此遂言夏桀之惡未如紂甚天且命湯伐之則今日之事實非私意也欲言桀罪而先言惟天惠民唯辟奉天蓋謂天有惠愛斯民之心不能自遂於是立之君使代天以愛民君旣代天以愛民則當奉天而不至逆天之意今夏桀乃不順天之意以愛民方且肆為刑戮以流毒於下國使民陷於無辜於是天乃眷佑大命於成湯使之降夏黜棄有夏之天命所謂降者昔升為天子今降之所謂黜者昔居中為天子今黜之也桀罪如此天既絶之況紂之罪又過於桀所謂過者即下文言剝喪元良賊虐諫輔等言是也孔氏謂剝喪傷害也元善之長良善也其意蓋謂傷害善人也然不如蘓氏謂剝落也喪去也古者謂去國為喪微子紂之同母兄成王稱曰殷王元子則此之剝喪元良蓋使微子逃亡而不追也諫輔謂比干也比干諫之紂則賊殺而虐害之一無所惜也不特如此又自恃其受天之命為天子於恭敬之事皆不肯行既謂敬不足行故於祭祀之事皆以為無益而不修𭧂虐之事皆以為無傷而力行惟其所以力行者無忌如此此其罪所以浮於桀也林少頴謂世謂桀殺闗龍逢此未必然況武王以賊虐諫輔為紂罪浮於桀使桀果殺闗龍逢則是與紂同罪況湯誥湯誓數桀之罪不過率遏衆力率割夏邑而已又不過雲滅徳作威敷虐於爾萬方百姓而已而武王亦云弗克若天流毒下國而已則是紂所以亡者惟肆為虐政以殘斯民不至如紂窮凶極惡無所忌憚也愚謂少頴以經文證紂罪浮桀極然但疑桀不殺闗龍逢則拘之太過蓋紂之賊虐諫輔旣殺之又剖視其心而桀則殺之而已況紂之炮烙等事皆桀所未嘗為者則紂罪浮桀又何疑哉武王既數紂浮桀之罪故又言曰紂今日為惡無忌憚如此非無可以為鑒誡也夏王為惡而湯伐之其事不逺而紂乃忽而不以為戒方且肆行無道可謂下愚之性不可移矣故曰厥鑒惟不逺在彼夏王蓋夏之事實可鑒而紂不鑒且至於罪浮於桀此所以不可不伐也
  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卜襲於休祥戎商必克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徳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武王旣言紂不能鑒夏王而至於罪浮於桀故此遂言紂罪如此不可不伐所以不可不伐者以天將使我乂治斯民也故曰天其以予乂民然我所以知天將使我乂治斯民者以我得吉夢與吉卜相合而又休祥來襲於我此襲如韓信襲齊之襲蓋不意其來而彼自來也如髙祖所居其氣襲成五色髙祖豈意如此亦不意其來而彼自來也惟武王考於己則有吉夢考於神則有吉卜而又有休祥之襲此所以知戎商之必克也戎大也言必先克大商也如詩言燮伐大商先儒訓戎為兵謂紂之必克誤矣然武王克紂又豈特夢卜休祥之吉而已雖人事亦有必克之理蓋受為逋逃主雖有億兆之人然與紂同惡相濟視若等夷故人雖多而皆若夷人也然雖夷人而皆朋家作仇脅權相滅其實人各有心皆離心離徳而不足恃也武王所與共事特治亂之臣十人雖不若紂之多而皆與我同心同徳以戡定禍亂故雖寡而心足恃也紂人雖衆心不足恃武王人雖寡而心實足恃是億兆夷人之中雖有至親心徳茍離必將叛之不如我亂臣十人皆仁人也此正孟子所謂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十人漢儒泥孔子有婦人之説遂附會之謂婦人為文母其餘為周公召公太公畢公榮公閎天太顛散宜生南宮适然以九人為周召之徒固可但以婦人為文母恐無此理蓋文王九十七終是時文母必已百餘嵗必不能尚存兼子亦無臣母之理或又謂邑姜然亦牽合不可信所謂婦人想必有之但經無明文不可考信闕之可也周親至親也但假設之辭謂億兆離心雖有至親不如十人之仁非有所指而言至王氏乃指微子而言意周未滅商微子已歸周如此是微子為名教罪人也況微子乃伐商之後歸周者武王既言紂之人心不和如此我之人心和同如彼是人心已歸周也人歸則天必與故言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蓋言天之視聴視民好惡今紂之離徳如此我乃同心同徳如彼則天必相我也我既因人心往伐則其事或有過失雖若出於百姓之心妄從如此其實我一人之罪也故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蓋武王以身任伐紂之責也
  今朕必往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於湯有光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嗚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武王既以身任伐紂之責故此遂繼言今朕必往伐紂以揚我之威武往彼商郊侵紂之疆取彼凶殘之紂以張大我伐功則於湯之功有光顯矣所謂光者非謂功過於湯也湯伐桀於前武王伐桀於後乃所以再光湯之基緒也武王既言今日之事欲再光湯業故勉將士曰朂哉夫子朂勉也夫子指將士也言此事乃將士所當勉力者也雖所當勉又不可輕敵故爾將士不可有無畏之心寧執非我敢敵之志則可以必克所以然者蓋以百姓兆民久苦紂惡懍懍怖懼皆若崩摧其頭角無有容頭之處故我不可不勉力以成必克之功也武王既言伐紂之事如此故又嗟嘆而總告之曰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其意蓋謂今日之事固不可不勉力然一人勉而一人不勉豈能成功惟是凡在師之衆皆思勉力一徳一心無一人不勉則可以即其成功而𫝊永世無窮之名矣世儒皆疑此言罔或無畏寧執非敵是勉衆士之小心欲其畏難而懼敵而孟子舉此則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乃是安慰商民之亂使無畏我而我將以安爾此言百姓懍懍若崩厥角是言商民懼紂暴虐皆崩厥角而不能仰視而孟子本此則曰若崩厥角稽首乃是言商民喜周師之徵皆若崩厥角而順服之意旨不同此林少頴則謂孟子舉康誥曰殺越人於貨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舉㤗誓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其言乃與康誥㤗誓文雖相類而意旨大有不同者蓋康誥伏生所𫝊㤗誓孔壁續出之書伏生齊人語多與潁川異晁錯受書時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𫝊言晁錯所不知者十二三僅以意屬續而已孔壁中書皆科斗文字孔氏得之其時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姑以𨽻古定可知者則其間必有不能曉者而以意増損潤色者則今㤗誓康誥其言與孟子不同乃不無増損潤色於其間也
  㤗誓下
  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衆士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於天結怨於民斮朝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痡四海崇信姦囘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竒技淫巧以悅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此篇蓋戊午之明日己未將自河北而發誓師之言也故篇首言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衆士蓋武王以戊午日渡孟津次於河北明日則自河北而發趨於商郊將行之際於是武王親巡行六軍而明誓衆以今日伐紂弔民之意三篇之書其數紂罪皆是悉數紂平日過惡非有輕重詳畧於其間但致其三令五申之意而已不可謂紂三越夕而三變也按周禮王六軍大國三軍武王是時尚為諸侯必未備六軍此言大巡六師但泛指諸侯之師故言六師以見其多也史官既敘本始於上故於是載王所以誓師之言於下自嗚呼我西土君子即誓師之言也嗚呼嘆辭也武王誓師必舉西土君子而告之者蓋當時友邦冢君及御事庻士之在孟津者皆西土之人也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此蓋武王欲數紂罪故先標二句於前以繩紂罪武王之意蓋謂天道顯明吉凶禍福各以類至厥理甚彰彰而著見而紂乃不知察此於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常之道皆輕狎而侮慢之既輕狎而侮慢之於是荒淫怠棄而不肯率行以此之故遂自絶於天而結怨於民此所以見天道甚顯于吉凶禍福實不差也周希聖謂天非絶紂而紂自絶於天民非怨紂而紂自結怨於民此蓋言其所以致天人之怒者皆其自取也自此以下又論其自絶結怨之實謂紂所以自絶結怨者以其冬月見有朝渉水者則謂其脛耐寒斮斬而視之見比干忠諫則謂其心有異於人剖開而視之惟其忍於為此故敢作為刑威以殺戮無辜而其毒徧病於四海之人非特如此姦猾囘邪之人所當斥逐也而紂則尊信之師保之官所當親密也而紂則放棄而黜之前世之典法所當遵守也而紂則屏去而棄之忠正之士所當顯擢也而紂乃拘囚而奴辱之郊所以禮天社所以祀地宗廟所以奉先王當因時告祭也而紂則郊社壊而不修宗廟廢而不享其所以孜孜為不善而惟日不足者惟在於作竒異之技藝凡巧於淫者以悅婦人而已列女傳曰紂膏銅柱留灰火於下令有罪者行其上輒墮炭中妲己乃笑夫紂欲妲己之笑至為炮烙之刑則其為竒技淫巧以悅之者宜無所不至矣惟紂所以為暴虐如此之極故上帝實知其所為不順於是絶之而降之以是喪亡之兆也天旣絶紂而祝降時喪祝斷也武王膺天人之歸故武王於是數紂罪遂勉之曰爾衆士湏當孜孜不怠助我一人之敬行天罰以致討於紂可也故曰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後虐我則讎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樹徳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衆士殄殱乃讎爾衆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
  武王上既欲衆士同心戮力伐紂故此遂言所聞於古人之言以證紂之不可不伐也蓋民心叛服初不可常撫恤之則戴上為君酷虐之則視上為仇讐一為後一為讐在上之人撫之虐之如何耳今紂為君乃不能撫恤其民而大作威虐以害之是與汝世也為讐敵者斯民豈肯戴之為後哉故武王所以旣言撫我則後虐我則讐而必繼之曰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也方是時紂尚為君而武王言獨夫者蓋得丘民而為天子所謂天子者以其得民耳今紂雖為天子而民心已離民心旣離則巍巍在上特一夫耳誰與為儔哉此所以謂之獨夫也武王既言紂作威虐民與民作讐不能撫民使戴為後故此又言植徳去惡以見紂之不可不誅而我之不可不附也蓋有徳之人當植封之故謂之樹徳樹徳則必灌溉而使之繁滋罪惡之人當剪除之謂之除惡除惡則必芟夷藴崇絶其根本勿使再植今紂所謂天下至惡之根本也故我小子所以伐商者乃大與衆士殄絶殱滅爾衆虐我之讐而務去惡本者也我旣欲與汝衆除惡去讐爾衆士庻幾各導迪其果敢勇毅而期於必行以成汝君之功可也故曰以登乃辟一説謂登陟也登乃辟使汝君陟元後也武王自未渡孟津至旣渡而次既次而行凡三出誓所謂三令五申反覆備至也至是將欲趨紂之郊以決生民之命於商周之勝負其事廹矣故不可無賞罰以懲勸之故遂戒之曰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蓋謂爾衆士今日能用命卻敵奏功而多則我有厚賞謂之厚賞則不特一爵一級而已若不用命而不能迪而果毅遂至畏卻致敗者則我有顯戮顯戮者則肆諸市朝也
  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西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武王上既以賞罰之必信故此又嗟嘆而復稱述文王之盛徳得天人之心如此則我今日勝紂非我之能乃文王之徳如其不勝則罪不在文王乃我之不善也蓋文王之徳顯顯在上若日月之照臨逺而四方近而西土無所不被惟其徳之光顯如此故我有周所以能受多方之歸往而有天下也武王言此蓋謂我國家於紂有必勝之理但不知我小子之徳如何耳使此行也而我克紂則非我小子之能用武以卒其伐功乃我文考之徳未嘗得罪於天故我國家所以得膺上天之休命而集其大勲故曰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使此行也受反勝我則非我文考有罪乃我小子無良善之徳故我國家所以不能克終其令緒故曰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武王言此蓋謂文王之徳如此實可得天下今我若勝則實賴文王之功如其不勝則乃我之罪非文王之徳未至也此皆聖人至誠畏懼之心充實於中則發之於言自然如此其非有一毫作偽於其間也
  牧誓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於牧野作牧誓牧誓時曰子昧爽王朝至於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此甲子戊午後之甲子也先儒以歴摧之是周二月四日不言二月甲子而直言時甲子昧爽者以上㤗誓言一月戊午又言時厥明故此遂連上文直言甲子則知其必是戊午後之甲子也昩者暗也爽者明也謂之明爽則將明未明之時也蓋武王以甲子之日將明未明之時啓行詰朝而至於商郊之牧野於是誓衆時周師於癸亥日已陳於牧野矣故王於是甲子昧爽至於商郊也牧野紂之近郊也王將誓衆於是左手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率於衆曰逖矣西土之人逖逺也蓋慰勞其行役之逺也漢孔氏謂黃鉞以黃金飾斧左手杖鉞示無事於誅右手秉旄示有事於教然此説近似穿鑿不若蘇氏謂王無自用鉞之理以為儀耳故左手杖鉞軍中指麾白則見逺麾非右手不能故右秉白旄此事理之常本無異説此説盡之武王旣杖鉞秉旄指麾于軍中而慰勞衆士以行役之意於是各呼其人而誓之友邦冢君指同志之諸侯也御事司徒司馬司空則指治事之三卿也大國三卿武王時尚為諸侯故只有三卿亞次也旅衆也謂衆大夫之次於卿者也師氏則周官所謂師氏王舉則從者也千夫長則統千人之帥也百夫長則統百人之帥也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則此指西南八國之在會也蓋文王國於岐化行於江漢之域故此八國皆屬於周而預伐紂之役也武王既歴舉所誓之人於是使其稱其戈比其干立其矛以聴誓命蓋使之各執噐械聴誓欲其嚴肅也戈㦸也干楯也矛亦㦸之屬長二丈唐孔氏謂戈短人執則舉之故言稱楯則相並以扞敵故言比矛長執則立之於地故言立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姦宄於商邑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武王旣使陳牧野之人稱戈比干立矛以聴誓言於是遂誓以伐紂之意而舉古人之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蓋此篇數紂之惡惟論其用婦人之言以亂天下故舉古人之言以謂牝雞無鳴晨之理使牝雞而鳴晨則反常為孽家必索而盡亦如婦人與政亦是反常故足喪國今商王受乃不悟牝雞鳴晨為不祥而其為國則惟婦人之言是用婦人蓋指妲己也按列女傳紂不離妲己妲己所舉者賞之所憎者誅之妲己謂罰輕誅薄則為炮烙之刑皆惟婦言是用也旣用婦言則有所蠱惑聰明日昏故昏於事神則棄其所當陳之祭祀而皆不荅祭所以報本故謂之荅不荅謂棄其祭祀而不荅其先祖也昏於親親則棄其王父弟與同母之弟皆遇之不以其道故曰不迪王父父之考是祖也王父弟蓋同祖之弟也同母弟同母所生蓋親弟也凡此皆先王之遺𦙍也故謂之厥父母弟鬼神當欽而不欽九族當親而不親方且聚四方之多罪凡以罪逋而逃亡者而紂以天子之尊為之宗主不特為之宗主又崇之長之信之使之或為大夫或為卿士使得居髙位而恃寵恃權剝削斯民而暴虐於百姓又為姦於外為宄於內而姦宄於商邑紂所為如此是天之所必絶必棄者也天旣棄絶之則武王之伐乃敬行天罰也故曰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今日之事不愆於六步七步乃止齊焉夫子朂哉不愆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朂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於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子爾所弗朂其於爾躬有戮
  武王旣誓衆謂我將敬行天罰於是遂教之進退擊刺之節也易師之初六曰師出以律否臧凶蓋深言出師不可無紀律也蓋武之意謂今日之事乃敬行天罰正不可爭利以徼一時之幸蓋當肅其紀律使進退擊刺皆有常節故言今日之事不愆於六步七步乃止齊焉者蓋欲其於坐作進退之法不過六步七步而止相齊不欲其輕進也既欲其不可輕進故勉之曰夫子朂哉謂坐作進退之法如此凡在師之衆不可不勉也旣告以坐作進退之法於是又言不愆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者此又欲其於攻殺擊刺之餘少不過四五多不過六七即止而相齊不欲其貪殺也既告以攻殺擊刺之法故又勉之曰朂哉夫子謂攻殺擊刺之法如此凡在師之衆不可不勉也既告之使勉於進退擊刺之法於是又言曰進退擊刺既不可不勉如此故爾衆士尚庻幾奮其桓桓威武之志如虎貔熊羆四獸之猛而在於商郊雖曰猛摯如此然紂之衆士或有不敵我師而能來奔於我汝又不可迎擊之惟使來者自來但取其能役屬於我西土而已蓋武王之伐非敵百姓也誅紂之惡以弔斯民民旣克奔何殺之有但使之率俾於我而已故曰弗迓克奔以役西土一説又謂來奔不可迎擊擊則勞我西土此説亦通武王既欲衆士弗迓克奔故又勉之曰朂哉夫子亦以此事甚大凡在師者不可不勉也三言朂哉欲其勉之又勉也前言夫子朂哉後言朂哉夫子反覆其文以致其諄諄告戒之意猶言臣哉隣哉隣哉臣哉也武王旣欲衆士不可不勉故又敬言之曰如前數事爾茍不勉則於爾身有戮矣蓋臨陣誓師其言不得不爾也















  尚書詳解卷十六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七
  宋 夏僎 撰
  武成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
  此篇葢武王勝商之後歸馬放牛偃武修文史官於是自往伐之始至歸獸之後記錄其始終設施之政事作武成之書故其序所以言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識之言記也記其始終之政事然此篇所以名為武成者非必主言武王武功有成葢以此篇有柴望大告武成之言故史官掇取武成二字以名篇亦猶梓材篇有若作梓材之語故以梓材名篇非有取於梓材之意也但此篇以文意連屬考之則不能無疑王氏則誤認孟子取二三之說因以孔安國所傳為失序遂更易之且謂設從舊文而不易則王朝歩自周於征伐商不屬於底商之罪之前王來自商至於豐不屬於天下大定之後惟湏江徐先生謂實王公疑之之過也是書乃武王剪商之功已成而後作非辛紂尚存之日作也如使如王公所言序首載伐商之語繼屬反歸之辭以成文則武王出師誓衆悉在是篇不當先有秦誓牧誓矣如記曰以戊午甲子之類旣舉於泰誓牧誓正是往伐誓衆之書此篇正是歸獸反周識其政事之書若首書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於征伐商此史臣記王往伐之意厥四月載生明至示天下弗服此史臣記王歸獸之意丁未祀於周廟暨百工受命於周此史臣記武王功成祀廟告天庶邦奔走聴命之意王若曰至天下大定此史臣敘武王告下之辭乃反商政至垂拱而天下治此又史臣識王政事之寔此其所以為武成也其文豈必相屬哉此説有理特從之
  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於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於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此史官記武王伐商之終始也此一月即泰誓所謂一月也周之正月啇之十二月也是時正朔未建不可雲正月其時已為周又不可追用商正朔故但云一月蓋權時之宜也泰誓言一月戊午蓋記其至孟津之日也此言一月壬月翼日癸巳乃記始𤼵鎬京時也漢書厯志謂死魄朔也生魄望也魄是月之輪郭月之一日則生明魄死故謂之死魄故二日壬辰為旁死魄葢以其日近於死魄也武王朝歩自周往征伐商乃是癸巳日不直言癸巳而先言惟一月壬辰旁死魄乃始言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於征伐商者葢先言一月壬辰為厯起也厯家推歩尤難於日月合朔合朔既定則千載之日可坐而致此武成所以首言一月壬辰旁死魄也既記日月合朔於上於是繼以伐商之日葢武王伐紂寔以一月初三日癸巳興師故言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於征伐商翼日是明日也以今日為主則明日為輔故明日為翼日也而武王早朝歩行自鎬京之周而東徃伐商也至其月二十八日戊午則師至孟津渡孟津而次於河朔即泰誓所謂一月戊午師渡孟津與下文所謂惟戊午師逾孟津者是也二月則辛酉朔四日甲子武王則以是日滅紂即牧誓所謂甲子昩爽是也由是言之則武王之伐紂自始興周凡二十五日則至孟津二十一日則滅紂也此不載戊午甲子二日之事者葢此特載往伐與歸周之始末故旣載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於征伐商即載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也唐孔氏謂其年閏三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朔則此言厥四月哉生明葢謂四月三日月始生明其日當是辛夘也前言死魄此言生明其實一也特史官變文耳葢武王既克商於是以四月三日始自商來歸至於豐豐葢文王所都之地也武王既勝商而歸則弔民伐罪其事畢矣於是偃息其武功而修舉其文事凡負重致逺之牛馬無所復用馬則歸於華山之南牛則放之於桃林之野示天下以今既偃武則不復服牛乗馬華山桃林皆近豐之地葢牛馬既不用則不復覊絆而縦之無人之境以適其性也此所謂偃武修文即禮記所謂武王勝商濟河而西馬㪚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乗牛放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車甲釁而藏之府庫倒載干戈包之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此即所謂偃武修文之事也
  丁未祀於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於周王若曰嗚呼羣後惟先王建邦啓土公劉克篤前烈至於大王肇基王跡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
  此又史官記武王歸周祀廟告天之事與夫告羣後之言也唐孔氏於上厥四月哉生明雲是四月三日辛夘則此丁未葢是四月十九日也武王歸周至十九日乃告祭於周家先祖之廟即后稷而下至文王也武王既告廟故近而邦甸逺而侯衛皆大奔走而執豆籩以助祭祀又三日庚戌是四月二十二日武王乃燔柴祭天望祀山川告天地以武功之成既告廟祭天矣於是盡此生魄已後之日四方諸侯與凡執事之臣皆於周受命葢武王新即位四方皆朝見新君俯首聴命所以正始也以厯考之月既望則魄生明死則所謂生魄者葢月之十六日也武王於四月十九日祀廟二十三日柴望皆是生魄之後行事故知此言既生魄者非月之十六日乃是二十二日既柴望於是盡此生魄已後之日與百工受命也葢此言既生魄與舜典言既月同自十六日至三十日皆為生魄之日故二十二日既柴望即盡此生魄之日而與百工受命也史官既載諸侯百工受命於周之事故因載武王所以播告之言自王若曰以下即武王播告之言也武王呼羣後而告之曰我周之王業自后稷在唐虞之際始封於邰故建立此邦之疆土后稷非王而稱先王尊之之辭也以其為王者之始祖故可以先王言之也后稷既建立邦土至公劉乃后稷曾孫復能修后稷之業而使之加厚故曰克篤前烈至太王又后稷十二世孫不忍以土地之故驅民與狄人戰去邠邑岐民以為仁人而從之者如歸市是太王始得民心而王業實基於此故詩言實維大王居岐之陽實始剪商葢謂太王時雖未嘗冇剪商之志然自此始得民心是周家所以終剪商有天下者實基於此也而説是書者曾不深考乃謂建邦啓土自於后稷修后稷業自於公劉修德剪商自於太王勤立王家自於王季受命為王自於文王是説大害名教夫武王伐紂廹於天人之歸不得已而舉之豈有紂未立數十年之前商無失德密有剪商之志如是則是叛逆之臣太王何異司馬懿王季何異司馬師文王何異司馬昭此必不然也王業既成於太王王季又勤勞以守之故曰其勤王家積而至於文王則積累之久成就之大功業於是大成遂能大膺天之眷命而撫安方夏於是時也大邦諸侯則畏其力而不敢陵小小邦則懐其徳而得以自立雖自虞芮質成之明年伐犬戎又明年伐宻須又明年伐黎又明年伐崇専征九年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大勲亦未集於其身文王之功旣未能集此武王所以自稱予小子其承厥志葢謂今日之事乃所以成文王未成之功非利紂之天下而妄取之也
  底商之罪告於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孫周王發將有大正於商今商王受無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略華夏蠻貊罔不率俾㳟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𤣥黃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此亦武王舉當時告神之辭以告羣後也葢此篇自王若曰以下至一戎衣而天下大定皆武王告羣後之言上既言我小子承文王之志而往伐紂故此遂言我欲往伐於是致商紂所以獲罪於天神地祗之惡以上則告於皇天即泰誓所謂類上帝以下則告於后土即泰誓所謂宜冡土以旁則告於所過名山大川漢孔氏謂名山是華山大川是河葢自豐鎬往朝歌必道華岳渉河華與河在五嶽四瀆之數故知其為名山大川也武王告天地山川必自言予有道曽孫周王𤼵者葢謂我乃有道之人曾孫本其父祖而言且明今日之事乃受命文考非已敢專也若夫周王二字必是史官敘武成時所加必非武王禱神時言本如此葢當是時紂猶在上武王未必稱王如泰誓所謂文王但言文考未嘗言王惟柴望告成之後追王太王王季文王然後武成始稱太王王季文王父祖尚不敢於未追王之前先以王言之況己未克商乃敢遽稱周王乎此必不然者也武王告神之意葢謂我乃有道之人之曾孫今將往伐商紂而大正其罪所以然者以商紂無道天生庶物人君當取之有時用之有節也而紂乃以暴虐而殄絶之使不得遂其生天生烝民而人君當懷之以仁恩也而紂乃以刑法而虐害惟其不仁如此故小人之不仁者皆歸焉凡有逋罪而逃亡者皆往依紂而紂則為之宗主萃聚衆惡如淵而魚聚如藪而獸聚即泰誓所謂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也紂所為既如此則立朝皆小人所謂不有君子其能國乎者是也小人既在朝則君子必不容所謂仁人者必相率而歸周故武王於是言我小子既獲仁人則此所謂仁人葢指商之仁人但不知為誰亦不知其幾何人孔氏乃謂為太公周召之徒夫太公歸周在文王之世非武王所獲周召武王之懿親不可謂之獲獲者自外而來也至王氏則又謂為㣲子之徒夫㣲子歸周乃武王克商之後若未克商而微子歸之則微子於宗周顛覆畧無不忍之意豈所謂仁人哉余故曰仁人必是自商而來但不知其為誰也仁人既為周之所得則商皆小人周皆君子故武王於是敢敬承上帝之命以遏絶商紂為亂之謀畧武王既承上帝以伐商故當時之民內而華夏外而蠻貊無不相率以為已使而㳟敬天之成命也若不期而會者八百諸侯則蠻夏率俾可知有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人之類則蠻貊率俾可知惟夷夏同歸如此故我興師自豐鎬西來以東征而安慰士女則凡為士女者皆喜周師之來盡盛其𤣥黃之幣於篚筐之中以逆我師且昭明我有周當有天下所以然者以天道福善禍滛常有休祥者見以震動此華夏蠻貊之衆使之歸附我大邑周此士女所以皆篚𤣥黃而逆我師也武王所以自侈大其言如此者其意葢謂今日之事民心歸附於此則爾天地山川之神祗庶㡬相於我使我克商而拯救斯民於塗炭不可棄而不保而自取敗衂以為爾神之羞也故曰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於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會於牧野罔有敵於我師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
  此亦武王告羣後之辭葢武王既舉告神之辭故此遂言我既告天地山川於是以戊午日率兵以逾過孟津次於河北至癸亥則至於商郊牧野分布行陣以待天之休命所謂待天休命者非是待天有禎祥而後進兵也葢武王將與紂戰以決生民之命於商周之勝負不敢以勝負自必故言我必待天之佑我國家乃能勝之故謂之俟天休命而諸儒乃以陣而夜雨會朝清明為天之休命此過論也武王既以癸亥日陳於商郊故紂遂以明日甲子欲明未明之時帥其多罪逋逃之人以來拒周其多若林木之盛會於牧野是時周師未動而紂之徒衆居前者皆自倒其戈而反以攻其在後之人而奔北以走自相屠戮遂至血流漂杵雖曰漂杵乃紂衆自相屠戮而周師寔未嘗血刄此武王所以能一着戎衣而天下遂至大定也林少頴謂血流漂杵雖殺人之多皆紂師徒自相屠戮而周師實未嘗血刃此豈武王使之然哉葢紂罪惡貫盈天所不容所以至此極也然孟子必謂盡信書不如無書葢深疑以至仁伐至不仁必無血流漂杵之事也其意葢恐學者傳之失真以武王牧野之戰其殺人誠如是之多後世嗜殺之主必將指武王以為口實故為此㧞本塞源之論此孟子所以有功於武王也要之血流漂杵實是紂衆自相攻擊故流血至多當時必有此理未可以孟子之説而疑其無是事也此説有理故存之
  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𤼵鉅橋之粟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悅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此又史官記武王勝商之後所行之政事也乃者繼事之辭葢上既記武王告羣君之言故下遂繼言其所行之政事也葢武王克商既有天下欲與天下更始於是反商紂之虐政用成湯之舊政所以然者商家賢聖之君六七作所𫝊之政莫非良法羙意紂不能守之遂至滅亡此周武王所以必反商政而由舊者即下文所載是也箕子比干商容皆商之賢者箕子紂則囚而使之為奴隸武王則反其所為而釋放之比干忠諫紂怒而殺其身時旣已塟故武王則反其所為而増封之商容為紂所貶退處於私室武王則反其所為過容門閭則憑式而敬之式車上橫木男子立乗有所敬則俯而慿式也鹿䑓鉅橋皆紂厚歛於民所有錢財榖粟皆積於此故武王則反其所為於鹿臺所聚之財則散布之於鉅橋所閉之粟則開放之所以𤼵散者初不為已利盡賚於四海之窮民此百姓所以悅服者非心革而面從也葢中心悅而誠服也林少頴謂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則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㪚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則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於此時若出塗炭而登春臺安能不悅哉此説盡之凡此皆未歸周時所行政事也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則封諸侯也建官惟賢位事惟能則任百官也重民五教惟食喪祭則厚民生也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則厲風俗也凡此又歸周之後所行之政事也史官序此篇首既載伐商之終始又載既即攻告羣臣之言故於其終則備錄在商歸周所行之政事也列爵惟五則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也分土惟三則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三等也此葢周家封建之法王制孟子皆本此及周禮大司徒所載乃謂公五百侯四百伯三百子二百男一百凡五等與此不同者鄭康成則附會其説謂周禮並附庸而言世豈有公地居一而附庸乃居其四者哉故唐孔氏謂此乃周室既衰諸侯相併自以國土寛大並皆違禮乃除去本經而妄為説耳此説極然建官惟賢位事惟能者葢謂居是官莫不欲得賢而任之然賢之於事有能有不能因賢者之有是能則使之任是事故謂之建官惟賢位事惟能五常之教與食喪祭之三者皆民生之最重故武王所以重五教與食喪祭也然此必言重民五教惟食喪祭者惟因上之辭如禹貢言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武王所重則五教與食喪祭也惇信明義則大明信義而掲示天下所以羙教化而移風俗也崇德報功謂有德者則崇以髙位使之致君澤民至於有功之人則特報以厚賞未必使之居位也自釋箕子囚至此皆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也惟其有不忍人之心根本於未得天下之初不忍人之政著見於已得天下之後則治天下可運於掌上此所以能垂衣拱手不言不為而天下自治也此史官所以終之曰垂拱而天下治也
  洪範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書之名篇非出於一人之手葢歴代史官各以其意標識其所𫝊之簡冊以為別異耳故典謨訓誥誓命之外又有徵貢歌範之名者皆一時傳錄之際取其篇之大意以名之也然則此篇必謂之洪範者豈非箕子歴陳治天下之大法故謂之洪範乎不特名篇之意如此以至序書之言亦是一時隨其旨意各自立言非有深義於其間而説者往往以書序盡出夫子之手而欲以春秋襃貶之義求之如此言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初無深意也不過謂武王勝商之後紂既誅而立其子武庚奉殷祀所以待商者既極其至於是致㳟盡禮奉箕子以歸於周而訪以治天下之道此洪範之書所以作也故其序雲爾初非有深義於其間也至蘇氏則謂殺受立武庚非所以問洪範而孔子言之明箕子之德武王師而不臣也武王將立商後必以箕子為首㣲子次之而卒立武庚者必二子辭焉武庚死而立㣲子則是箕子固辭而不可立也然天以是道畀禹而傳至於箕子不可使自我而絶也以武王而不𫝊則天下無復可傳者故為箕子傳道則可仕則不可此孔子敘書之意也劉執中則又謂立武庚以奉湯祀明不奪其國而絶其祀也以箕子歸作洪範者誅其君而師其臣以先王之法存不存耳王氏則又謂武王殺受而不為立後以統承先王是不下人無禮無義也箕子嘗為商之大臣尚可以言乎武王立武庚是遇商有禮有義此實箕子所以言也是皆已甚之論也未敢以為然紂之誅以荀子考之則殺紂殷人也以史記考之則紂自焚而死武王實未嘗殺之也然此序言殺紂孟子亦言武王殺紂者葢紂之死雖非武王殺之實因武王起兵而紂見殺故殺紂亦可以武王言也林少頴謂紂之見殺葢商人倒戈相攻併攻於紂武王至商欲赦紂不誅如湯放桀已無及矣於是立其子武庚代商後亦所以致其不忍之意如湯放桀也
  洪範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隂隲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彛倫攸敘
  武王以即位十一年伐商克商二年然後訪箕子以治道則洪範之作正在武王之十三年也商紀年曰祀周紀年曰年此周書不曰年而曰祀者林少頴謂𫝊紀引此篇皆亦為商書則此篇之作葢箕子為武王陳之退而自錄其答問之辭以為書故以祀言然今文不以為商書而曰周書者雖箕子所錄周史啓而藏之故也余謂此説雖通然史官於人君言動無不書者豈有武王訪箕子其事如此之大史乃不錄而箕子自錄之理則此篇必是周史所錄其言祀者乃史官不欲違箕子之志故以祀言見其不用周正有不臣之意如淵明於義熈以後有所著述但書甲子不書其年號也訪蓋就而問之也葢武王奉箕子歸周必為之舘舍今欲問道故不敢召從王所必往就箕子舘舍問之所以重道也此二句葢史官將敘洪範故先言其年月與往問之跡以見洪範之作乃武王十三年往就箕子而問道故箕子為武王陳也自王乃言曰以下即王問箕子之言也此篇答問皆言乃言曰孔氏引公羊傳曰乃緩辭也天道大沉吟乃問思慮乃對也蘇氏謂乃言之難也王虛心而致問箕子辭遜而後對也二説皆通武王既難其言然且必先言嗚呼又呼箕子而後問之者嗟嘆所以重其事呼其人所以致其問之之意也箕殷封之國子爵也箕子葢以子爵而封於箕也天下既為周武王猶以箕子呼之亦從其舊不敢違其不臣之志也然武王之問必言惟天陰隲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彛倫攸敘者葢武王之意以謂上天愛民甚深雖天人之相去上下異勢遼絶不通然降衷秉彛與夫起居日用飲食之間上天初不以其所居之在下而絶之必於冥冥之中陰有以升之使之相通而輔相保合其生生之理如五行之所養五事之所賦與八政五紀凡九疇之敘皆天所以黙升斯民使上下相通而相協其居者今武王實奉天子民則所謂裁成其道而輔相其宜盡法上天愛養斯民之道以為天下利者實武王責也武王實欲以是道訪箕子使之一二剖析於是問之曰是道也天所以相協斯民者也我當𤼵揮之而終始本末先後常倫我實未知其敘果如何所以然者葢自託以不知乃所以𤼵箕子所能言之秘也
  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湮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彛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彛倫攸敘
  武王既問箕子以天之所以相協之道其常倫次敘如何故箕子不敢以己意為對而乃逺取其所聞於古昔者告之遂言在昔鯀所以斁彛倫與禹所以敘彛倫者所以見彛倫之道雖天所以相恊斯民至於或敘或斁則未嘗不在乎人也彛倫即九疇是也九疇一曰五行一曰水則水者九疇之始也水性潤下而鯀之治水則持五勝之説謂土勝水而以土湮塞之使不通不能行其所無事此五行所以皆亂五行而言汨陳者汨亂也言亂陳其五行而不以其序也五行既亂而失其本矣此九疇之常倫所以斁也惟禹繼乃父而興而能行其所無事水由地中行而五行皆得其性五行得性則其本立矣此九疇之常倫所以敘也由是言之則九疇之斁鯀斁之也非天不畀也九疇之敘禹敘之也非天獨錫之也然箕子必謂鯀之斁乃帝震怒而不畀九疇故鯀斁之禹之敘倫天錫以九疇故禹敘之天豈諄諄然有物以予奪於其間哉葢九疇之道實天所以相協斯民者也其常倫次序實天所為如典禮者寔天之所秩天之所敘人君但勑我五典以惇之自我五禮以庸之而已故人君於典禮之行能同寅協㳟盡至誠以循天理則天之典禮即吾之典禮寔若天理黙有以相之或循人之欲滅天之理動與天理悖亦若天棄之矣由是言之則帝不畀鯀非帝果無物以畀與之也鯀陻洪水逆天之理天理逆則天道亦不行故九疇日斁若天奪其魄也天獨錫禹非天有物昭昭然與之也禹行其所無事循天理之自然天理既順則天道亦明故九疇日敘若天誘其衷也然則此所謂帝不畀鯀者正猶多方所謂惟帝不畀非果有物見其不畀之跡也所謂天乃錫禹者正如仲虺所謂天乃錫王勇智非果有物以見其錫之之跡也奈何漢儒不明此理乃以天錫禹以九疇者葢其文自洛而出禹因而次第遂謂天錫九疇自初一曰五行以下皆龜背所負之文或以為六十五字或以為二十七字説雖不同皆以為龜背誠有五行等字何怪誕如是哉故如此等論今皆不取雖然九疇之道天所以相協民居葢自有天地以來即有是道三王五帝所不能廢今箕子獨言禹者豈前乎是禹此道之未明耶葢是道也自有天地即有是道三皇五帝所以治天下未嘗廢此不幸堯遭洪水命鯀治之鯀陻洪水汨陳五行故九疇以斁禹平水土行其無事而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故九疇旣斁而復敘箕子承武王之問謂我不知彛倫攸敘故箕子取鯀之所以斁與禹之所以敘者告之以見九疇之或斁或敘在人而已此所以獨取鯀禹為言非九疇之道至禹而天始錫之者知此則又知洛書畀禹之説為不定信也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徳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徴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
  箕子上既為武王陳九疇廢興之所由故此遂為武王剖陳九疇之目也説者多以此為洛書本文又以此為大禹所次第其説皆不然夫洪範九疇自有天地即有是道其粗顯於斯民日用之間其妙存於聖人心術之㣲非至禹而後天始錫之況天神語言必不如是委曲繁悉則以此為洛書本文不可也禹所謂天錫九疇者特以水土既平而六府修三事和九疇常道布滿天下若天實為之者亦何嘗諄諄告人以如是而為五行如是而為五事哉以此為禹所以次第亦不可也然此所言自初一曰五行至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者特是箕子承武王問以上天相協斯民常道之次敘如何箕子將一二為武王言之故先列其目爾如今人上封事或有㡬説則必先列其目而後一二言也説者又以此所言先五行次五事又次八政五紀又次皇極三德與夫福極等即是前所謂彛倫殊不知此特箕子欲陳洪範故先列其目爾彛倫豈在是哉所謂彛倫者九疇之中各有倫理如水性潤下此常理也鯀則陻之汨陳之此彛倫所斁也禹則行其所無事則得其常理理此彛倫所以敘也則所謂常倫者葢在此而不在彼也五行天地所以化生萬物而人日用之間所不可缺也故箕子首言之所以謂之初一曰五行然自五事而下皆言用獨五行不言用者葢自五事以下無不自五行推而用之故五行不言用而其用愈大亦猶乾不言所利而所利愈大也箕子既陳五行即繼以五事故五事謂之次二然五事必言敬用者葢謂欲敬以修已不可不用五事也既陳五事即繼以八政故八政謂之次三然八政必言農用者農厚也謂欲厚民之生者不可不用八政也既陳八政即繼以五紀故五紀謂之次四然五紀必言協用者協合也與協時月正日之協同謂欲考合時日不可不用五紀也既陳五紀即繼之皇極故皇極謂之次五然皇極必謂之建用者謂人君欲有所建立以示斯民不可不用皇極也既陳皇極即繼以三德故三德謂之次六然三徳必言乂用者乂交相治也時有疆弗爕友與正直之不同人君當因時致治不可執一或剛或柔或正直交相致治期於適時而已故三德謂之人用也既陳三德即繼以稽疑故稽疑謂之次七然稽疑必謂之明用者卜筮所以稽考而明已之疑惑也故欲明已之疑也不可不用稽疑也既陳稽疑即繼以庶徵故庶徴謂之次八然庶徴必言念用者葢庶徵之來有休有咎人君於此則因其徵之休咎以念己之得失故庶徵言念用也即陳庶徵即繼以福極故福極謂之次九然五福必言嚮用六極必言威用者葢人君欲民知所慕而為善則以五福勸之使知為善者必得福故五福所以言嚮用謂勸民當用五福也人君欲民知所畏而不敢為不善則以六極威之使知為不善者必得極故六極所以言威用謂威沮斯民當用六極也此葢箕子列陳九疇之法故先敘其目於上也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穯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穯作甘
  箕子於上文言初一曰五行至次九曰福極方是論説洪範有此九類至於九類之中各有其物而物各有名箕子則未之詳也故自此而下乃徧舉九疇之名而條列剖析其義使先王治天下之法昭然在目可舉而行也一五行者葢箕子前總説初一曰五行至此將徧舉五行之名故申言曰一五行葢謂前所謂初一曰五行者即此也既言一五行於是列五者之名於下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即五行之名也所謂一曰二曰以至五者特是箕子言五行之名其一為水其二為火其三為木其四為金其五為土如今人以一二數物爾非有先後之序亦非有竒偶之數也非特五行為然雖九疇之內凡言一二者皆非有先後之序也而諸儒於此必欲求其先後之序而為之説雖其間有可為之説者然穿鑿附會固已多矣至於五行之説尤為乖戾葢箕子言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者其數適與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相合故諸儒附會遂謂箕子五行舉生數而言之殊不知五行之一二既可以數求則五事八政五紀三德又果有數耶要之五行雖有數而箕子所陳則不主於數豈可以此一二三四五適與生數合便指為數此既以數求則其他一二亦當以數求其他既不可以數求則此雖與數合亦不當以數求矣然則箕子此言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者葢列五行之名也下言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穯者葢言五行之性也又其下言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穯作甘者葢言五行之味也所以三重言之者葢五行各有功用箕子將發明於五行之功用使武王知五行之有異性則有異味有異味則有異用因其宜而用之而用不失其宜是謂之彛倫攸敘拂其宜而用之而用不得其宜是謂之彛倫攸斁此正箕子陳洪範之意也葢水性濕濕故潤下其或搏之激之有時不潤下者非常性也故箕子即其常性言之曰水曰潤下火性燥燥故炎上其或抑之湮之有時不炎上者非常性也故箕子即其常性言之曰火曰炎上木之性也或曲或直則曲直者木之性常然有至夫閼不得遂其曲直之宜者則非常性矣故箕子即其常性而言曰木曰曲直金之性就鍜則從人之所欲變革則從革者金之常性也然亦有頑鈍而不可用者則非常性矣故箕子即其常性而言曰金曰從革土性能發生萬物故可以稼穯者其常性也然有磽确而不利於種歛者則非常性矣故箕子即其常性而言曰土爰稼穯五行皆言曰而土之稼穯獨言爰者曽氏固謂潤下者水也故水曰潤下炎上者火也故火曰炎上金木皆然惟稼穯則非土也故曰土爰稼穯考曾氏此説葢謂潤下炎上皆水火之性自然而然初無所待土雖可以稼穯苟非耕耨耘耔則其功莫成故以爰言之猶言於是乎可以稼穯也茲葢箕子論五行之性也由其性而作成之則有自然之味故鹹苦酸辛甘雖曰五行之味如此要之非五行有成體即有成味也作而成之然後有味也故箕子所以必言作鹹作苦作酸作辛作甘也葢水之𤼵源未嘗鹹也流而至海凝結既久然後鹹之味始成豈非潤下之所作乎火之始然未嘗苦也炎炎不已焦熯既久然後苦之味始成豈非炎上之所作乎木之初生未嘗酸也根而幹幹而枝枝而葉葉而花花而實既實然後酸之味始成豈非曲直之所作乎金之在鑛未嘗辛也既從革而器始新乆而舊舊則生銹於上而辛辣之味始成豈非從革之所作乎土之始稼穯也亦豈嘗甘哉及耕而耨耨而穫然後其實始甘則甘之味豈非稼穯之所作乎是五行之味皆自其性中作成之也此箕子所以既言其性然後言其味也大抵金木水火土五者在天地之間運行不息人皆資之以為用故謂之五行其才可以為人之用如水可灌漑火可烹餁木可矯揉金可利用土可耕耨而其才可以為人之用也故𫝊曰天生五才民並用之其味可以為人之養如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鹹調以滑甘即其味可以為之養也故周禮曰以五味五藥養其病是也惟五行之才之味皆可以為人之養為人之用此箕子所以既列其目又明其性復別其味也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聴五曰思貌曰㳟言曰從視曰明聴曰聰思曰睿㳟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箕子前總敘九疇五事正居次二今將敷陳五事之目故舉言二五事五事之用接人以貌言察人以視聴而詳人以心思是五者皆出於人事相接而有是五者之用故謂之五事也然箕子所以言一曰貎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者非必有先後之序也特謂五事之目其一為貌其二為言其三為視其四為聴其五為思所謂五事凡此五者而已至諸儒之論則皆配以五行唐孔氏謂木有華葉之容故貌為木言有決斷若金之斬割故言屬金火外光則視屬火水內明故聽屬水土安靜而萬物生心思慮而萬物成故思屬土王氏蘇氏皆類此此皆附會文致之辭非箕子意也若五行果可以配五事則八政以下亦各有所配豈但五事與五行可條而入之而其餘不然者故林少頴謂五行自五行五事自五事以至八政五紀以下各自為疇不可附會此寔切近人情之論也彼蘇氏謂人之生也自始孩而貌知㳟見父母則匍匐而就故貌㳟先之稍長知以言逹意故言從次之於是而知有識別故目知物之美惡耳知事之然否於是而致思無所不至故視明聴聰而思睿又次之陳少南謂人之接人先示以容貌次𤼵以聲音次詳以視聴次隱以心思此以人事為敘是二説解五事先後之序雖稍可通然九疇之中亦有不可以先後為説者則箕子所言一曰二曰特謂五事五行有此名色而已非有先後之序也故此説雖通亦未敢遽從然則箕子先言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聴五曰思者葢備舉五事之目也次言貌曰㳟言曰從視曰明聴曰聰思曰睿者葢言五事敬用當如此也終言㳟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葢言五事敬用能如上所言則足以成如是之德也葢貌所以接人不可以不㳟不㳟則慢人故貌貴乎㳟言所以明理不可以不順從於理不從理則必悖故言貴乎從視欲其及遠故貴乎明聼欲其在德故貴乎聰思欲其能通故貴乎睿睿者通也此蓋言人君欲敬用五事當如此也人君能敬用五事則足以成五德肅乂哲謀聖者五事之德也是五事皆是視聽言貌思中作成之也故箕子皆言作葢貌而能㳟則不敢惰於禮容故作而成之則可成敬肅之德動容貌斯逺暴慢矣雖欲不肅不可得也言而能從則不敢違於禮義故作而成之則可以成乂治之德出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雖欲不治不可得也視而明則洞逹而無所蔽故作而成之則可以成智哲之德以哲則無所不知也聽而聰則能審諦而無惑故作而成之則可以成善謀之德以能謀則事至不能惑也思而能睿則無所不通故作而成之則能成聖人之德葢聖則通天下之理也此葢言五事所成之德也然則箕子於五事所成之德必言作者豈非謂肅乂哲謀聖五者之德皆自五事中作而成之也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㓂七曰賔八曰師
  箕子前總敘八曰政當次三今將敷陳八政之目故舉言三八政此八者先王所以厚民為教化之地皆治術之先務缺一不可其勢敵其體均皆在所厚不可以先後緩急為論故箕子總曰農用見其無所不致其厚也而諸儒論此皆以食貨為生民之最急故以為先至於賔師而居末莫不有説惟林少頴謂不必如此此皆是先王厚民之政不出此八者一曰食者務農重穀之政也如井田補助之政而已二曰貨阜通貨財之政也有懋遷有無化居之類是也三曰祀者報本反始之政也社稷宗廟山川以至大夫公卿士庶莫不祭其先之類是也四曰司空者度土居民之政也如辨方正位體國經野使士農工商各得其所之類是也五曰司徒者教民之政也如學校選舉之類是也六曰司㓂者立法懲姦之政也如五刑之屬是也七曰賔者交際酬酢之政也如冠婚喪祭鄉相見之類是也八曰師者寓兵於農以修武備之政也如鄉遂教閲之法而已此八者皆國家之急務為治所不可忽非有先後緩急之殊也不必如諸家之論以食貨為生民最急故在所先雖有此理然司空度地居民民無所居則雖有食貨何自而施故唐虞時洪水未平禹作司空平水土然後懋遷有無必曰食貨為先司空為後泥矣故知此八政不可以先後緩急論也然此八者之中如食貨祀賓師則稱其事司空司徒司冦則稱其官者言以逹意而已必取其理之易曉者司空司徒司㓂之政多矣若盡舉其事而槩以一言則未必盡也故以其官該之至於食貨等則可以其事該也或舉其事或舉其官而八者之政曉然可見人君治天下之大政無復餘藴於此矣此實箕子所以為善於開導人主之聽而辭不費也此説極善
  四五紀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厯數箕子前總敘五紀正當次四今將敷陳其五紀之日此所以言四五紀此五者乃人事之經紀人之舉事不能恊合於此五者則不失之先時之躁必失之後時之縮如是則凡有所為皆紛亂無有統紀故此五者所以謂之五紀也然先儒論此五者皆為先後相次之説謂嵗以總月月以總日日以總星辰至厯數則又載嵗月日星辰之盈縮進退故先嵗而月次之先月而日次之先日而星辰次之先星辰而厯數次之為此説者雖可以強通五紀之序然前已論箕子所謂彛倫之敘者正不如是要之箕子之意特謂人事之經紀有此五者而已故順文而言先嵗次月而日星辰厯數又居其次彛倫本不如是也少頴謂五者所以謂之紀者蓋隂陽寒暑之氣運於㝠㝠其消息盈虗迭相推移不可得知故以天象數可紀者而推之有象與數之可紀然後隂陽二氣可得而定故謂之五紀此說亦通一曰嵗謂嵗星所次者是也嵗星每嵗厯一辰十二嵗一周天二曰月者即昱乎夜者是也月行於天日十三度有竒一月一周天三曰日者即昱乎晝者是也星即二十八宿東方角亢南方井鬼之類其度三百六十五四分度之之一辰即十二辰正月陬訾二月元枵之類五曰厯數者謂嵗日月星辰其行各有盈縮進退遲速長短之不同然皆不離於數故以厯而紀其數因以是數而推考其行度以騐其當之與否故次五謂之厯數此五者皆人事之經紀人之欲考合天之時者必於此考之故曰恊用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歛時五福用敷錫厥庻民惟時厥庻民於汝極錫汝保極凢厥庻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徳惟皇作極
  箕子前總序九疇皇極居其五今將詳陳皇極之道故舉言曰五皇極皇極字有二訓漢孔氏謂皇大也極中也謂大中之道也漢五行志謂皇君也極中也謂人君所建之中也二說皆可通然箕子前總序言建用皇極則是箕子之意謂人君欲建以示民當用大中之道則以皇訓大者其理尤長箕子陳九疇其八皆詳言其目然後言其用為如何獨皇極一疇不言其目而直言皇建其有極者蓋皇極之中不過曰中舉中一言已無餘說故不必廣立條目所以直言其用也皇極之道蓋聖人與天下之民同得於有生之初凢有血氣皆有是性非聖人獨有而天下之民必待聖人建以示之而後能有者聖人生而知之民則愚而不能以自知故必待建以示之然後感發其所自知耳聖人能不失是大中之道故動與福㑹天下之民不能保是大中之道而放僻邪侈無所不至故動與福違是行中道則福自在中不行中道則自與福違非於極之外復有所謂福者聖人之治天下故欲舉天下之民皆歸乎極而享其福也然不能人人為之謀家家為之慮則何以使之皆至於富夀皆至於康寕攸好德考終命哉故聖人於是揭吾性分中所謂極者夫建以示之使天下之民因我之極感𤼵其性之所自有者莫不皆歸於中道則無動而不與中㑹無為而不與中合而天之五福自然以類而至是聖人之建極雖無斂福之跡然建極於此則福集於彼若聖人實有以斂之故可謂聖人建極以斂福也聖人既建極而集福於己還以是中示天下之民則天下之民又將惟中是趍則所謂福者又將集於天下之民是聖人之於民雖無錫福之跡而因君以趍中因中以得福雖謂之錫可也故箕子所以言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者其意謂君能大建中道使五福備於一已然後還以中昭示天下使民皆由之而用中得福則若聖人實有以錫之也人君既以中錫天下則天下之民因君之中感發其自有之中莫不知善之可為而惡之不可就於是過者則俯而就君以取中不及者則跂而及君以取中且將與君共保中道而終身不敢失矣故曰於汝極錫汝保極謂之於汝極錫汝保極則猶言往就汝之中而與汝共保中也葢於之義有往而就之之意也民既往就君中與君以保中則能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舉天下莫匪賢人君子故下之為民者無有淫過朋黨上之為公卿大夫者無阿比之德皆大作於中道矣謂之作則若詩與子偕行與子偕作同葢作行意然民必言淫朋人必言比德者葢謂之淫朋則若羣而不逞之類謂之比德則若漢之南北部唐之牛李然
  凢厥庻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恊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無虐煢獨而畏髙明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
  箕子前既言君建極則民保極無朋比之失則皆賢人君子矣人君當念而用之故遂繼言凡厥庻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猷有二訓一訓道一訓謀此皇極之中所主在道故當從道有猷蓋謂民之能有道者有為蓋謂民之能有為者即立政立事之類有守蓋謂民之有操守者此三者蓋謂民無朋比之失而能於是三條有所長者則已合於中道汝當念而用之然則三者特謂民於此各有所長非謂一人兼有是三條也然民之合於中道者汝念而用之其有責之以善則未全合於中道歸之於惡則又未麗於罪咎者是又在乎可上可下之間汝未可遽絶之曽氏固謂不恊於極不罹於咎謂狂也肆矜也亷愚也直之類葢論其狂與矜與愚則若不恊於極然且肆而不蕩亷而不忿戾直而不詐則又未罹於咎此說極然箕子之意葢謂此不恊於極不罹於咎之人亦可以抑其過引其不及使歸於中道故皇則受之皇大也言當大以受之也葢此等非人君大其度量以容之則督責之嚴彼又將畏其忿戾顧而之他矣故必在大以受之又康安和恱汝之顔色以誘掖之使樂其和易浸浸於善而不自知若詩所謂載色載笑匪怒伊教者即而康而色是也此書箕子所以告武王故凡言汝與而者皆指武王而言武王君也箕子汝之者葢所陳者道道所在分所不當論也人君於此等不恊極不罹咎之人既能大以受之又和顔以誘掖之彼茍有改過遷善之心而告於我曰予所好在徳若是雖未見好徳之實亦自當有以激𤼵而成就之使之果於為善故雖即錫以福未害也先儒多以此福為爵祿之福與三德威福之福同惟孫元忠謂為不然其説謂箕子序皇極言錫福三始言歛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一也中言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二也未言於其無好徳汝雖錫之福三也則此福當為五福之福明矣然此福乃福壽康寜之類人君安得而錫之葢此五者人皆可享為行不由中且與福違茍能惟中是行則福不期而至前者人君既建極集福昭示斯民使民因極得福若君有以錫之其不恊極而不罹於咎者於此之時未嚮君化雖若君有以錫之而未趍於中福亦未集若未受君之賜今既能因君再三誨誘而發好德之言則始知中之可就而福之可慕矣故君於是可以趍極得福之説開示之則此所謂錫福者亦非有物以與之乃以趍中得福之説開示之彼果趍中而得福則又若人君有以與之也故雖謂之錫福亦可也人君既能因其可以錫福之時而以福誘之則彼信君言始知福之決可得故人於是始大歸於極矣謂之斯其則猶俗所謂於是乎大之於極也此之字亦當是歸徃之意前之一聞建極之説即歸有極之中若所謂有猷有為有守之類者君既念之矣則此再三開示始歸於極之人君亦當有以進而用之故箕子又以謂果能好德則雖惸單無兄弟獨孤無子息者君亦當用之而不可虐果不好德雖勢位高大顯赫之人不當畏其勢位而復用之故既言無虐惸獨而畏高明獨遂繼以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葢謂人君不當畏強抑弱惟當取其有材能有作為者使進其所行之行於朝廷之上如是則舉天下皆賢人君子矣世豈有舉天下皆賢人君子而邦家不至於昌盛者乎一教而即從者既已用之而其未悟者又不遽絶且再三教之至其從化則又升之於朝則皇極之道其樂人為善而不忍置人於不可教之域也甚矣
  凡厥正人既富方榖汝弗能使有好於而家時人斯其辜於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
  箕子前既言易化之人教之即從其難化者至再教之又知教之為可好教之如此猶不化焉則是下愚不移不可教訓皇極之所無可奈何者也故寜棄而絶之不可強以教之也故先言凡厥正人既富方榖者謂大凡正人之道必先富之使有常産足以養其常心然後方入於善榖善也箕子言此葢謂前之錫福於民既錫汝保極其有不恊極不罹咎者今又誘掖之候其有好徳之言而又錫之以福則是既富者無有不善矣如是富之而猶有不善者則絶之亦宜也故繼言汝不能使有好於而家時人斯其辜於其無好徳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其意葢謂正人之道先富之則必善今既錫之以福則富之者至矣而汝猶不能使之有好於汝之國家謂在汝國家為汝之民乃不能好善也如是之人於是乎所為無非辜罪自此以徃永無好徳之心雖以趨極獲福之説錫而與之而為惡之極頑不可教禍福之說不足以聳動至其動作自底罪咎方且謁汝所錫之福為用咎惡以誤之矣若是者朱象之軰堯舜不能化也況餘人哉林少頴謂人之生也同稟於天命之性初未嘗有智愚賢不肖之別然其所稟受則有氣質之性存焉故謂天命之性則凡受中於天者均一性也而論其氣質之性則有上知焉有下愚焉而於上智下愚之間乃有中人之性焉上焉雖無文王而興上之人雖不設皇極以導之而能自入於善下焉自暴自棄上之人雖設皇極以教之有所不從是皇極之所教者惟中人而已中人者可以上亦可以下者也故皇極之教修則世之中人皆可以進而為上智皇極之教不修則世之中人皆流而為下愚凡厥庻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此則豪傑之士無所待於教而自得於皇極者也故但念之不㤀而已至于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此則下愚不移雖教之不率皇極之所無可奈何者也故寜絶而不教惟自不恊於極不罹於咎至時人斯其惟皇之極此則教中人之道少頴此說雖與余前解㣲不同而大意亦不失所以為皇極之道故特附於此
  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㑹其有極歸其有極
  箕子前既言建極之君於民之可教以中者既錫以福於民之頑不可教者又絶之則所以待民者至矣故此遂言人君所以建極之道當如此偏者不平之謂陂者不正之謂謂人君之建極必在我者無不平不正之私常遵王之所謂義者而行之可也不特所以措心積慮者不可有不平不正之患雖𤼵而見於行事有所謂好惡者亦不可以私意妄作故言無有作好遵王之道者葢謂人君不可以私意自作好如好所不當好皆作好也當遵王者所謂道而行之可也又言無有作惡遵王之路者葢謂人君不可以私意妄自作惡如惡所不當惡者皆作惡也當遵王者所謂路而行之可也此一節葢言人君建極之初不可狥私常切切然務遵其所謂義所謂道所謂路者而行之所謂義與道路皆中之謂特異其辭以𠕂三明其中之不可不遵耳然謂之遵則未能與中為一猶必待乎求其所謂義與道路而遵之未能無心而自與中㑹至於無偏無黨王道蕩蕩以下則無事於遵矣林少頴謂此上皆言遵遵也者自外入之辭也有所遵則將有所從違出入於其間而未可以為常也由此而繼之則無所事於遵而自合於王道此說極然偏謂偏於己黨謂黨於人無偏於己無黨於人則王道蕩蕩而廣大無有狹隘之患無黨於人無偏於己則王道平平而夷易無有險阻之失或先言偏而後言黨或先言黨而後言偏亦是互相𤼵明深言其不可偏不可黨也能如此則王道自然蕩大自然夷易非謂無偏無黨然後能蕩蕩無黨無偏然後能平平也非特不可無偏黨而反側亦不可以有反謂如手掌當仰今覆而向下謂之反側謂如身本正行今乃邪行謂之側要之大意葢謂當賞而反罰當罪而反賞者反也宜置髙位而錯之卑宜降髙位而揭之卑者側也無反無側則王道自然正直矣謂之蕩蕩謂之平平謂之正直皆所以形容中道亦猶前言遵義遵道遵路皆互相𤼵明耳大抵此二節皆意在一句遂順文而有言如上一節則意在偏陂好惡句上遂順文而有遵義遵道遵路之說下一節則意在蕩蕩平平正直遂順文而有偏黨反側之說葢上一節乃建中之始建中之始在上一句下一節乃建中之效建中至於有效則無動非中故知其意在下句人君建中始也既能掃去私慾而務遵中道終也又能無所事遵而自與中合則建中之道無餘藴矣是故往而會之無非中也來而歸之無非中也故終之曰㑹其有極歸其有極葢如人之行役其出有所聚則謂之㑹如春秋書公㑹於某是也其入而有所反則謂之歸如春秋書公至自某是也㑹有極歸有極則出入往返其間無非中道而顛沛造次未嘗違焉此所謂無所不用其極也
  曰皇極之敷言是彛是訓於帝其訓凡厥庻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箕子前既言人君建極示民之説與夫人君所以建極之道其言既反覆詳明至此則總結前說也語既更端故加曰字以別之則此一段二曰字皆箕子之言也箕子之意葢謂人君建極敷而為言以教民者非人君之私言也乃以是彛而為訓也葢人之初生皆受秉彛今皇極之君所垂之訓者乃以是彞而為訓也能以是彛為訓則是訓也非人君之訓乃於帝之訓也蓋人君之是彛乃得之於天故也人君既能以極敷言而教民則民將感𤼵其自有之極亦以是極而敷以為言逓相告戒而期於必行大中之道是庶民以極敷言者亦非民之妄言也蓋將以是為訓而期於必行也若父詔其子兄語其弟使之皆行大中之道即是訓是行也民既能惟中是行則去聖人雖千萬之逺而能因聖人之言以見於躬行則其所行皆聖人所言者殆若朝多親近穆穆之光而宻承叮嚀之訓矣謂之近天子之光豈不宜哉箕子既搃言人君建極皆法天以為訓則天下之民亦將法君而見於躬行然又恐人君信之未必篤而行之未必力故又告之曰天子者於建極之道誠不可不勉天子葢天將使之為民父母而為天下之所共歸徃者也不勉於建中則天心之所付託者何在民心之屬望者何待哉故以此而深切以告之也
  六三徳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彊弗友剛克燮友柔克沉潛剛克髙明柔克惟闢作福惟闢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僣忒箕子前總序九疇三徳適當次六至此將敷陳三徳之目故申言六三徳所謂三徳者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即三徳之目也謂之正直則不剛不柔正直而行之即謂中徳也所謂剛克者即剛勝於柔也所謂柔克者即柔勝於剛也如經所謂威克厥愛愛克厥威即剛克柔克也箕子既列三徳之目於是遂言三徳之用所謂平康正直彊弗友剛克燮友柔克即三徳之用也葢平康者乃天下安平無事之際不必用剛不必用柔故以正直之徳待之乃以中徳待天下也若夫所謂彊弗友者彊良弗友順之世則用剛克以待之葢以剛徳待天下也所謂燮友者乃燮和而友順之世則用柔克以待之葢以柔徳待天下也若周官所謂刑亂國用重典刑新國用輕典刑平國用中典即此三徳之用也然三徳之用惟正直則不剛不柔不失之過亦不失之不及常合於中道故箕子於平康正直則一言而止不復𠕂言所以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道惟一於剛克則多失之亢一於柔克則多失之懦亢則為過懦則為不及過與不及則失中逺矣故箕子於彊弗友剛克爕友柔克之下必𠕂言沉潛髙明者葢抑其所過而引其所不及也葢剛克以馭彊弗友其失也常過而至於亢故必沉伏潛藏其威使不暴露必待其可誅者時出而用之則非惟其威不暴而威𤼵不測故威行而人亦畏之柔克以馭燮友其失也常不及而至於懦故必抗之以髙明使其柔道顯顯然振奮於天下而不至委靡而不能自立凡此皆所以抑其剛抗其柔使不亢不懦而合於中道矣然人君必欲用是三者宰制天下茍非賞罰名器能操之掌握之間則用之而天下亦未必服故以用三徳也葢福所以爵賞於人必出於人君之褒崇而不假於它人則福一用而天下以為勸威所以刑戮於人必出於人君之裁剸而不假於它人則威一用而天下以為畏玉食之珍所以尊崇萬乘之勢者凡服食器用乘輿服御之物皆是也此亦不可以假人若假人則必有季氏八佾三家雍徹之事故亦必惟辟而後可也林少頴謂此三者茍人君能自操持則威福在已名分謹嚴故可以操縱予奪以用乎三徳其或假於臣下則權勢下移綱紀紊亂其何以操縱三徳而為皇極之用哉此說極當威福玉食茍人臣僣執其柄則內之必害於汝之室家外之則凶於汝之邦國若六卿專晉遂以分晉三家專魯卒逐昭公所謂家與國豈不害且凶哉先儒乃以為害於臣之家凶於君之國然皆言而家而國則是謂汝之家汝之國非臣之家明矣臣既僣竊如此則天下皆化之在上而為人者則側而不正頗而不平僻而不中在下而為民亦僣越𦍑忒不復名分之守矣此葢箕子深言其𡚁以警武王也
  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
  箕子前總序九疇稽疑適當次七至此將詳布其稽疑之事故舉而言之曰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者以龜占曰卜以筴占曰筮皆所以決疑明微不可使未嘗居是職者占之故必擇其昔所建立掌卜筮之人而命之以卜筮之事蘓氏謂卜筮必命此人不使不立者占之此説是也如周禮太卜掌三兆三龜之法卜師掌開龜之四兆龜人掌六龜之屬皆是所建立之卜筮人然後始可以命之以卜筮之事若未嘗建立者而驟使占之則參騐不精其吉凶從違之言豈可信哉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悔此則卜筮之目也林少頴謂五行五事八政五紀三徳五福六極皆每疇之名目有定數故於每疇之下必以一曰二曰言之者明其數之如此也至於稽疑庶徵則列卜筮與休咎之目非其疇之本數故但以曰言之而不加以一二三四於其上者立言之體也此説亦有理曰雨者葢鑚龜而卜視其龜兆之形其形有霏霏似雨而下者故謂之雨曰霽者龜兆舒豁似雨止也曰蒙者龜兆蒙暗也曰驛者龜兆希踈不連屬如絡繹然也曰克者龜兆交錯交侵入自欲相勝也此五者皆以龜為卜其龜之兆有此五體也至於貞悔者乃揲蓍以筮其始揲所成為下體是為內卦則謂之貞其𠕂揲所成為上體是為外卦則謂之悔按春秋僖十五年秦伯伐晉卜徒父筮之其卦遇蠱㢲上艮下曰蠱其貞風也共悔山也是知內卦為貞外卦為悔也王氏謂貞者靜而正故內卦曰貞悔者動而過故外卦曰悔以悔生乎動故也此説亦有理此二者葢以筴而筮成卦之二體也故箕子既陳此雨霽蒙驛克與夫貞悔七者之目遂總而言曰凡七謂卜筮之目凡七條也夫卜五者謂以龜而卜則用雨霽蒙驛克五者之兆也占用二者謂以筴而筮則用貞晦二體也説者乃疑占為卜筮總名不得專指占用二為筮用悔貞二體其曰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者乃用雨霽蒙驛克貞悔凡七條卜則用雨霽蒙驛克五者卜既用此五者則筮之用貞悔二者可知故筮二有所不必言至於占用二則謂占乃總卜筮而言之謂龜之卜筴之筮其占也則用衍忒二者謂衍為吉謂忒為凶詳考此言於經文大不順況易言以卜筮者尚其占則以占為筮於義亦通故當從前説謂凡七卜則用雨霽等五者筮之占則貞悔二者皆所以推衍其義以知差忒然後凶禍得以預防悔吝可以先備此説最簡易明白劉執中林少頴皆同此義故特存之箕子既言稽疑七事卜用五占用二皆所以推衍其差忒於是遂言凡立是人作卜筮之官於三人之占則必從二人之言葢從衆故也然必言三人者葢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五曰原兆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則卜筮俱有三法故卜筮必並建三人使各以其法占之視其吉凶之多少以為從違也至劉執中乃謂九疇夏啇周未受命豈有三代占筮之人所謂三人乃君也卿士也庶民也殊不考杜子注周禮玉兆顓頊之兆瓦兆帝堯之兆原兆有虞之兆連山伏羲易歸藏黃帝易周易神農易自有卜筮即有此三法故占必立此三人各掌之不可以強為之説也
  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庻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彊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凶龜筮共違於人用靜吉用作凶
  箕子前既言稽疑之目有七人君用之當從衆言故此遂詳言所以用卜筮之道謂汝武王或有大事疑而未決如周官所謂卜大封卜立君皆大疑也有如是之大疑則必先謀之於心又謀之於卿士又謀之於庶人人情既盡又謀之於卜筮以盡鬼神之情若汝心以為然龜筮亦以為然庶民卿士亦以為然則是人謀鬼謀無有不順若舜禪於禹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恊從也豈不謂之大同哉如此則以之舉事必膺自天之佑故在其身則有康疆之喜在其子孫必逢福慶之吉矣是無它所同者衆則慶澤之流必不止乎一日而已也若成王定鼎郟鄏而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卒如所期者葢以舉事能允合乎幽明之意故也其或不能盡同君或從而民臣逆或臣從而君民逆或民從而君臣逆在人者雖有從違之不同而見於龜筮乃幸而協從則是人謀雖未盡善而已黙契天地鬼神之意故以之舉事雖未能如大同者之身康疆而子孫之逢吉亦可以保其吉而不凶葢稽疑以卜筮為主卜筮茍從則無有不吉故也若夫考之君雖從考之龜又從至於筮與臣民乃逆而不相恊則所主之龜筮已不能無所從違豈可以保其如前三者之吉哉所幸猶有龜從而未至龜筮之共違故猶可作內事如祭祀冠婚之類則必可以吉若夫大興師以作外事則必凶也至於人謀雖從而龜筮乃皆與人相違則事所主者無一之可據豈可妄以舉事哉故用靜則吉若見於動作則必凶矣要之箕子之意謂稽疑以龜筮為主若龜筮從則無不吉耳
  八庶徵曰雨曰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敘庶草蕃廡一極備凶一極無凶曰休徵曰肅時雨若曰乂時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若曰哲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徴曰狂恆雨若曰僣恆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若曰豫恆燠若曰急恆寒若曰蒙恆風若
  箕子前搃敘九疇庶徴在乎次八至此將詳陳庶徴之事故舉言八庻徴者徴騐也所騐者非一故謂之庻徴葢人君慾念己之得失則騐之於天觀其五物之或時或常則知己之或得或失故其總敘亦謂之念用庻徵庻徴之目曰雨曰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曰燠曰寒曰風此五者隂陽徃來之氣也曰時者即此五者往來之時箕子既言庶徴之目有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之五者故遂言此五者若其來也備其時則無一事之或缺故謂之備既備矣而又能以敘而至謂當雨而雨當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即得其序也五者之來既備而無缺又不失多寡先後之序則庻草必蕃滋而豐廡言庻草則其他之蕃廡也可知矣此葢先總言五者之大意也既總言五者之大意於是分五者之休咎以詳陳別白於下謂一極備凶者謂五者之中茍一事極於備則必凶極於備謂若多雨多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是也謂之一極無凶者謂五者之中茍有一事極於無則亦凶極於無謂若無雨無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是也五者既不可多亦不可不及故惟得其時者則足以謂之休徴若偏而至於恆則不免為咎徴矣故箕子遂陳二者之騐於下曰休徴曰肅時雨若曰乂時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若曰哲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者謂休美之騐有五葢有此騐則君之休也若君之貎㳟而至於作肅則㳟之徳成矣故時雨應之謂之時雨則雨之以時至者非淫雨也君之言從而至於作乂則從之徳成矣故時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應之謂之時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則日之以時出者非亢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也君之視明而至於作哲則明之徳成矣故時燠應之謂之時燠則煖之以時至者非過於暖也君之聼聰而至於作謀則聰之徳成矣故時寒應之謂之時寒則寒之至者非過於寒也君之思睿而至於作聖則睿之徳成矣故時風應之謂之時風則風之以時至者非烈風也此葢休美之騐有五也人君欲知己徳之修則觀此五者之時若可見矣曰咎徴曰狂恆雨若曰僣恆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若曰豫恆燠若曰急恆寒若曰蒙恆風若謂咎惡之騐有五葢有此騐則君之咎也貌之不㳟其甚則為狂狂者肅之反也故恆雨順之言之不從其甚則為僣僣者又之反也故恆晹順之視之不明其甚則為豫豫者哲之反也故恆燠順之聼之不聰其甚則為急急者謀之反也故常寒順之思之不睿其甚則為蒙䝉者聖之反也故常風順之此葢咎惡之騐有此五者也人君欲知己之咎惡則觀此五者之常若可以見矣王氏謂降而萬物悅者肅也故若時雨然升而萬物理者乂也故若時晹然哲者陽也故若時燠然謀者陰也故若時寒然睿而思無所不通以濟四者之善者聖也故若時風然狂則蕩故若常雨僣則亢故若恆晹豫則解緩故若常燠急則綜栗故若恆寒㝠其心思無所不入以濟四者之惡者䝉也故若常風此論五氣五物各有其類則誠有此理但以若訓似殊失庻徴本意夫謂之庻徴者謂人君以一己之徳驗之於天茍以若訓似謂雨晹燠寒風皆人君所象以正五事則是箕子設此一疇但為五事箋注耳其何以為庶徴乎切謂五事之與五氣各以類相感當從王氏若字則當從先儒訓順葢事之得失動於此而氣順於彼樂記曰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則此若字當與樂記應字同義此其所以為徴也
  曰王省惟嵗卿士惟月師尹惟日嵗月日時無易百榖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嵗時既易百榖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寜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箕子前既言庶徴之休咎各有五條故此遂言王與卿士師尹所當念用之意而諸儒之論乃謂王者之省職大而畧如嵗之總日月卿士師尹之職小而詳如日月運行以成嵗王與卿士師尹各得其職則百榖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王與卿士師尹各失其職則百榖不成乂用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寕其說如此君臣之間取象於歳日月時之繁簡以為圖治之道與上文休咎之徵全為間異惟曾子固之說深得之其說曰此章所言皆念用庻徴也休咎之徴各象其事與王共事者卿士師尹也則庻徴之來王與卿士師尹所當省其所以致之之由也故言王省惟嵗卿士惟月師尹惟日者葢謂王則計一歳之內庻徴之休咎以省之卿士則計一月之內其庻徴之休咎以省之師尹則計一日之內其庶徴之休咎以省之所省多則其責重所省少則其責輕葢其所處之分然故王與卿士師尹所省歳日月三者之時其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之來各以時至而無𦍑易則百榖如何而不成治道如何而不明俊民如何而不章顯家道如何而不平康葢太平之世年穀豐登紀綱修明賢才彚進國家安強故自然有上數者之效也若夫王與卿士師尹所省歳日月三者之時其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燠寒風之米不以時至而有𦍑易則百榖自然不成治道自然不明俊民自然側微家道自然不寕葢衰亂之世水旱相仍紀綱揉亂賢才放棄患難日爭宜其有上數者之變也王與卿士師尹其所為皆闗盛衰故所省者大或計一嵗或計一月或計一日至於庻民則一身之計耳動靜不能為休咎於天所職者特在乎服田力穡而服田力穡則以風雨為急所省特在星耳然所以必省星者葢星有好風星有好雨說者謂箕星好風畢星好雨葢民之省星但觀日月之行或經於箕則必多風多風則必為乾旱之災或離子畢則必多雨多雨則必為水溢之患省此則可以預為水旱之備故箕子既言民之所以省星者以星有好風好雨之異於是遂言所以省之之道但觀日月之行若行必循軌無盈縮之𦍑則一歳之內風雨以時無有多風多雨之失故冬夏之功可成若月之行不循其軌或經於箕或離於畢則一歳之內必多風多雨矣此葢庻民之省者當如此也上言日月之行至下特言月之從星不言日者鄭康成謂日之從星者不可得而見故畧而不言亦有此理所以知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者葢夏則陽用事日當進而北晝則進而長陽勝則為溫暑冬則隂用事日當退而南晝則退而短隂勝則為風寒此皆行必循軌故所以有冬夏也所以知月之從星則以風雨者月行立春東從青道立秋西從白道立冬北從黒道立夏南從赤道箕東北宿畢西南宿月若失道妄行東入箕則旱風西入畢則隂雨此所以知月從星則以風雨也
  九五福一曰夀二曰富三曰康寕四曰攸好徳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箕子前總敘九疇福極疇居第九今將條陳福極之目故舉而言之九五福不言六極以此一疇有福極二事若總言九五福六極則文理不順故先題曰九五福既條五福之目然後方䟽六極於下亦文勢不得不然耳五福之目一曰夀先儒以百二十歳為夀要知不必皆年登此而後為夀也但享年之永者皆可為夀二曰富謂資財豐足也三曰康寕謂身心安靖無事也四曰攸好徳謂所好者在徳也五曰考終命考成也終命謂命之終乃死也謂終命之際成全而無虧若曾子將死啟手啟足曰吾知免夫即考終命也葢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是也此五者皆人情之大欲也得者人皆以為福故謂之五福六極之目一曰凶短折謂因凶而至於短折若好勇闘狠以至夭死不以正命而死者皆是也先儒以短為未六十折為二十鄭氏則以短折為枉夭之名未齔曰凶未冠曰短未婚曰折此皆強為之說要之短折只是枉夭不必分拆也二曰疾有惡疾也三曰憂多憂患也不得樂其生四曰貧謂困於財也五曰惡謂為人凶惡也六曰弱謂為人無依怙不能自立也先儒乃以惡為醜陋弱為尫劣張晦之以為不然謂人有醜陋而好徳尫劣而立事則醜陋尫劣豈得為極此大有理夫五福六極皆天所為而箕子前言鄉用威用則若其事實係乎人君之用舍故林少頴引唐孔氏言謂君相造命者也民命雖稟於夭而君實制之若禮樂修明教化大行則民俗淳厚咸歸於五福則福雖天之所為若君有以致之也是以董仲舒謂堯舜行徳而民仁夀桀紂行暴而民鄙夭夫仁夀鄙夭葢非人力之所能為然堯舜之世則仁夀者非其生皆仁夀堯舜治天下彛倫攸敘則不期仁夀而自然仁夀桀紂之世則鄙夭非其生皆鄙夭桀紂治天下彛倫攸斁則不期鄙夭而自鄙夭此亦鄉用威用之意也
  武王既勝殷邦諸侯班宗彛作分器
  此亡書之敘也次於洪範故孔安國以附於此唐孔氏順其文以釋之謂武王既以勝殷制邦國以封有功之諸侯既封為國君乃班賦宗廟彛器以賜之於時有言誥以戒勅史敘其事故作分器之篇謂之分器言諸侯尊卑各有分也在傳昭十五年𫝊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杜預注云謂明徳之分器是諸使之分器也










  尚書詳解卷十七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八
  宋 夏僎 撰
  旅獒
  西旅獻獒大保作旅獒
  西旅者西方之旅國也獒者俊犬之名先儒謂犬髙四尺曰獒此書之作葢武王克商之後西方之旅國慕武王之威徳於是獻獒以表其誠而太保召公乃謂逺方効貢當獻服食器用物不當貢物無用者今獒之獻非可以為服食器用乃物之無用者也以武王受之雖未必有損而子孫聞之必謂無用之物武王且受之我受之何傷是開後世貴異物之門故太保之戒諄諄不能自己者非特為武王戒為後世防微杜漸之慮也
  旅獒惟克商遂通道於九夷八蠻西旅厎貢厥獒大保乃作旅獒用訓於王
  前乃敘書者敘作旅獒之大意此乃當時史官録太保此書故先言其所以作此書之意也此旅獒二字乃當時竹簡冩書題此二字於表以記卷軸孔氏因而存之故每篇皆有之惟克商遂通道於九夷八蠻者林少穎謂武王克商之後威徳廣被凡在九州之外自東自西自南自北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惟恐其後此所以言通道於九夷八蠻也其曰通道者蓋蠻夷來王則其道自通非武王有意於開四夷而斥大境土也如有意於通道則是秦皇漢武而已何以為武王哉此說甚善九夷八蠻既以通道中國故西方之夷有旅國者於是而貢其獒焉林少頴謂漢孔氏以犬髙四尺為獒以大為異此説不然夫西旅獻之武王受之太保諄諄告之必有珍異可玩者不特以大為異按許慎謂犬如人心髙而可使者曰獒春秋公羊𫝊曰晉靈公將殺趙盾盾循階而走靈公有狗曰獒呼獒而屬之獒亦循階從之盾車右力士祈彌明逆而踆之絶其領趙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棄人用狗雖猛何為則獒而為犬蓋猛而善搏人進退指揮能如人意異夫常犬也故太保謂徳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葢以為茍受西旅之獒以玩是則其心必狎玩於人狎亂也禍亂之所由起此太保所以諄諄作書用訓於王也林少頴謂九夷八蠻蓋總言蠻夷之國曰八九者言其非一也明堂位言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職方言四夷八蠻五戎六狄爾雅言九夷八狄七戎六蠻或曰九夷或曰四夷或曰八蠻或曰六蠻但言其非一而已所以為九四八六者不得而知也
  曰嗚呼明王慎徳四夷咸賓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徳之致於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寶玉於伯叔之國時庸展親
  自此以下太保訓王之辭也嗚呼嗟歎之辭太保將陳告先哲王待夷狄之道故重其事嗟歎而言之也葢古之明王初無心於得逺人惟知謹其在我之徳而已及其徳謹於此四夷聞之於彼自然相與皆來賓服有不期然而然者故惇徳允元而蠻夷率服無怠無荒而四夷來王與詩之式固爾猷而淮夷率服皆帝王御狄之上策也四夷既聞徳而皆來賓服則無逺無近盡獻其方土所有之物雖獻所有之物然皆可以為服食器用者又非奢侈可供耳目之玩而已是明王之時下之所獻者無非當獻之物上之所受者無非當受之物也然明王之時雖曰獻所當獻受所當受然不以供一己之私慾方且昭明其徳之致者而頒賜於異姓諸侯之邦所謂徳之致者即逺方所貢之物葢慕徳而來貢故其物謂之徳所致者也其所以昭徳所致於異姓之邦者葢將使之知吾之徳逺及於夷狄則必愛慕而不敢廢其事上之誠也故曰無替厥服既昭徳之致於異姓之邦於是又以所寶之玉分之於同姓伯叔之國用以展其親親之道故曰時庸展親唐孔氏謂昭徳之致於異姓之邦若分陳以肅慎氏之矢分寶玉於伯叔之國若分魯以夏后氏之璜是也
  人不易物惟徳其物徳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徳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於國不寶逺物則逺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
  太保前既言明王得逺方物不以為私利而頒於諸侯遂言人之所貴惟在乎徳而不在乎物故繼以人不易物惟徳其物所謂人不易物者蓋謂人未嘗改易其物惟有徳則其物為足貴茍無徳則何以物為亦猶俗言只是一物未嘗改易有徳者則物隨徳貴耳太保言此葢謂明王以所得逺方之物頒賜諸侯茍無其徳則物亦何足貴哉故唐孔氏謂既言分物賜人因說貴不在物如有徳無徳之王俱是以物賜人所賜之物一也不改易其物惟有徳者賜人則此物為足敬若無徳者則此物不足敬矣言此者恐人主以物賜人不自修徳故也此説極然而王氏諸儒乃謂明王既以徳所致者分異姓以寶玉分同姓則人不敢輕易其物方且以我所賜之物為徳其意則以此徳字如賈誼謂慮有徳色之徳此説雖可與上文連屬而與下文徳盛不狎侮徳字非一意故不可從上既言物以徳而後貴遂因言無徳所以不足貴之意謂盛徳之人無所狎易侮慢於人惟無徳則有狎侮之失故狎侮君子則君子不肯為之竭其謀慮何以盡人之心狎侮小人則小人不肯為之致其筋力何以盡人之力蓋君子勞心以治人故侮君子則無以盡其心小人勞力以治於人故侮小人則無以盡其力若獒能如人意之為人攫噬君受之以為玩弄則於臣民必有狎侮之心矣故太保所以言及之惟不役耳於聲不役目於色則玩好不可得而惑中心至正湛然無營百為之法度自然皆歸於至正矣茍役耳目於玩好之末如受獒而用之以攫噬於人則以人為玩弄矣以人為玩弄則人必以為薄徳之人故必喪徳如獒以其能如人意而受之以為玩弄之具則是玩弄於物矣玩弄於物則溺志於此不自知覺豈不喪志乎夫獒之為物施之於人則為玩人受之於己則為玩物則武王於此其失亦大矣故太保必欲武王於在己之志則以道而寧之使聲色貨利不能惑於他人之言則以道而接之使辭受取捨得其當蓋西旅之獻獒必有甘言以遜王志而求納故太保遂言及此也太保既言人君於處心接言皆當以道遂言無益之不可作異物之不可貴蓋作無益之事則必害有益之事功如何而能成如宋平公築臺妨於農收是築無益之臺妨有益之農農功如何而成乎惟孝文惜百金十家之産遂罷露臺之作乃不作無益害有益也不貴逺方奇異之物而賤日用有用之物則民自不以異物為貴財用自然給足如孝文時有獻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詔令還之而身衣弋綈足履革舄示敦樸為天下先故海內殷富興於禮義豈非不貴異物賤用物則民足乎今旅獒之獻以事而言是無益之事以物而言是無益之物也武王其可受乎此太保所以諄諄不能自己也太保既泛説無益不可作異物不可用故又詳言先王之時於犬之能守禦馬之能致逺者皆有可用之利茍非其土性所宜則亦不敢畜養故珍異之禽奇怪之獸亦不敢育之於國言此葢深説獒之不可受也林少頴謂今以西旅之獒畜之於國則是非土性而畜之矣以其如人心可使而受之則亦是以奇獸育於國矣此説極然太保既深説獒之不可妄受遂言人君不寶物而寶賢之效以勉武王使決意不受謂人君若不以逺方之物難得而寶之則不取於蠻夷而蠻夷見其不貪必悅而來服既不寶逺物則所寶者必惟在於賢才如是則賢才在位善政善教有以福於斯民不特逺人服而已雖近而中國亦得自安也蓋人君不甘心於逺略則不勞吾民而邇人自然獲安也林少頴亦謂人君既以逺物為寶則逺人弗格如此則征伐之師長驅於沙漠而邇人受其禍矣意亦同此少頴又謂賢者之與逺物其所寶者若持衡焉此首重則彼尾輕以逺物為寶則必有輕賢之心以賢為寶則於逺物亦必不貴故虞公以垂棘之璧為寶則視宮之奇若路人齊王以四賢為寶則視徑寸之珠如糞土此説當哉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徳為山九仭功虧一簣允迪茲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太保前告戒之意已盡故又嗟歎而重申其義謂武王自今已往惟當早夜之間兢兢業業無有不勤之失茍怠惰不勤不能矜持細行謂細行小節無益於徳而弗慎之念日積一日必為大徳之累矣譬如為山髙至九仞八尺曰仞九仞則山將成矣而所虧者一簣之功耳則不足以為山蓋山髙九仞譬如為徳功虧一簣則譬如細行之不矜山既髙而以一簣之微而虧之則不足以為山徳既大而以細行之微而不矜則為大徳之累言此蓋謂武王今開創大業徳威逺著是徳之己大而山之己九仞者也苟以一獒之受為無傷而不能自謹則必虧損盛徳是徳之累而一簣之虧也其闗於利害成敗豈不大故太保既反覆言之又勉之曰允迪茲謂武王信能蹈行此言則君無玩好而民遂得以安其居而我周之子孫亦可以世世王天下而無窮矣蓋人君果能如太保所言則必無喪國亡家之患也
  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
  此亡書之序也其次在旅獒之下書既亡序無所屬孔安國附之於此其書之大義不可得而知唐孔氏順文而釋謂巢國伯爵之君南方逺國也以武王克商慕義來朝王之卿大夫有食邑於芮而封爵為伯陳王威徳以命巢君旅陳也史敘其事故謂之旅巢命
  金縢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法度未盡得其條理商民之附周者猶未固也而武王遽有疾焉周公恐其不救而成王以幼沖嗣位已以冡宰聴政則天下必危故作冊書以告於太王王季文王欲以身代武王之死既告之後史官乃以其書蔵於金縢匱中至武王歿後周公當國三監流言周公居東天有風雷之變王以天變之故啓金縢之匱以觀休咎之書葢國家有大冊命與凡卜筮之書皆蔵其中每遇大事則啓而視知今有風雷大變故王啓匱觀書因見所禱之冊有代武王之説王始信周公有大功於王室而二叔之言不足信故此書始出於時史官以其出於金縢之匱故其書謂之金縢縢是緘也蓋蔵書於匱其外以金縢之若金鎻鑰之類故謂之金縢林少頴謂此篇皆載周公築壇卜代武王之死末又載武王既崩羣叔流言與周公居東及天變見於上成王迎周公之事則其書皆出於史官之手而其序乃曰周公作金縢與周公作立政無異者葢書序之體亦有其篇雖非其人所作而亦謂之作者如太甲三篇首言太甲不恵阿衡次言放於桐宮終言悔過伊尹奉以復辟亦多是史官所言其序亦曰伊尹作太甲三篇正與此同
  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於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於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乃卜三龜一習吉啓籥見書乃幷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於三王惟永終是圖茲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於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
  此金縢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既克商二年即伐紂之明年也武王以伐紂之明年有疾而弗和樂太公召公之意以武王之安否繫天下之安危將為王敬卜於鬼神以觀吉凶故曰穆卜穆者敬也是時周公已有請命代死之意未欲使二公知己之欲代故託辭而阻之曰未可以戚我先王漢孔氏以戚為近則戚有親近之義故以訓近其意則謂武王若死則與先王相近若生則人神道隔是為逺矣其説迂迴鄭氏以戚為憂以謂周公內知文王有九齡之命及文王有吾與爾三之期武王必不以此終故止二公之卜雲未可以戚我先王信如此言則是周公自知武王必不死已之請禱必不至於代死今日之言幾於挾詐而為之矣故不如潘博士謂孔子答武伯問孝曰父母唯其疾之憂蓋子有疾必貽父母之憂故周公謂二公若穆卜則是以武王之疾憂我先王也周公既以此言卻二公使勿卜故自以請命之功為己任必謂之自以為功者功事也謂自為己之事也蓋三壇同墠壇封土為之墠除也蓋將告太王王季文王故為三壇而三壇則同墠一地而為之蓋所除一地共築三壇也林少頴謂天子立七廟逺廟為祧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周公禱武王之疾於壇墠禮也然不禱去祧之壇墠而設三壇同墠者此禮之變也蓋此書言公乃自以為功則是周公不為武王禱為身禱也為身而禱則於國之壇墠無所與禮大夫士去國踰境為壇位向國而哭是古者有事於祖考則入於廟當無廟與不可以入廟則為壇以祭周公以壇墠告先王亦若是也此説有理周公既為三壇以禮三王乃於三壇之南更設一壇而壇面則向北以三壇坐北面南三王在上故周公自作此壇北面向之而立將告己意於三王也於是植璧秉珪以禮三王蓋圭璧皆所以禮神雲漢之詩曰圭璧既卒周禮典瑞曰四圭以祀天兩圭以祀地祼圭以祀先王圭璧以祀日月則古者禮神兼用圭璧矣故曰植璧秉圭蓋璧則植之於壇圭則秉之於手必如孔氏謂璧則置於三王之坐而公自執桓圭也蓋此圭乃禮神之圭如四圭兩圭之類非桓圭故也既植璧秉珪於是遂告周公欲代之意於三王所謂告者即史以冊所祝之辭是也自此以上史官載周公禱三王之所自也然則謂之史乃冊祝者蓋古者視史之官將告於神必書其告之之辭於柬冊然後讀之葢謂史乃執冊書而祝之也所祝者即下文是也元孫謂武王也某亦謂武王也蓋周公禱於三王必稱武王名今史載其書故諱而代以某字蓋諱名自周始周之前則不諱如武丁盤庚之類皆名之而不諱也周公作冊之辭首言惟爾三王之長孫某遇危厲暴虐之重疾將淪於死苟爾三王有丕子之責於天丕大也謂武王以長子繼世有天下故謂之丕子周公之意蓋謂爾三王有責於上天必須長子死以償其責則請以旦代武王之身也前言元孫此言丕子蓋自太王王季而言之則曰元孫自文王言之則曰丕子其實一也周公既言已當代武王之死於是遂言武王所以不當死與己之可死之意謂我之仁徳如我考文王又多才力又多技藝可以事鬼神故可以死而事先王若武王則不如我之多才力多技藝不能事鬼神故不可以死而事先王惟其不可以事鬼神故受命於天帝之庭以有天下使敷佑四方敷如敷納之敷謂敷布而納之則納之者非一人也敷布而佑之則佑之者非一方也蓋敷佑四方猶徧助四方之民也天既使之布以佑助四方之民故能定爾三王之子孫於下地或為天子或為諸侯而四方之民莫不敬而畏之是武王不可以死而可以為天子定四方也周公言此蓋深言己能事鬼神決可以死武王不能事鬼神而能為天子故不可以死雖三王有責於天而已決當代之也然武王實非短於才藝不能事鬼神但周公方為武王禱欲以身代其死故其辭不得不爾也林少頴謂周公代武王之死豈挾詐偽欲要天下之譽哉蓋深思逺慮懼夫武王既喪則周之社稷葢岌岌矣雖已茍生無所措其身故寧已死而庶幾社稷之不危是以出於誠心而為此禱也周公既言武王不可死而可以為天子故又嗟歎而言之曰無墜天之降寶命蓋武王之有天下實天以寶命畀之若果以克商之明年而死則紀綱未立民心未固周之為周必未可知天之寶命必不能保其不墜隕故嗟歎重言之者深知利害所繫之大也武王果不死寶命果不墜則社稷宗廟有主而三王之神靈可以永逺有所依託有所歸宿周公言及於此則其情之迫也可見矣三王雖死得不為之動心乎故周公遂言今我即命於元龜元龜大龜即就也就龜聴命也蓋三王既死不可以言語接故周公於是就龜以聴命謂爾三王若許我以代武王之死則我當以此璧與珪而歸俟爾三王之命謂得三王有令代死之命即死而以此事鬼神也爾三王茍不許我代武王之死則屏去其璧珪自後不復事三王矣此蓋周公激切之辭非謂武王茍死則周公果不事三王也祝史既告周公之辭畢於是乃以龜之三兆卜之而三龜之兆皆吉故曰一習吉習與習坎之習同坎險也因險設險謂之習坎則習之訓因也謂三龜皆相因而吉也三龜既相因而吉於是啓其鎻鑰觀其所蔵卜筮之書而卜筮之書亦皆是吉兆故曰乃並是吉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其經兆之體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周禮所謂三兆即此所謂三龜蓋每兆自有一龜也周禮所謂頌即此所謂書春秋所謂繇亦此書也卜之既吉視其卜書又吉故周公於是言曰體王其罔害葢謂視此兆體王必無害不至於死我小子新受命於三王謂即龜受三王之命已許武王不死使之為永逺終久是謀葢謂不死而能為周家長逺之計也我今於此當有所待故曰茲攸俟葢謂周公初禱於三王時謂爾三王若許我以死而武王得生我則以璧以珪歸俟爾命今卜既吉而武王必可瘳則周公請代之説三王已從之矣故欲於此俟其代死之命也然王卒瘳而周公卒不死者蓋請代王死周公之本心王瘳而公不死則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周公既欲於此待死命則又曰我必死矣三王必能念我一人武王假之以年矣故曰念予一人公於是自壇墠之所而歸祝史乃納其禱死之冊於黃金所緘縢之匱中葢祝史依故事凡大卜之後所祝之冊必納於此非周公私意也林少頴謂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心忠矣然必緘而蔵此書者非欲蔵之為異日之觀也葢古者卜龜既畢必納其書於匱從而緘之異日將有大卜則復啓焉不然則否此故事也周公卜於三王啓鑰見書則是既啓金縢之匱矣故既歸祝史則以故事納其冊於匱中復緘之爾非周公私意王翼日乃瘳蓋謂納冊之明日而王之疾乃瘳也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於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説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徳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嵗則大熟
  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冊蔵之金縢之匱雖同竂如太公召公且不及知一時祝史與執事於壇墠之下知其説而公又命史勿言則其事甚宻矣茍非武王既死三叔流言誣周公周公居東天大雷風王以故事啓匱觀休咎之書則其事亦無自顯於天下後世故作書者前既敘周公請禱之詞與所祝之冊及卜吉王瘳之事故此遂言此書所以發露之意葢武王自周公請禱之後其疾則瘳既瘳之四年乃死古者君薨百官總己以聴於冡宰三年嗣王則亮隂不預事武王同母弟十人長伯邑考次武王次管叔次周公次蔡叔霍叔武王大封同姓管蔡霍皆就封於外惟周公以徳留相朝廷故武王既死周公乃冡宰攝政當國管叔以其為兄不得位冡宰而周公乃以弟居已上故與羣弟蔡霍二叔使羣不逞之人宣播其言於國中謂周公將因武王之死成王尚幼已攝大政遂奪其位為不利於成王謂之流言葢謂自彼播其言而流入於國中若流水然故曰流言所謂國即鎬京也成王此時尚幼故稱孺子孺稚也猶言稚子即幼小也林少穎推廣二孔之意謂周公以冡宰攝政而有流言之變者葢商人尊親兄死則弟立及武王崩成王幼沖周公以聖徳聞於天下自商禮言之則周公當立今立成王而周公相之商人固不能無疑況管叔於周公為兄周公昔為相於朝管叔已有不平之氣今又攝政宜其唱羣弟以流言挾武庚以叛周而周人殷人靡然從之此亦有理周公既居可疑之勢而羣叔流言適又如此則成王實不能無疑於周公故周公於是不顧兄弟之親而欲以法治此叛黨故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辟法也葢管叔為此流言陷害周公將使成王疑周公而去之而彼遂得以潛結成王之知而隂竊其國柄如此則周之為周未可知矣周之為周既未可知則先王所以望周公者周公將何以報稱故周公不顧兄弟而法誅之者葢以存周也周存則可以告我先王周亡則周公異日何以見先王於地下故言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者亦猶宋穆公所謂先君若問與夷其將何辭以對也周公既以此言告之二公於是遂率兵東征其居東至於二年然後武庚三叔咸伏其辜故曰罪人斯得而鄭氏乃以前辟為避謂周公遭流言出避居東都及王遭天變啓金縢之書迎公來反然後攝政方始東徵信如此説則此篇自嵗則大熟已上其事皆在大誥之前矣況周公既出避則至於罪人斯得其說不行乃又為之説謂周公出避於東都其黨屬亦皆奔亡至明年乃為成王所得而誅之故謂之罪人斯得而又以公為詩以貽王者乃救其屬臣使勿奪其官邑夫周公之黨豈可謂之罪人則其說之陋自可不待攻而破矣林少頴謂周公以殷人叛恐其禍蔓延於天下遽起而征而其得罪人乃至二年之久則其東征也雖曰為社稷而重傷天倫則誠有不得已之意武王伐紂周公誅管蔡其事一也葢紂君也武王以臣而伐之管叔兄也周公以弟而誅之雖其終也不得不伐而皆有徬徨不忍之心此聖人忠厚之至也此意極當周公居東二年雖以兵誅管蔡而罪人斯得而成王疑公之心則猶未釋故遂作鴟鴞之詩以貽王以明已勤勞王室之意其詩曰䲭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毀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此意謂鳥有巢呼鴟鴞而告之曰汝既取我子矣不可毀我之居室我於子非不愛之寧亡子而不可亡室者惜巢之甚也其意謂己之東征惟思王室之不安亦如鳥之惜巢也其下章皆言作室之艱難以喻周家積累之勤故不得避小嫌以自全則周公之憂王室也可謂至而欲成王明己意也亦切矣奈何成王暗昧猶未能明周公之志而其心亦漸知周公之決非不利己者故雖前日欲有誚責周公之意至此亦未發故曰王亦未敢誚公夫周公居可疑之勢而管叔播不根之言成王於此實不能不疑而公乃不待成王覺悟遽居東而征之雖遭流言之變而益以身任天下之重曽不自沮而為身謀直待罪人斯得然後方為詩貽王以明己意者蓋機不可失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成王自周公貽詩之後雖未能盡明周公之意已漸悟周公決非不利孺子故未敢誚公而是嵗之秋百榖大熟未曽刈穫天忽雷電大作又繼以風其禾盡為風所偃仆于田畝中雖大木亦皆拔焉周邦之人覩其大變皆大恐懼王不勝其憂於是大夫盡服皮弁之服皮弁白布衣素襀裳承天變故質其服也以啓金縢之書蓋將啓緘取卜筮之書將命龜以卜吉凶乃國家遭變之常然是時啓緘之際則猶未卜乃得周公往者所自以為己任欲代武王之死之說於金縢之匱中蓋因欲卜而偶得其書非有意取而觀之也此周公之忠誠上動於天而王乃不知故天之動威乃欲王因變啓匱遂以顯其代命之事以破成王之疑也太公召公時亦與王同在啓匱之所故當時周公之請禱所用諸祝史之官與百執事於壇墠之下之人蓋國家有卜筮此諸人必預執事周公昔卜於三王此諸人既在今日將卜天變故此諸人亦隨王在啓匱之所王與二公乃因而問之此諸人乃同辭而應之曰信有是事又繼之曰噫不平之聲也蓋流言之變舉朝雖不知此諸人實知周公此事決非負國家者但周公有命使不得妄言故不敢言耳然其心常不平其事故因王問而𤼵為不平之歎且言公有命故不敢妄言耳唐孔氏謂二公與王若同問則當言王及二公今言二公及王則是二公先問嘗廣其意蓋二公雖不知周公請死之事亦知周公決非不利孺子者但衆言淆亂未可遽以言語下至此偶見此書益知周公之忠誠且可以為辭故喜於其心首𤼵其問而王乃繼二公而問故言二公及王也王既見此書乃始知周公之忠於國家雖死且欲以身代之既請之後又秘其書不容人見雖一時執事者又戒使勿言則心決非沽譽要名乃實切切於國家者故於是大悟執其書以泣曰我始啓匱將以卜天之大變今不須敬卜也啓匱而得此書乃天動其威怒使𤼵此緘因其書以彰周公之徳也故言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室如此之至但我幼沖人不及知此事耳今日風雷之變乃將以此變使我啓緘而卜因得此書以彰周公之徳也惟我小子今當改過自新迎公以歸況我國家於褒崇賢者之禮亦宜如此於是出郊者將以郊迎周公也先儒以為郊而謝天誤矣王既出郊於是天乃降雨反風反風謂若先東風今則為西風之類向者所偃之禾皆為反風所飄盡起而不復偃是天以王能明周公之心故以反風顯之也先儒謂天人之際甚可畏信乎其可畏哉二公於是命邦人凡大木所偃之禾皆盡扶起而築之使殖是嵗乃果大熟先儒以此起而築之為起木而築然觀上文言禾盡偃下文言嵗則大熟則此大木所偃乃謂禾盡偃今反風既盡起之矣其為大木所偃而不能起者則命邦人扶起而築之故嵗乃大熟故知此當是起偃禾非起木也況大木既拔則難以起而築亦未必生故當為禾也
  大誥
  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漢孔氏以三監為管蔡商其意管叔蔡叔武庚共監商民唐孔氏遂按地理志謂周既滅商分其畿內為三國詩邶鄘衛是也邶以封紂子武庚鄘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然按孟子言周公使管叔監殷則監者乃監武庚治殷民葢以武庚紂之元子恐其痛社稷隕滅時伺國家之便以逞其志故以管叔監之故王制言天子使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則是武庚為諸侯天子別有三大夫為監故謂之三監不當以武庚預其數也然則所謂三監者當依鄭康成謂管蔡霍者是也蔡仲之命言周公位冡宰正百官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啇囚蔡叔於郭鄰以車七乘除霍叔於庶人三年不齒以此觀之則康成説信矣此書之作葢武王既崩周公以冡宰居攝百官總已以聴於冡宰如古亮隂之禮而管叔居外不平其事乃與蔡霍二叔唱為流言謂將不利於孺子乃挾武庚以叛王室武庚既反而淮夷亦繼以反周公於是以成王之相自往東征將以黜絶有商之命先以其將伐之意大告於天下故其書謂之大誥則此名篇之意因篇內大告爾多方之句以標之耳非有他意正如大㑹孟津以誓師故其書為泰誓意同此也漢孔氏乃謂陳大道以告天下故名書為大誥且謂其首言猷猷者道也是皆求之太過者也此書之作乃周公欲東伐時所作即金縢周公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此時所作也所謂相成王黜殷者非謂周公相成王同往東征如伊尹相湯伐桀也特三監反時周公時為成王相奉命而往非相成王以往也林少頴謂武王封武庚而使三叔監之是有疑之之心也疑之而遂封之者武王之不得已也湯之伐桀桀舍其社稷竄於南巢湯於是置而不問而夏之都邑無復夏之子孫故於湯誥之序即曰湯既黜夏命武王之伐紂也其心無以異於湯之於桀非有殺之之意不幸而紂之前徒倒戈自相屠滅並及於紂不得已而封其子於故都及武庚之叛自絶於周於是始有黜殷命之志故此篇之序所以言周公相成王將黜殷此説大有理此序言淮夷而逸書之序又言成王踐奄淮夷是總一國奄其屬也蓋徐奄之地與淮夷相接故也
  大誥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弔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歴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敷賁敷前人受命茲不忘大功
  此大誥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當管蔡挾武庚以叛之時周公實以冡宰攝政天下之事皆決於周公則夫合邦君御事於朝而告之以黜殷之意者周公之任也然政雖總於周公而周公上有天子號令雖由己出必稱王命以告之此大誥雖周公之言所以必言王若曰也所謂王若曰猶言王之意如此言也此篇言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微子之命言王若曰猷殷王元子多士言猷告爾多士多方言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孔氏以猷訓道謂以道告之徐須江則謂商墟之民染紂之惡淪肌浹髓又重以三監之變去道逺矣故四篇皆稱猷此皆曲為之説惟林少頴謂猷者𤼵語之辭也堯典曰咨汝羲暨和舜典曰咨十有二牧甘誓曰嗟六事之人𦙍征曰嗟予汝衆曰咨曰嗟皆𤼵語之辭也蓋咨之字至夏變為嗟猷字政與咨嗟同切意至周或變為猷矣按爾雅猷訓最不一或曰謀或曰言或曰已或曰可或曰圖豈但訓道而已此所以知其為𤼵語之辭也但不敢指為何訓耳此說甚然葢周公將告多邦於是先𤼵語言猷我大誥爾多邦之君及爾衆治事之臣弗弔當作相弔之弔其訓為恤先儒於此篇與多士君奭言弗弔乃作的字其訓為至謂周道不至要之恤訓者其義為長按春秋左氏成七年吳伐郯季文子曰夷狄入伐而莫之或恤無弔者也王子朝告諸侯曰天不弔周則弔之為恤明矣周公之告蓋謂我不為天之所弔恤今天降下凶害於我周家謂武王遽喪不少延其命也先儒以不少為絶句以延其洪屬下自為一句其曰不少者謂三監及淮夷並作故謂降害不少延洪則謂其害甚延長洪大然據此意乃是方說武王之死成王以幼沖繼立恐弗能濟未及三監淮夷作難之事故知此不少延當是説武王定天下之後未能久享遽然而死不得少延其命故謂之不少延武王遽死而不少延於是大自思惟我以幼沖之資繼嗣無疆之大歴大服幼謂年幼小也沖童也謂體尚未充也嗣大歴謂自后稷至今日歴年之久而已乃嗣之是嗣大歴也嗣大服謂自后稷至今日其事非小而已嗣之是嗣大服也既繼大歴服則當有明哲之徳以盡為君之道今乃知識未達尚不能造於知人之哲分別邪正以迪人於安康則人事且不能知況曰其能至於知天之命乎成王既自言人事尚不能盡況能知天故遂言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已者語辭如語所謂已矣乎言已我惟小子今日以沖人居尊位以渉度淵水心實危懼惟日夜求我所以難濟之道敷布其賁飾之事以敷布恢張前人所受之命於此不忘其莫大之功而已蓋武王受天之命有天下其功甚大在成王繼之實不可忘之故也所謂賁飾之事即制禮作樂頒度量等事故也
  予不敢閉於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即命曰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越茲蠢殷小腆誕敢紀其敘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
  成王上既言天降威而武王死已以幼沖嗣位日夜恐懼求其所以濟而未得於是言我不敢閉蔵上天所降之威蓋武王之死乃上天之降威於我國家也今既遭此天威乃不敢閉蔵隠匿其事恐患難之來猶或未已乃用寧王所遺與後世所寶蔵之靈龜卜以觀吉凶以龜能紹天之明故已乃即龜以受命也蓋天之吉凶示人雖明而其道逺非紹介以𫝊意則人莫曉惟寶龜之神與天相通知龜吉凶則知天意之向背是龜乃能紹介天之明命也惟其能紹介天命故成王所以即而受命焉此篇所謂寧人寧王寧考皆謂武王以成王於武王為考故當為武王若謂文王則誤矣蓋此篇雖出於周公之口而實以成王為辭故知寧考當是成王指武王也曰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靜此即寶龜所告之辭也葢古者卜筮有此一兆則必有一兆之辭如孝文占其兆之辭曰大橫庚庚予為太王夏啓以光其辭亦此類也蓋成王既用寧王所遺寶龜以占休咎而兆乃謂將有大艱難之事及於西土西土之人亦因此擾擾而不安則三監武庚之叛雖未形而其兆已預於龜卜之間矣成王既言龜卜之辭謂我周家當有大變於此果然蠢蠢而動謂三監武庚等之變果作而龜之兆果可信也殷小腆謂祿父方小富厚也誕敢紀其敘者謂不自度乃敢紀其既亡之序謂將復興商業也然其所以敢妄如此者亦見天降威於我周家而武王死國有此疵病民將不康安故敢妄言謂我將紹復湯業而反以周家鄙也葢昔商為王周為諸侯是商為都周為鄙今周既為王則周為都矣而祿父乃欲復商而更以周為諸侯故言予復反鄙我周邦也
  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於敉寧武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並吉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於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靜亦惟在王宮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
  成王既言武庚有反鄙之意遂言我周家得天人之助不可以不伐謂今武庚蠢動於商郊今之明日民之賢者有十夫來輔翼以往敉寧武事所圖之功敉撫也寧安也謂撫安之也武事所圖之功謂天下也蓋武王以武功定天下今武庚實蠢動故成王東征之者將以撫安之也先儒以十夫不從叛逆來為我佐其意則以此十夫自武庚叛所而來政如髙祖伐陳豨得趙四人侯以千戶葢欲因此以收人心雖有此理然又言民獻十夫予翼不明言自彼而來亦不必如此説只是得人之助自足以破敵不必拘在此與在彼也成王欲伐武庚而得十賢之助則舉兵戎大事可謂美矣況朕之卜於三龜而三龜又且並吉則又得其天心矣既得人心又得天心則周必勝而商必亡矣三龜即周官太卜之三兆各有一龜也然言用明王遺我大寶龜此又言朕卜並吉者葢前言用寶龜乃武王崩後成王乍罹大變恐以沖人嗣立弗克負荷故卜於龜以觀吉㐫而龜辭有大艱於西土之說已而武庚果叛今又將往征之故成王又卜於龜以決勝負而三龜又幷告故成王決意東征是前之用寶龜乃卜於武王既崩之後此雲朕卜並吉乃卜於將往征武庚之初也先儒合以為一誤也成王謂我之東征十夫予翼既得人助朕卜並吉又得天心故我於是告我所與親友之邦君及尹氏謂庶官之正也及庶士御事謂以上中下士為王治事之臣也曰我已得吉卜謂朕卜並吉也我今欲以爾之庶邦仗義興兵以伐殷逋亡播蕩之臣謂武庚也而爾庶邦之君及於庶士御事之臣無不以言復於我曰興師伐殷其事至難至大不可輕動今日西土之人所以不靜者雖由武庚之叛而其源則在於王之宮與邦君之室不可以不自反其意則以武庚所以敢叛者由三叔以骨肉之親離間王室是其釁端實兆於王宮邦君之室也且謂於我小子之身惟當成其敬道以修己而已不可以征伐王何不違卜而勿征故曰王害不違卜此害如詩害澣害否之害同先儒所謂成王之意謂汝邦君言民之不安者亦惟在我天子之宮與邦君之室教化之過使然然我小子先卜敬成周道若謂四國不可征則王室有害故謂今決不敢違卜據此意則以不可征王害為一句不違卜為一句是其言乃成王自言己意非成王敘邦君之言以告之意既迂迴又與本文不相貫故不敢從王氏雖以此為成王敘邦君之言以告之然又以王害不違卜為邦君之意謂王之害在於不違卜耳欲王違卜而不征夫卜所以決吉凶豈可謂從卜則為害非立言之體但問王何故不違卜則有味也
  肆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於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毖於恤不可不成乃寧考圖功成王又謂我以衆人謂其事難大不可輕動故予沖人長思其所以為艱難之説遂發歎而言曰嗚呼武庚之叛而我征之信蠢動其鰥寡之民可哀也哉蓋興師之際鰥寡之民實被其害故也然我繼世有天下為天子則天之吏也故為天之所役使造為也今日之事天實以其事之甚大者遺我身事之甚艱者投於我身故仗義往征者於我沖人非自恤也實天以是遺我也今日事既已如此自義言之汝邦君及爾多士尹氏治事之臣當有安慰我曰無大畏慎於所憂恤之事謂東征乃朝廷憂恤之事不可過慎退縮而不敢進毖慎也惟當張皇六師仗義以伐不可不成此安寧天下之考武王所圖之功蓋武王滅商定天下其功已有次第今武庚自尊大有反鄙我周之意茍縱而不誅則武功豈不岌岌乎殆哉故成王謂我東征雖不能不蠢動鰥寡而實所以成武王之功也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於寧王興我小邦周寧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成王以義責邦君衆臣不能安慰我心協謀共大事故自歎曰已乎者謂汝衆既已不與我同心我亦已乎無可奈何也汝衆臣雖不與我同心然我小子既行吉卜則上帝之意已許我削平僣叛我實不敢廢上帝之命必往東征況我國家肇造之初天休美於文王之徳使之自諸侯之小國而興寧考武王尚且惟卜是用不敢替廢謂若泰誓言朕夢協朕卜襲於休祥戎商必克即寧王惟卜用也我寧王肇造大業尚惟卜是用今日武庚之叛朕卜並吉是天已明相助我民況我亦惟卜是用則決意往征又何疑哉葢深言卜之決不可違於是又歎而言曰天道甚明明而可畏今卜並吉是已弼我大大之基業矣我其可違哉又所以申言其卜之不可違也
  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逺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於前寧人圖功攸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於前寧人攸受休畢
  此言王曰又是一節告戒之辭非與上文相連為一時之言葢周公當時此言非如今日制誥作一篇文於殿庭間歴歴告之乃如今人以是語相告説一節了又說一節故凡一篇之中有王曰皆又是一節之言非相屬如今人之為文也周公上一節乃深言卜之不可違此一節乃力言東征將以成武王之功終武王之業耳林少頴謂管蔡挾武庚淮夷以叛其志不細也縱而不誅則猶養疽焉不知其將潰而𤼵也御事邦君不肯從周公以征而茍一時之安使周公驅之以勢脇之以威夫誰敢有異議然周公則不忍刼其不服之心而強使之從事其所以告諭者反覆宛轉欲曉其不服之情使之釋然以醒然後與之東討故自弼我丕丕基以上其陳述東征之不可已卜之不可違命之不可替與武王之功不可以不成者其言詳而明嚴而盡而周公之心猶以為未也又復更端其語以告諭之者葢曉譬未諭不得不然乃古人忠厚之至也其言然哉周公之意葢謂爾庶君及爾御事皆舊有位之人親見我武王勤勞定天下故言爾為舊有位之人大能逺逺思省知我武王當時建立若之何其勤哉今日武庚之亂乃天之閟毖我成功之所也上閟訓閉有秘宻之義下毖訓慎葢武庚之亂天將使成王削平雖曰僣叛實成王成功之所也此成功之所天實宻有以毖慎之猶言隂相也天既宻有以慎我成功之所而非輕易我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極盡也卒終也謂盡終武王所謀之事謂武庚之叛是武王謀事猶有未終者今日決意往征是盡終其事也惟成王之意在於盡終武王所謀之事故邦君御事不肯從命成王所以大化誘之使必從化如孟子所謂有如時雨化之者之化同誘如論語所謂循循然善誘人之誘同皆漸以教飭之非迫之使從也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於前寧人圖功攸終者此成王又言天之輔我至誠之人其㝠㝠之中已有一定之辭今考我民如十夫之予翼則天之辭可見矣天之所以輔我至誠者如此我何敢不於前寧人而圖其功之所終乎所謂圖功之所終者亦謂誅武庚則前人之功可以保其善終也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其不於前寧人攸受休畢者此成王又謂今日武庚之亂乃天用此勤勞毖慎我民使之因此可畏之事而復知所以憂懼如有疾之人因有疾之故而節飲食慎起居不敢自恣天意既如此我何敢不於寧人所受之休美而畢之乎所謂畢者亦圖終之意也成王之言凡三節一節謂天宻有毖慎故我不敢不盡終前人之事一節謂天之輔我至誠不徒輔之且有可見之辭考民言可見故我不敢不圖前人功之所終一節謂天不特輔我而勤勞毖慎我民故我不得不畢前人所受之休美辭雖三節其意實不大相逺但周公叮嚀之意有加無已故詳復如此唐孔氏謂三者文辭略同義不甚異大意惟當終前人之業須征逆亂之賊叮嚀以勸民耳此説是也此一段先儒釋之皆相類惟天棐忱辭其考我民說者不同孔氏連上大化誘我友邦君謂此忱辭即化誘之辭言我化誘之辭皆誠實之辭天實輔之所以成我民審如此說則天之相成王東征乃在邦君不從命成王既化誘之後前此天未嘗輔也其說有害經意故不敢從一説又謂我有誠辭天實輔之天之輔人當自乎心不在區區言語之末故此説亦無意義不如天之輔至誠已有辭矣其説頗安雖天不能諄諄然命之然詩言帝謂文王蓋謂若有言然此成王所以繼以其考我民者葢謂天之輔至誠之人若有辭於冥㝠之中考之民之向背可知其言矣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
  此成王又更端以告之也若昔朕其逝者孔氏謂順古道我其東往征矣然成王東征本意只是謂天下協賛不可不往初無順道之事故不當以若昔為順古道蘇氏謂若昔朕其逝者謂如我本意則昔者已往矣所以至今日者以言艱日思也此説極然但以若為如我本意至若字則屬下句昔者朕其逝其語言杌隉不安不如謂若昔朕其逝者謂如我昔者之本意則我已逝矣所謂昔者猶言前者即謂初欲東征之時也成王之意謂如我昔者初欲東征之時其仗義決往我已逝之久矣所以遲遲未行者朕以言艱之故日思之於心故至今耳我今思之於心今日之事正如作室菑田之事父欲作室家既以底定其髙下向背之法矣其子乃不肯為之堂基況肯構結其屋乎又如耕田父已反土而菑菑謂去草也一嵗為菑二嵗為畬其子乃不肯為之播播布也謂布而種之也況肯俟其成熟而刈穫之乎父之作室既定其法父之治田既去其草則父可謂敬其事矣而子乃不肯堂不肯播則是不能繼父之志述父之事矣其父肯曰我有後弗棄基業乎必自謂不幸而無後也故繼之曰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成王言此葢謂武王定天下大業立綱陳紀如作室之定法如治田之已菑今三監武庚之亂我不能討平以安社稷則是不肯堂不肯播況望延延綿綿𫝊基業於不朽乎如是是武王已敬其事矣而我不能繼之使武王之靈見之其肯自謂其有後不棄基業乎必自歎其無後矣惟其如此故成王所以自謂我何敢不以我身撫安武王之大命謂伐武庚安周室也成王既以身任東征之責故又設譬責邦君衆士之不從謂譬如為人父兄乃有朋友伐擊其子凡民之見之者雖有勤止之方且涵養其勸之之心坐視其伐而不肯救父兄譬王朋友譬三監武庚子譬東西土之民其民養其勸弗救之者民猶言凡人也譬如邦君等謂今成王在上而四國乃敢肆叛擊伐其民所謂邦君者固當有以救之而乃重於興師是猶見人擊子雖欲勸使勿擊今乃憚勞遂涵養其勸心而不肯救也其可哉此蓋責邦君不肯東征救民之災也蘇氏之意亦不異此但以民養謂如廝養之養謂朋友伐父兄之子為廝養者方且勸其擊伐而不救其意亦通姑存之
  王曰嗚呼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於周邦惟大艱人誕鄰胥伐於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
  此成王又更端以告邦君也肆陳也欲其陳力共往故先歎而言肆哉謂陳力決行也哉爾衆邦之君及爾治事之臣爽明邦國使無疑謀者由於哲人葢朝廷有大議論彼以為是此以為非彼以為可此以為否紛紜交錯不能決定苟非有大過人之哲足以決定大計則安能致邦之爽明無疑謀哉成王言此蓋謂今日武庚之亂天人共怒雖邦君御事且不能無疑惟彼十人獨能啓迪以知天命所在毅然而至輔我以往以決在庭之疑可謂爽邦之哲人矣故成王言爽邦由哲所以繼以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成王既言此十人能知天命輔我東征遂欲責邦君不能相從謂若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謂武王之初以至誠為天所輔自諸侯而起克商以有天下爾於彼天輔至誠之時尚不敢改易武王所頒之法度謂進退皆聴武王之命不敢少違矧今日天降罪戾於周邦謂武王在位不久而死而彼造作大艱難之人謂三監武庚之徒大鄰近相胥殺伐於其居室謂作亂於其國爾豈不知天之命我周家亦不敢改變乎是十夫之不若也蓋言武庚雖一時肆虐蠢動王室而天命葢在周而不在彼也
  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於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於從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並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僣卜陳惟若茲
  成王既責邦君不知天命不能從我故又言我之責汝非妄言輕發我庸長永思念於心曰天之喪殷若稼穡之人其治田也必欲盡去稂莠芟夷藴崇勿使再生前者武王伐紂是猶穡夫已去草於其始矣若其餘根遺孽猶有存者實不無望於我後人終其畝而盡去之葢武王既誅紂其餘孽武庚若更生肆惡若終以去之者實成王責也故言予曷敢不終朕畝成王既言天命屬周身當滅武庚故又言今日滅武庚所以得吉兆可以必誅者亦天以此休美於我前寧人武王故雖處禍亂而可以必勝我何以至此故曰予曷其極謂至也今日既是天以此休美於前人非我後人所能至故卜之吉也敢不往以從之既言卜敢不於從又言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並吉者蓋謂今日東征之舉將以率循武王有指意之疆土葢先王建立疆土皆有指意今武庚作亂是不能守前人之指意至於叛逆我今將率循之雖不卜亦當決往況今卜之於龜而三龜又皆並吉乎惟其並吉故我所以大與爾衆邦決往東征也成王既告庶邦使又往東征又恐其猶有狐疑故又戒之曰天命弗僣卜陳惟若茲謂今日天命已一定決不僣差卜之所陳惟如此而已汝不可不從也先儒以予曷其極卜為一句以敢弗於從為一句謂前人膺天休命惟卜是用我何敢窮極其卜而不從乎此説迂迴不敢從
  微子之命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啓代殷後作微子之命林少穎謂孔子言微子去之則微子當紂之時蓋居可疑之地不可以諫已去商矣雖去商然亦遯於荒野而已未適他國也及武王既克商痛社稷之無主乃始抱祭器歸周左氏載許僖公見楚子面縛䘖璧大夫衰絰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商微子啓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其所史記蔡世家亦謂武王克商微子啓乃持祭器造于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抱茅膝行而前以告武王乃釋微子使復位此二説皆謂微子去商歸周在武王克商之後也然雖歸周武王猶未封之但復其舊職使以殷之封爵居其舊位而已前所謂復其所復其位者是也蓋微子在商以子爵食邑於微故謂微子至武庚作亂成王殺之然後始封㣲子於宋以續殷後而樂記乃謂武王克商既下車立殷之後於宋誤矣葢湯之伐桀既勝之後桀走於南巢湯放之使之保有南巢即其地為侯子孫相繼以守祭祀故桀之故都不復更立其子孫是以湯自勝夏而歸己謂之黜夏命今武王之伐紂其志亦欲如湯之放桀苟其能自竄於遐荒則亦即其地而侯之不幸而殷人倒戈自屠並及於紂武王之本志無以自明故使其子武庚因其故都奉其祭祀以致其不忍之心因使三叔監之故武王克商之後惟言武王勝商殷殺受立武庚未言黜殷命也迨武王死後三叔挾武庚以叛王室是其縱惡自絶然後周公興兵滅之而朝歌之地不復以立商之子孫而殷命至是始黜故大誥言將黜殷而此序言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啓代殷後作微子之命蓋殷命既黜武庚既殺而成湯之祀則不可以絶故封微子於宋所以存湯祀也
  微子之命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徳象賢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賓於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此微子之命四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王若曰謂成王之言若曰乃史氏之記也諸篇皆然此言雖出於周公然成王為君不得不言王若曰也猷者𤼵語之辭也殷王元子者謂微子乃殷王帝乙之首子也其母未立為後生微子既立為後生紂故紂為嫡而立微子乃其庶兄也葢成王將封微子於宋故𤼵語曰猷以殷王元子呼之自此以下則言其所封之意也惟稽古崇徳象賢者謂王者立先聖王之後為侯以奉祭祀乃古之道也今成王稽考於古有崇徳象賢之法所謂崇徳者謂先聖有徳不幸絶祀故立其後為侯以奉祭祀所以尊崇其徳也所謂象賢者謂立此人為先聖之後以奉祭祀者以其賢能象於先王也象似也猶易象之象成王言此謂我稽於古有崇徳象賢之法今湯徳如此義所當崇而微子之賢又能象其先世此所以封於宋而使之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賓於王家也林子和謂立微子以為殷後以周室而言則為稽古本成湯而言則為崇徳自微子而言則為象賢此言是也林少穎謂自統承先王至永世無窮此則言所以稽古者當如此也自嗚呼乃祖成湯至徳垂後裔此則言湯之徳不可不崇也自爾惟踐修厥猷至尹茲東夏此則言微子之賢不可不立也其説亦然統承先王修其禮物謂王者必有一代之製作後王既革命則必更而新之不復相因襲然亦不使之湮沒廢命故因其統緒之𫝊而立其子孫之賢者使承其禮物而不廢失以存前代之製作今成王命微子正將使之統承成湯修治其禮物故告之以此也禮物即一代之製作所為禮樂服色等也成王之立微子既欲存先代之製作故亦以客禮待之有不臣之義故曰作賓於王家左𫝊謂宋先代之物也於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或膰或拜皆賓之之意也然其賓之亦豈一再𫝊而已葢將使之與國皆休永世無有窮已言將與周同其久也
  嗚呼乃祖成湯克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以寛除其邪虐功加於時徳垂後裔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徳曰篤不忘上帝時歆下民祇協庸建爾於上公尹茲東夏
  成王上既言命微子侯於宋以奉湯祀於是遂言湯之功徳如此之盛而微子能繼其徳實當為商後而奉湯祀也前所謂崇徳象賢者此也嗚呼者成王將稱湯徳先歎而後言重其事也謂汝祖成湯有齊聖廣淵之四徳齊裴氏訓速杜預訓中蘇氏訓肅然記言齊也者齊也則齊有齊肅之義故當訓肅齊則無所不敬聖則無所不通廣則無所不容淵則無所不測惟湯有此四徳故上天眷顧佑助而湯大受其命以有天下湯既有天下又能撫安其民以寛仁之政而盡除夏桀邪而不正虐而不仁之惡政故在當時實有功加被於天下言無一人不蒙其功而其盛徳之餘慶則又垂及於後世之苗裔蓋言湯之功徳源深流長宜其所以綿綿延延至今不絶也湯之功徳如此微子又能踐履修舉其道自舊有善譽言非一日也此前所謂象賢之意也而又儼恪戒慎以盡其孝道以齊肅敬恭於神人言幽不敢忽神明不敢忽人也此蓋指其抱祭器以歸周之為也惟微子之徳如此故成王謂我實嘉美汝徳曰汝之徳實篤厚而不可忘上帝亦於是而歆享下民亦於是而敬和則其徳誠不可忘也我用是建汝為上公以正此東夏之民宋在王室之東故謂之東夏王者之後稱公故曰上公也
  欽哉往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𢎞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徳萬邦作式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
  成王既告微子我所以立汝之意故此遂以所當為者告之然所當為者以敬為先故曰敬哉謂下文所言諸事也往敷乃訓者謂往就宋國當敷布汝所以訓迪斯民之道也慎乃服命者謂所受上公之命也葢宋以王者之後成湯之廟用天子禮樂其他則否成王恐其以得用天子禮樂遂有僣擬之意卒至妄施如魯本以天子禮樂享周公其終遂以如諸公之廟皆用之故成王告微子謂汝宋雖得用天子禮樂於湯廟而自身當慎所服上公之命不可有一毫僣擬之失率循常法可也故繼以率由典章成王既戒微子使敷訓訓民又欲其慎所服之命而恪守常法故遂勉之曰能如此則上可以蕃屏王室以維持其社稷逺可以光大其烈祖而𤼵揮其道徳下可以整齊所有之民使不越教令微子則可以永安在上公之位以毗輔我一人而後嗣則可以長有國家皆享汝之盛徳謂因汝遂世其國故享汝徳也如此則萬邦皆以汝為法是自使我周家與汝相親宻無有厭斁之時也即有客詩所謂在此無斁者是也成王告之之辭既畢故又歎而遣之曰往即乃封惟當思所以休美其職無廢我所命之言可也微子命之辭止此下乃亡書之序附見於此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於東作歸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此亡書之序也其次在此故附此篇之末唐叔成王母弟也後封於晉唐孔氏謂得禾之時未封葢得禾獻諸天子天子即命以此禾歸周公故知其未封使其已封則守土之君不當為王將命以歸周公也其曰唐叔者葢敘書之人從後稱之耳此書既亡其義不可得而知但二孔順序文而釋之謂唐叔於岐內食邑得禾於異畝壟上而同穎穂以其有異故拔而貢於天子成王以為周公徳之所感致天下有和合之象於時周公東征未反王遂命唐叔以其禾迎周公自東而歸史敘其事故作歸禾之篇謂以禾歸周公也周公既得成王所命己歸之禾乃陳天子使以命己之意而作嘉禾之書謂是禾之生本乎君有嘉徳也此二篇皆周公猶在東時所作而次於微子之命者蓋周公既殺武庚即於東方用王命立微子當是既命之後王乃以禾而歸公也不然何以次於微子之下哉
  尚書詳解卷十八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九
  宋 夏僎 撰
  康誥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
  史記管蔡世家曰武王既克商封弟叔鮮于管封叔度於蔡相紂子武庚治殷頑民封叔旦於魯為周公封叔振鐸於曹封叔武於成封叔處於霍康叔封冉季載皆少未得封國至武王崩管蔡挾武庚以叛周公東征誅管叔黜絶殷命然後以其餘民封康叔為衛侯是康叔者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周公封之之日告戒之辭至於再三史官録之以其辭多古者竹簡編書言多非一簡所能載於是分為三篇首則以其書主於告康叔故謂之康誥次以其書皆説紂滛酒而民化之今日當有以禁之故謂之酒誥終則以其書有若作梓材之言故取二字以名篇謂之梓材此三篇皆告康叔故共一序也林少頴謂書序之體不同有毎篇自為一序有三篇而一序者蓋古者史之記載皆以簡冊所載不可以繁故有一簡不能載則或析而為二或析而為三愈多則愈分雖其篇帙之分而所作之由則一此所以異篇而共序也然其所以分之則若因所作之時或因所陳之事如泰誓三篇上篇是將㑹孟津時所作中篇則次河朔時所作下篇則大巡六師時所作故此三篇則因所作之時而分也今康叔之命乃一時所作非如泰誓作於三日之間可以時分故就其言之不同而分之前篇泛告以徳刑之説又是始告康叔之言故主名為康誥至酒誥則以戒其無湎於酒故名之為酒誥梓材則戒以匿瑕含垢且其中有若作梓材之句故以名之此則以事分之也
  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於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於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按史記周公奉成王命興師東伐遂誅管叔放蔡叔收殷餘民以封康叔於衛七年三月周公往營成周洛邑則是康叔之封蓋在於營洛之前數年也是故此篇之序言成王既伐管叔乃以殷餘民封康叔則是周公既誅管蔡即封康叔明矣然此乃首言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於東國洛遂言五服諸侯咸在周公乃大誥康叔以治道以此觀之則又自營洛邑而後誥康叔也學者多求其説不得如蘇氏諸儒皆以為洛誥脫簡悞在此唐孔氏則又謂周公三年滅三監康叔之封實在七年營洛之後其間未封康叔之前又別使人鎮守則封康叔實非營洛之前與史記所載及序文實相牴牾惟王博士謂四國既誅商地既定然後封康叔康叔已封然後宅洛邑乃其事序也此書先言周公初基作新大邑然後繼以告康叔之事者蓋封康叔之事在卜洛之前而告康叔乃在作洛之際當其營洛則四方之民與夫五服之君莫不咸在王者將敷大命於諸侯必於臣民所㑹而告之則所警者衆此康叔之誥所以在營洛之時林少頴廣其意謂康叔之封固在卜洛之前而告之也乃在營洛之際序之言蓋推本而言之耳使其始封之初而即以此誥之則其書當謂之命如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惟其丁寧告之不在始封之初而在營洛之際此所以不謂之命而謂之誥也蓋周公營洛將以遷殷頑民而自尹正之其餘尚留於衛者則以委康叔既有以委之則不可以無告戒之語故於此遂以是誥康叔也此説極然惟其誥於營洛之際故梓材之後即繼以召誥洛誥之書此可以無疑矣惟三月周公攝政七年之三月也哉生魄謂明死魄生即三月十六日也此史官敘此康誥所作之由謂是年三月十六日也周公始造基而作新大邑於東國洛以洛在王室之東故也是年四方之民皆大和悅而來㑹謂喜而願効其力也侯甸男采衛五服之君與所屬之百官皆播率其民徒而咸在悉皆和悅以見士於周謂見而服其役事於周邦也唐孔氏謂五服獨男居中故言邦則五服皆為邦可知此亦古史立言之體如此惟一時之民皆喜於用力故周公於是皆以勤勞之辭感論之勤謂因其勤而勤之若因其勞而勞之有以慰藉之也周公既有以勤其民於是遂𢎞大其意而告之以治道今此書是専誥康叔不言康叔而泛言大誥治者蓋周公作洛遷殷頑民其餘者則欲委康叔治之是時諸侯咸在周公遂於大㑹之中誥康叔亦以警衆使知此意故總言大誥治也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慎罸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於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時敘乃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
  自此以下周公告康叔之辭也周公告之而曰王若曰者成王實為天子言雖出於周公實當推而本之成王故言王若曰者蓋周公語康叔謂王之意若此之也孟侯謂康叔為諸侯之長也朕其弟周公謂康叔乃我之弟也小子封者周公兄故稱康叔為小子封其名也周公將告康叔使之善其政以治商民故先言文王愛民之深而民被其澤無䧟於罪故徳則明之使著見於天下而民曉然易化刑則慎之而不敢妄用恐濫及無辜愛敬天下之民雖鰥寡無告者亦不敢少忽凡所以待天下者惟因其可用者則用之可敬者則敬之可刑者則刑之以此顯示於民曽不敢容心於其間故始造有區域之中夏蓋謂周家所以有天下實造始於文王也惟文王能以尚文之事始造區夏故始則以西土一二友邦國君共修乆則罄西土皆怙恃依頼其覆冒之賜謂文王時為西伯始則一二邦歸之終則罄西土皆在其覆冒之下也惟其如此故上則聞於上帝而上帝嘉美之於是大命文王以殪滅大殷而大受其天命惟天命文王使滅商而周有天下故其所有之邦與所有之民皆大得其次序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者即此也惟文王既如此而汝寡少之兄武王又能勉而行之謂繼文王之志述文王之事終有天下故汝小子封所以今日得侯於東方衛國也謂寡兄猶言一人也周公此一節蓋言康叔今日之封實文考積累之功不可忽也林少頴謂周公之告康叔載於此篇首尾數百言多及於慎刑敬罸之事也按左氏春秋𫝊曰周克商使諸侯就封蘇忿生以溫為司冦則是武王克商之初為司冦者蘇公也立政所稱司冦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是也史記管蔡世家雲冉季康叔皆有馴行於是周公舉康叔為周司冦冉季為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於天下而左𫝊亦曰武王之母弟八人康叔為司冦則康叔在成王之世實以衛侯繼蘇公居司冦之位至於成王顧命之際召太保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是康叔居司冦之官亦厯事康王也切謂以王命作康誥之時雖使即封於衛而亦並以司冦詰姦慝刑暴亂之事命之故其書有曰外事外庶子外正以外言者皆治殷頑民於衛者也以衛為外則內事者司冦之事也惟其為司冦之官故其言多於慎刑敬罸之事也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將在祇遹乃文考紹聞衣徳言往敷求於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訓別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𢎞於天若徳裕乃身不廢在王命
  成王上既言文王明徳慎罸以至武王又加之以勤故汝小子封遂得啓土有國則汝往即乃封誠不可不念也故於是又嗟嘆而呼名曰汝念哉謂當念上文所陳文武積累之艱難也蓋今日之民惟在於敬循汝文武之舊繼紹其所聞佩服其徳言謂文王之善言康叔當奉行之也其大意則謂文武聞之於耳言之於口者康叔當祗適之也既祗遹於文王矣則往即乃封又敷布以求殷家先哲之王所行之善政善教而與文王之事㕘合而行之用以保治商餘之民所謂敷求則猶言旁求謂求之非一方也既徧求商先哲王矣成王則欲康叔大逺思商之老成人所以能處心而知訓民者又別求聞由夏禹以上古先智哲王之道合是二者用以安保其民所以別求聞由者謂未有所得則分別以求之求之既有所聞則由而行之故謂之別求聞由也林少頴謂於殷先哲王言敷求於商耉成人言逺惟於古先哲王言別求聞由以至上言保乂民下言康保民蓋經緯其文以成述作之體如舜典如岱禮如西禮如初不必求其義也如必謂各有其義則於先哲王言殷耉成人言商豈有説乎此説是也成王既欲康叔近而求之文考漸逺而求之商先哲王與商耉成人益逺而求之古先哲王則求之於人者至矣盡矣故於是欲其𢎞於天也所謂𢎞於天者謂即其上文之所聞所求者廣而大之而一槩以天理也蓋道之大原出於天古先哲王與商先哲王文考等皆得之於天者吾既能求之於彼而槩之以天則無以復加矣故其順徳用能裕於其身所謂裕者若孟子謂晬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此即所謂裕也徳既如此則成王所以責成康叔者必能仰副其丁寧之意而在王之命可以不廢矣
  王曰嗚呼小子封痌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又一節告戒之辭蓋古者戒飭臣下非如今作成一篇之文渙號而告之或今日以此明日又告以彼史官敘為一篇故凡言王曰者皆自為一節也痌痛也瘝病也王嘆而呼康叔謂汝未膺民之寄則休戚為無預今有人民社稷則民之休戚汝之休戚也是今日之封非為汝榮乃所以疾痛於汝身汝不可不敬也成王既戒使之敬故遂言所當敬之事謂天威可畏常輔至誠觀之民情之向背則可見矣蓋能治民則民歸之民歸之則天必與之不能治民則民不與民不與則天亦不與是天之輔與不輔皆即民情而可見也天之所輔既因於民則民不可不求有以保之亦明矣奈何小民之情撫後虐讎又復難保則為康叔者當如何哉往盡其心而不敢安然好為逸樂逰豫之事則乃可以治民矣此蓋康叔所當敬者也成王既告康叔使無康好逸樂乃其乂民於是舉其所聞於古人之言以告戒之曰凡所行不善致怨於民不在於大亦不在於小皆足以召亂惟無怨則善茍有之則大亦致亂小亦致亂不可不慎也然則欲無怨非他惟則取其不順於理者當有以順之使循於理取其不勉於善者當有以勉之使勤於善如此則不順者順不勉者勉尚誰敢怨哉成王既以所聞於古者言之則又嘆曰已乎汝小子康叔乃所服者惟在乎𢎞大吾人君所以應保殷民之道所謂應保者謂順而安之若人情慾夀則生而不傷欲富則厚而不困者是也汝既保殷民則亦以助王安定所服之天命而作新天下之民蓋邦之安非惟茲商士商民之安乃周民之安也時康叔實以衛侯為王司冦則保殷民與新周民者皆其責也故成王告之以此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罸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此又一節林少頴謂按史記康叔雖封於衛實以衛侯為周司冦司冦之職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故成王於此又嗟嘆而戒之曰汝行刑罸當致其敬明也敬則用之不敢忽明則能得人之情刑者人命所在故尤貴於敬明也此下皆告以敬明之事蘇氏謂此乃周公設為甲乙二人皆犯死罪而議輕重其説極然蓋此言小罪茍故意為之則必殺大罪茍誤為之則必赦世之犯罪亦有不至於死者豈可謂茍出於故意者盡置於死乎故知蘇氏謂為甲乙二人犯死罪以議輕重其説當也蓋周公之意謂如甲有小罪所謂小罪非謂罪之小者也謂甲有罪乃小於乙雖小於乙然乃非眚災過誤所為乃其意之所終自作不典法之事至於此式用也如此者有其罪雖小於乙而甲則不可不殺或乙有罪乃大於甲雖大於甲然非其意之所終乃是眚災過誤所致適然如此既是過誤又能自首自説盡其辜罪不敢隠匿如此者故其罪雖大於甲則不可殺此二條正如諸葛亮治蜀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也
  王曰嗚呼封有敘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此又一節王嗟嘆呼康叔名而告之也有敘者謂上行則下效君先則民從各有次序也下文所言者是矣成王謂汝於是能大明其事謂所行得其當則民皆化之一歸於正又相勉於和汝於民之有惡若汝身之有疾務調治而速去之則民之化之皆畢棄其惡而歸於善汝於民之有善若保汝之赤子常加撫養不敢傷害則民之化之皆躋於治安之域此即上所謂有敘之事也成王既告康叔以事之有敘如此又因而及於刑戮之事葢康叔實為司冦刑戮人命所係故又詳以告之也非汝封刑人殺人者謂刑人殺人國自有法非汝封得刑人殺人也然雖非汝封得刑人殺人而為司冦茍又當刑當殺者汝自當以法決之又不可使刑人殺人不出於汝而假之於它人也成王既言非汝封當自刑人殺人又不可使刑人殺人不出於汝封故又言劓刵之事劓謂劓鼻刵謂割耳刑殺之輕者蓋言其重者因及於輕者也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者亦如上文言非汝封可以自劓刵人然亦不可使劓刵人之事出於它人而不出於汝封但因上成文略非汝封三字耳此説出於蘇氏諸儒皆宗之彼孔氏則以非汝封刑人殺人為一句無或刑人殺人為一句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為一句無或劓刵人為一句王氏則又以又曰加於非汝封之上移易經文今皆不從也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茲殷罸有倫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丕蔽要囚
  上所言皆康叔為周司冦所當慎之刑此言慎衛國之刑也故言外事以別之謂司冦乃內事衛事乃外事也成王謂汝身為司冦於內於王國之刑汝固身任其責至於外而衛國之事汝但設其法官以治之而其治之之道則師茲殷先哲王罸之有倫敘者足矣孔氏則以外事汝陳時臬司師為一句謂外而奉王事當陳是法以司主其衆及茲殷罸有倫者而兼用之果如此則茲殷罸有倫上加及下加兼用二字非經意不敢從成王既告康叔以治外事之道於是又詳斷獄之事要囚者囚辭之要者也謂於囚獄之辭反覆考覈已得其要是獄之已成者也汝亦未可遽使決之又當服而念之自五六日至於一旬與一時之乆其情其辭果然如此然後大斷其要囚此蓋慎之至也
  王曰汝陳時臬事罸蔽殷彛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乃汝盡遜曰時敘惟曰未有遜事
  成王又申明上意謂上言外事汝當設是掌法之司以師法商罸之有倫敘者此固善矣然未必其能合義故此又言汝陳時臬事罸蔽殷彛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蓋謂汝當陳設是法事其罸必斷以殷之常法此固善矣然所斷又須用其刑之合於義與殺之合於義者而刑殺之不可使是法司觀望於汝遂屈法以就汝意此意正謂罸蔽殷彛固善矣湏又用其義者尤善也成王既教康叔以用刑之説又恐其用刑既當必自矜伐故又戒之曰若如所言服而行之則凡汝所行必皆盡順於理既順於理或有人曰時有敘矣汝則曰未有順理之事蓋所為雖順於理亦當自謂不順不可使自言順茍自言順則與不順無以異矣林少頴謂自言其順者適足以掩其美不言不順則所順之事豈頓然為減哉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凡民自得罪冦攘姦宄殺越人於貨睯不畏死罔弗憝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祇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於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於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於弟惟弔茲不於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彛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罸刑茲無赦不率大戛
  成王上與康叔反覆言明徳慎罸之事其施於王朝與衛國者備矣故此又言已乎重發端詳述治商民之事蓋商餘之民染紂之化風俗傷敗父子兄弟之倫悖亂不順非刑罸可禁惟寛以化之使漸入於善又不可如前所言一一加之以刑也欲告以寛以化民必先言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者蓋成王之心不欲康叔任刑齊民惟以教化緩以化之故言康叔汝雖小子而我之心我之徳惟汝知之蓋謂我意惟在先教化後刑罸汝實知之也成王既言我先教化後刑罸之意汝實知之故遂言所以欲先教化後刑罸之事凡民自得罪以下是也謂凡民自己所為不善而得罪於天下非由上人教化所致者即以冦攘姦宄殺越人以取貨者也竊取曰盜強取曰攘外為姦媚以取人物曰姦內懷詐欺以取人物曰宄殺即殺人至死者也越即違道敺人或刃人未死者也成王謂為冦攘姦宄與殺人越人之事以取人之貨者此等人皆強而不畏死者人無不惡之成王之意蓋謂此等人則當不待教而誅之故又曰元惡大憝蓋深言此等人實為大惡大可惡者既言元惡大憝又言矧惟不孝不友者蓋謂元惡既可惡若不孝不友則尤可惡者下文所言即不孝不友之事也蓋子當敬父今乃不能敬行其父之事以傷其父之心是子不子也父當慈子今乃不能慈愛其子乃憎惡其子是父不父也弟當敬兄今不念天之明謂天尊地卑明有尊卑之分今不念之遂至不恭其兄是弟不弟也兄當念弟今不念鞠幼之可哀大不友愛其弟是兄不兄也蓋子之初生必以帛鞠斂之故幼子謂之鞠子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自跡論之比之元惡之人固尤為可惡然以理論之則非凡民之自得罪乃上之人教化之者不至故如此等惟當閔之閔弔也若不閔此乃謂此民之自作非我之罪不於我政人之身自以為得罪乃天與民之常性而民自泯沒亂壊且自言曰乃今疾用文王作罸之法刑此等人不赦其不率大常之罪戛常也如此則是責民而不責己齊民以刑而不能以教化緩而化之者也諸儒多以為成王言元惡固可惡不孝不友者尤可惡故民之至此者非我政人之罪乃天與民以常性而民自泯亂故當以刑齊之不可赦審如此説於經文雖順但非成王待商民之本意故不敢從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別播敷造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茲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徳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
  成王上既言康叔於民之不孝不友者惟當憫恤不可謂非己之罪而輕欲誅之故此遂言非惟康叔不可如此雖康叔之臣如外庶人訓人者亦不可如此庶子如周官所謂諸子之官也諸子掌國子之倅則外庶子訓人者即訓公族之官也以其在衛故謂之外庶子以其職在訓人故謂之訓人正人即庶官之正長也小臣諸節謂小臣之有符節為官行文書者也成王之意謂此不孝不友之人非惟康叔不可不責己而外庶子者職在訓人與庶官之正長及小臣之有符節者亦當分別以播敷教化以造成斯民之善譽也今乃不能念此不能用此徒瘝病於君蓋君建此官將以善民則君不可無憂今不能念用君命故病其君也為臣而敢於如此則長於為惡乃我一人之所惡者豈特如元惡為人所惡哉如為臣既不能教化於民如此而汝乃速由茲義皆誅殺之此義謂前言不於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彞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罸刑茲無赦不率大戛者是也謂康叔欲用此意以殺人也康叔若果然用此意而皆誅殺之則是為君為長不能教化善其一家之人為君謂康叔為長謂外庶子等臣蓋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正則天下定今康叔於不孝不友者不能化之使善於其家則是不知正家而天下定故謂不能厥家人乃與其小臣外正之官為刑威為暴虐以大放棄人君之命也蓋成王之意在於先教化而後刑罸今乃率殺之是棄王命也此小臣外正即前所謂外庶子與正人及小臣諸節等人也成王既責康叔以不可如此故遂言汝今日惟當無不敬典所謂典者即天秩之典父子兄弟之常道也蓋民之所以不孝不友者皆是典之不明不可驟誅惟敬是典以寛裕其民使之緩而自化惟以文王所敬忌者為法而已潘博士謂敬則有所尊則能順其所為忌則有所畏則能戒其所不為此説是也故汝之寛裕其民果能有及於文王則我一人必説矣故曰予一人以懌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徳用康又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適不迪則罔政在厥邦
  成王上既告康叔於民之不孝不友者當教之而不可刑故以此訓迪之事為己任蓋分土列爵以司牧商民者雖康叔之任而履至尊制六合使殷民以歸槖籥之中者實成王之責故上文既以之責康叔至此則又以之自責也爽惟民迪吉康者爽明也言明思治民之道惟當𨗳迪以吉康之道蓋民之有生無不好善無不好安或䧟於凶危皆上之人不能迪之耳惟民在於迪之以吉康故成王謂我於是其思殷先哲王之徳可用以安治斯民者則作起而求之言思其為美遂作起而求之不敢荒寧也況今之民無有迪之以善而不適於善者其意蓋謂不孝不友之民其不善之心非與生俱生也但無人迪之耳茍迪之則無有不適從者堯舜迪之以仁夀則仁夀桀紂迪之以夭鄙則夭鄙是無迪之不適也茍可迪而不能迪則謂之無政在其邦蓋邦之所以為邦者以其有政以迪民今不能迪之是無政也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徳之説於罸之行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於天
  成王既自責己於是又呼康叔而告之曰我之所告汝我乃不可不監視省察故告汝以修徳之説於罸之所以行欲其明徳慎罸也蓋康叔明徳慎罸以治天下之民則成王亦可以無愧故前之所以告者皆自視其利害闗涉於已故有是告也一説謂不可不自監視故告汝以徳之施悅於罸之所行蓋徳者民之所樂刑者民之所畏故用徳所以悅於罸之行也成王此意欲康叔先徳後刑故有此説據此則説字為喜悅之悅前則以説字為言説之説皆可通故並存之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者成王謂我所以告汝修徳之説於爵之所以行者今民自武庚蠢動不靜之後至今心有所未定止𨗳迪之雖至於再三而尚違悖未能為一謂人尚異意也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者成王謂天之立君將以𨗳民於善今民不靜迪之不能使和合為一則是君不能助上帝以綏四方天必罸之故成王謂民之未化如此我亦明思天或降罸以誅殛於我我亦不敢怨成王所以自責者如此則康叔之所以自責當如何蓋責己乃所以深責康叔也成王既自責謂天必降罸故又言大抵人之為人惟不可以使己有可指之罪茍有可指則雖小罪亦可以滅身蓋由小以至大由少必至多積之不已尚將顯顯然聞於上天豈可謂小惡無傷而不去哉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不汝瑕殄此又成王呼康叔使敬下文所言也無作怨者謂不可作可怨之事也葢民之於君恃之以安豈能怨之惟君作其怨則怨之矣故戒以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者謂不可用狂妄不謀之言與竒異不常之事也葢人君舉動係國休戚為民嚮背不謀之謀不可用非常之事不可舉成王之意謂康叔當敬慎於可怨之事則不可作於非謀非彛之人則不可用凡所舉動惟當先斷以是至誠度利果及民而非怨果善言常道而非非謀非彛然後大法敏疾之徳敏而行之可也蓋能行而不能先斷以誠則必至於妄行能誠而不能繼之以敏則必致於失機故惟持之以至誠而決以力行則無不善也薛氏謂誠故能守敏故能行其説頗然故成王又謂汝康叔惟用此道以安汝之心使不汨於外物省汝之徳使無謬戾逺汝之謀猷使不狥目前之利則優㳺暇裕雖不事督促而民乃自此安矣汝既能安民則我所以責汝者得矣我豈以汝為瑕疵而殄絶於汝哉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於常汝念哉無我殄享明乃服命髙乃聴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聴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此肆字承上文而言也蓋成王與康叔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其事甚繁而且重大故又嗟嘆以見其事果大遂言肆汝小子封惟命不於常汝念哉謂我所命汝事甚大故汝小子封當知我此命之之言不能常常告汝謂告之之辭惟今日耳自今日以往各往就國雖欲常告之不可得也汝可不念哉惟當念之不忘而不於我有殄絶其享上之意明汝所服孟侯之命髙其耳以聽謂成王前所告以祗遹文考敷求殷先哲王汝丕逺惟商耉成人與別求聞由古先哲王皆逺大之事非髙其聽則不能以古人為師也常用此以康治其民不可忽也此言王若曰又更端以告也此書前言王若曰後言王若曰中皆言王曰所以見周公之言謂成王之意若曰也成王又謂汝往就國當勿廢敬典即前所謂汝亦罔不克敬典者是也大意蓋謂不孝不友非敬五典之教則不能使之去不孝不友之習而歸慈孝弟友之美故也然則康叔今日當如何但聽成王所教之言則可以用殷民世享𫝊國之美也矣
  酒誥
  酒誥王若曰明大命於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茲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䘮徳亦罔非酒惟行越大小邦用䘮亦罔非酒惟辜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彛酒越庶國飲惟祀徳將無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聰聽祖考之彛訓越小大徳小子惟一
  紂好酒滛樂為長夜之飲民之化之無不沈湎於酒觀泰誓所謂滛酗肆虐臣下化之則上下皆湎於酒可知矣今紂雖滅而餘習則未殄成王以其餘民封康叔則其所最急者惟此耳此酒誥所以作也此三篇雖皆所以告康叔然前篇既謂之康誥矣則此篇不可復以康誥名之故即此篇大意以戒酒為言故以酒誥二字為簡編之別耳非有他義也此篇亦周公之言故言王若曰亦謂王之意若曰也明大命於妹邦者妹衛地紂所都朝歌以北是也妹為衛都故名妹邦成王謂康叔今當施其至大之教命於此妹邦也所謂教命者即禁民不得崇飲也故下遂引文王之事以告之文王謂之穆考者謂其有敬徳也詩云穆穆文王則文王為穆考可知矣而孔氏以穆為昭穆之穆謂自后稷至文王十五世於世次為穆故謂之穆考此説雖可通然前言丕顯考謂有明徳之考則此當為有敬徳之考成王謂康叔今日不可不明大教訓汝豈不見敬徳之文王敬徳之文王當時繼王季始有國在西方之時其所以作誥戒慎衆邦之君及上中下之衆士及少正謂官之副貳若小司馬小司冦之類及諸治事之官其朝夕訓飭惟曰祭祀則用此酒非祭祀則不可非時飲酒所以如此者以天之降命始使人造酒者惟在於大祀則用之故天或降威而民至於放辟邪侈大亂以䘮亡其徳無非以酒為行謂其所行常在酒也非特民如此凡小邦大邦用以自貽䘮亡國土者無非因酒而得辜罪林少頴謂酒者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之降命民之因酒䘮徳君之因酒䘮邦亦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降威者蓋古人於事之成敗未有不歸於天蓋以非人力所能致故也亦猶曰天敘有典天秩有禮也此皆文王告庶邦與衆士等之言也成王既舉文王告庶邦等之言矣於是又舉文王告民之言謂文王之誥教民之子孫則曰汝上之則有正謂各有官長以治之下之則有事謂各有所事若三農九穀之類有正則不敢飲有事則不暇飲汝豈可常於酒哉此又文王告民子孫之言也惟文王教庶邦者如此教民者又如此故當時庶國飲酒亦惟在於祭祀之時然又湏將持之以徳而不至於醉所謂以徳將者正如賓主百拜而酒三行蓋持之以威儀也祭義雲屍飲五君洗玉爵獻卿屍飲七以瑤爵獻大夫屍飲九以散爵獻士是卿之下皆獻屍得飲惟祀也庶國既化文王而不敢彛酒故其在本國亦多自訓其民曰我民皆訓迪其子孫能惟土物是愛則其心善矣蓋土物秫稻之類若愛土物則不敢槀秫稻於酒漿則必不貪酒以䘮徳此心所以善也故當時為子孫者當聰其耳以聽父母之常訓不湎於酒小大之徳皆至於純一而無二三之失所謂小大之徳者謂尊卑長幼皆能一其徳林少頴謂詩言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怭怭夫未醉之初與既醉之後而威儀在身如二人所為則不湎於酒宜其小大之徳皆至於純一也成王言此一節蓋謂文王能教誥庶邦庶士與少正御事及民之小子既如此之誠切故一時邦君皆化之而亦能各歸其國以教訓其民而民亦能化之至於小子惟一自上率下皆本乎一人之訓蓋欲康叔勤於訓迪也文王時為西伯統西方諸侯又三分天下有其二諸侯歸者不一故有庶邦可教也
  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逺服賈用孝養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聴朕教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徳爾尚克羞餽祀爾乃自介用逸茲乃允惟王正事之臣茲亦惟天若元徳永不忘在王家成王上既言文王所以防民不使湎酒之意故此遂言康叔使率文王之法以迪訓其民也妹土嗣爾股肱純者謂妹土之人承汝教道之功皆能繼汝股肱左右訓迪之美而為純一之行不湎於酒而相率以播種黍稷奔走服勞不敢少憚竭力以奉事其父其兄農事之餘則又始牽其車牛逺行役以服其商賈之事取其贏以孝養其父母如此則是在家能力稼穡在外能貿易而其利又不以為己私乃能以致孝為念故父母得子之養自欲以私相慶喜則可自洗潔而厚致用以酒所謂致用酒即謂以酒致其用也此意蓋謂民之為民必能為父兄服勤農商之事至於財有餘用而父母有歡慶之心方可以酒致其用也庶士有正謂庶士之有正長以統之者越庶伯君子乃其長也成王謂庶士有正及庶伯君子與爾康叔能常聽我教訓之言則是不敢以酒為娛而大能進於老成之道而無愧於為君之道有可以飲食醉飽之理矣故成王於是大思惟而詔於康叔曰爾如上之所言則是能長永自觀自省動必考於中徳矣汝其庶㡬能進其饋食以祀祖考謂不湎於酒而稽於中徳是能長守其祭祀故也成王言此蓋謂康叔能守祭祀則可以因祭祀而用酒自娛乃所以自助而用為逸樂也如此則信為王家治事之臣而天心亦惟順汝之大徳降福佑助使汝長保富貴而不忘在王家矣蓋君䘮邦民䘮徳皆以酒為禍則稽中徳而天若之者亦理之宜也林少頴謂此篇前言君䘮邦民䘮徳皆酒為之禍惟欲愛土物而一其徳不容少留心於酒而此乃使妹土之民自洗腆致用酒其臣亦得飲食醉飽豈禁之而開之哉蓋飲酒者人情所不能免也先王豈惡之哉所惡於飲酒者為其無徳以將之也使其能耕耨服賈以致其孝養自永觀省以稽於中徳則其飲酒亦何不可也亦猶好貨不可為如其所居有積倉行有裹糧則何嫌於好貨好色不可為如其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則何嫌於好色蓋咈人情之所不欲而強之則難為力順人情之所欲而𨗳之則易為功衛之遺民習湎酒之風故以飲食醉飽與洗腆用酒告之蓋謂汝能如上所言而後飲酒則我何苦強禁之哉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於酒故我至於今克受殷之命
  此成王又再述文王因不腆酒而有天下也我西土謂文王也謂我文王當時在西土以教化棐輔往日之邦君及諸治事之臣與治庶民之小子即前言毖庶邦庶士曰祀茲酒與告小子曰無彛酒者是也惟文王棐輔者如此故當時皆庶㡬能用文王之教命不能腆厚於酒謂不以酒為厚而輕薄之也故我周家所以至於今受商命而有天下者皆以文王能禁民使不腆酒所致也成王言此蓋欲康叔慕文王而嚴於戢民則可以長保國土也
  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經徳秉哲自成湯咸至於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內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於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徳顯越尹人祇辟
  此成王又舉其所聞商先哲王與其臣不敢腆酒之事以告康叔也我聞惟曰者謂所聞者惟如此説也成王蓋謂我言此蓋聞之於古非己之私言也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謂商之先智哲之王能啟迪天人之理謂明之也惟其能明天人之理故上則能畏天之顯道下則能畏小民之難保惟務經常其徳而不敢少變秉持其哲而不使少惑惟其如此故自成湯以至帝乙所以成王業者惟在於畏其輔相之人蓋人君能知天民之可畏則必畏輔相之人惟其忽天慢民故視輔相之人直土芥耳豈復敬其人而行其言哉惟商之先王能畏相故當時凡為治事之臣者其輔君皆有恭敬之誠心夙夜在公不敢少自寛暇少自安逸況敢崇尚於飲乎此蓋總言商之諸臣不敢湎於酒也自此以下則縷陳而悉數之越在外服謂在王畿之外而有服事者即侯甸男采衛衆國之君長也越在內服謂在王畿之內而有服事者即百官之僚屬與庶官之尹正與其副貳之人與其服事尊官之人與百官族姓致任而居鄉里之人也凡此內外之官皆無有一人敢湎於酒湎謂耽酒而色形於顔面也非惟不敢而已而心存於職業亦有所不暇焉然其所以不暇者亦在於助成人君之使使明於正人敬法之道而已林少頴謂不敢則有畏心而不敢縱耳至於不暇則雖誘之使為亦不為矣此説極然
  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罔顯於民祇保越怨不易誕惟厥縱滛泆於非彛用燕䘮威儀民罔不䀌傷心惟荒腆於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狠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徳馨香祀登聞於天誕惟民怨庶羣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於殷罔愛於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成王既言我聞成湯以下諸賢君皆不湎於酒以至長保國家故此又言我聞紂以酗酒而䘮國滅身也成王謂我亦聞在今惟嗣王紂酣醉於其身蓋紂乃帝乙之後嗣上既言至於帝乙故此所以言後嗣也惟紂酣醉於酒故萬㡬之務皆不得其條理而其命令不顯著於民但安於作怨之事而不改易泰誓所謂結怨於民是也又大為恣縱以浸滛佚蕩於非常誑異之事用燕樂之故䘮失其為君威儀蓋所貴於人君者以其有威可畏有儀可象今乃為酒池肉林使男女倮逐是用燕䘮威儀也故民之聞之莫不䀌然傷痛於心謂痛其將亡也民雖痛其將亡而紂曾不自覺方且荒亂厚於飲酒不惟不能自息止其滛佚之失而其心乃忿疾狠戾不能畏死雖其死亡在前亦不畏也造作辜罪在於所都之邑於殷國滅亡曽無憂之之心罹憂也詩所謂逢此百罹是也蓋謂民雖傷之而紂曽不憂故也然紂又非特結怨於民而已雖天之可畏亦不復畏祭祀所以奉天也而乃不念有徳馨香之祀以升聞於上天方且大與民結怨與衆羣臣相從於酒自縱也以腥穢聞於上天故天於是降其䘮於商家無有愛惜不忍之意者亦惟其逸樂過度也故由是觀之則殷之所以亡者非天虐於紂也惟紂自召其辜罪耳紂君也言民者以其無君之徳與凡民等耳猶孟子言獨夫也故三苖之君呂刑亦謂之苖氏也與此同意
  王曰封予不惟若茲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於時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大史友內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於酒
  成王前告康叔之言詳矣又恐康叔以為徒譊譊於口舌之間故又呼康叔而語之曰我不惟若茲多誥謂我不但徒然如此多誥於汝也我聞之於古人之言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蓋監之於水則可以監形之妍醜而已至於政之醇疵國之休戚則非水之所可監也故惟監之於民則可以見成否成王言此者正以商人湎酒之故墜失其天命乃我今日所當監者我其可不大以此為監而撫安於當時哉蓋殷以湎酒而亡今日正當監之下剛制於酒是也自予惟曰以下皆成王使管叔監殷之失以剛制於酒之事也予惟曰乃成王謂我今惟言曰汝康叔當堅固毖慎殷賢臣及汝為孟侯所統侯甸男衛之國君皆當固慎之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蓋毖慎之使不縱於酒也殷賢臣及所統諸侯固既慎之矣況太史之官掌六典八法八則內史之官掌八柄之法乃汝康叔之所親友者及其賢臣為百官尊者不可不固慎之也內史太史百賢臣百宗工既固慎之矣況與康叔所共事之人所謂服休而在位服采而在職者其可不固慎之乎服休謂居尊官而多暇逸者服采謂居卑官而治事者皆康叔所與共事之人也服休服采既固慎之矣況汝之儔匹而位為三卿者謂司徒司馬司空也司馬既掌九畿之法故謂之圻父父者尊之為父也圻父掌九畿之法故有違王命者圻父當有以薄迫而誅伐之故圻父謂之薄違司徒掌教稼穡以厚民生故謂之農父在於厚民生則當順民而保安之故農父謂之若保司空掌度地以居民故謂之宏父惟宏父在於居民則當定民居之法故宏父謂之定辟蓋大國三卿康叔孟侯實大國故有此三卿此三卿位尊故於康叔為儔匹也康叔又可以不固慎之乎成王此意蓋謂自殷賢臣推而上之至於三卿皆康叔所當毖慎者汝可不剛以制其縱酒之失乎故繼曰矧汝剛制於酒蓋謂況於汝身尤當剛制於酒也
  厥或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於周予其殺又惟殷之迪諸臣惟工乃湎於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於殺王曰封汝典聽朕毖勿辯乃司民湎於酒
  成王既使康叔剛制於酒故此又詳告康叔以製酒之意謂厥有人告於汝曰今有人羣聚飲酒汝當廣設方略勿令逃逸盡執拘以歸於周而我將殺之此大意謂不可羣飲若羣飲則不問彼此皆當殺之也然成王又恐康叔縱殺故又告以羣飲固可殺若殷紂所迪之諸臣及百工有湎於酒此乃染紂之惡未能遽革故又未可便殺惟勿用殺之姑惟教之曰有此酒者將以明潔而為享祀之用非為羣飲設也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謂祀茲酒也若如此教之而不用所教之辭則是於我一人之言曽不知恤肆為滛湎而不自蠲潔乃徒事以飲酒於是始可與羣飲之人同殺之也成王既教康叔治羣飲之法故又敕康叔曰汝當聽我戒慎之言勿使汝司民之官乃沈湎於酒而不自知也此蓋深責康叔使自不縱酒也先儒以辯訓使其辭不費其理甚明但不知所出然安國採摭經𫝊立訓必有自來故特從之若王氏以勿辯乃司民湎於酒謂汝司民有湎於酒則以政治之不復為之辨釋以為無罪此皆迂迴故不敢從耳
  梓材
  梓材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汝若恆越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歴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
  林少頴謂此篇蓋管蔡武庚既誅而其餘黨同亂之人猶有存者成王欲使康叔匿瑕含垢一切不問以徳懐之無事於刑故又以此告之其篇名為梓材者蓋篇內引諭告康叔者有三稽田也作室也作梓材也史官一時取其一説以為簡編之別耳非有他義也此説極然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此成王將告康叔以下文之言乃先舉此為斷語見邦君之職下通於大家上通於王邦君行之於此大家必效之於彼而人君亦必喜之也然則數語乃當時有是言成王引之以為𤼵語之斷耳非謂責康叔使之以臣民達大家以臣達王也然則此所謂臣民乃説凡為臣為民者非指康叔之臣民而言之也此意蓋謂凡為邦君者上則有王下則大家情不通於大家則無以安在下者之心情不通於王則無以結在上者之心故當以其國內之民或其臣而通達其徳意志慮於大家大家即卿大夫之家孟子所謂巨室也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故通於巨室則一家安矣又以其國內之臣通達其國之情偽於王如此則諸侯之情上通於王下通於大家而諸侯之責盡矣故曰惟邦君成王引此蓋欲明諸侯居上下兩間茍有所為無不效者故繼以汝若恆越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厯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者謂爾康叔能順民常性且言曰我於民之不孝不友者不誅之而必以教化順其常性者非我自為我實有所師法蓋謂成王告康叔有不孝不友之人惟當罔不克敬典不當用刑率殺故成王於此又申前言謂汝若能以順民常性為務且言曰我有所師法謂師王前之所告則爾國之三卿司徒司馬司空及庶官之長與衆大夫皆曰我所以不敢暴厲而殺人者非我自能爾也亦其君不以殺人為事而能先以恭敬勞來於民故我所以往而治民亦以恭敬勞來為事我往而治民於為奸為宄者殺人者與既殺人而逃走所過厯之家者皆宥之此亦非我自敢爾也亦見其君於所從事為戕賊禍敗之人尚且宥之故我所以敢宥也此正言諸侯能躬行於上則下而為卿大夫者無不效而法之也成王既言諸侯所行下無不效故又言王者所以建侯之意諸侯各監其一國故謂之監成王謂王者所以啟立其監國之侯者其治主於為民而已而其戒飭之言惟曰無相戕害無相暴虐民之鰥寡當有以恭敬之而不慢民之婦女當有以連屬之而不忘合並用是四事以含容斯民而已成王既舉王者戒飭諸侯之言以告康叔故又言王者所以區區然如此責效於邦君及治事之臣其命果何用哉惟願長養長安而已自古王者皆如此啓監以牧民無所事於刑辟也詳考成王此意誠謂殷民乆染紂惡不可遽以刑罸迫之惟當以教民漸以化之自歸於善此成周所以為忠厚之至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修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徳懐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徳後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肆王惟徳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已若茲監惟曰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成王上既告康叔使以優㳺寛大之道安慰商之頑民言之不足故此又託喻以見謂我之意惟言曰今汝康叔為監以治民譬如稽田稽治也謂治田也前既以勤力徧布菑去其草謂如今之殺田也而稂莠不能亂苖今則惟當陳設其所以修治之事謂糞壤之類又為疆畔如今田塍之類為其溝畎如今田間通水小溝之類又如人之造室家前既以勤力立其垣牆城墉而內外有限可以禦侮今則惟當塗塈謂泥飾也惟當茨蓋也謂蓋屋也又如人之治梓木之材以為器用前既以勤力為柸樸而斲削之矣今則惟當塗之丹艧以為之粉飾艧采色之名有青色有朱色此言丹艧朱色之艧也此三節蓋謂三監挾武庚以間王室周公既興師仗義誅之如田之敷菑室之垣墉梓材之樸斲矣今康叔惟當修明典章建立綱紀以維持藩飾則若疆畎塗塈丹艧之功也蘇氏謂田既敷菑室既垣墉器既樸斲惟當因舊守成而潤色之不當復有建立圖治此説是也王氏諸儒皆毎一節為説以稽田喻除穢室家喻疆理梓材喻為典章皆鑿説也既舉此三節諭康叔又繼言今王惟曰則此所謂今王果為誰哉林少頴謂此三篇之作雖周公當攝政之日稱王命以告之而其實皆周公丁寧之辭故康誥言朕其弟此篇言王啓監王惟曰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者蓋當其告也不可不正君臣之分故稱王若曰然其意皆出於周公故以弟呼康叔又指王而言之也此説極當然則此所謂今王惟曰者蓋周公既稱上三節以諭康叔故舉成王之意告康叔謂今日之意惟言曰先王文武之時既勤用明徳於上以懐來庶邦使為夾輔故庶邦之朝享於下亦皆相親相比如兄弟之宻方方而來亦盡用明徳此意蓋謂先王之時上之為君則以徳覆冒天下下之為諸侯亦以徳司牧其國家之間皆任徳而不任刑此亦欲康叔惟徳是用也又繼言後式典集庶邦丕享者此後謂成王也周公謂成王言先王之時上下皆用徳今我後惟法先王之舊典合衆邦大來享上亦如先王之時上下皆用明徳也所以如此者以天既付中國民與其疆土於我先王是一民莫非王臣尺地莫非王土也故我嗣王惟當惟徳是用以和悅先後迷民陳瑩中謂先迷民紂之民也後迷民武庚之民也蓋先後迷民乆染惡化不可以刑遽脅使從惟以徳化和協之使之怡然自化如此則所行之政仰合於先王而先王之心安得不喜此所以能慰悅於先王之受命也周公既舉成王之意詳告康叔故歎曰已乎今當如此監民惟常自言欲至萬年之乆與王之子孫長永共保斯民而已此惟王如禹貢言厥貢羽毛惟木之惟同謂羽毛及木也然則此言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者蓋謂之萬年之乆及王之子孫共保所有之民也
  召誥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豐文王所都文王之廟在焉時成王將作洛故往豐告文王廟既告廟乃使召公先周公而往洛相所居周自成王既立時周公攝政已七年意將營此洛邑之後即歸政於成王召公謂王將親總萬㡬欲其戒慎恐懼以祈天永命故告王以厯年享國之長短無不自己求之之意其書作於召公故謂之召誥然序止言成王在豐欲宅洛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而不及於告成王之意蓋序言其略故也作洛者周公之意而曰成王者猶封康叔作康誥者周公亦曰成王蓋臣之舉事不可不引而歸於君也林少頴謂周自后稷封於邰詩生民即有邰家室是也其子不窋竄於戎狄至公劉能修后稷之業民皆歸之於是始國於豳詩公劉豳居允荒是也太史公謂公劉子慶節國於豳誤矣公劉雖國於豳然其地西近戎北近狄故其十世孫太王為狄所侵太王不忍鬬其民於是去邠踰梁山而邑於岐詩綿至於岐下是也文王初猶居岐及其克崇乃始遷豐詩文王有聲作邑於豐是也文王又自豐遷於鎬詩文王有聲宅是鎬京是也邰在漢右扶風斄縣豳在扶風栒縣豳鄉岐在扶風美陽縣岐山豐在扶風霸縣豐水鎬在長安西南昆明池即鎬陂也岐在邰西北五百里豳又在岐西北四百餘里豐在岐東南三百餘里鎬在豐二十五里皆是自西而東武王既克商遷九鼎於洛郟鄏其意不欲宅鎬矣史記載武王言謂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顧詹有河粵詹雒伊毋逺天室周居於雒邑而後去是宅雒者武王之本意也武王雖有宅洛之志然其克商也天下未集而遽即世成王以幼沖嗣位而周公攝政三監肆其不軌以間王室周公方興師討叛左枝右梧之不暇宅洛之事未能為矣至其攝政七年周公制禮作樂以致太平將歸政於成王故營洛以卒武王之志而後歸政也然周公雖營洛邑特居九鼎而㑹諸侯於此至萬乘之君則常在鎬京詩車攻美宣王復㑹諸侯於東都則是自宣王之前其㑹諸侯實在於此也至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乃始東遷洛邑而居之太史公謂學者皆稱周伐紂都洛邑者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遷於洛是作於成王之時而都者自平王始也然周公作洛有二所瀍水之西則建以為都而居九鼎謂之郟鄏亦謂東都亦謂之王城瀍水之東則以遷頑民使宻邇王室以馴服其心謂之成周漢地理志河南郡河南縣注云故郟鄏地成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營以為都是為王城至平王居之洛陽縣注云周公遷殷頑民是為成周春秋昭公三十二年晉㑹於狄泉以其地大成周之城居敬王蓋王城之與成周雖已營而未之都也幽王有犬戎之禍平王始遷於王城至敬主與王子朝爭國子朝之黨多居王城故敬王始都成周之地自敬王以前未建為都至敬王始居之此晉所以合諸侯而成之也王城成周雖皆洛地然王城在西成周在東故子朝在王城謂之西王而敬王在成周謂之東王也
  召誥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於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殷攻位於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則達觀於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牲於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
  此召誥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按漢志周公攝政七年二月乙亥朔庚寅望日六日得乙未即召誥所謂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是也又其三月甲辰朔三日丙午即召誥所謂丙午朏是也蓋古者月之三日謂之朏謂明生之日也此書本紀成王至豐以二月乙未召公至洛以三月戊申而必先言望與朏者唐孔氏謂治厯者必先正朔望故史官將言望後事必先以望記之將言朏後事必先以朏記之猶今人將言日必先言朔也蓋周公攝政七年二月乙亥朔十六日既望實得庚寅越六日是月之二十一日實得乙未此日成王乃早朝行自鎬京則至於豐所以至豐者文王之廟在焉將營洛邑故至豐告其事豐去鎬二十五里故朝𤼵鎬京則可以至豐不待淹日也成王既至豐告廟於是太保召公乃先周公而行往於洛邑相視其所居之處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洛卜宅者謂召公既以二月二十一日離豐於是依順而來謂迤邐而來中間更無留滯至三月初三日丙午月生明之日又三日是月之五日其辰得戊申太保乃旦至於洛是太保自二十一日離豐厯十四日乃至洛也太保既至於洛乃即用龜卜其所居如洛誥所謂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我又卜瀍水東即此所謂卜宅也卜之既吉於是乃始經營規度其朝市宗廟郊社之位至於三日乃月之七日其辰得庚戌太保乃以衆殷民治其所經營之位於洛水之北必用庶殷者以洛在東去殷地為邇故在邇而用之也攻之五日乃月之十一日其辰得甲寅而所攻之位其規模皆成既成之明日乃十二日也其辰得乙卯周公乃以其旦至於洛洛誥所謂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是也周公既至於洛乃徧觀於新邑之所營即太保所營之位也周公既徧觀之後越三日乃月之十四日其辰得丁巳於是用牲於郊其牲用二牛者郊以禮天地也既祀天地其明日戊午乃月之十五日於是又祭於社其牲用一牛一羊一豕蓋太牢之禮也此皆告以營洛之事也作洛之事召公既先相之又攻治其位而規模皆成周公既達觀之告於天地社稷於是既七日乃月之二十一日其辰得甲子周公乃早朝用冊書命殷庶之侯甸男邦伯蓋作洛時殷地之衆諸侯各率其徒以至以待役使故周公於是以書命之使赴功也邦伯即州牧掌諸侯者也王氏謂公以書命邦伯邦伯即以公命諸侯其説有理周公既以命殷衆故殷之衆皆大作以赴功此蓋周公之誠有以感動之也林少頴謂成王營洛蓋以殷民之頑將遷以宻邇王室今也召公率之以攻位而位成周公命以冊書而丕作雖殷民之難化猶然則其説以使民可知也夫孰以為厲已哉召公之經營自戊申距甲寅凡七日周公繼至自乙卯距甲子凡十日總而計之自成王以乙未至豐距甲子凡一月爾厯年之業成於一月之間此豈後世可及哉
  太保乃以庶邦冡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茲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後民茲服厥命厥終智蔵瘝在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亦哀於四方民其眷命用懋
  太保既見周公以書命庶殷而庶殷丕作喜其忠誠感人如此乃挾庶邦冡君以出而取其幣帛既取已乃自外復入以其幣帛錫周公拜手稽首致敬於周公也林少頴謂武王克商未㡬即世成王沖幼嗣位而三叔挾武庚以間王室周之勢蓋岌岌矣幸而周公攝政既東征即制禮作樂建立法度七年之間政無不舉而民心歸周者益固周之根本始有太山之安當此之時雖周公歸政而成王總萬㡬可以無慮然周公謂以武王有宅洛定鼎之志未遂不可不卒武王之志而後歸政焉故至七年然後大營洛邑以其一為定鼎㑹諸侯之地以其一為遷殷頑民之所於是始歸政焉召公之意謂夾輔成王以安天下者周公之功宅洛以卒武王之志亦周公之功故率諸侯而致禮於周公以歸功焉此説是也召公既以幣錫周公而拜手稽首以致其敬乃陳説成王今日亦當順周公誥告庶殷之意而敬慎其志以率先天下自治事之臣始故曰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蓋庶民至頑者也作洛至大事也以至大之事役至頑之民而周公一用書告乃能使之丕作以就功此非其平日至誠敬慎之徳有以大感於人豈能遽至於此故召公於是所以特陳説成王今日當順周公此誥告庶殷之意敬慎其徳以率先天下自治事之臣也以洛誥告之周公以乙卯日至洛乃卜河朔與澗瀍之間既得卜則遣使獻卜於王是王於正營洛之時實在鎬京未嘗至洛也未嘗至洛而召公言旅王者非謂陳之於王前也蓋召公在洛陳説王今日當如此以其書獻於鎬京王所也如洛誥前一篇自周公至拜手稽首曰朕復於明辟至伻來以圖及獻卜乃周公在洛使使告卜以是言告於王所是其言亦陳於洛地而獻於王所今即其書讀之叮嚀懇切亦若陳於王前也召公既謂成王當順周公此誥告之意自今日始故自歎而言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元子謂紂也紂雖非長子然微子是庶紂是嫡子故亦可謂之元子召公謂上天改紂此大國殷家之天命天命乆屬殷今改為周也天既改紂天命而今王實受之觀殷之所以興與其所以亡則今日可謂有無窮之休美亦有無窮之憂恤矣惟其所美者如此而所憂者亦如此故召公於是又嘆而言曰嗚呼曷其當音基曷何也曷其當如禮記言何居詩言子曰何其猶言何哉蓋召公嘆曰何哉人君奈何弗敬乎殷王受以弗敬之故天既逺絶大邦殷之命矣其可不敬哉召公既言商紂失天命由於不敬故又言商先哲王精爽在天其徳澤深逺故其後王後民謂紂之身與紂之民所以能服受其天命奈何其終不能克敬於為君斥退君子而智者至於蔵匿信任小人而病民者至於在位天下之民弗忍荼毒夫人乃知保抱其子攜持其婦以哀苦呼告於上天而紂又往其所亡出之地而拘執之紂之酷虐故天亦哀矜於四方之民而眷顧之命以其勉力於敬徳者謂我周家也此蓋召公特深明前言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之意以見殷先哲王徳澤雖深紂為不敬不能救其亡也
  王其疾敬徳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沖子嗣則無遺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太保既言紂以不敬之故雖席先哲餘慶猶不能永保天命故又言成王誠不可以敏於敬徳欲其敏敬徳故又舉夏商存亡以為監戒相視也先民猶言古先之人謂我嘗相視古之先民有夏之君謂禹也禹惟敬徳故天啓迪之使之以子而保天下而禹亦能面考天意所順謂天使之與子而禹則順之而與子也今乃其孫桀不能敬徳則雖以禹之餘慶亦不能救故隕墜其天命夏之事既然矣今又相視有殷謂湯也湯能敬徳故天啓迪之使以格天之功保天下而湯亦能面攷天意所順謂使之以格天之功有天下而湯亦順之而以格天之功有天下也一説以此格字為此革字謂古字多通用謂自堯舜多禪位於賢至禹天始迪使與子自堯舜禹皆揖遜而興至湯天始迪之使革命此極有理第格革二字未見通用明説故未敢決從要之逺勝前説也召公此意天之於禹湯非固愛之天之於桀紂非固惡之唯在敬徳與不敬而已欲成王知所監戒也召公既言夏商以敬徳興以不敬徳亡故言今成王以沖子嗣立則不可遺失有夀而老者蓋老成之人多識前言往行可以稽攷古人之徳而又明天理故可以稽謀猷於天此召公所以言則無遺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也蓋謂老成之人非特可以攷古道況可以攷天理也
  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於小民今休王不敢後用顧畏於民碞王來紹上帝自服於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毖祀於上下其自時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王先服殷御事比介於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
  召公又嘆而言也有王謂王也猶言有邦也召公謂成王年雖幼小乃武王之長子其大能和於小民則今日即有休美不待持乆也王湏當不以此事為後之用者謂以此事為先所以必以此事為先者以人君當顧視而畏民情之碞險蓋民猶水也既能載舟亦能覆舟不可不畏故也王來紹上帝自服於土中此蓋召公將引周公之言故先説王將來鎬京至此洛邑以繼天為君自服行其政事於此土中謂洛地實得天地之中而周公將歸政而王自治也召公既言此於是遂引周公之言謂周公當時欲作洛邑亦嘗自謂作此大邑將使成王自是配天為君所謂配天者謂天在上為羣物之祖君則配之在下為萬邦之君也又自是以慎祀於上之天神下之地祗又謂自是土中致治則王必有成命謂膺天之成命也謂天命文武造周至成王而有成也治民今即有休美矣此周公平時之言召公舉以告王也召公既舉周公之言於是又言成王今日治此新邑當何以哉惟當先訓服殷治事之臣使之親比介助於周治事之臣其意謂殷民至頑未易遽格惟當使之習與善人處而陰以除其暴虐消其貪鄙而已林少頴謂周公於瀍水東作成周以遷殷頑民非盡移其舊民而後使殷民居之蓋周民與殷民雜處惟其雜處故有殷治事之臣又有周治事之臣此説極然殷之御事既親比於周之御事則是習善與善人處矣人君惟當節其邪性則日進於善矣蓋殷御事之性其始稟之於天與周御事一耳惟習紂之惡習與性成故至於如此今但能稍加裁製則人慾不肆天理自明故謂節性者非強其所無也以其所固有之性還以治之去其不善而反於善則民自日進於善矣故曰節性惟日其邁
  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徳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茲二國命嗣若功召公既説上文所言其利害如此故遂言王今日惟當敬作所不可不敬之徳然作敬徳又湏以夏商為監戒蓋夏商所以厯年與不能終者惟在乎能敬徳與不能敬徳而已召公既言不可不以夏商為監繼又言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者其意蓋謂夏之受天命王天下𫝊十七王四百三十七年厯年之多至桀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長皆非我之所敢知惟桀不敬徳乃早墜失其天命此則我之所知故不可不監於有夏也殷之受天命王天下𫝊二十七王六百二十九年厯年之多至紂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長皆非我之所敢知惟紂不敬徳則早墜失其天命此則我之所知故我不可不監於殷也林少頴謂古人之於天命不以為必有不以為必無而常求致於不可測知之域惟修人事於昭眧赫赫之間者則未嘗不盡言之也故召公於夏南之厯年與不延皆曰我不敢知惟言不敬徳而墜命則固無可疑者其意蓋謂夏商之厯祚長短不可得知惟不敬徳則墜命則灼然無可疑者召公既言夏商如此故又言今成王繼受夏商之命我亦當思此二國之命而繼其功可也蓋夏商以敬徳而有厯年皆其功效也成王所當嗣者此之謂也
  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厯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其惟王勿以小民滛用非彛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徳元小民乃惟刑用於天下越王顯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厯年式勿替有殷厯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讎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徳王未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召公於此又言王今日乃是初行天子之事也服謂事也譬如人之生子無不在於初生之日自與以智哲之善命謂教使行善也蓋智命雖天之所賦茍為父母能以善教𨗳使不失本心亦若父母自有以與之也今日天或命之以智哲之徳或命之以吉凶之祥或命之以厯年之乆實知我王初行天子之事又居於新邑之洛則其哲與不哲厯年與不厯年曰吉曰凶舉於此乎係也然獨于吉而特與凶並言者蓋召公愛君也至常與其君哲其君吉其君厯年故不敢言不哲與不厯年惟言吉凶以見有吉必有凶則有哲必有愚有厯年必有不其延也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者召公謂王初即政天之命哲與吉凶與厯年皆決於此故王於此惟徳是用而祈永命於天可也所謂祈者非禱祈之祈欲其敬徳以祈之也如詩所謂自求多福是也召公既欲成王敬徳以祈永命然敬心生於不忽茍以小民為微而忽之則其為不敬大矣故召公又欲王勿以小民過用非常之故而敢於殄戮蓋商俗靡靡滛用非彛非一日茍不教而即殺之是果於為殄絶殺戮之事也惟當有以治之所謂治者即敬徳以治之也治之如果有功則是王之所居乃在於衆徳之首而小民亦將儀刑於君而用徳於天下而王之徳亦於是因民顯著於天下矣夫上而人君既能位在徳元下而小民又能刑用於天下皆能盡其憂勤之誠矣故我乃敢言曰我周家之受天命者有天下今可以大如有夏厯年之乆用勿廢有殷厯年之乆其意蓋謂周之厯年既如有夏亦不減於有殷能兼二代之永年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者召公謂我所以如此言者將欲成王用此小民受天之永命故也所謂用此小民受天永命者即前所謂其為王勿以小民滛用於非彛亦敢殄戮也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厯年之永不永實在乎民之安不安也召公既與成王論如上所言於是又拜手稽首致敬於周公曰予雖小臣敢以王之讎民謂商民昔附武庚以叛與周為讎百君子謂商之衆百官君子越友民謂及周之友順之民也召公之意謂商民昔未與周民為一各有異志今既營洛以鎮撫之而王又能如上所言克敬其徳則其心可必其與周民無異故召公於此所以言我必可以使商民皆安受王之威命有所畏而不敢叛安受王之明徳有所慕而不忍叛而王終有成命於天蓋周自文武基命定命至成王必可以有成謂一成而不可變也王既有成命則王之功徳亦顯著於天下召公既言王能敬徳則決可得此又言我非敢以此為己之勤我當王成命天下既治平之日惟供奉幣帛用供之於王使王以此幣帛昭答天休更祈永命於天蓋天下無事人君夫何為哉敬奉祭祀以報本反始而已如洛誥言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夙夜毖祀而已與此意政同也

  尚書詳解卷十九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
  宋 夏僎 撰
  洛誥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洛誥
  此序與前召誥相顧成文召誥惟太保先周公相宅故此言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謂召公既以如洛相其所宅周公繼往觀召公所卜因而又營成周將以遷殷頑民既得卜吉於是使使以其吉兆來告於王自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即使告卜之辭也自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至拜手稽首誨言即王謝公告卜之辭也自周公曰王肇稱殷禮至篇終又是周公既營洛邑之後歸於宗周使王往新邑相答問之辭與前告卜之辭非一時之言也而敘書者必總言使來告卜作洛誥者蓋敘書特舉大意耳不必一一包篇意如堯典載堯致治之要其終畧言遜舜事而序曰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堯典舜典備載舜致治之詳其首畧言受堯禪事而序曰將使嗣位厯試諸難作舜典其他如此類甚多此篇雖首載周公告卜之言而後載周公歸自洛與王論説之語非告卜之言然序特取於前所載之意而謂使來告卜作洛誥於體亦無害蓋作序之辭或取一端或全意體自不同不足多疑也
  洛誥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𦙍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𥠖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此洛誥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自此以下周公遣使告卜之辭也當營洛之時召公先往周公繼往而成王實在宗周未嘗至洛惟其未嘗至洛故周公所以遣使告於王也周公拜手稽首者史官記周公當時遣使之際拜手稽首而後言也朕復子明辟者明辟謂明君之位也時周公當居攝營洛之後即欲歸政於成王故此所以首言朕將復還子明君之位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二孔以如訓往謂王往者不敢及天之基命定命我所以繼而保謂武王崩公乃居攝以治天下不如徐先生謂王如弗敢及乃王謂我如恐不能及此説極然蓋周公之意謂我今將復還子成王明君之位我向時所以居攝者以王之意慊慊然如恐不敢庶㡬及於文武之基命定命故我所以權時之宜繼武王而居攝以保之基命定命徐先生謂三分天下有其二是周家之命基始於文王也定命徐先生謂武王定天下是周家之命定於武王也則所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者乃謂不敢及文王武王也周公謂成王既不敢及文武而我繼保之我於是大相此東土謂相視洛地營作新邑也洛在鎬東故謂之東土然我所以營洛者亦以汝將為民之明君故立此鎮撫民心為汝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蓋都邑者天下之根本根本正則民心不搖民心不搖則人君可以南面無為而治天下此周公所以謂大相東土乃為成王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周公既言所以營洛之大意於是遂陳其得吉之詳謂我乃以乙卯日即召誥三月十二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是也此言朝至於洛師者師衆也時召公先周公而往已命庶殷攻位於洛汭是洛地已有衆民在焉故此所以言洛師者謂至洛地衆民興作之所也我卜河朔𥠖水者周公謂我先則卜宅於大河之北𥠖水之上也卜此不吉則渡河而南卜於澗水之東瀍水之西惟洛地則龜兆食墨而吉蓋古者卜龜先用畫龜而後灼之灼之而其兆之文循墨而行如食墨然則謂之吉此所卜之地即今之河南所謂王城定鼎之所也卜定鼎之既吉我則又踰瀍水之東而卜之亦惟洛地龜兆食墨而吉則此今之所謂洛陽古之所謂成周周公遷頑民之所也蓋洛之地在澗水之西跨瀍水之東故瀍水之東謂之洛而澗水之西亦謂之洛也以召誥考之卜宅者召公也而此雲周公卜者先儒皆謂卜雖召公然召公實奉周公之命而往謂之周公卜之亦可也然以余考此言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𥠖水則此卜在乙卯日乃三月十二日召誥所言乃戊申日召以卜宅戊申乃三月初五日則此不可指為召公卜也明矣蓋宅都定邑國之大事召公先往既卜其所居而又卜其定鼎之所所謂威周遷殷頑民者未卜也故周公以乙卯日至於洛所以再卜因而遂卜成周遷殷頑民之所則此篇所言卜河朔𥠖水等處者實周公卜之也周公既卜之得吉於是以洛之地圖及卜之吉兆獻之王故伻來以圖及獻卜此一句當是史官記事之言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恆吉我二人共貞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此成王謝周公獻卜之言也必拜手稽首而後言者敬周公所以答周公拜手稽首之禮也蓋作洛之事自武王已有遷鼎定邑之意則天之所以命實在此也故成王於是致敬而言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美之命所以來洛地而相其所居將作周室以配上天之休美也公今既定所居矣又使使者自逺來而其所以來者將視我以所卜謂所卜之休美可以定為吉祥蓋視與示同乃曉示之意恆定也故恆吉為定吉也我二人共貞者貞有二義林少頴謂貞正也謂成王欲與周公二人共正天下又一説謂貞如厥賦貞之貞謂相當也言成王欲與周公二人共當此吉祥也詳考上文蓋成王欲周公既定宅使使獻卜之休美定為休祥我與周公二人湏當共此吉祥謂周公復辟之後恐其欲去位故以此言庶公之留共當此休也若以為共正天下則共貞之下添天下二字全無來厯故不敢以林説為然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者成王上既欲與公共當天休故此遂説公今日湏以我之故厯萬億年敬天休不可遽去成王既言畢於是又拜手稽首謝公之誨言所謂誨言者即前遣使獻所告王之辭也前後俱言拜手稽首者終始無不敬蓋敬公之至也林少頴乃以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為周公得卜之繇辭謂繇辭言成王將萬億年敬天之休周公以此誨成王成王得公之誨是以致敬盡禮以答之此亦一説也
  周公曰王肇稱殷禮祀於新邑咸秩無文予齊百工伻從王於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燄燄厥攸灼敘弗其絶厥若彛及撫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嚮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辭
  自此以下乃周公歸自洛邑與王在鎬京相告之語史官既敘前告卜之言因序此於其下以足成一篇與前語非一事也故特以周公曰別之自後則但言公曰不言周公可以見自此又是一節也不可與前相聨屬為説而先儒乃謂王拜手稽首求誨言此乃周公誨之之言誤矣此蓋周公既營洛邑歸於宗周時將復辟於王使王親往新邑行祀禮告祭天地祖考然後即政料此一節言語必是七年十二月內之言蓋此篇之末有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嵗之言戊辰乃七年十二月晦日故知周公與王反覆言訖然後王即往之新邑以戊辰至其地而行祀禮也周公言此一節之意蓋謂今日新邑即成王當肇始舉行盛禮祭於新邑之地凡在禮典無明文而法應祀者皆當以此序祀之我則整齊百官使從王往於新邑蓋周公時尚為冡宰百官尚總已以聼於周公故周公得以整齊之也然周公雖整齊之使從王而行往於新邑亦不敢自謂使往助祭祀蓋周公若説使之助祭祀則百官必以此盛禮之行為出於周公之意故惟令於百官曰汝從王而往庶㡬必有所事於周不知為何事周公謂此蓋以將復辟欲使禮樂自天子出故也周公既説與王謂我惟命百官從王而往庶㡬有事而王即當命百官曰我今往新邑非有它也將記功之尊者以功之尊者作為大祀即祭法所謂聖王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即此以功作元祀之謂也此周公正欲禮樂自成王出也而成王乃惟如此命周公曰汝受命於文武當厚輔於我汝今日當為我大視功之所載於禮之合損合益祀之合豐合殺汝周公當盡以自己教百官其意則謂記功宗以功作元祀之事我不欲以此命百官而周公當為我自教百官則是未欲禮樂自己出也此周公所以詳引己之言如此王之言乃如彼明己之不敢當也成王既欲周公悉自教百官然周公未復辟之前周公尚居攝百官尚聽冡宰則周公教之百官從之言雖出於周公實若天子之命故可以無朋黨之患今既欲復辟於成王而周公將退就於臣位茍又使周公悉自教工則上有天子而周公乃挾天子以今天下如曹操等所謂貪進無恥之徒安得不扇而為黨乎唐宗嘗謂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實難蓋朋黨實足亂天下如漢之南北唐之牛李可以見矣此實周公所以深慮也故既舉成王之言明己不當悉自教工又呼成王為孺子而言其朋蓋謂成王必欲己自教百官當念及於朋黨之禍既言孺子其朋又言孺子其朋其往者蓋謂孺子其念朋黨之禍孺子所以當念朋黨之患者以自今以往當殄絶於其萌無使如火之始燃其先但燄燄然而已及其燄燄不已則所燒灼者有次敘而不可絶周公此意蓋謂朋黨之禍其始甚微若不足為害及其終則未有不敗國䘮家欲成王謹之又謹之也然則成王將如何哉亦在乎順其常道及臨撫於政事之際一如周公之所為惟用在周之百工不必更求新進以間舊人自開朋黨之門也周公既欲成王惟用在周之日所有之百官故又告成王使往治新邑之時惟當使此在周之人各自因其職而嚮就其所有之僚成王則因其功明明然以奬勸之術作成之如此則是為人君者能敦厚其廣大之量成就其廣裕之徳可以終有嘆譽之辭於永世也故曰汝永有辭
  公曰己汝惟沖子惟終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於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於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廢乃命汝往敬哉茲予其明農哉彼裕我民無逺用戾
  此又一節也此蓋周公教成王謂將往新邑諸侯畢朝當識享與不享已者𤼵語之辭猶雲已乎者周公將告成王先言曰已乎汝成王乃童子今日復將即政不可不思其終所謂思其終者即敬識百辟之享與不享也蓋以百辟享上也誠則民傚之亦勤於享上而天下之事皆得其敘百辟享上也不誠則民傚之亦怠於享上而事將至於爽侮蓋其理終必至此故不可不思也是以周公既戒成王使惟終於是詳告之曰汝當先自致敬以識認衆諸侯之享上者亦識認其有不享上者所以能識之者以享上之道在於多禮儀不當區區在於物使諸侯之來朝者其禮儀則畧而不及乎幣帛之多則是物有餘而禮不足物有餘而禮不足則身雖來朝與不享同故雖享而曰不享以其不用心於享上故也若然則非特諸侯不用心於享上而凡為民者亦將則而傚之亦無奉上之意矣天下之事安得不爽亂而輕侮哉利害所闗如此之甚此周公所以必欲成王敬識之也周公既言成王當識諸侯之享與不享因言彼諸侯之享君尚不可區區於物而當盡其誠況成王以君而待周公之臣豈可區區以物頒賜而不盡其聽納之誠哉故言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於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周公之意蓋謂彼諸侯享上尚不可區區於物而汝孺子乃區區然徒有髙爵厚祿頒賜於我畧不暇聽我所以教汝棐輔斯民常性之道是汝於此不能自勉而怠於民事如之何而保其長永之業哉先儒乃以乃惟孺子頒朕不暇為一句謂汝成王今日將親政事必當分我所行不暇給之事而共行之又當聽我所教棐常性之言汝是事茍不勉則乃不能永其命據此説則與上享多儀之意不連接故不敢從周公既責成王謂汝徒然頒賜我而不聽我教故又告以今日所當為之事謂成王今日惟當篤厚以次敘其正父武王所行之事而奉行之無所不順則成王之所為即武王之所為也周公安敢廢其命哉故曰予不敢廢乃命而先儒乃以罔不若予為一句謂成王既篤敘武王所為又當無不順周公此非周公之意兼下文不敢廢乃命一句全無味故亦不敢從武王謂之正父者武王成王之父其云為注措無一不出於正故曰正父周公既如上文戒成王故又曰汝往新邑當敬之哉所謂敬者敬其所當行之事也茲予其明農哉周公謂成王則往新邑即辟我則欲退老歸於州里申明農事如今人所謂歸田也彼裕我民無逺用戾此有二説一説謂成王若不能敬周公若不能明農則裕民之政必虧而民不服彼有行仁以寛裕斯民則民不以彼為逺而必戾止於彼謂去此歸彼也此説解經文甚順但與上文不屬故不敢從一説又謂成王能敬徳周公又能明農彼逺人既覩我民之和裕必無逺不至此説於彼字別𣸸逺人之意亦非經㫖竊謂周公之意謂成王則往新邑即辟周公則欲歸里明農成王若於彼新邑能裕我民則民將無逺不至如此則上下貫穿矣又未敢必以為然
  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公稱丕顯徳以予小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恆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惟公徳明光於上下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夙夜毖祀
  周公既有退老歸農之意成王自此一節皆留公之言也舊説皆以王若曰謂非王之言乃臣下代王之言故言若曰然微子篇有父師若曰又誰代言乎今詳考諸言若曰者蓋以其人之意如此或史官或臣下以其人之意而言之故謂之若曰若父師若曰乃史官以父師之意言之也康誥酒誥與多士多方言王若曰乃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也此王若曰乃答周公之言稱美周公之徳非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必成王當時言之史官文其辭故稱若曰也公明保予沖子者成王以公有退老歸農之説故留公謂不可遽退當且留之以明明保我沖子之身所謂保者即師保教誨成就之也此一句乃總説其意下文乃詳説明保之事謂公所以明保沖子者不在乎他惟在乎舉公大明之徳以我小子之故𤼵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成功使之昭昭然暴白於天下以此而奉答上天之命以此和協安定四方之民蓋文武當時所以成丕丕之基者上則本乎天命之眷佑下則本乎人心之歸往今周公果能為成王𤼵揮文武之成烈則仰不愧於天而天命可以昭答俯不作於人而民心亦可以保定也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者説者不同先儒及諸儒多以居師連上句謂和定四方民而居其衆先儒則以惇宗將禮為一句謂厚尊其大禮而諸儒則以惇宗為惇宗族將禮為秉持其禮各有得失今依王龍舒謂居師者成王命公以為太師也與周公為師之文相應故可從惇宗將禮則依先儒蓋成王之意謂周公今日當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烈上以答天下以定命以此而居師位而惇厚尊崇其大禮謂定典禮也以此大禮舉行次序大祀凡不在禮典而法應祀者皆以次而祀之此蓋周公前責成王使稱盛祀於新邑咸秩無文故成王復以此責周公謂此事周公今日正當為我奉行不可遽然退老而責於我也成王既言此而又説惟公徳明光於上下至夙夜毖祀者成王之意謂我所以必欲公居師以惇宗將禮稱秩元祀者以公之徳明顯上則光於天謂格於天也下則光於地謂格於地也而又能勤而施之使其深仁厚澤及於四方謂及於民也以此格天地人之徳而旁作我一人穆穆致敬之徳以迎迓太平之治旁與旁招旁求之旁同作與我作先王之作同旁作謂作成我者非止一事也不迷文武勤教成王謂周公惟能旁作與我故文武所以勤勤教戒於周公者得不迷失蓋周公當時親承文武之教使輔成王躋太平今果能旁作穆穆迓衡此所以不迷文武勤教也予沖子夙夜毖祀者成王謂周公功徳如此故可舉秩大祀若我小子但能知此事之不可不慎早夜致慎而已舉秩之事非所敢當也林少頴謂禮則人君之所當敬政必人臣而後明自公稱丕顯徳至不迷文武勤教皆天下之政人臣所當為者成王於是責周公至夙夜毖祀乃天子之禮人君所當敬者成王於是自責此若施於時文則極美但經文未必然耳
  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於周命公後四方迪亂未定於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命亂為四輔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肅將祇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成王上既陳説周公明徳光上下顯四方又能作穆穆迓衡至此又申美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謂周公之功所以棐輔啓迪於我者甚厚無不如是謂如上文所言也既言此故又告周公曰公我小子今正將即君位於周謂自此退朝即欲往洛邑即位也既即位即欲為公立後謂將封伯禽為諸侯也四方迪亂未定於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者成王謂公前有歸國明農之言今我則謂公實未可遽去者以周公之功正開𨗳四方於至治今尚未定所以尊公之禮若乃遽去恐非所以安公之功蓋公之功如此而不報雖公於此無心而成王之心實懍然不自安故也我是以迪將其後謂封伯禽而啓大周公之後也而公即當且留為我監督此治政事之衆官此士與見士於周之士同猶政事之事也大保安文武所受天命之民致其治功為成王左右前後之輔臣永不離王室也成王既留公如此篤故又告公曰公定謂公當定其留之之計我即往新邑已蓋公之功著在人心而公又能肅敬以自將謂不矜伐以驕人也人皆敬而喜之故公今日必當為我曲留共治斯民不可有倦於勤之心公不倦於勤則我亦不厭於安民之事故謂周公誠能不廢其所以儀刑四方之意則非特成王不厭其安民之事而四方亦世世享徳矣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來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𢎞朕恭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闢作周恭先曰其自時中乂萬邦咸休惟王有成績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篤前人成烈答其師作周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單文祖徳伻來毖殷乃命寧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則禋於文王武王惠篤敘無有遘自疾萬年厭於乃徳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懐徳
  成王既固留周公故周公於是拜手稽首致敬於王而許以留也謂王前所言乃命我使來奉安文祖受命於天所得之民及増光其烈考武王蓋文祖受命之民武王能保之遂有天下今成王又將使周公奉安之乃所以増光武王所為也必言來者指洛邑而言謂來洛邑也如前言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皆是在鎬京指洛邑而言來也繼又言𢎞朕恭者周公謂王命我來洛邑奉安文王之民以増光武王則是以大事委已乃大我敬者也尤言大敬我也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闢作周恭先者周公謂成王既大敬我而留我則為孺子者自今來洛相其所居必當大厚以商之賢人為主蓋洛近殷多有殷之舊臣故周公謂成王既欲我留必當以殷之賢人為主謂所主在於用殷之賢人也蓋用此賢人將以致治為四方之新君為周家敬徳之王之先蓋成王新即政又新治邑果能敬徳則繼此而居洛邑者必以成王為推先也周公既言成王欲留我則當厚用殷之賢臣相與致治故此遂許王以留乃更端而言曰成王自是土中致治果能致萬邦於休美而且王有以成功矣則我旦周公稱名而言也乃以多子唐孔氏謂子者有徳之稱大夫皆稱子則多子乃稱衆大夫也周公謂我乃與衆卿大夫及治事之臣以篤厚前人文武之成功所謂篤者謂増光之使加厚也還以是功答天下衆民歸附之誠蓋前人之功以得民故成王今又勉之使加厚是乃所以答其向化歸附之誠也周公言此者以成王命公來洛邑永保文祖受命民以増光乃武王故周公對之以此蓋許以留而任是責也周公前既責成王使用殷之賢人致治以作周恭先故此遂言我亦當厚前人成功答其民而為周家有信徳之臣之先謂凡躬行信徳者皆推周公為先也然君言恭臣言孚者蓋人君有勢位之尊易失之傲當恭以接下人臣之職以不欺為大節當信以事上故也故公既許成王留以與之承保文祖受命然又恐成王謂己自承王此命方以文武為己任故又言王試考我前此所明子以儀刑之道皆已盡是文武之徳矣其意蓋謂前日攝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非今日承王此命方始以文武自任也周公既言前日攝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遂因述前日攝政時事謂前日我在洛邑營作時王使使來毖慎殷民謂遣使勞來衆民也其時因遣使之際乃命安慰我以秬鬯酒二中罇秬墨黍也一桴二米天地中和之氣所産也鬯香草也以此米與此草揉以為酒故謂之秬鬯卣中罇也王以此酒二罇與我時以謂明禋謂使周公以此酒明潔以禋祀也禋祭名精意以享故謂之禋且使周公拜手稽首盡敬而致美以享神我於是時遂不敢宿留王命於家即以此酒致祭於文武之廟周公言此蓋謂我於是時當攝政之際雖王以酒賜我我亦不敢獨享亦必以王命而致享於文武是周公無一念不在文武也豈待成王今日命之方以文武之事為己任哉少頴謂此乃成王以公有人臣所莫能為之功故賜公以人臣所不用之禮樂是亦一説也故並存之周公既言我自舊日以文武自任故又言我今日既承王命使我復留以奉安文武之民以増光武王我惟順我前日所已篤之次敘盡其在我無有遇自疾害之事蓋周公攝政至此已七年太平之功已成若更張之次是自疾苦其身心故惟順前日所已厚之次敘不再改作不復自苦其身心則太平之功既成將見天下之民雖萬年之乆皆飽於成王之徳此即既醉醉酒飽徳之時也然非特周公飽徳而已雖殷民見周公如此持盈守成亦必感而化之長有所成謂風俗歸厚一成而不可變也風俗既如此故王有所使則殷民乃皆承其次敘謂令行禁止心悅誠服也如此則非特周民飽徳而已雖殷民亦將萬年之乆長觀於我與子而懐歸其徳也朕周公自謂子指成王也
  戊長王在新邑烝祭嵗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王賓殺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史官上既敘成王留周公與立公後之言又繼敘周公許留之語故此遂敘成王到洛命公之後所行之事戊辰先儒謂七年十二月晦唐孔氏以厯法推之謂其年三月甲辰朔小四月癸酉朔大五月癸卯朔小六月癸酉朔小七月壬寅朔大八月壬申朔小九月辛丑朔大閏九月辛未朔小十月庚子朔大十一月庚午朔小十二月己亥朔大計十二月晦正得戊辰王以是日到洛邑故史官言戊辰王在新邑本此十二月乃周之十二月夏之十月然既言王在新邑烝祭嵗不應當日到洛即行祀禮當是戊辰前到洛至戊辰日行祀禮也其所謂烝祭嵗者烝乃冬祭之名是時乃周十二月晦故王親行烝禮而祭於嵗盡之日故謂之烝祭嵗非謂以烝禮而祭新嵗也其烝所祭者即祭文武也故下文言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謂二王之廟各用赤色之牛一頭也周尚赤故牲用騂也説者謂宗廟用太牢而此用特牛者為封周公後故用盛禮也成王此祭既専為封周公後而設故王乃命有司之官作告神之冊又命史官名逸者為之祝其所作之冊祝謂讀其辭以禱於神故謂之祝然其所祝惟告於文武言將謂周公立其後故曰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蓋言王之所命有司以作冊與命史以祝冊皆為告周公後也是時成王既命作冊又命祝冊而王賓謂諸侯乃王國之賓聞王將殺牲禋祭祖廟故皆至於洛以助祭王既見諸侯咸至於是遂入清廟之太室祼以告神祼灌也謂以圭瓉酌鬱鬯之酒以獻屍屍受酒而不飲因灌於地故謂祼也然則成王此祼即謂告文武以立公後之事也成王既祼告於神已於是遂即廟而命周公之後復作命伯禽之書使史逸讀而告伯禽故曰王命周公後作冊逸告而説者見先言王賓殺禋咸格後言王入太室祼乃謂郊特牲言既灌然後出迎牲則祼在前殺牲在後今此先殺後祼與彼不同殊不知此所謂王賓殺禋咸格非謂諸侯至殺牲始至也乃謂諸侯聞王將殺牲禋祭故皆來助祭諸侯既至然後王入清廟灌酒則前言殺禋者非謂殺牲時也乃諸侯聞王將舉此殺牲禋祭盛禮故皆來也以此言之則與郊特牲之義又何異哉第弗深思耳史官既敘成王告祭之事畢於是總記周公攝政之年月謂在是年十二月則周公攝政保安文武所受之天命始終七年自武王崩後周公居攝至此年十二月實得七年也
  多士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誥作多士
  周公營作王城於澗水之東瀍水之西謂之新邑以定鼎為㑹朝之所又於瀍水之東營作成周以遷頑民使宻邇王室是成周乃王城東之邑也周公營成周既成於是遷殷民之頑不率教者居之其遷也恐其有安土重遷之人故稱成王之命以告之史官敘其事故其書謂之多士所以名多士者以周公所告之言既稱爾殷遺多士又稱爾殷多士故以多士名篇要之所遷皆頑不率教者故序謂之頑民然其始皆殷之多士習紂武庚以至於頑不率教故序書者雖即其實而謂之頑而周公則從其舊以士而稱之也
  多士惟三月周公初於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爾殷遺多士弗弔旻天大降䘮於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罸勅殷命終於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
  此多士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此三月先儒謂此周公復辟成王即政明年之三月其意蓋謂是七年明年之三月也而説者又謂此即召誥所謂三月乙卯周公朝至於洛甲子用書命庶殷即此書其意則見此三月與彼三月同兼初於新洛邑又與彼朝至於洛之文符合故知彼之所謂用書者即此多士之書此説雖有理然此篇序言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告則此書乃成周既成殷民欲遷之時若以為彼時三月甲子所作則此時周公方命庶殷以作洛未應能成如此之速故當如先儒之説以此三月為次年三月也蓋周公先一年十二月既復辟乃以次年三月初往新邑洛於往也洛謂成周也成周亦謂之洛者蓋王城與成周在瀍水之東西此地名洛故洛誥於瀍水西既言洛食於瀍水東亦言洛食則王城與成周皆可謂之洛也周公所以至洛者以既遷殷民恐其不安厥居有反覆之變故用以告之而安慰開諭之謂之商王士蓋此等皆商紂時有位之士特習紂之惡頑不可化故遷之耳此二語皆史官敘所以作多士之由也此書乃周公之言而言王若曰蓋言雖出於周公而周公則不敢自謂己之言故稱王命誥謂王之意若曰也爾殷遺多士者周公言爾衆人乃殷王遺餘之多士蓋呼其人而後告之以言也弗弔旻天大降䘮於殷者言紂為不道不足憫恤雖天以憫恤下民為心亦大降下䘮亂之禍於爾殷家故我有周為天佑助之命遂將奉天命顯然之威罸迭致王者之罸於爾殷紂以正殷之命使終絶於天正謂彼不正而此以天威正之也肆爾多士有二説一説以屬於上謂我周家既正殷命使絶終於帝但誅其君於爾多士皆使赦而不敢殺一説則以肆為故謂故是多士蓋周公上言殷所以亡周所以興其理如此遂言故爾多士當知周家所以有天下者非是我小國之周敢弋取殷之天命弋所以射取鳥雀故弋訓取乃紂為不道不為天之所與天信不堅固於此為亂之人所以弼我故我所以受殷之天命者非我取之也既説我周非貪取爾殷之天命故又言非我敢求爾殷之天位謂我豈敢求爾天位而有之哉乃紂為不道不為天命所與而我下民皆秉心協力以為我故我所以有天位者亦非我求之也或言天不畀或言帝不畀其實一也特錯綜成文耳周公既言天命非我敢取乃天不畀紂而我得之天位非我敢求乃天不畀紂而我有之則天威豈不明然而可畏哉故總曰惟天明畏由是觀之則肆爾多士當從後一説也
  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帝降格嚮於時夏弗克庸帝大滛泆有辭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降致罸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湯至於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澤在今後嗣王誕罔顯於天矧曰其有聽念於先王勤家誕滛厥泆罔顧於天顯民祗惟時上帝不保降若茲大䘮惟天不畀不明厥徳凡四方小大邦䘮罔非有辭於罸
  周公上既言殷所以亡周所以興至此又以所聞夏亡殷興之事證之以見爾殷當時取夏亦如此則我今日取殷亦猶殷之於夏不足疑而懐不服之思也周公謂我聞人説上帝於人君之好逸樂者皆引而去之是天不欲人君縱逸也天不好逸樂而有夏之君皆志於憂勤而不敢放於逸樂謂大禹以下諸賢君皆能以憂勤合天意故天於是降格謂降至於夏言其意常至於夏也嚮於時夏弗克庸帝謂自是之後漸次向至於是夏桀之君乃不能用上帝之意謂天引逸而桀乃適逸也惟桀不能用於帝於是大滛過於佚蕩而有惡辭惟是之故天於是不復愛念不復聽聞遂廢絶其大命降致以天罸謂罸自天降而遂至於桀也惟天欲降致其罸於桀於是命爾商家之先祖成湯改革夏命為商而用賢俊之人以治四方此即立政所謂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用三有俊也天意既如此而自成湯至帝乙終始二十六君又皆能念天之意無不明徳以憂恤於祭祀之事蓋人君為神天之主所以使之承上下神祇與社稷宗廟然黍稷非馨明徳惟馨故祭祀之事又當以明徳為本惟商之諸賢君知此故皆以明徳而勤恤祀事於是大為天之所建立而安治於有商殷王既為天之所建立亦無敢失帝之意莫不益廣其徳以合於上天之澤此蓋説帝乙以上諸王能順天意以保天下明紂之不然也唐孔氏謂帝乙已上非無僻王此言無不明徳恤祀者立文之法辭有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將説紂之不善盛言前世之賢正以守位不失故得美而言之此説極然周公既説帝乙已上諸王能順帝意守天下遂又言在今嗣王紂大不明於天意謂天意引逸而紂乃適逸是不明於天意也人君所畏敬者天而已今既不明於天意況能耳聽心念先王勤勞以建立國家之事乎觀湯自肇修人紀而至於有萬邦則其勤可知矣紂既不能聽念於先王於是大過於佚蕩之事全不顧視天之顯然可畏民之不可不敬是其心惟知滛佚而已雖上而為天下而為民其從違去就能決國家之存亡亦邈然不恤矣惟是之故上帝乃不保安於紂遂降如此之大䘮必言如此者蓋紂之䘮亡時所親見故言如此謂如今日之酷也周公既言紂所以亡之故又繳之曰惟天不畀不明厥徳蓋天之所以不與紂者亦以紂不明於徳故耳既言紂以不明於徳而亡又言凡小大邦用䘮罔非有辭於罸者謂紂之亡不特亡其身而已而毒流下國凡四方小邦大邦至於䘮亡者皆以習紂之惡無不有罪辭於罸謂我國家征伐四國四方之國皆有可罸之辭也
  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勅於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即於殷大戾肆不正
  周公既詳言夏殷之所以興亡於是更端稱王命而言今我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使商士知我周家之所以興者乃文武能順天而天命以天下非周刼商而取之也蓋所以折其不服之情爾爾殷多士呼其人而告之也今惟我周王謂今日周家所以得天下者以我周文武大善承上帝之事謂上帝所欲行之事文武皆能奉之如天欲愛民文武則愛之天欲勤政文武則勤之皆靈承之謂也惟文武能善承於天故天於是有命命文武使之割絶殷紂之命即以其正殷之事告於上帝如柴望大告武成即是告其正殷之事於上帝也惟文武之興乃天命之使之割殷而告正於天故我國家凡所作事未嘗有再往者以其順天命所歸毎一舉而可定也惟爾王家我適者周公謂我家以順天命之故凡所舉事無再往之者惟爾商家乃不明天命所歸如紂之惡我國家已誅滅之而爾武庚又反復反使我於此事遂至再往謂既滅紂又殺武庚也汝等既已如此勞我再伐我亦豈怨汝哉我但自言曰此事乃爾商衆大無法度謂紂則君不君武庚則臣不臣皆無法度自有以招致我罸我故不為汝之恐動其罪自汝邑中自造有以招致我罸耳此正如湯所謂造攻自鳴條朕載自亳是也周公既謂我國家所以再伐爾國者皆汝自取故又言我國家所以不忍之意謂再伐之事固汝自取而我亦念天於紂之誅武庚之死是已就殷而大罪之矣故今日於汝等雖有可誅之罪皆肆放而不盡正其罪謂不忍盡伐之也自此以上皆盛説殷周興亡之由使多士明知殷之亡實紂不道而天滅之周之興由文武修徳而天命之興亡皆出於天非人所能為則不當不服不服是違天也既以此折服其心故自此以下則告以欲遷之意人雖欲不遷尚誰敢違乎此見周公所以為善於折民心而多士之作不至於盤庚之區區也
  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徳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聽用徳肆予敢求爾於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此一叚以下周公告以遷之之意也猷𤼵語之辭大誥言詳矣此亦周公之言而言若曰前已言王若曰故此不必言若康誥之體正如此周公謂我告爾殷之衆士我今日惟是遷爾等之居於西耳蓋商在洛邑東自商遷洛是自東遷西也然我所以遷爾者非我一人奉持其徳好動衆而不安寧時惟天命如此不可少違故我所以急為成周遷爾而西不敢有後後猶緩也爾不可怨我此蓋言今日所以遷爾之居者乃出於天命也先儒以朕不敢有後謂汝無違我我不敢更有復誅伐汝等此説亦通既言我之遷爾出於天命因又言我今日所以不用爾等在位而止赦爾罪者亦非我故吝於汝亦是天命爾等是殷王遺民知殷王先世自有冊書有典籍以其載事故謂之冊以其載道故謂之典其實皆史籍之名謂因當時革改夏命為殷自有典冊紀載其事爾等非不知之今乃倡言於下曰夏民之有道我殷王皆簡拔之使在王庭之上皆有職事於百僚之間謂殷革夏之後嘗用其民於王朝未嘗廢絶譏周之不然也故周公既舉其怨之之辭因陳己意謂我一人惟有徳者是聽是用汝果有徳我必求汝於天邑之商其意謂汝自無徳不足用耳果有徳我豈不用商邑謂之天邑者王都謂之天邑商都舊為王都故從舊而言天邑也然所以不用汝止肆赦矜憐汝者非我之罪亦惟天命如此而已蓋武王之初止於誅其民弔其民未嘗有遷汝之意而汝等不安其居自與武庚復叛若更使之同惡相濟則日甚一日禍有不止今日者此豈天眷顧我周家之意故遷爾者亦天意當然也天命有徳故殷之簡夏之俊民者天也汝等同惡無徳之可用故我所以不用汝而止赦汝之罪者亦天意當然也蓋聖人之心與天之心一也聖人之意如此則天之意必如此周公於遷頑民居與不用殷民皆言天命以己之意料天之必然也此書雖周公言之然皆稱成王命故多言予一人我一人皆若成王自謂也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罸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王曰告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於茲洛予惟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有爾土爾乃尚寧幹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罸於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幹有年於茲洛爾小子乃興從爾遷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
  此周公又以王命告以今日不殺汝而遷殷之意多士呼其人也昔朕來自奄謂周公東滅三監之後自奄來歸於鎬即詩所謂周公東征三年而歸之時也唐孔氏謂於時王不親行而王言我來自奄者周公以王命誅四國周公師還亦是王來還也下文四國乃謂三監與淮夷凡四國其時奄不曽叛奄之叛乃成王即政之後再與淮夷叛周後亡書之序所謂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則奄之叛乃在彼時故成王踐而滅之此所謂來自奄者乃周公東歸路經於奄耳周公謂我歸自奄之後謂已誅四國之君也四國之叛其謀雖肇於君而民從之亦不可謂無罪者若以秦法繩之雖盡誅其民亦未足以洩一時之怒而因自奄歸乃大降爾四國之民命降猶令法罪在上服降一等為下服則降者乃降重就輕亦寛宥之意謂降爾四國之民命乃誅其君然經言自奄而後大降四國民命則是既誅其君而歸不應既歸而又誅其民故此所謂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罸移爾遐逖者乃周公謂四國之叛以天誅言之則四國之民皆應致死然我以不忍之心處之故自奄而歸更不復罪爾等先赦爾等死命然後方始致行天罸於汝特移爾等於遐逺之處謂遷之於成周也是天罸本當置之死地今周公乃先赦其死然後方行天罸特遷之洛邑乃赦其死而以流法處之也然周公之遷也亦豈屏之逺方終身不齒哉亦使之宻邇王室式化厥訓自彼言之則為遐逖耳故繼曰比事臣我宗多遜蓋謂今日之遷乃使之親比服事以臣於我王家相宗尚為多順之事謂將使宻邇王室化為友民也周公既告以今日遷民之意故又詳其告更端而稱王命曰告爾殷多士今我惟不殺汝惟以此教命申告於汝申如三令五申之申乃再三教告之意此蓋總説今日不殺汝又以此教汝也我今作大邑於此洛地以四方諸侯無所賓見於王此洛地四方道里均故營之以為朝㑹之所亦以爾多士黨惡於故都去王都逺雖奔走臣事於我有所不可故又營成周於其旁使汝宻邇王室易服其奔走之勞而臣事於我王室而為多順之事此又申前言比事臣我宗多遜之意也周公既詳説所以遷之之意故自此以下又勉𠡠多士使既遷之後各勉力以圖安居長乆之計也謂爾等今當庶㡬有爾所安居之土庶㡬各即其土而安以幹其所止謂既有居止則各有事不可不幹也爾若既遷之後果能克敬謂不復狃前日之惡則天將有以畀與於爾矜恤於爾不復如前日爾等叛逆之時必欲誅滅之也汝若復狃前惡不能致敬則不但不有此所居謂不能保今日新邑所居亦將遂致天罸於爾身不復如前日天欲罸而我降爾命也今爾惟是之故湏當居爾所遷之邑謀為長乆之計使子子孫孫皆可繼爾所居則爾凡有所幹必可長乆有年於此洛邑先儒謂汝其有安事有豐年於此洛邑此説亦通爾在新邑既能為長乆之計如此則爾子孫亦將興起而從爾以遷蓋周公當時所遷特遷其身其子孫幼稚必有不遷者人情莫不愛其子孫凡有所為莫不欲為子孫計此蓋以其至情感動之乃其安居之甚也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説者多以此王曰下無文即加以又曰疑其有闕文然説經不當持闕文之見詳考此又曰乃重言下文一語王謂是我乃有言爾之所居非我愛汝等則遷與不遷自有威刑以裁之誰復言之史官省其文而加之以又曰謂此一言王既言之而又言之也
  無逸
  周公作無逸
  此特成王初即政周公恐其逸豫之萌於今日故引商三宗以勤勞享年之永與其餘以逸樂不永及王季文王勤勞之事而告之蓋所以防其微杜其漸其意謂今日即位之初能知其不可自逸而勤以行之後尤或怠況始或不勤則後將如何哉此周公作無逸之本意也序書者採其意謂思慮之及此非聖如周公不能故直言周公作無逸亦猶伊尹作咸有一徳也
  無逸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無逸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周公曰嗚呼嘆而後言其事重其事欲成王聽之竦也周公於此篇凡七更端毎更端言嗚呼皆嘆而重其事此一節言凡為君子者如此凡為小人者如彼凡人能如此則為君子不能如此則遂為小人況人君其可不念此哉周公謂君子之人其所止者在於無逸豫蓋謂君子所貴止於無逸然逸豫之事人所甘心君子所以能無之者亦以其能先知稼穡之事寒耕熱耘沾體塗足艱難如此雖始艱難終獲有秋之利而享終嵗之逸是始之艱難乃所以為逸樂君子惟知前之艱難乃所以為後之逸樂則知小人之依頼於稼穡如此因此不敢逸豫是君子所以能無逸者實本於稼穡之艱難也周公既説君子無逸之事又説小人乃不知此而至於逸豫廢業謂相視彼小人見父母勤勞稼穡之事其為子者食父母之食衣父母之衣不知父母之衣食自稼穡艱難而得乃謂衣食自至而以父母之勤勞為徒自苦是不知稼穡之艱難乃所以為逸樂也於是乃為逸豫之言以相誑誕若不如此則又輕侮其父母謂之昔之人猶俗雲古老也無聞知謂父母無所聞無所識不能逸樂乃自苦如此林少頴謂此一節皆閭巷細民無知無識者之所為周公乃取而筆於書者何哉蓋自古人君席宴安之乆將欲為滛佚之行則亦變亂舊章輕忽老成以先王所憂勤而施為者視之如弁髦土梗此禍敗之所由起危亡之所相尋而世主所不悟也成王席累世之富貴雖未嘗有誕謾之事周公慮其幼沖之質未厯於艱難驕傲之情易生於志意故告戒之辭不得不借小人之事以為喻也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髙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髙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夀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又更端故𤼵嘆而後言重其事也既嘆乃言我聞曰明非臆説乃得之所聞也周公謂聞古人之言在昔殷王中宗即太戊也其為君也上則嚴恭寅畏於天命下則循法度以治民惟上畏天下畏民故夙夜之間祇敬畏懼不敢怠荒於是以圗安寧王龍舒謂嚴恭者嚴以恭之非徒恭而已矣寅畏者敬而畏之非徒畏而已矣如有冦盜而畏非不畏也豈敬而畏之哉如見小人在位而恭非不恭也豈嚴而恭之哉此所謂嚴恭寅畏天畏即桑穀共生於朝太戊恐懼修省也惟太戊上畏天下畏民不敢荒寧故天與之民悅之而享國七十有五年之永也自太戊以下十四世至於髙宗其名曰武丁舊常勤勞於外於是所與者皆在下之小人此即前所謂舊學於甘盤既乃遯於荒野入宅於河自河徂亳之時也惟髙宗為王子之時乆勞於外乃作起而即位又亮陰三年之乆曽不𤼵言亮陰居父䘮也凡居父䘮則必信然陰黙不言以謹持䘮之道故謂之亮陰髙宗居䘮不妄𤼵言故及其𤼵言則切中人情而人乃雍和髙宗於此曽不敢荒廢於事自圖安靜故能善靖殷邦蓋髙宗之前殷嘗衰亂髙宗實靖其亂而中興也惟髙宗不敢自安而靖亂中興故天下之民至於小者大者無時有怨髙宗者而髙宗之享國遂有五十九年之永此亦由無逸之所致也自髙宗而後三世則其君謂之祖甲先儒皆以祖甲為太甲蓋見之史記及國語皆以祖甲為滛亂之君故以為太甲然順世次言之太戊之後言髙宗髙宗之後言祖甲其時既自有祖甲則不應以太甲為祖甲且司馬遷採摘經𫝊頗多詆謬於聖人又不見屋壁古經其言不足信故當以聖經為證而鄭𤣥亦謂祖甲武丁子也有兄祖庚賢其父欲廢兄而立祖甲祖甲以此為不義逃於民間故此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鄭𤣥此説於聖經有證故特從之周公謂祖甲舊以髙宗欲廢兄立已為不義逃於民間而為小民及其作起而即王位於是遂知小人之所依頼者在於稼穡故能保安惠愛於衆民不慢悔鰥夫寡婦故祖甲享國三十三年之永此由於無逸之所致也自湯而下賢聖之君六七作無逸者亦多矣周公必稱三宗者以三宗享國最長人君享富貴之極所慕惟厯年爾故周公所以舉享國最長者欲成王慕而無逸也周公既舉其享國之長者以為之勸故又舉逸豫以促期者為之戒謂自是厥後立王生則逸所謂自時厥後者非自祖甲之後也或自中宗之後或自髙宗之後或自祖甲之後總言自三宗之後也周公謂自三宗之後生則享安逸不知民間疾苦也惟其生則享安逸故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苦惟耽樂之事是從故自此之後亦無有能長享夀考多者止於十年其次則七八年其次則五六年甚者則止於三年四年此蓋周公以逸樂促期為成王戒欲其知懼也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於逰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周公上既舉商三宗無逸以永年為成王勸又引自是厥後諸王逸豫以促期為成王戒此則又以太王王季文王之事證之正欲成王知無逸之事非惟商三宗而已雖我祖宗亦然也周公謂無逸之事豈獨商三宗而已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能自抑損能自畏懼故文王繼之亦能以抑畏為心而卑其所服不敢妄自矜大卑服有二説先儒以卑服如禹之惡衣服謂卑賤其服不敢華飾湏江則以此服為服事商之服謂自卑以服事其紂二説皆通然克自抑畏下繼即康功田功則此二説皆若不貫余謂文王太王之孫為王季之子親承其抑畏之誡故每事卑下不敢自髙凡下文所言皆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所事故所就者為安民之功與田畝之功又徽其柔而懿其恭徽柔者美其柔也美其柔則柔不至於不能立懿恭者善其恭也善其恭則恭不至於足而又於小民則懐來而保安之鰥寡則有惠以鮮活之尤言存活之也此皆文王所謂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服事所志在於康功田功徽柔懿恭與夫懐保小民惠鮮鰥寡故自朝而至日之方中或至日昃皆不遑於寛暇以食文王非不食也特以志在於民饑則急食不暇緩食也然文王所以如此者亦非故欲自苦其身特將用此以和悅天下之民耳周公既言文王憂勤於民如此又説文王雖逰遨田獵之事古之人君所不可免者亦不敢以為樂其所以用庶邦者惟正是供不供吾遨逰之用也時文王為西伯庶邦有當供文王者此又見文王非唯愛吾民雖所統之國無不愛文王惟如此勤儉故受命為諸侯於中身享國有五十年之永蓋文王九十七而終此言受命惟中身必是近五十左右受命為諸侯至九十七而終是五十年也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滛於觀於逸於逰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哉
  周公上既陳文王無逸之事至此又嘆而戒成王周公謂繼自今日以往嗣王又呼成王也則其不可浸滛於觀玩不可浸滛於逸豫不可浸滛於逰戲與田獵等事蓋此等事皆人君所不可免者如省方觀民如吾王不豫吾王不逰如蒐田獮狩皆不可免者但不可浸滛於彼而不知止也使浸滛於此四者而不知止則必妄用民財妄用民力以供吾四者之用惟不浸滛於此故凡所以用萬民乃可以惟正是供矣周公既戒成王俾無滛於四者然又恐成王乆於勤勞或一旦自寛暇而言謂我今日止於畧耽樂明日即止然此釁一開則今日既樂明日必不能如向者之勤是一日之樂乃為終身之憂也故周公又戒成王謂不可自寛暇謂我終嵗勤勤止於今日畧為耽樂然此事乃非所以訓民亦非天意之所順一時之人化之亦將大有愆過則一日之樂是為終身之憂也甚矣周公既深言一日之樂不可少開故又戒成王不可如商王受之迷亂謂迷惑聵亂不知安危之所在乃酗於酒酗酒謂因酒為凶也徳哉言湏當務徳也此言徳哉正如前日欽哉懋哉蓋古人立言之法有如此者一説謂不可如商王受酗於酒徳蓋酒不謂之徳而紂乃酗於酒不知其無益乃反視之若徳此説雖通然費辭不若前説之直捷也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此周公又嗟嘆而言古人猶以言相告戒況我與成王君臣也其諄諄作告夫豈過哉蓋欲成王聽其言也此古人先儒謂是古之明君良臣獨龍舒以其言猶則不當為君臣乃泛説古人蓋謂古之人猶相告戒況君臣何獨不然此説是也周公謂古之人凡相與處者或有過失猶陳古以訓之或直言以告之不從又未敢深言以逆其意且保安而惠愛之待其意與吾相得也則又詳以教之誨之惟古人之相與處者能相規飭如此故一時之間凡為民者皆無有譸張誑誕而慕為幻惑之事者蓋皆以誠相與也周公既言古人相規飭如此乃謂成王於我此言乃不能聽而用之則人乃務相順從不復以諌正為事且將相與變亂先王正法至於小事大事無不變之使其有不為順從之事則其心必違逆於君怨恨於君使不為違怨之事則必其口詛祝於君詛祝猶罵之也蓋始相順之中則怨之終則罵之也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寛綽厥心亂罸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周公既言成王若不聽我此篇所戒之言則人必務為順從不復諌正不然則違之怨之又甚則詛之祝之至此又恐成王萬一至於民之有怨詛者輕信人言則戮及無罪故又戒之以此一節也大抵好惡之情莫公於民桀不君而有衆弗協湯一徳而萬姓咸喜者好惡公故也周公謂昔時殷王中宗與髙宗祖甲與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進於明哲知人情偽不為人言所惑必言此四君者蓋前承無逸永年之事既舉四君而言故此因引四君為言也非謂古之賢君惟此四君能然也惟此四君能進於明哲不惑人之言其有告之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則大自敬其徳不復責人雖以下謗上乃民之愆過而此四君則言曰此非民過乃朕之過其意蓋謂使我無可議則彼亦安得而議正如孟子所謂我必不仁必無禮此物奚宜至哉惟四君信能如是故於小人之怨詈者不但不敢含蓄其忿怒且將樂聞其言以知已過矣周公既言四君所以待小人之怨詈者故又告成王謂成王於我此言乃不能聽用則人有誑誕為幻惑者言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則必輕而信之謂不復辨其真偽豈能如四君責己而不責人夫如是不能長念其為君之道不能大綽緩其心謂含怒而急躁也若然則將違道逆理妄以罸及無罪而殺及無辜之人罪辜皆罪也異其文耳如此則向之怨者詈者一二人耳今乃同怨之矣是其怨且將叢於一人之身矣豈不謂之為亂哉此周公深言輕信之禍也周公首陳無逸之事終又及於君臣相規飭之意因又及於待小人怨詈之道則其言至矣故嘆而言曰嗣王呼成王也其當監視我此篇之言欲其動考其所戒也尚書詳解卷二十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一
  宋 夏僎 撰
  君奭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説周公作君奭
  成王自周公復辟之後即政於新邑即命周公使為太師洛誥所謂居師是也既命周公為太師必升召公為太保使之同心協力相成王以為之左右所謂左右謂王有所為二公實為之左右手如舜所謂臣作朕股肱耳目是也召公既承成王命乃謂周公有經濟之才自足以輔相成王而隆乆大之業吾不必更居保位以茍爵祿故承爵命則有所不悅於心此不悅者非不喜悅成王之命也正如顔子於夫子所謂於吾言無所不悅乃無所不曉則此不悅者乃是召公於成王之命心有所不曉葢不曉成王所以尊己之意也周公則以謂成王即政之初召公尚相與同心夾輔今既即政之後豈可專責於已而自欲去哉故此篇皆留召公之辭史官序之名篇以君奭以周公留召公首呼君奭而後告故取以為簡編之別也説者徒見旅獒有太保作旅獒之語而召誥有太保先周公相宅之語遂謂召公自武王之世已為太保殊不知武王之時太公為太師有周公在尚未得為太師召公豈得遽超周公而為保哉是前所謂太保者乃史官敘書追稱耳如書序稱成王皆未崩前已稱謚豈非追敘之乎説者又謂此召公不悅乃疑周公攝政如管蔡有不利孺子之意此葢以小人之心妄料聖人非君子之言皆所不取也
  君奭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䘮千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於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於不祥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不敢寧於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歴嗣前人恭明徳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廸惟前人光施於我沖子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徳延天不庸釋於文王受命
  凡經中言若曰皆非其人之本言乃餘人以其意言之如王若曰乃周公以成王意言之也此所謂周公若曰葢周公當時留召公其口之所言大意如此史官不能盡其當時之本言必於其中用周公之意而文之也故稱若曰正如微子篇所謂父師若曰者亦史官以父師之意為是言也奭者召公之名也稱君奭者召公封於燕以燕侯入為王太保故稱君告人而呼其名葢古人尚質相與語多名之不若今人之文且飾也周公於稱召公為君而呼其名以語之曰弗弔天降䘮於殷謂殷紂不道不為天所憫恤天於是大降䘮亡之禍於殷既墜失其帝命而我有周既已受之矣然天命難諶有徳則可以永保不然則旋踵而失故周公於是謂我周家雖受殷天之命而我實不敢自知我受此天命其基業必可以永乆信於休美必可以順天而使之輔我之至誠雖不敢知必可如此休美然亦不敢知其終也必至於墜失天命而出於不吉善之禍是天命之興衰國祚之脩短舉不敢知也周公既言我亦不敢預知天命於是又嘆而舉召公平時之言葢周公平時嘗説已不敢預知天命而召公平時嘗説今日周家天命之長短乃在周公今召公果欲求去故周公於是舉其言謂召公自平時已曽説此事全在於我然我亦豈敢安於上帝之命謂不敢以天命為安即前我不敢知之意葢以我不能永逺思念大威故不敢寧於上帝之命其意謂己之見識不足以知天也周公既説我已不敢預知天命遂説若人事則我不敢不自盡於是乃言越我民罔尤違惟人葢天威我雖不能逺念但於我民使之無所尤怨亦無所違戾則惟在於人而已其意葢謂天命雖不敢知而人事則不敢不盡也此葢召公以天命長短責周公周公則謙而不敢當欲留召公以共盡人事也周公既言民之不尤不違在人故又詳告其在人之利害謂今日我國家若為之後嗣子孫者葢謂凡為子孫者非指成王也大不能恭敬天地絶失前人之輝光葢前人創業垂統蔚有光華昭示天下後世今若不能嗣守是絶失其光也而又深居九重之中不知天命之不易得而忽之則天命我周家昔雖甚誠今也將至於難信乃墜失其天命而為後嗣子孫自必速禍亂不復能經歴於乆逺而繼嗣前人顯明之徳矣此葢周公極言不盡人事則天命不可保如此欲召公留以共盡人事也既言不盡人事之禍如此遂自陳所留而不去之意謂今在我小子旦之身所以留而不敢去者非謂能有所正於成王其允廸而躬行者惟以前人創業埀統之光華施於我沖子而已周公之輔成王無非左右輔翼使歸於正也而言非克有正謙辭也周公既詳陳上文所言又言又曰者所以申前之意也葢謂我所以留而不敢去者既欲廸惟前人之光以施於我沖子而又以天命不可盡信我安行者惟在於寧王之徳則可以延長而天亦不用釋廢於寧王所受之命葢天雖不可必茍率循寧王之徳則天亦不庸釋於我矣寧王舊説以為文王惟少頴解大誥以為武王以文王之時大統未集武王實安天下之王故謂之寧王兼大誥屢言寧考武王於成王為考故知其為武王也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於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於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歴年所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茲惟徳稱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於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邦
  此周公又舉商王之興其君所以能創業所以能守成所以能中興者皆本乎左右前後大臣者為之賛相以見召公今日之未可遂去也周公謂我聞在昔之時成湯之為君當其受天命有天下之時其臣則有如伊尹者為之輔其功可遂至能格於皇天格者至也上至於皇天謂皇天雖神逺且為之格其功無所不及也是湯雖聖不能不賴伊尹之助自成湯之後至其孫太甲之時其臣有如保衡者保衡即伊尹也伊尹以先朝元老輔太甲實太甲所恃以為安所取以為平者不敢名之故呼為保衡自太甲而後至其孫太戊之時則有如伊尹之子陟與臣扈者輔相太戊其功遂能與太甲俱格於上帝葢周公立言於有若伊尹之下繼以格於皇天是伊尹輔湯功能格於皇天也於有若保衡之下不言功用併於有若伊陟臣扈之下言格於上帝是保衡輔太甲伊陟臣扈輔太戊其功能格於上帝也於巫咸言乂王家是巫咸又不及伊陟臣扈特為太戊治王家之事而已於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之下繼以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是祖乙之時得巫咸武丁即高宗也髙宗之時則得甘盤此二臣者能率循此上諸臣有功業陳烈於上者而保安乂治有殷也而諸儒之説乃謂伊尹相湯格皇天伊陟臣扈相太戊格上帝其他則無功用至此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乃謂總言伊尹以至甘盤六臣皆能陳力保乂恐於理未安故不敢從葢彼諸儒徒見伊尹一人在湯時既能格皇天豈輔太甲則格上帝而已故以格皇天歸之伊尹格上帝則歸之伊陟臣扈於有若保衡則無説殊不知伊尹一人之身所以有格天帝之異者以其所事之君不同耳成湯聖君伊尹聖臣以聖臣事聖君故足以格皇天若太甲始則不惠於阿衡中始悔過自艾其聖徳不及湯逺矣故伊尹所以事之者雖不異於湯而終但能格上帝而已此葢所事之君不同耳天帝之説以經考之如言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聞於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則天與帝一而已不可分別也然此既言格皇天又言格上帝其言確然離而為二則天帝之説不可謂無意也第不知其別果為如何爾或謂天以其覆燾於上者為言帝以其宰制於下者為言又未可知也但周公於湯言皇天於太甲太戊言上帝則帝當不及於天明矣少頴謂伊尹保衡伊陟臣扈巫咸巫賢甘盤皆先王所任之臣與舊日就學之臣周公引此意正謂吾與召公皆周之舊臣不可不在位此説有理由是言之則言甘盤不言𫝊説是甘盤乃舊臣而𫝊説不免為新進周公所以不言也商室之興惟伊尹相成湯能格於皇天保衡相太甲與伊陟臣扈相大戊能格於帝巫咸又能乂王家巫賢相祖乙與甘盤相武丁又能保乂有殷故殷家所行之典禮升配於天而享國遂多歴年所葢人君莫大於典禮今既能使所行之典禮仰合乎天宜其多歴年所也年猶嵗也嵗星一嵗歴一辰十二嵗一周天是年所者乃嵗星所歴之次多歴年所是其享國之永多歴嵗星之次舍也惟此五六大臣能佐佑商室使其典禮仰合天心多歴年所故天於是純佑其命純佑謂純一以佑之謂佑助之誠純一而不變也天既純佑有商故商國於是乎寔葢國以有人為寔無人為虛今商國既有五六大臣如此左右賛㐮則商國豈不寔哉然非特在位之大臣得人而已雖凡在位之臣其尊如百官有著姓者其卑如王人之微者無不秉執其徳明以憂恤謂各恤其所職也非特在內之衆臣如此而已雖小臣藩屏之士在侯服甸服況皆奔走奉將王命不敢自怠是商家賢聖之君得五六大臣左右之助故能得天純佑之命既得天純佑之命故衆賢應時而出雖內外之間微小之臣亦皆得人明商之得人其寔由於五六大臣之得人也周公言此正欲召公知吾二人其進退係於國體故也惟茲惟徳稱用乂厥辟周公謂惟此百官族姓與夫小臣之屏侯甸者人君皆能惟有徳者是舉故此等衆臣用能各治其君之事預為其君宣布徳意故一人茍有所施為於四方而四方之民敬而信之譬如卜筮人無有不是而信之者周公上既言殷之賢君得五六大臣左右之助多歴年所故又呼召公而語之曰天壽平格格正也平則不頗正則不邪謂平正之君天所必夀蓋謂成湯太甲與太戌等君皆平格之君多歴年所是天必夀者也惟天所夀者在於平格故有殷所以為天所保安所乂治如此其至然天雖保乂如此之至及其後嗣紂不能法其先王所為則又滅之以威是天命亦不於不平格之人而必夀之也雖先世積徳累仁不能救其滅亡之禍矣周公言此正欲召公知天命難諶今日正不可恃文武積累之深而勇於求退也故周公於是告召公謂今日汝召公能長念此理則我國家庻幾有堅固之命其治功當顯明於我新造之邦矣時新作洛邑成王於此新即政故周公以新造邦為言也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徳其集大命於厥躬惟文王尚克脩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天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宮括又曰無能往來茲廸彛教文王蔑徳降於國人亦惟純佑秉徳廸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廸見冒聞於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武王惟茲四人尚迪有祿復暨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惟茲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徳今在予小子旦若㳺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收罔勗不及耉造徳不降我則嗚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此周公又舉文武得人之事以告召公以明召公之不可不留也寧王謂武王今以此篇觀之則寧王乃兼文武也周公欲詳言文武得人之事所先總説謂在昔皇天上帝斷然申勸文武之徳而使莫大之命集於其躬其意葢謂天以大命集於文武者以文武得人之助故天以是而申勸之也所謂申勸者葢以是勸文王又以是勸武王故謂之申勸如詩言文王有聖徳故天復命武王者即申勸之謂也周公上既總説大意下乃詳言謂惟文王之興所以庻幾能修治爕和我所有之諸夏者亦惟有如虢叔者有如閎夭者有如散宜生者有如太顛者有如南宮括者以文王能修和中夏皆由得此五人之用也虢叔先儒以為文王弟虢國叔字也餘四人如閎散太南宮皆氏也天宜生顛括皆名也周公既言文王之興本於此五人故又反前意而言曰若此五人不能為文王往來奔走於此導廸其常教則文王亦無徳降及於國人其意葢謂文王修和之功由於五人若無五人則文王亦無徳及人矣是雖文王之聖不可無賢人之助也先儒於此又曰乃以為此文王所自言唐孔氏廣之謂文王既有賢五人又復言曰我知得賢臣猶少無所能往來五人以此道法教文王以精微妙蔑之徳下政令於國人此其意則以茲廸彞為一句以教文王蔑徳為一句夫以茲廸彞為此道法文理既不雅順況以無能往來為文王自言為賢臣少無所能往來則文王若輕此五人者故不敢從周公既反言文王當時若無此五人為迪彞教則亦無徳下及於國人故又正言亦惟此五人者乃天純佑文王介以如是秉徳之人皆能導廸以知上天之威謂天欲成就文王五人寔知之故於是一徳一心乃明文王導廸之使其徳著見於上而覆冒於下遂能聞於上天惟是之故遂能受有殷之天命是文王之興寔五人之助也周公既説文王得人之助謂武王亦惟此四人庻幾欲道廸之使武王終有天祿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四人將使武王奄而有之也前言五人此言四人者先儒謂虢叔先死故只四人惟此四人慾廸武王使終有天祿故其後遂與武王俱起皆殺其為已敵者謂誅紂也而此四人又輔相不倦乃相與昭明武王故凡徳所冒之地者皆大盡稱舉武王之徳是武王之興乃賴四人之助也周公既詳言文武之興本乎得人於此遂言成王今日正賴我與召公二人者左右賛助不可遽然而退謂今日在我小子旦之身其責重其事之難正如游泳於大川唐孔氏謂游者入水浮渡之名謂成王隻力艱難如涉大川我自此以往當與汝奭共濟救小子於中流其所以極力匡救我與公正當如成王未即位之時周公居攝召公與周公一徳一心以國為念相須相濟不啻左右手今日亦當如此召公豈可遽然欲退盡以責周公哉此周公所以欲召公同濟成王與成王未即位之時無異大無盡責於我一人也葢成王既即政周公所以不欲遽去者以成王以幼沖之資乍履尊位雖有幾務之繁亦有玩好之奉茍溺於玩好則必怠於幾務故周公所以不欲召公專責於已葢恐其收成王罔朂不勉之心一有不及則以成王幼沖之資必溺於晏安之奉徳不復及於老成是老成之徳自是不復降下於國人若如此則為周公者雖鳴鳯之翔有不得耳聞況能如伊尹諸臣事君而至格天格帝乎葢鳴鳯為太平之瑞文王之時鳯鳴岐山周公言此葢謂太平之功尚不敢庻幾況望格天格帝是召公誠不可不留也諸儒皆以耉造徳不降謂周公言我與召公若收成王不勉之心亦有不及則吾二人老成之徳不能降及於民如此則周公以老成自居恐不然故知耉造者乃謂成王以幼沖之資當有老成之徳也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於茲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曰汝明勗偶王在亶乘茲大命惟文王徳丕承無疆之恤
  此周公又更端言召公不可不留之意周公嘆而吁召公曰君今當遂監視我此言我國家受命於天而為天子可謂無疆界廣大之休美然有道而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無道而持之則大危也大辱也能持與不能持之間而安危分焉是亦大惟艱難矣今日利害如此我所以告君君必當謀所以寛裕於我葢謂召公若去周公以一身當天下必遑遽怵廹不得安暇若留以共治則三聖賢爕理於一朝之上其治天下必綽綽有餘裕故也然召公果留則非特周公得以寛暇而共治輔正成王成王有所施設皆將粹然一出於正而後人承之必不錯迷若成王失其正則後人必迷錯矣此周公所以欲召公謀所以裕我不使後人迷錯也周公既告以此又更端稱文武當時命召公之意以告之欲其念文武責成之意必留而不去也周公謂文武昔日敷布其心腹之言而悉命於汝悉命謂以天下之大盡命召公使為汝所治之民之所取中而其命之之言曰汝明然自勉以作配於王葢臣所以配君故謂之偶王此葢當時文武命之之言周公舉而告之周公既舉此言故又勉召公謂汝今日惟在以誠信乘載文武此莫大之命常思文武之徳不可遽去且勉留以大承今日國家無疆界之憂其意葢欲召公留與任艱難之責也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於殷䘮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茲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譲後人於丕時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此周公又更端以告召公謂當文武之時吾與汝尚相與輔佐豈今日可以遽去乎允信也周公呼召公為君謂我告汝以我之所信者其意謂我下文之言皆其心之信然者既總說此句遂又呼保奭謂汝今日湏當克敬不可輕忽將我所言以監照於殷家喪亡之大惡否音鄙蓋鄙惡之意謂殷之喪亡大可鄙惡也既監照於殷遂念及我國家今日雖已平治然天威可畏茍不能敬則旋踵而敗亦當念其天威之可畏予不允惟若茲誥周公蓋前説告汝朕允之意謂予若不信何故惟如此之告汝此下方詳説其所謂信之之説周公謂我今惟言曰我令日所以留而不去惟欲成文武二人之功此事須汝當與我意有合蓋欲協力而共賛也此蓋周公平時之言今日舉之蓋謂我乎時常説欲成文武之功庶幾汝與我有合而汝乃有言曰在是文武二人之時其聖徳上感於天天之休美多至於時惟是二人受之有所不勝其意蓋謂文武創業多受天休今日基業已固天命佑於周者甚剛而不可解我不必留也周公既舉召公之言於上遂謂汝今惟當能敬其徳顯明我國家或有俊民在下未舉者以待它日之代已今日寔未可去在譲後人於昌大之時也今日欲去則未可也周公既言此又嘆而言謂我與召公厚輔是文武二人故我周家用至於今日之休美我今正欲與汝皆成文武之功無有懈怠使其徳日益顯著大能覆冒海角出日之處使之無不率從吾之所使其意葢欲召公留與已共恢張文武之徳則遐方逺國戴徳慕義而為臣妄則我與汝方可言退也
  公曰君予不惠若茲多誥予惟用閔於天越民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祗若茲往敬用治
  此周公又更端而告也周公呼召公為君謂我若不順於理何為如此多誥我寔是上閔於天下閔於民閔謂閔恤葢憂之也葢天命難諶民心難保周公召公之身其去就寔係天命之從違民心之向背介召公欲去寔周公之憂也周公既言此又嘆而言曰惟汝知凡民之所為亦無不能於其初葢謂皆能善其始惟善其終則難故言惟其終周公言此葢謂凡人之情皆勤始而怠終亦欲召公善其終也祗若茲謂召公自今日始必當順此意往敬用我言以圖治道不可去也
  蔡仲之命
  蔡叔既沒王命蔡仲踐諸侯位作蔡仲之命
  蔡叔與管叔當武王沒後不平周公居攝唱為流言搖撼王室遂挾武庚作亂周公以王命正三叔之罪蔡叔寔囚之郭鄰然其子仲克庸祗徳周公雖罪其父而不廢其子故叔未卒周公已用仲為卿士蔡叔既卒周公於是告諸王而封之於蔡以續蔡叔之後此序言王命蔡仲而書言周公乃命諸王是周公以王命之也謂踐諸侯位者踐履也履諸侯之位謂行諸侯位之事也周公當時命諸侯有教戒之言史官錄之所以謂之作蔡仲之命少頴謂武王兄也管叔弟也周公又次弟也蔡與霍又其次也周公辟管囚蔡出霍無乃傷人倫之愛乎曰天下之道二仁與義而已仁者所以愛親親為上義者所以制尊尊為上聖人之心未嘗不欲兩存不幸時有以害吾之仁義吾則捨其一而存其一既存其事之大者則其小者有所不恤非不足恤也事不能以兼全在聖人亦不可得而恤也夫武王老而成王未生管叔已有繼武王之志奈何廹於周公之聖而隂有不平之心唱為流言不已而從之以亂周室未能保其為周也故周公去親親之仁而存尊尊之義故不恤小節也寧在已有自愧之徳而措天下之安寧不忍使王室之危而為天下之禍也此所謂不幸不獲兩全也
  蔡仲之命惟周公位冡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鄰以車七乘降霍叔於庻人三年不齒蔡仲克庸祗徳周公以為卿士叔卒乃命諸王邦之蔡
  蔡仲之命四字竹簡中舊所標之類也此下乃史官敘所以作蔡仲之命之意謂周公當武王之後周公實居冡宰之位而正百官所謂正百工即百官總已聽於冡宰而周公實正之也其時周公居攝三叔實不平周公所為於是播言謂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恐恣縱而不誅則禍亂之起未易遽已於是奉王命東征而致辟管叔於商即商地而致法謂以殺管叔也時管叔監殷即其地而誅之蔡叔亦監殷不誅而乃遷之囚於郭隣也者以其罪輕葢管叔兄也兄首惡而弟乃和之所以管叔死而蔡叔囚也囚謂拘繫葢禁錮拘繫其出入也然既囚之又不可以無所養故以出車十乘之地所出之賦以養之葢囚之此身未死不可使不食而死所以必有以養之也古者一里之地出車一乘七乘乃七里之地也霍叔據司馬遷及二孔說則不係三監乃管叔蔡叔武庚三人為三監霍叔乃封於王圻之內地霍邑然所以與管蔡均被罪者唐孔氏謂霍叔在京邑聞管蔡之語流𫝊其言謂為實然不與朝廷同心故周公所以降為庶人以其罪則又輕於蔡叔也林少頴雖辯以為管蔡霍為三監然康誥只言成王伐管叔蔡叔不言霍叔且諸儒之言皆然故未敢以少頴之言為然周公以霍叔之罪輕於蔡叔故特削其爵奪其邑降為庶人三年之乆不使之與兄弟齒相次是時周公雖致罪於三叔然但以王法不得不爾周公初非有心於其間故蔡叔雖被囚而其子乃能用敬德故周公用以為其所封國之卿士左𫝊定四年謂周公舉之以為己之卿士是用為周公所封國之卿士也明矣然諸儒謂周公留佐成王食邑於所封圻內諸侯孟仲二卿故公言仲為之是所謂卿士非魯卿也至史記世家則又謂周公舉胡為魯卿士則又為魯卿要之二説皆不必泥但此卿士必非王朝卿士乃周公卿士葢以經文只言周公以為卿士故知非王朝卿士也周公以仲為卿時蔡叔尚囚未死及此而叔死故周公於此命之於王而國之於蔡葢使之繼其父之國也孔氏謂蔡叔所封乃圻內之蔡仲所封乃淮汝之間是所謂蔡者乃有兩地按地理周圻內無蔡惟淮汝之間有蔡世家謂蔡叔居上蔡宋仲子謂胡徙居新蔡其地皆屬汝南郡則孔氏所謂兩蔡未知何所㨿而雲也
  王若曰小子胡惟爾率德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爾侯於東土往即乃封敬哉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跡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率乃祖文王之彞訓無若爾考之違王命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懐為善不同同歸於治為惡不同同歸於亂爾其戒哉慎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不惟厥終終以困窮懋乃攸績睦乃四隣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濟小民率自中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聴罔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王曰嗚呼小子胡汝往哉無荒棄朕命
  自此以下周公以王命命蔡仲之言也胡是蔡仲之名以其少故以小子呼之成王謂我今日封汝者惟汝能率循於德以改其父行之行葢父行子之所當遵蔡叔之行所不可遵者而仲能改之而其改也又乃率德以改則其所以自謀者可謂能慎矣故成王所以言惟汝率德改行而繼以克慎厥猷葢善其能自謀也故我所以命汝為侯於東土東土即蔡也葢蔡在周邦之東故也汝往就汝所封之國其可不敬哉此葢總說所以命侯之意下文則告戒之言也爾尚葢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前人即蔡叔也蔡叔於文王為子於成王為臣今乃不顧君父而挾武庚以叛是為子不孝為臣不忠者也今蔡仲欲庶幾遮葢蔡叔之愆過則惟在乎盡忠惟在乎盡孝葢以仲之忠可以掩叔之不忠仲之孝可以掩叔之不孝成王既告仲為忠孝者可以掩父之罪故又勉仲謂今日逺汝父所行之跡當從汝身始葢謂蔡叔不忠不孝之跡不可循習故仲當逺之若能逺其跡自汝身始又將之以勤而無怠惰用能垂法於後世蔡叔已不足足法蔡仲今當正其非而使後世法仲也成王既欲其逺跡以垂法於後世故又告之曰汝必欲垂法無取必於其他但率循汝祖文王之常訓而奉行之莫復如汝考蔡叔之違背王命則必可垂法於後世矣成王既勉蔡仲使率循文王以掩父過恐其行之未必力故又以天人向背而警之謂爾仲今得封以為諸侯不可恃此不復以前言為念然皇天於人本無親愛之心但有德者則天必輔之民本無恆心茍有惠者則民必懐之汝之德茍不足以順乎天則天且怒之其肯輔助之乎惠不足以安乎民則民且去之其肯懐歸之乎當重念天人之可畏而夙夜自盡也既以天人之向背警之故又以為善為惡所由歸者諭之謂天下之所謂善者非一端如或仁或義或剛或柔皆善也人之為善不必兼衆善而後能治也茍得其一皆足以致治如行仁德固可以致治行義德亦可以致治以剛克以柔克者亦可以致治是為善不必同也要其終則必同歸於治矣天下之謂惡者亦非一端也如色荒如禽荒如甘酒嗜音如峻宇雕牆皆惡也人之為惡不必兼衆惡而後能致亂也茍荒於酒音牆宇亦足以致亂是為惡亦不必同也要其終則同歸於亂矣成王既言行善行惡其終也治亂之分如此之異故警之曰爾其戒哉謂治亂如此不可不戒也所戒如何慎終於始而已葢蔡仲前此率德改行是有其始也既有其始則不可不思其終葢人之常情銳始則易善終則難今蔡仲既能慎始惟當思其終能思其終則必能行之至乆而不困若徒慎其始而不思其終則終必睏倦而至於窮則空而無有謂始雖慎而終不慎則始為徒慎而終亦無有所得也自此以下皆為善之目也懋乃攸績謂汝為諸侯所合致之功績不可不勉也睦乃四隣謂所有四向之隣國不可不與之和也所以如此者蓋欲汝以此藩屏王室以此而和睦兄弟之邦因以安康濟汝國之小民葢王室不能蕃則有削地出爵之虞兄弟不能和則有侵強問罪之師雖欲康濟其民得乎此葢教蔡仲以事上睦下之道也此下則又教蔡仲以治心修行而謹爾侯度焉率皆也自從也謂汝凡事皆從中道不作聰明以亂舊章蓋以先王舊章莫非中道若強作聰明則必欲自我作古以先王之舊章為陳跡而不足法則必從而更張之矣故成王必欲蔡仲皆從中道莫強作聰明以紛亂舊章詳審汝之視聽無以邪側不正之言以眩惑視聽之常度如此則所從者自然皆合於中道而必無作聰明之失矣予一人安得而不善汝所為哉成王戒之之言既偹矣故又嘆而呼小子胡謂汝往其國無他可言但不荒廢違棄朕所命足矣此葢丁寧其必遵前言也蔡命既畢以下乃亡書之序篇次當繼此後故孔安國以附於末
  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將蒲姑
  此亡書之序孔氏附於此其書亡其義不可知孔氏順文為說謂周公攝政之初奄與淮夷從管蔡作亂周公征而定之成王即政之初淮夷與奄復作亂故成王親往征之淮夷與奄在周之東故謂之東伐周王既王伐淮夷遂踐滅奄國以其數反覆言去此叛逆之民以成王者之政令故名篇以成王政唐孔氏謂自多方以下是成王即政初事編篇以先後為次此篇在成王書內故知是成王即位後淮夷又叛兼成王即政方封伯禽費誓魯侯伯禽宅曲阜淮夷徐戎並興彼言淮夷即此淮夷踐奄故知是成王即政後重叛也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之地蒲姑齊地齊在最東鎬在最西去王室最逺孔氏乃謂遷於齊地近中國教化之此恐不然恐此遷乃如舜之流放葢竄逐其君於蒲姑也周公以將遷其君之事告召公意必陳所以不可不遷之意史官録之故名篇以作將蒲姑葢謂將遷其君於蒲姑也而孔氏乃謂告召公使作冊書告令之序只言周公告召公無命作冊之意如康王命作冊畢即有命作冊之意此說無文故不敢從
  多方
  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邦作多方
  奄淮夷相近之國當周公攝政之初管蔡與淮夷相扇以叛周公既誅之今成王即政淮夷又復與奄共叛故成王於代淮夷踐奄或言踐或言代者聖人非欲踐人之國也代而服罪則止矣伐而不服則至於加兵以踐之踐葢隳其城郭夷其宗廟也奄既不服其伐故至於踐也此篇葢周王踐奄而歸在於宗周鎬京而作故序言成王歸自奄在宗周告庶邦作多方葢有商之興賢聖之君六七作其深仁厚澤固結於民心甚深其國不幸紂為不道暴虐之甚民不忍其荼毒急脫水火故武王順人而興不頓甲兵而天下定今既出水火安衽席則商六七君之德朝夕常在於存商之間故武庚既判及此而奄淮夷又叛此多方之篇所以不徒及於商民而又及於四方之民者葢當時不服者非一故併告庶邦也
  多方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於祀
  此多方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惟五月丁亥乃成王即政明年之五月丁亥也葢多士篇成於成王即政之三月繼而又有淮夷徐奄之變王往伐此篇乃作於歸自奄之後故知是明年五月也史官謂其時五月丁亥日王來自奄謂自奄而來至於宗周宗周即鎬京也此葢史官所以敘作書之由也周公曰王若曰既言周公曰又言王若曰者葢周公以王命言也然前篇每出於周公之口者皆直言王若曰獨此揭以周公若曰者蓋前諸篇皆周公居攝所作不言周公曰可以知其出於周公此乃周公歸政之初所作若不言周公曰則疑為成王之言後世不復知其出於周公之口也猷𤼵言之辭也告爾四國多方四國即三監淮夷多方告四國因及於多方之衆諸侯也惟爾殷侯尹民成王謂爾四國多方之諸侯本是殷之所侯以正民者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惟爾等相扇共叛罪在必誅我以為殷之所侯乆習惡化不忍盡戮於是大降爾等死命爾無不知謂盡知其罪應死而我赦之也此葢説前此隨武庚以叛王室時也成王謂汝等前與武庚共叛我大降爾命不忍盡殺汝等無不知之今日自應改過自新而又大惟圖度上天之命以已意妄料天命疑天命未必在周而相扇復叛殊不知能長求敬念於祀事葢諸侯有國則有宗廟社稷之祀今汝等妄料天命相扇叛君則誅夷且至是弗能念於祀事此葢責其當成王即政後又有淮夷徐奄之變也
  惟帝降格於夏有夏誕厥逸不肯慼言於民乃大淫昬不克終日勸於帝之迪乃爾攸聞厥圖帝之命不克開於民之麗乃大降罰崇亂有夏因甲於內亂不克靈承於旅罔丕惟進之恭洪舒於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欽劓割夏邑
  成王上既言我降爾命而爾等不能改過自悔又妄料天命相扇復叛全不以宗廟社稷為念故此遂引有夏之事以告謂當夏之興目禹以下賢聖之君各能進其為君之道而天降格之降格謂降至也謂天之意常在於夏也是天之意未嘗絶夏也奈何有夏之君乃有如桀者大其逸樂惟自樂其身不肯憂言於民謂無憂民之言也又大淫亂昏暗不能於終日之間勉行於天道謂天道欲人君勸勞於民事而有夏誕厥逸不慼言於民是不勉於天道也此事乃是汝等多方之民所共聞者非我妄言況桀之為君亦是以己之意圖度天命若紂之自謂我生不有命在天葢恃天命必在於我遂不復祇畏逆料其必不我釋也惟桀之意在於逆料天命之必不我釋於是以民為不足恤不復開示民之所附麗者葢民無常心君仁則仁君義則義君之所行即民之所麗者而桀乃為淫昏不復開示民之所附麗者方且大降酷罰以専崇其亂於有夏之國然有夏之亂其所因者亦始於內葢甲者十干之始故謂之甲於內亂由其始亂於內遂不能善承於衆民所謂不能承者葢以其不能大惟進用於恭德之人以大舒緩於天下之民謂迫促之也亦惟有夏之民凡叨貪而憤懫者日日欽敬之使之在位在職割害天下如割劓然此所以申言上不克靈承於旅之意故下遂言所以相湯也
  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於成湯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於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於民乃胥惟虐於民至於百為大不克開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代夏作民主慎厥麗乃勸厥民刑用勸以至於帝乙罔不明德慎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今至於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
  成王上既言桀之惡如此遂言湯之所興謂桀之罪惡如此天惟是之故遂別為求民之主者乃大下其顯然休美之命於成湯使用刑以殄滅有夏之命則天之不畀於夏者亦純一而不變矣成王言桀之所以亡與湯之所以興者既至矣自此以下又言桀之亡非惟桀自稔惡而所與共治臣亦同惡相濟故言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於多享謂桀之用爾多方有義之民則易以斥絶不能長乆與之多亨於民工謂不使之乆於其位也而桀所恭敬之衆士則大不能於保享之道謂徒安受寵榮於民工不能明其所以治民之道乃相與為暴虐之事以加於民甚至百端所為皆不能開明謂事事暗昧也惟桀所為既如彼而一時之臣所為又如此是故成湯之興遂能用多方而大伐於夏桀代為民之主所謂用爾多方猶言仗爾多方之力以有天下也此下遂言湯之治民與其後世諸王亦能治民遂能長保天下至紂不道所以又失也成王謂成湯惟能慎其所附麗者以為民之勸故其民遂取法於湯亦用至於勸然非恃湯而已後雖至於帝乙其間諸王亦無不明顯其德謹慎其罰謂以德為上而不敢輕於用罰故亦能用至於勸非惟明德謹罰能致民之勸雖要察囚辟取有罪者殄絶而刑戮之亦能用致於勸復取其無罪者而開解釋放之亦能用至於勸其意葢謂商之賢君皆能勉民於善雖刑之釋之無有不勉於善者也今至於爾辟謂紂也不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謂不能用民以受天命其意謂人君必能固結民心然後能受天命今紂不道失民之心遂至於失天命是不能用民以享天命也
  嗚呼王若曰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有夏非天庸釋有殷乃為爾辟以爾多方大淫圗天之命屑有辭乃惟有夏圗厥政不集於享天降時喪有邦間之乃惟爾商後王逸厥逸圗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時喪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天惟五年須暇之子孫誕作民主罔可念聴天惟求爾多方大動以威開厥顧天惟爾多方罔堪顧之惟我周王靈承於旅克堪用徳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簡畀殷命尹爾多方作書之體皆先言王若曰而後言嗚呼此乃先言嗚呼而後言王若曰唐孔氏謂周公先自嘆而後稱王命此説是也告爾多方周公稱王命謂我為誥文以告爾多方如前言桀與紂所以亡者非天用廢於有夏亦非天用廢於有殷也乃惟爾君商紂用爾多方而大為淫佚之事以圗度天命大意謂過為淫佚不復畏天乃謂我生不有命在天妄以已意料天意也紂惟淫佚無忌憚如此故其罪惡所以屑屑皆有可舉之辭如泰誓牧誓之所陳則屑屑有辭可知矣此總言大意下乃詳言所謂非天庸釋夏殷之事謂天之所以釋於有夏之君者以桀圖謀其政事不成於享天命之意故天降是喪亡使能有邦國者間隔而代之謂湯代夏也天之所以釋有商者乃惟爾辟紂逸其所逸葢淫佚之事非人君所當為者而紂乃逸之故謂逸厥逸惟其如此所以圖其政事不能蠲潔而至於穢惡不能烝進而至於怠惰天於是降是喪亡是天之所以釋夏商者非天庸釋之也皆桀紂自取之也然紂之所為如此天將喪之猶未忍加以喪亡之禍又念天下之理聖而不能念則或至於狂狂而能念則或至於聖今紂所為如此雖甚狂矣天猶以為萬一克念亦可以聖於是以五年之乆須待寛暇此之子孫之此也猶莊子言之人也之德也須暇此子孫謂紂也紂雖商之子孫而受天命為天子亦天之子孫故謂之此子孫也所謂五年者先儒以為文王崩武王服喪三年觀政二年凡五年然後伐紂若天使之然也然觀政之説予於泰誓已辯之矣要之謂五年者經𫝊既別無考據往往謂紂未死五年之前罪惡貫盈喪亡無日天未忍遽絶之故須待閑暇至於五年兾其改悔天之意雖如此而紂大為民主卒無可念者無可聽者謂所為無一言之可取也唐孔氏謂上知下愚不移聖必不能為狂狂又必不能至聖此事決矣此言聖或作狂狂或作聖葢以桀紂實非狂愚倘改過則狂自有作聖之理此說是也紂既無可念聽天於是求於爾多方之民大震動以天威以開迪其有能顧諟天意者將以用之而爾多方又無有能顧天者方是之時惟我周之王謂文武也善承奉於衆民能任用於有德克堪用謂能任用文武惟能如此故可以主神天之祀為天子天於是敬教文武使之用休美之道大畀與以殷命使正爾多方而為之君成王言此正謂我周之興乃天命所畀爾衆民誠不可懐貳心也
  今我曷敢多誥我惟大降爾四國民命爾曷不忱裕之於爾多方爾曷不夾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爾尚宅爾宅畋爾田爾曷不惠王熈天之命爾乃迪屢不靜爾心未愛爾乃不大宅天命爾乃屑播天命爾乃自作不典圖忱於正我惟時其教告之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於再至於三乃有不用我降爾命我乃其大罰殛之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寧乃惟爾自速辜
  成王上既告多方以周之所以興者實出於天命非人所能為其說已詳悉辯白矣故此遂說今我何敢多為誥命以告汝我惟大降爾四國民之生命其意葢謂我本不敢如此誥實為汝等屢叛王室義當誅滅我以不忍之故遂與汝等以生命今又恐汝等不知天命所在復謀不逞故所以如此詳誥也汝等分當誅滅今我既降與汝等命則我之待汝者至矣汝何故不深信我命而寛裕之於爾衆裕有寛裕饒益之意謂深信我命而饒益於多方也爾非特不深信我命而奉行之以饒益於多方爾何不夾輔介助治道於我有周之王者以享受上天之命其意葢謂我今日既大降爾命而爾下之乃不能饒益於民上之又不能輔助於君今爾猶且居爾所有之宅治爾所有之田即謂前日遷於洛邑皆有宅與田與汝今汝方且有宅可居有田可治自應仰念國恩而何故不順於王以明天之命乎熙與庶績咸熙之熙同謂庶績昔未治今皆條理明白則熙者明也謂爾多方若自今以往能順服於周不復叛逆則周之天命顯然矣成王既反覆責多方謂汝等應當如此而乃不然故言爾乃迪屢不靜謂我今迪導於汝者屢矣而汝等猶未安靜是爾心猶未能知所以自愛葢順服則大安大樂是能自愛叛逆則大危大辱是不能自愛也然迪屢不靜非特不能自愛而已而爾又不能大安於天命而乃屑屑播棄於天命屑字孔氏訓盡謂盡棄於天命其說亦通成王之意葢謂我今日大降爾命亦是天意而汝等乃迪屢不靜是不能安於天命而乃棄之也如此則是汝等自為不常之事而謀信於正道葢欲信正道必當守常法今既自為不常何以圖信於正道哉我惟是之故所以有大誥以教告汝告之不服所以又懼汝以要囚之法要囚蓋謂要勒而拘囚之也書言要囚者三康誥言要囚服念五六日此篇言要囚殄戮多罪與此言戰要囚之孔氏釋之其説各不同於康誥則謂之獄囚要辭於此則謂之要察囚情今詳考之三説皆不然所謂要囚者乃謂要勒而拘囚之康誥所謂要囚服念五六日乃謂凡要勒拘囚罪人必當服念之至五六日然後丕蔽其所要囚者此所謂要囚殄戮多罪者乃謂或要勒拘囚其多罪者或殄絶殺戮其多罪者而民亦勉於善也所謂戰要囚者乃謂恐懼之以要勒拘囚之威也成王謂今日教告於汝要囚於汝已至於再以至於三矣言不一也孔氏謂再乃三監淮夷叛時三乃成王即政又叛恐不是如此所謂再三者直謂今日如此再三也然我再三如此而乃有不用我所降與汝之生命復敢叛逆則我又不復如今日止於教告要囚而已必有大罪誅戮於汝矣當此之時則非我周家執德不安寧謂前赦汝而今誅汝也乃是汝等自召其罪也此葢以威刑懼之也
  王曰嗚呼猷告爾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爾罔不克臬自作不和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爾邑克明爾惟克勤乃事爾尚不忌於凶德亦則以穆穆在乃位克閱於乃邑謀介爾乃自時洛邑尚永力畋爾田天惟畀矜爾我有周惟其大介賚爾迪簡在王庭尚爾事有服在大僚王曰嗚呼多士爾不克勸忱我命爾亦則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爾乃惟逸惟頗大逺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天之威我則致天之罰離逖爾土王曰我不惟多誥我惟祇告爾命又曰時惟爾初不克敬於和則無我怨此王又更端嘆而告之也猷者發語之辭告爾有方多士暨殷多士普告天下並及殷之衆士遷在成周者也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監為諸侯監民者成王謂爾等多士自周公東征而歸後即奔走而臣服於我所立之監今已五年矣葢周公攝政首年東征東征三年而歸周公攝政凡七年自三年東郊之亂既定今是成王即位之明年是五年矣汝等多士其中亦有衆胥之長與小官之正與大官之正既各為之官長則無有不能守法者既能守法則於汝自身所為茍有不和者汝當自有以和之不和謂有乖戾怨恨之事如犯令陵政亦不和之事也非特汝身而已茍爾室家之內若父子若兄弟或有為不和者汝當有以和之汝為官長能守法當以正率人故也汝若果能如此則汝所居之邑必能至於明爽然其所以明爽亦由汝能勤其事之所致如上文爾惟和哉即所謂克勤乃事也如此則汝庶幾不諱忌於凶惡之德謂無有凶惡之德可諱也亦是汝能用至敬而在位是能閲視汝之邑而謀所介助於王室矣此葢告胥伯小大多正雖遷於成周必各有所食之邑故所以言乃邑也然則此所謂克閲於乃邑者乃謂其能監視其邑所當行之事也若然則汝多士庶㡬可以永逺盡力以治其所有之田謂可以長保其祿也雖天亦將有以畀付矜憐於爾我周家亦將有大助賜於爾於有道者又將簡拔之使之在王室為官加汝以職事而使有所服行於大僚葢謂不特使爾食邑於成周而已也成王既言爾等能如上文所言則是能用我命矣周將簡拔用汝然汝若不用我命我又當有罰及汝故又嘆而呼多士以告之曰汝等若不能勸勉忱信我命則是汝等不能奉上而凡為民者亦將化汝惟曰不復奉工如此則是汝等自為縱逸自為頗僻大逺棄於王命乃所以自探取天之威罰我於是即遂致天罰於汝又離逺爾所居之土不止遷於成周而已此以威懼之也成王既以恩誘之又以威懼之故又繳前説曰我不惟若此多多誥汝以言而已我惟敬誥汝以命所謂爾命者葢謂汝等如前言則有簡在王庭之賞如後言則有離逖爾土之罰乃是汝等禍福之命所由以分故我所以不惟如此多誥也言既竟故又告之曰今日之事所以至於此者非我之罪乃是汝等於其初也不能敬於為和致乖戾犯上所以有今日之事汝不當怨我葢自東征之後或征或遷或又伐淮夷踐奄皆是汝等自取非我罪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一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二
  宋 夏僎 撰
  立政
  周公作立政
  此書之作蓋周公當成王即政之後慮其恃天下之已治而忽於任人使小人乗間而至則君子不於朝而政自此不立所以盛陳任人之説也而名篇以立政者蓋深言任人乃所以立政也林少頴謂周公作無逸作立政其意一也當成王即政之初天下既已太平垂衣拱手不動聲色而享此治安之效周公之心懼夫成王驕怠之心易以萌也於是乎作無逸之書以戒之又懼夫姦佞之人乗間而易以進也於是乎又作立政之書以戒之無逸之書言修徳之不可逸也立政之書言任用之不可非其人也常人之情治至如此往往忽之惟周公大聖人也則能念及乎此故序書者直以周公作無逸周公作立政言之不復重複其辭者蓋謂惟周公乃能有是言也
  立政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於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周公曰嗚呼休茲知恤鮮哉
  此立政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周公若曰史官以周公之意言之也是時成王初即位周公率羣臣將進戒於王於是賛之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蓋謂羣臣皆再拜稽首將有所告於嗣天子今已為王矣不可以沖幼自恃也周公既率羣臣而前賛於王謂羣臣皆再拜稽首將有所告於王羣臣於是因周公之賛遂皆進而告於王曰王之左右大而常伯常任凖人小而綴衣虎賁皆不可用非其人常伯常任凖人諸家説不同先儒以伯訓長謂常所長事乃三公常任謂常所委任乃六卿凖人平法之臣乃獄吏王氏則以常伯為庶官之長在位者也常任為任事之臣在職者也凖人非伯非任吾所取法者然不如蘇氏謂牧民之長曰常伯任事之公卿曰常任守法之有司曰凖人蓋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則州牧為伯明矣以顧命考之當時有芮伯彤伯則皆以公卿兼收是常伯亦在王左右也夫王之左右牧民之長任事之公卿與守法之有司既皆得人則是在位在職無非端人正士矣然宮禁之內侍衛之臣又不可非人故又在於慎選綴衣虎賁之人也綴衣幄帳也如幕人掌舍司裘之類虎賁衛王之臣猛如虎之奔走者虎賁氏旅賁氏之類也此雖微官乃朝夕於王之側者故不可不求其人也羣臣既戒成王使慎選此王者周公於是因羣臣之咸戒而嗟嘆其言之善曰嗚乎休茲知恤鮮哉然此有二説先儒則謂嘆而言美哉此五䓁之官乃立政之本務也然如憂此官宜得其賢者少也林少頴則謂此五等之官誠不可用非其人然當艱難擾攘之時能以是為憂者未足為難至於休美之時盈成之世而能知以是為憂者天下鮮矣詳考二説林説雖有意味但於經文不順故不如先儒之説為順經文今當以先儒之説為然
  古之人廸惟有夏乃有室大競籲俊尊上帝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後曰拜手稽首後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茲惟後矣謀面用丕訓徳則乃宅人茲乃三宅無義民桀徳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徳罔後周公既嘆此事之美而知恤者少於是遂述古事以為證謂古之人有道者惟有夏謂禹也乃有室大競籲俊尊上帝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後者先儒謂夏禹之時乃有羣臣卿大夫皆是賢人室家大強猶尚呼招賢俊之人與共立於朝尊事上天禹之臣蹈知其誠信於九徳之行者乃敢告教於君張橫渠則謂禹時有室之卿大夫皆相競於籲俊將以尊上帝故既廸知忱恂於九徳之行之人乃始敢告教於君使用之林少頴謂古之所謂有道之主者莫如有夏其王室所以大強者惟其能招集賢俊之人以尊事上帝禹既以籲俊為心則其臣亦以薦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為務必迪知其果能忱恂於九徳之行者然後告於厥後詳考三説少頴最平穏有味但以王室大強本於籲俊則籲俊之後王室方強而下文不應又説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切謂此乃大禹用賢不己之意雖王室大強猶不忘於用賢方且招集衆俊以尊上帝蓋賢俊之人乃天之所生以畀人君如詩言天監有周昭格於下保茲天子生仲山甫則賢俊之生信不偶然宜乎籲俊所以能尊上帝也惟禹以籲俊為心故當時之有人迪知於九徳之賢者忱恂於九徳之賢者蓋謂九徳之賢在彼而吾能以道而知之則知此人者非茍知之也吾能以誠而信之則信此人者非茍信之也其意則謂禹有心於籲俊故當時有知賢信賢之人乃敢告教其君曰拜手稽首致敬於君謂君已為後矣今當使此九徳之人居汝事謂使之居治事之任即上常任是也居汝牧謂使之居牧民之任即上常伯是也居汝凖謂使之居守法之任即上謂凖人也王誠能用此九徳之人居此三䓁之官則王之職業盡矣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茲惟後矣然用此九徳居三䓁之官雖足以盡君道又當謀面用其大順於九徳者斯足以宅其人謂使之安其位也謀面猶言見賢焉而後用之也蓋臣既以其人告其君君當與對面而謀之知其果順於徳而後用之則用必得其人也此皆迪知忱恂之人告教其君之辭也茲乃三宅無義民以下則言桀不能用人之意謂此於三宅之位皆無義之民謂小人在位桀之徳於是不能興作謂不能使徳日起而大有功也自是以往凡所任用者皆是暴徳此所以滅亡而無後也故曰往任是惟暴徳罔後
  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嚴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協於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見徳嗚呼其在受徳睯惟羞刑暴徳之人同於厥邦乃惟庶習逸徳之人同於厥政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此又言商之興亡亦本於用人也周公謂桀既任暴徳無後亦及於成湯之時自諸侯而升大治上天之明命謂有天下也蓋天命湯以天下而湯能保其明命而不失故謂之丕釐上帝之耿命湯既有天下之後於是用三等已有所宅之人謂常伯常任凖人三等已居位者而此三䓁之人皆能就其所居謂各就其職以共乃事也既用此三等人居其職又恐三者之中或有所缺於是又選擇於賢才之中求其有俊異之才可以待此三者之用者而稱説之謂稱説其有此三䓁之俊才可以待異日之用而三等之人果能就其俊謂其才果足以副其所稱譽也湯既用三宅而三宅既能副其所用舉三俊而三俊又能副其所舉而湯猶未敢恃能知人而忽之方且嚴而思惟之大以其人為法謂既用其人在朝又一心思惟取法其為人故此三宅三俊所以樂為之用而湯遂能克用之也惟湯之用人如此故在一邑則利在一邑而邑至於用協恊謂其邑皆和恊而無敢傲戾也在天下則利在天下而天下至於大法其徳大見其徳此蓋湯用人之効也周公既稱湯用人如此其効又如此故復嘆而言紂之用非其人以至於亡謂在受之時其徳以強明自任桀紂皆言徳者蓋經史中徳字有訓道徳者有訓所為者此如君奭言惟乃知民徳與語孟言小人之徳草皆謂所為也則此受徳暋者乃謂紂之所為以強明為務也先儒乃以受徳為紂字然前言桀徳豈桀字乎紂之強明自任如史記所謂矜人臣以能髙天下以聲者是也惟其如此是故賢人君子紂則恐其不能順已遂不用而所用者惟進於刑罰以暴虐其徳者則與之共其國進於刑罰葢謂日進於刑罰其意常在於殺戮者也又與衆慣習於縱逸之徳者同其政事其意謂紂之用人惟好殺者則揭國以與之好逸者則揭政以付之若共宰天下則同邦之謂也共治政事則同政之謂也牧誓所謂是崇是長即此所謂同厥邦也是信是使即此所謂同厥政也惟紂用人如此故上帝於是欽以罰之罰謂之欽罰者見天不輕罰如須暇五年而稔惡不已方始殄戮則其罰可謂欽而不輕矣天既罰紂於是乃使我周家有其中夏用商所受之天命而同治天下之萬姓奄甸謂之同治猶言皆治也蓋謂舉天下皆屬我周家也下乃陳文武用人之事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長伯立政任人凖夫牧作三事虎賁綴衣趣馬小尹左右擕僕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藝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夷微盧烝三亳阪尹
  上既言殷所以亡周所以興此遂言文武所以得人之意謂周之所以興者亦於文王武王之時能知三宅之心又灼然見三俊之心知見無淺深但互文耳以此敬事上帝葢三宅三俊皆天為時生文武既能知見其心而任用不疑則天生賢之意人君能當其意矣此其所以能敬事之也文王武王之意既在於用賢以事天故於此立其人而為民之長伯立政任人與凖夫以牧民為事者以作此三事之臣所謂三事即上常伯常任凖人是也立民長伯即常伯也立政任人即常任也凖夫牧即凖人也常伯謂之民長伯者也伯亦長也此職最於治民官長中又為之長也常任謂之立政任人者常任所以任政事謂此職乃治政事所任之人也凖人謂之凖夫牧者凖人平法之吏不可専任法以齊民當有仁政以養民也此三職在夏謂之乃事乃牧乃凖至文王謂之長伯立政任人凖夫牧至成王謂之常伯常任凖人蓋時既不同則官名隨時而變也然文武之時非特三事得人自其朝廷而言則雖虎賁侍衛之士綴衣幄帟之吏趣馬掌馬之官小尹謂小官之長及左右擕持器物之僕與百司若司裘司服之屬庶府若內府太府之屬此皆在王室及朝廷之上者言此以見文武之時近而朝廷無不得人也非特朝廷得人雖逺而都鄙之間亦得人如大都之內有小伯小伯謂小長亦如朝廷之常伯但其勢位卑於朝廷故謂之小伯藝人謂以才藝任事於都邑亦如王朝之常任其勢位卑故謂之藝人表臣謂執法於都邑以表倡其民亦若王朝之凖人但勢位卑不可與王朝同稱故謂之表臣然亦若王朝有百司故再言百司太史即周官太史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之貳者都鄙亦有之王朝不言者王朝官多不能徧舉故統言百司庶府以不勝其分別故不言都鄙官寡故縷數之所以及太史亦所以互見王朝亦有太史也尹伯尹正也謂尹民之長也庶常吉士謂衆有常職之善士蓋統包都邑之衆官也此葢言文武之時都鄙邑之間無不得人也然非特王畿之內都邑得人雖逺而侯國大國三卿如司徒司馬司空及次卿衆大夫亦無不得人非特侯國得人雖逺而如蠻夷之內屬者文武置長以尹之而其尹亦無不得人夷微盧烝之衆也謂夷國之衆及三亳之地歸文武者與凡阪險之地文武皆置長以尹正之其官謂之尹亦無不得人是雖逺而薄於夷狄之地所任亦無不得人也皇甫謐謂三處之地皆名亳䝉為北亳穀熟為南亳偃師為西亳故謂之三亳文王未嘗伐紂亳民不應歸之蓋雜陳文武時事故及之也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徳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於茲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義徳率惟謀從容徳以並受此丕丕基
  上既總言文武得人之盛此又分而結前意謂文武所以得人如此之盛者亦惟文王能善處其心蓋人惟能處其心不以外物蔽之則情偽不得而亂邪佞不得而惑故所以能立此常事司牧之人皆賢俊而有徳如上文所陳衆官皆有常事於朝而主牧養於民者故總而言之則謂之常事司牧人也惟文王能宅心而用得其人故文王之為君所以能優㳺無為無所兼於庶言庶獄庶慎之事惟有司之牧夫者訓之以用所當用違所當違而已蓋庶言庶獄庶慎之事文王皆不以身兼其職但教有司者使權時度宜以用違之而已庶言謂國之衆號令也庶獄謂國之衆獄訟也庶慎謂國之衆禁戒儲備也凡此皆有司之事人君特任有司不必身兼之也然文王又非特不兼而已既不兼其職而悉付之有司故庶獄庶慎之事文王且又不敢預知於其間蓋不兼則猶知之特不兼事耳至於不知則若未嘗知有其事蓋任人之甚専也上言庶言此不言者葢號令出於君有不容不知者故也既説文王得人由於能宅其心故此又言武王得人由於能率循文王之行事謂亦於武王之為君能率循思惟文王撫安天下之功於是不敢廢棄文王之義徳惟其不敢替義徳故凡賢者之才足以戡定禍亂者武王無不用之能率循思惟文王經綸天下之謀於是從文王有容徳惟其従容徳故凡賢者之才足以計安天下者武王無不用之惟文王行之於前武王率惟於後此所以前父後子並受莫大之基業也一説以此義徳為賢才之有義徳者容徳為賢才之有容徳者謂武王循思文王安天下之功故於人之有義徳者用之而不敢廢循思文王治天下之謀故於人之有容徳者從之而不敢違蓋欲弔民伐罪當仗義而興故敉功言義徳有大量者能就大謀胷次淺狹則謀不及逺故謀言容徳此説尤長以其切於立政任人之意故也
  嗚呼孺子王矣繼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亂相我受民和我庶獄庶慎時則勿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彥以乂我受民嗚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繼自今文子文孫其勿誤於庶獄庶慎惟正是乂之
  周公上既歴説禹湯文武得人之事至此遂嘆而戒成王曰汝年尚幼弱乃是孺弱之子今已為王矣繼續自今以往凡我國家立政與立事之際於凖人謂平法之吏牧夫謂牧民之夫只言此二官者蓋前已詳説故此略舉之謂於此等之官必當灼然知其所順順謂所趨向也凡賢愚能否各有所趨向也必灼然知其所趨向然後方大使之致治以相助我國家所受於天之民以爕和我國家所有之衆獄訟及衆當戒慎之事相謂若舜所謂左右有民也和謂每事和恊之使合於理不可悖理傷道也時則勿有間之謂於是則不可使小人離間於其間惟當誠心委之也雖一話一言之間在我惟當終思得成徳之美以治我所受於天之民蓋小人所以能間君子者以人君不以得人治民為念故輕信小人之言而易於逺賢若常思民不易治非得賢不可則小人安得而間哉如唐憲宗亦非有過人者特急於平淮蔡故委任裴度雖皇甫逢吉輩皆其素所信者間之而終不行則人君之心可不以天下國家為念此一節言我雖出於周公皆周公指成王而言非周公自謂也而説者或以我則末惟成徳之彥為周公自謂誤矣龍舒謂一話乃言一事之始終一言則一句而已此説有理周公既言人君惟當以得賢安民為心於是又嘆而言曰予旦已受人之徽言謂前所言禹湯文武得人之事皆至美之言又非已説皆平昔所以受於人者今皆已告於孺子王矣諸儒皆以孺子王與嗣天子王謂孺子今已為王惟龍舒謂周公稱成王為嗣天子王與孺子王非謂其已為王然以此言咸告孺子王矣觀之則龍舒之言似有理也周公自謂已所告成王者皆所受於人之美言故又告成王謂自今以往凡為文徳之子文徳之孫者謂成王也謂文武有文徳為文徳之子孫當不悞獄慎之事惟用正人是治之諸儒以正是為正是之道謂正則無邪是則無非此説亦通
  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凖人則克宅之克由繹之茲乃俾乂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訓於徳是罔顯在厥世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勱相我國家今文子文孫孺子王矣其勿誤於庶獄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武王之大烈嗚呼繼自今後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既欲成王勿誤於獄慎之事當用正人至此又再述成湯與文王用人之事謂自古以來如商人謂成湯亦及我周家之文王其於立政立事之際其所用之人如牧民之夫與平法之人皆能使之居於其位然後用之思其為人果賢邪於此方使之致治蓋謂成湯文王凡所用人既使之居其位又推誠以用之而不疑又因其行事而思其為人然後方使之致治也周公既言成湯文王用人如此之詳審於是告成王謂為國之道無有立政而用憸利之小人者蓋利口之人不順於徳茍用之無所顯聞於天下謂無善政善譽可稱述也然則成王今日當如之何繼續自今以往凡所立政當勿用憸利之人惟求吉善之士用之以勉力輔相我周家可也周公既欲成王用吉士於是又呼成王為文子文孫謂成王乃累世文徳人之子孫雖孺弱已為王矣當勿悞於庶獄惟慎擇其所主養民之吏蓋獄訟之情難以一人之見億度惟得人用之則必當其情而無誤也此篇數言勿悞於庶獄庶慎以獄慎之事誠不可不慎故也若果能用得其人不誤於庶獄則罰必當罪而人畏法不敢妄為以干天誅而汝於是可詰責爾之兵戎謂戒約之使不得妄殺伐侵掠於人但按兵徐行以踐行於大禹昔時所歴之跡萬方所行之處自天下以至海表極逺之地無有不服者用此可以見文王明徳之先蓋文王明徳之光及於海表成王未之見今可以因其方行之際而見其所及之逺也又可以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武王之大功蓋武王定天下今成王能撫萬方如此是發其潛徳之光也此蓋極言不悞庶獄之効終必至此也周公告成王之事至此美矣盡矣故又嘆而言曰自今以往非惟成王當如此雖更為後王於立政之際亦當能用常人常人謂常徳之士如臯陶所謂彰厥有常者是也
  周公若曰太史司冦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茲式有慎以列用中罰
  周公上既詳言庶獄不可不慎之意是時太史主記言將受公言而編之於冊公乃呼而告之史官因而編於此周公謂司冦蘇公乃蘇忿生國於蘇都於溫以蘇公入為司冦能敬慎用刑周公因言庶獄不可不慎乃稱蘇公能故刑之事謂蘇公用能敬其所用之獄獄既能敬則時無寛民而王國之祚於是長久周公既言蘇公之功如此故謂我於此用能敬慎其事凡獄訟之間皆條列其罪狀悉用中罰可也此葢伸前不誤庶獄之意
  周官
  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還歸在豐作周官
  按大誥與微子之命敘言則黜殷命乃周公東征之後命微子之前已黜絶之矣不應至此又再黜之也然此敘又言成王既黜殷命者蓋三監之叛淮夷寔同惡相濟周公既誅首惡之管叔與武庚而淮夷之民皆降其命而不誅是雖黜殷命而淮夷則未滅也奈何至成王即政曽未幾時而淮夷乃與徐奄之民復扇叛逆如逸書成王政之序所言則淮夷再叛可知矣夫淮夷徐奄本與三監共叛中問雖已誅武庚黜殷命而餘黨則未盡撲滅是殷命雖黜而餘孽猶存未得為盡黜也雖小人日稔其惡自取殱夷再扇叛逆使聖人之仁有不能容踐之滅之則餘孽掃盡昔之黜者今可絶其本根不復再蔓而所黜者盡無餘矣故此序所以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者正所以結前説以見前日之黜尤有不忍之意尚貸其餘孽庶幾其自新今既生之而不能自謀生全之道至煩再黜此所以不得不再舉而滅淮夷也蓋淮夷徐奄之再叛亦必以復殷鄙周為言故雖滅夷踐奄亦可以黜殷命為言也成王既滅淮夷之後還以其事告於文王之廟所以歸而在豐是時在豐因而董正治官故此書所以謂之周官也唐孔氏謂周禮每官言人之員數及職所掌立為定法授與成王即政之初即有淮夷叛逆未暇以立官之意號令羣臣今既滅淮夷天下清㤗故以周官設官分職用人之法以告羣臣以此考之則此書乃成王以周公所制周官六職頒示羣臣故以此告之也
  周官惟周王撫萬邦廵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羣辟㒺不承徳歸於宗周董正治官
  此史官序成王所以作周官之端也周王即成王也史官謂成王撫臨萬邦謂為君也言成王自即位以來乃廵行於侯服甸服所謂廵侯甸非謂直廵此二服也特泛言其即位之後廵省於侯國故且以侯甸言之成王既廵於侯甸其有不庭者成王於是四面而征之以正其罪不庭先儒謂庭直也不直謂叛逆王命其他諸儒皆謂諸侯朝王皆於庭下故不朝者謂之不庭二説皆通以經考之成王即位即有淮夷徐奄之變成王之徵特踐奄滅淮夷乃東南一隅耳安得謂之四征唐孔氏謂廵守天子大事史官大言之耳然成王之徵亦豈喜攻好殺而為是舉哉特以諸侯負固不服割害下民征其害民者乃所以安民耳故史官所以謂成王之徵不庭乃所以安其衆民耳惟成王之徵不在於喜殺而在於安民故義師一舉而六服之內皆知成王非威我乃寧我也故六服之衆民無不承奉成王之徳蓋以懐徳而服非畏威而服乃心悅而誠服也此即謂踐奄滅淮夷之後四方肅清萬國効順天下無事成王於是還師而歸至於豐邑即文王之廟宣示天下以周公所製作之法於天下故謂之董正治官蓋周公製作周官其間所建之官所職之事豈皆能如文武之舊必有所釐正因革於其間所以謂之董正蓋謂董督而釐正其治事之官也唐孔氏謂宗周者言周為天下所宗王都所在皆得稱之故豐鎬洛邑皆可言宗周此説是也唐孔氏又謂檢成王政之序與費誓之經知成王即政之年奄與淮夷又叛即往伐今始還歸多方雲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與此滅淮夷還歸在豐為一事此説極然
  王曰若昔大猷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萬國咸寕夏商官倍亦克用又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自此以下成王作周官辭也若助辭猶如也若昔大猷謂如古之大道也成王謂如古之大道於天下之治則制之於未紛亂之初於邦國則保之於未傾危之先其意蓋以為政事當於未紛亂之前制之既亂則無及邦國當於未傾危之始保之既危則無及此乃古之大道如此成王既言古之大道如此於是更端而言曰唐堯虞舜惟能稽考此古道知治之所以能至於不亂邦之所以能至於不危者特在於建官得人而已是故建立其官其數惟百所謂惟百非惟止百人也乃大略言之耳成王既言其官之數如此不欲盡舉其名數於是略舉其大者謂唐虞所謂惟百者其內則有百揆以揆度百官而為長四岳以掌方岳諸侯為之長是內之建官其尊且大莫過此也其外則每州立一牧以總管二百一十國而五國又立一長而謂之侯伯言其為諸侯之長也是外之建官其尊且大莫過此也惟唐虞考於古道而知治當制於未亂邦當保於未危遂建此內外之百官故當時內外相維果能至於庶政之惟和則其治果不亂矣萬邦之咸寕則其邦果不危矣則此二句蓋所以繳前意也唐虞之後如夏禹商湯之時亦知此理故其時雖去古既逺事業叢多用人不得不廣至於倍唐虞之數然而用得其人亦能至於治所謂克用治者謂其政和國寕不減於唐虞也夏商所謂倍特泛言其數之倍於唐虞耳非謂唐虞一百而夏商二百也而明堂位乃有有虞氏五十夏后氏百商二百周三百之説妄矣成王既言唐虞夏商建官之意如此故遂言大抵明哲之王凡於立政之際不惟其官之多寡而惟在於得人蓋謂唐虞夏商大略如此人君正不可泥其數必取其備惟得人則必可以治蓋當時周公定周官之制又詳於夏商故成王言此所以謂建官不可以多寡為疑茍得其人則多亦治寡亦治也
  今予小子祇勤於徳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時若訓廸厥官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爕理隂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貳公𢎞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冡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掌邦政統六司平邦國司冦掌邦禁詰姦慝刑𭧂亂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廵考制度於四岳諸侯各朝於方岳大明黜陟
  成王上既陳唐虞夏商建官之大略故此遂自謂我小子以此之故敬勤於所為蚤夜之間不敢懈怠仰思前代之事而是順之即謂仰思唐虞夏商建官之意也以此而教訓啓迪於衆官即謂下文所謂三公三孤與六卿所職各有常事也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自此以下即成王訓廸之辭也以其師法於王故曰師以其輔助於王故曰輔以其保安於王故曰保然必以太言者以其亞有少師少傅少保故以大言見其職大於三孤也成王謂我仰惟前代之建官如此其至於是立此太師太傅太保三職此謂之三公謂其公於國家而無私也然三公之職尊不當屑屑於事為之末故惟在於講論治道以經緯邦國謂論其治道因革之宜損益之節以此經緯國事不屑屑於興事造業也所以然者以三公之職尊將以和理隂陽使三光全寒暑平不當叢脞於小務故論道以經緯邦國使國安則民和民和則天地之和應而隂陽自得其調理矣是隂陽所以能爕理以其能論道經邦也三公之職既如此之尊而所任之事乂如此之大故其官則不可徒備具惟得其人則以任之無其人寕闕以待用不可取其具官充數而用非其人也此成王訓迪三公之意也三公之次則有三孤謂其上有三公之尊則易以曲從故欲孤特自守所以謂之三孤三孤謂少師少傅少保也謂之少者以其貳於三公之職視公為次故謂之少也成王所以立此三孤者將以副貳於三公而𢎞大其道化而敬明於天地之理蓋三公之職將以燮理隂陽隂陽者天地之氣也今三孤將以貳公𢎞化若不明於天地之理何以貳公燮理哉此所以必在乎敬明天地之理也由是言之則燮理者若有所裁成輔相於中至於寅亮則特明其理而已不能預力於其間也此成王訓迪三孤之意也三公三孤所職雖不同然皆所以輔相於人君故成王總而訓之曰弼予一人蓋謂公之燮理孤之寅亮皆以輔我一人也三孤之次則有六卿六卿之長謂之冡宰冡者山之頂也謂至髙也言冡宰與六卿雖分掌一職而其官則尊於衆卿故以冡言六卿之事雖各司其一而冡宰得以兼制之故以宰言冡宰以分職言則掌治典惟冡宰兼統六卿故百官皆其所統而四海皆待其均統謂統而率之也均謂平定之使逺近多寡各得其平也林少頴謂有倫有要作綱作紀使各得其序非統而何或逺或近或多或寡鹹得其正非均而何司徒者教官之長也教官謂之司徒謂無乗騎而空行者皆主以教之也司徒所掌者邦之教惟其掌教故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常之教司徒當有以敷布之兆民之不順於五品者司徒當以此教擾勸之使改其故習而得其順故司徒所以言敷五典擾兆民宗伯禮官之長也禮官而謂之宗伯宗尊也禮所以尊事天地人鬼而此為之長故謂之宗伯然六卿皆以司言惟冡宰宗伯不言司者以冡宰天官天與地對則天尊地卑故冡宰不可言司示其尊異於地官也宗伯春官春與夏秋冬對則春先而夏秋冬後故宗伯不言司亦示其尊異於後之三官也春官掌禮故言掌邦禮然禮施之於祭祀則所以事天神地祗人鬼故謂之治神施之於人事則有吉凶軍賔嘉之異故謂之治人勉之於交接則有君臣父子兄弟長幼上下之分不可瀆亂故謂之和上下司馬政官之長政官謂之司馬政所以正不正謂軍旅之事也軍旅之事莫急於馬故以司馬名官謂所主在馬也以司馬之職考之如憑弱犯寡則眚之賊賢害民則伐之𭧂內凌外則壇之野荒民散則削之負固不服則侵之皆所謂政也故此司馬之職所以言掌邦政統六師天子畿內六卿一卿一軍故司馬職在於統率六師以平邦國邦國謂諸侯也諸侯有驕蹇叛上而不平此有以削平之故謂之平邦國司冦刑官之長刑官謂之司冦者羣行攻刧曰冦刑官主治此事故謂之司冦司冦掌刑不言刑而言禁者林少頴謂治於已然未若沮於未然刑於已至不若戢於未至先王之立刑法惟慮天下之人入其中而不能自出故明示利害之端使之知有如是之罪必陷如是之刑有如是之惡必麗如是之辟有所畏懼無蹈機穽此司冦所以言掌邦禁也詰奸慝刑暴亂者奸詐慝惡乃暴亂之未著者𭧂虐為亂乃奸慝之已著者故奸慝特窮詰切責而已𭧂亂則加之以刑焉此皆刑戮之事故司冦掌之司空事官之長事官而言掌邦土謂其掌空土度之以居民邦國之事莫大於此也惟司空在於度地居民故士農工商四民司空當有以居之然居之又不可以無所養故地之所生各有其時司空則又當因其時而使民之種植以時而獲其利故謂之時地利成王既條六卿之職於上於是總而訓迪之曰六卿分職謂六卿各分其職以掌其一也然事不能獨治故又轉相副貳而每職有屬六十則各率其屬以共治之此蓋言六卿各掌一職當各自率屬以治乃職也然所職雖異而均在利民故六卿之職離而言之雖分職率屬各自不同至於任事於內以倡率於外共九州之牧以阜成就其衆民則一而已矣此又成王訓廸六卿之辭也成王上訓迪三公三孤又及六卿與其六屬則訓迪在內者至矣故又及於諸侯焉謂爾諸侯六年則五服各一朝謂五服每一年一服入覲一年則各休於其本國故六年則五服各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廵謂十二年五服各二朝天子乃以四時而廵省於四方四時謂春東夏南之類然天下萬國人君豈能徧至故特四方方岳之下考其國之制度如舜同度量協時月之法而諸侯則各朝於其方岳之下如東廵則諸侯畢朝於東岳西巡則諸侯畢朝於西嶽也人君則於其畢至考其制度有功則陟而升之謂加地進律也無功則黜而責之謂削地貶爵也此又成王訓迪諸侯之辭也
  王曰嗚呼凡我有官君子欽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滅私民其允懐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其爾典常作之師無以利口亂厥官蓄疑敗謀怠忽荒政不學牆面蒞事惟煩
  成王上既條列三公三孤六卿並諸侯等所職之事而一一訓迪之至此又總告凡有官君子謂凡有一官一職名在仕版者無不訓迪之也蓋上既各因其職而訓之此則又總訓之蓋詳之至也成王謂凡我有官者當欽敬爾所司之職謂典禮者敬於禮典樂者敬于樂也謹慎爾所出之令蓋命出於王臣稟之而布宣於天下則謂之令謂出是令以布宣於天下則不可不慎也令既出於汝口則務在必行不可使之至於反反謂前令不行而乃到反制出令以改前令也惟公理滅私慾則民乃誠信歸服於我蓋私則知有已不知有人知有已則知利已不知有人則不知利人人而知利已不知利人則人且怨我豈有信服之者惟夫有是私心而即以公理滅之使私慾不作則必能與天下同其利同其安同其富人豈有不信服者哉此蓋訓迪有官君子以出令行政不可不慎且公也學古道以備知前事之得失前代之廢興使事之利害民之休慼政之當否瞭然於胷次然後入官以治事既入官治事而於講論當世之務則又酌以先王之制度為法而不敢決於一已之私如此則先王已試之効而今日遵行之施之於政是已騐之方豈有不能療疾政不迷錯而燦然條理豈不宜哉此又訓迪有官君子使執古以御今也其爾衆官須當以典法之常行為之師法不可自矜其便利之口説而以側言改厥度遂至於亂其所主之事此又訓迪以守法也有疑則問若蓄蔵於心而不決則敗其所謀之事當行則行怠惰忽略略則荒廢其所行之政學古則見博不學則如面牆而立一無所見以之臨事則不知所當先後勞而無功必至於煩悶其心此又訓迪以決疑勤政學古之道也此蓋總告有官君子雖三公三孤六卿微至一事一職無不訓迪之也然六卿其職則又尊其任則又重故下又特戒之自戒爾卿士以下特戒卿士也
  戒爾卿士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後艱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恭儉惟徳無載爾偽作徳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居𠖥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龎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王曰嗚呼三事暨大夫敬爾有官亂爾有政以佑乃辟永康兆民萬邦惟無斁
  此又呼卿士而特戒之也功謂捍大災禦大患興大利如禹之治水者也業則其職之成效如䕫之達于樂伯夷之達於禮是也欲其功之崇髙非志之髙者則不可如禹之鑿龍門闢伊闕以成萬世之功此豈小志所能至故功崇必惟志也至於職業則不過就其所職而増修之非黽勉而積累豈能至於廣大故業廣必在於勤也功業既在志與勤故惟臨事當官而能果敢決斷以有行而無狐疑猶豫之失則功崇業廣必無後患此葢訓迪卿士以決於崇功廣業也人君以卿士處汝者以汝能了卿士之事故以是位處汝非期於以是位而驕傲於人也以卿士之祿養汝者以汝能了卿士之事故以是祿飬汝非期於以是祿而侈靡於自奉也故為卿士者惟當知處此位者不期於為驕而恭以處之知享此祿者不期於為侈而儉以用之而所以為恭儉者則又常出於誠寔篤行之徳不行之以聲音笑貎之偽蓋功儉而本於徳則所以為恭者出於自然而非作偽之足恭所以為儉者出於自然而非作偽之詐儉如是則不期恭而恭不期儉而儉以心則不勞故逸而且日有休美恭儉而出於偽則所為恭者詐偽之恭也所以為儉者詐偽之儉也若是則文奸飾詐惟恐人覺其偽心安得不勞不惟心勞而且所為日自拙惡以其無諸中則不能掩諸外也此又訓迪以恭儉為尚也人之常情居人君之𠖥榮則必侈然自大不念其髙易危惟居寵則思其髙而易危而無所不謹畏則可以得其榮不能謹畏則黜辱踵至豈不入於可畏之地乎此又訓迪以居𠖥之道也人有所長得人稱譽之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無有不喜吾之知已與我相好者故人有賢吾能推之使在已前人有能吾能讓之使處已上則互相推讓無有不相悅而和睦者故衆官所以至於和若不能推賢讓能而自露已長則官不和恊而政因以龎亂此又訓迪以互相汲引也爾所舉之人若果能其官謂了其所職則能其官者雖在彼而亦爾之能也蓋彼有能非我舉之則無所顯其能是彼之能官者乃所以為我之能也若所舉非其人謂舉不當才也舉不當才則不能其職雖在於彼而乃所以為我不任職也蓋彼之不能任職由我所致故也此又訓迪以慎於選舉也成王既總告有官君子而於中又特戒卿士則戒之者至矣而成王之意猶以為未也而又嘆而呼三事及大夫謂上自三公下及衆大夫是又總告之也謂爾等自今須當敬爾所有之官不敢慢易以居位治爾所有之政不敢廢怠而至於龎亂此不過申言前意蓋言之不足又重言之也惟當思所以佑助其君以長永安天下之衆民則萬邦當不厭於我周之徳矣此葢申言前意其終則以國家休慼竦動之也
  成王既伐東夷肅慎來賀王俾榮伯作賄肅慎之命周公在豐將沒欲𦵏成周公薨成王𦵏於畢告周公作亳姑
  此亡書之序也次當在此故先儒附之於此唐孔氏謂成王既政之初東夷皆叛成王既伐而服之東北逺夷其國有名肅慎氏者以王戰勝逺來朝賀也王賜以財貨使榮國之伯為冊書以命肅慎史録其事故以賄肅慎之命名篇此東夷即徐奄淮夷叛時東方諸侯同叛者此孔氏以意解賄肅慎之命之序也亳姑之序唐孔氏謂周公既致政於王歸在豐邑將沒遺言欲𦵏成周以成周是已所營示終始念之故欲𦵏焉及公薨成王𦵏於畢以文武之墓在畢示不敢臣周公於是以𦵏畢之義告周公之柩故作亳姑之書此序言告𦵏之意而篇名亳姑名與序不相允㑹唐孔氏謂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是周公之意今告𦵏必並言及奄君已定於亳姑故以名篇書亡義不可知孔氏姑以意料之恐未必然也然又不可強為之説姑且存之







  尚書詳解卷二十二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三
  宋 夏僎 撰
  君陳
  周公既沒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作君陳
  分正之説解者多因畢命有分居里之言遂謂此分正乃分居里而正之殊不知畢命本文有殊井疆表宅里之意而序文又明説分居里故可以為分居里而正之此篇本文既無居里之意而序文又且言分正無居里字安可枝蔓旁引為説故雖其説出於先儒皆不敢從蓋周公昔以商民頑不可化故營成周而遷其不率教之人而已自監之雖監之而實兼任朝廷之事是周公蓋身在王室而兼自監治成周也今公既沒則有召公在而成周之民則非召公所能兼任如周公在時故周公既沒成王則命君陳使分周公當時所兼任之事而往正東郊成周之民是此所謂分正者非謂分居里而正之乃周公昔所兼任者令君陳寔分之以正東郊也成周即瀍水東往昔周公所營以遷殷民者自洛邑言之則洛在西成周在東故謂之東郊成周也成王命君陳分周公之職以正殷民作書以命之故篇名謂之君陳與君奭篇同蓋君陳必有封國於外有君道焉故君之以示其尊也鄭𤣥謂君陳蓋周公之子以經考之周公既沒命君陳如蔡叔既沒王命蔡仲此恐不然蓋蔡仲之命其文明言爾考前人則為子可知今此篇屢言周公略無爾考與以父付子之意故不敢以為然
  君陳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徳孝恭惟孝友於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茲東郊敬哉昔周公師保萬民民懐其徳往慎乃司茲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訓惟民其乂我聞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徳惟馨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
  此君陳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此王若曰必當時史官錄成王之言有不能盡得其本言者或以意言故言王若曰也君陳呼其名而後告也將命其人先稱其美謂爾君陳我今日所以用汝者以汝有令善之徳在於孝而能恭謂親愛其父母而又敬也惟爾能孝故在家則順乎兄弟在外則能以此孝施於政事之間蓋孝則可以移忠於君居家理則可以移治於官君陳能孝此所以能施於政事而成王所以命之使分周公之事而正商民也故曰命汝尹茲東郊謂命汝正此東郊之民而汝不可不敬也既命君陳使繼周公治商民遂先陳周公治商民之事謂昔者周公師保萬民師謂教之保謂安之謂周公當時治商務有以教之安之故民於是皆懐蔵周公之徳而不敢忘汝君陳實繼其後故往於東郊當須謹慎其所主之職於此皆循其常法莫務更張惟勉力以明周公之訓則民無不治成王既責君陳使𤼵明周公所以訓民者治民故又引所聞於人之言以勉君陳使君陳知周公之訓誠不可或廢成王謂我聞於人言至治之世至治謂治之極至者乃大治也蓋極治之世天下和平至和之氣蔚為馨香幽而神明無不感動然神明所以感動者非以黍稷為祭飯其馨香能感之也至治之世人君以明徳為本明徳達於至治自然有馨香之逺聞也成王言此蓋謂明徳誠不可以不修欲君陳法周公師保萬民之徳以治其民也故繼之曰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蓋謂爾君陳今日庶幾能法周公之謀訓蓋周公師保萬民其謀其訓皆可法之也爾惟當法是周公之謀訓而日孜孜然孜孜謂勉勉也勉勉者謂勉之又勉也不敢安逸暇豫蓋欲其法周公之謀訓而行之以勤也由此觀之其命君陳皆直言周公曾無父子相承之意安得以君陳為周公子哉
  凢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爾其戒哉爾惟風下民惟草圖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後之徳嗚呼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
  成王既責君陳使懋昭周公之訓於是遂言見聖由聖之事謂周公聖人也而君陳實親見之見聖非難由聖為難又況凢人之情未見聖人則急於見之若將不能及見及既見聖人之後則或自暴自棄亦不能用聖人之道成王言此蓋謂君陳實親見周公當知所以用周公之道不可徒見之而不能由故繼之曰爾其戒哉謂戒於不能由也既言不可不戒遂説其所以不可不戒之意蓋謂君陳今日為商民之尹動化於上猶之風焉商民仰之順從於下猶之草焉風東則草東風西則草西是民之邪正實在君陳之身此所以不可不戒於見聖不能由聖也然則君陳今日當如之何周公之師保商民其政已盡善盡美矣不必更張在君陳之圗謀政事惟當無有不難慎其事謂不輕變也或所與圖謀之人有欲廢者有欲興者議論既如此不齊則或出其言或入其言汝必從衆人所虞度者謂從衆如三人占從二人之言也出謂黜絶之入謂聴納之謂汝與人圖謀政事今乃或以為可廢或以為可興二者之言必有一可出者一可入者然則汝之出入其言其可不從其衆所虞度者乎謂如言可廢者衆則從衆而廢之言可興者衆則從衆而興之此所謂出入自爾師虞也然此謂圖政之際有異議則從衆耳若圖政之際無此興廢之異説而衆言皆同謂如言可興則皆以為可興言可廢則皆以為可廢此所謂庶言同也如此者則又未可以其衆而遽從之也故又思之於心而自㫁其可與否焉此正成王恐君陳輕變周公之法故教以難慎者如此也成王既使君陳難慎於圖政如上所言故又戒君陳謂汝於圖政之際或因衆言之有同異或因衆言之皆同而汝揆度之儻互相感𤼵有美謀美猷則入告汝君於內謂告成王也既告於內則又順而告於外曰此謀此猷也非我之所能也乃我後成王之所為王氏諸儒謂議而決之謂之謀擬而圖之謂之猷此蓋因其有謀猷之別故從而為之説要之謀猷總是議論也成王此意蓋謂周公之政已盡善盡美不可改易或汝果有髙見逺識自有嘉謀嘉猷足以變易前規必須告於我然後言之於外以為我之所為則非惟汝不敢輕變舊章而天下之民亦以為其事出於君而不敢違於趨向也成王既以此告之故又嘆而言曰臣於人者皆如是斯惟良善顯顯之臣矣此亦成王恐凢在位者輕變周公之法故因言及此併嘆而言此以警之也
  王曰君陳爾惟𢎞周公丕訓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有弗若於汝政弗化於汝訓辟以止辟乃辟狃於姦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爾無忿疾於頑無求備於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徳乃大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惟民生厚因物有遷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爾克敬典在徳時乃罔不變允升於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
  此成王又更端以戒君陳也蓋上文乃大體言周公之訓不可不遵未及言今日所以治商民當如何故此及之蓋周公之時商民新服不可遽齊以法故多方多士所言大體是以天命開諭之使知周家之興與商之亡皆天之命汝縱以反鄙為言如天命何故周公之於商民大抵以徳容之以理諭之雖未有大罪殛之等語特以是恐之耳未嘗實然也至此則理諭曲譬各已漸知所避就所謂齊以法者亦漸可用然亦未可盡法以虐之於涵容之中時出威以警之使既愛而畏乃可故此一節大意皆不過如此然必先言𢎞周公丕訓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者正恐其専於任法傷於太𭧂故先告以此使以周公之訓為主而時以法輔之也𢎞謂擴而大之也謂汝君陳今日須當擴大周公之大訓蓋以周公之訓在徳不在法也不可依傍官勢而作威以虐民不可倚恃國家有取民之法而多取以侵削於民惟以寛容為主於寛之中使黙有法制寓乎其間使民受而能畏從容暇豫自至於和此言民之不犯法者待之當如此若殷民有不幸為非而在刑法之中者汝當裁其中法以㫁之不可謂我言使汝誅則誅我言赦則赦惟以中庸之法㫁之若果是弗順於汝之政令弗化於汝之教訓今日誅此一人必可止後日之人使畏而不敢犯法者汝則誅之如其不然則不可遽誅此蓋民之犯令違教者待之當如此也若以中庸之法㫁之而乃是狃習於姦宄之事以敗壊五常之道紛亂天下之風俗此則罪在一身而禍延於天下後世又非前犯法者之比故犯之至三雖細且微決不可赦則又不可必待於辟以止辟乃辟也成王既告君陳以待犯法之民者當如此然又恐於用法之際或失於輕𭧂故又告之曰狃於姦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此等固是不可赦然或其頑不可化者或有能於此而不能於彼者此皆本於其性質之偏本非故作汝切不可以忿怒疾惡於頑而不可化者並以凢人所當為之事叢然責備於一人之身必有所忍耐不躁不急而緩以待之則可有所成就有所優容不挾不廹而寛以居之則非惟事有所成就而汝之徳亦自此而日大一説謂君陳於頑民者與不能者皆有所隠忍不躁不急而緩以待之則頑者化不能者能所謂有濟非惟能濟此而已而汝有容之徳亦自此而日大此蓋言待頑者與無能者之道當如此也然待既化者與已能者則又不可止於如此故下又言之謂汝於能修飭其身者則簡擇之使不與不修飭者渾於不能修飭其身者則亦簡擇之使不與能修飭者雜既簡別之如此然後於中選其能自修飭而至於善良者而進用之則凢不良者必知所愧知所慕亦必務修飭而至於善是進其良者乃所以率其不良者也此蓋言所以待不頑者與有能者當如此也成王所以告君陳待商民者至矣盡矣於是遂言民之生也四體備足未嘗不厚惟因物誘之遂遷而流於薄惡至有違上所教命而各從其所私好如商民好酒雖酒誥之作再三戒約亦有違而不從者蓋言民或牿於物則言語未易以正之也舊説謂民之於君不從其令而從其所好故有違上所命者若上之所好則未嘗不從蓋謂命則率之以言好則率之以身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故也此説固有理但厥字訓其言違上所命下繼以從其所好則其當為指民而言非指上也故不敢從成王言民之既流於物未易勸率如此故又總告君陳汝今日須當克敬常在徳以徳率之則民於是無有不變惡為善而信皆升進於大猷矣果如是則非惟民化而已而我一人亦當受其多福膺當也蓋民安則君安安富尊榮所以為福也非惟君如此而已而爾君陳之休美亦當終有稱譽之辭於永乆之世矣此蓋所責者重所望者切故以尊君榮已之効勉之凢作誥之體皆當如此
  顧命
  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
  此成王將死命二公使相後王之書然謂之顧命者説文雲顧還視也鄭𤣥雲回首曰顧顧是將去之意言成王將死去回顧而為語故謂之顧命故序所以言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夫成王沖幼之時不免流言之惑今其處生死之際乃能了了如此始終百餘言皆國家安危之大計而無一言及於悲憂困苦之態豈非周召為之臣朝夕所陶染者至聰明日開何以始昧而終通也孔氏謂召公時為太保畢公時繼周公為太師二公為二伯中分天下而治之故使之率領諸侯以輔相康王此皆經𫝊無據以意為説也
  顧命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甲子王乃洮頮水相被冕服慿玉幾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
  顧命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自四月哉生魄至百尹御事乃史官敘王病召羣臣受顧命之端漢律厯志謂成王即位三十年四月庚戌朔十五日甲子哉生魄作此顧命至鄭𤣥則又以為此乃成王二十八年據前則成王在位三十年據後則成王在位二十八年經典不載無所考據此固不足論但厯志謂哉生魄即甲子日此恐不然蓋經文先言哉生魄王不懌乃言甲子王乃洮頮水是甲子非哉生魄之日明矣據此乃成王以其年四月十六日得疾而體不樂至甲子日困重知其必死故作顧命若使哉生魄日其辰即是甲子則經文應言四月甲子哉生魄王不懌王乃洮頮水不應先言哉生魄王不懌然後方言甲子王乃洮頮水也但作書之體於哉生魄之上當言日辰如武成言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已今此哉生魄上無辰故甲子日作顧命不可考其為四月之何日也要之成王是其年四月十六日得疾不樂至甲子其疾日甚王自度其必死故扶持而起洮謂盥洗其手頮謂潔洗其面孔氏謂人君將𤼵大命臨羣臣必齋戒沐浴今以疾病之故不能沐浴但洮頮而已此二事皆用水故言洮頮水謂以水洮頮之也相被冕服謂是時王病甚不能自衣不能自冠故輔相者被之謂如掌冠冕者則以冠冠於王之首掌衣服者則以袞服加於王之體也慿玉幾説者謂王病故慿之然周禮司几筵言大朝覲王位設黼扆扆前南面設左右玉幾則慿玉幾非特為病蓋臨羣臣之常禮也王既冕服慿幾將𤼵大號於是同召猶言皆召之也於是皆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皆言爵獨太保乃言名者説者謂尊者特名以異之恐亦或然先儒謂此六人乃為六卿召公以太保兼冡宰芮伯為司徒彤伯為宗伯畢公為司馬衛侯為司㓂毛公為司空言侯伯者皆以諸侯入為天子公卿其畢公毛公言公者乃與召公兼三公召公為太保畢公為太師毛公為太傅恐有此理蓋三公之官在成周之時所謂不必備惟其人故多以六卿兼之左𫝊定四年言康叔為司㓂今此六人衛侯適在第五司㓂又為六卿之五故知召此六人是召六卿也師氏即周官師氏之官虎臣即虎賁氏百尹謂百官之正御事謂凢治事之臣皆在王左右者故與六卿併召之此皆史官敘作顧命之由也
  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病日臻既彌留恐不獲誓言嗣茲予審訓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用克達殷集大命在後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訓無敢昬逾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𢎞濟於艱難柔逺能邇安勸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亂於威儀爾無以釗冐貢於非幾茲既受命還出綴衣於庭越翼日乙丑王崩
  自此以下王顧命之言也嗚呼者嘆而後言也漸者進也疾今大進謂日増也幾危也謂疾日増而勢且危也既言疾大漸惟幾又言病日増既彌留者重疾謂之病謂始以小疾日增勢既已危今又重病日至而又乆留於體曾不減去蓋言病不去而必死也成王於是恐其既死則不得出誓以言嗣續之事謂立康王也故於此所以詳審為此訓辭以命於汝等汝即上所同召之人也既言所以欲言之意下於是詳陳之自昔君文武以下是也謂昔者君天下如文王武王二聖人一作於前一述於後皆有光明之徳故謂之重光言前後相繼共宣布此重光之徳定其所附麗謂如以道徳為麗不牽於外物而之於他道也陳其教化謂布其教以訓民也所以為此事甚勞故謂之奠麗陳教則肄不違則謂文武之君惟其為此甚勞而未嘗肯違而去之謂安於勞而不倦也用此之故所以能顯於殷而成有天下之大命凢此蓋謂文武所以有天下者本乎此也在後之侗成王自謂也侗稚也成王謂在載之侗稚敬迎天之威命繼守文武大訓無敢昏迷逾越成王前此在位凢所施設皆遵文武之訓今不幸天降以疾病甚危殆不能興起不能曉悟謂必死也爾等衆臣庶幾明我此言是我此言用此以敬保長子釗釗康王名以大濟於艱難以懐柔於逺者能耐於邇者謂能忍耐而含容之也又且安勉小大衆邦之諸侯安謂撫綏之勸謂勸勉之成王言此蓋謂保王業結民心懐諸侯此三事雖康王之責而敬保以共濟之柔能之安勸之寔二三大臣之責也成王以此三事責衆臣於是又自言我思大抵為人者其得於天者素厚若能保而不失則自然有威可畏有儀可象惟其不能自保而外物移之此威儀所以自亂然則康王今日將繼大統則威儀尤不可不慎故爾衆臣尤當盡心戮力相共賛助使入於聖域不可使之無所知識冐昧而進於非危之事非危謂非理而致免也此成王顧命之言下乃史臣敘其意謂此等衆臣既受顧命於是各還其位按周禮射人掌國之三公三孤卿大夫之位三公北面三孤東面卿大夫西面此受命還謂還就此位也蓋王將𤼵命同召羣臣羣臣必各敬趨王前聴命既受命則各復本位也羣臣既退於是徹去其幄帳於庭蓋王𤼵命之時坐立之處必設幕席帳幄今既反正寢是以徹之唐孔氏謂將為死備蓋王常坐處不應無故而徹去既去幄帳之明日乙丑而王崩則成王於生死之際可謂通乎如晝夜矣
  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丁卯命作冊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狄設黼扆綴衣
  成王既崩太保召公於是命仲桓與南宮毛二人此二人必是武臣掌宿衛者太保乃使於齊侯呂伋之所用二干戈謂二臣各執其一與虎賁之士而迎太子釗於南門之外南門路寢之門也夫成王為王子釗為子成王既病且崩不應太子不在其側今乃既崩而迎於南門之外豈太子果不在側邪孔氏謂成王病時臣子皆侍左右今將正太子之尊故使太子出於路寢門外而更迎入所以殊之也既迎之於南門之外於是延請之使入翼室翼室即側室蓋孟子所謂二室也非正室路寢也蓋君崩太子服䘮未可遽入正寢故使之且居側室恤宅宗謂以䘮憂居尊而為天下之宗主所謂居尊者非謂便即天子位也謂使之居側室服䘮服明將自側室入正室乃所以尊異之也越三日丁卯於是命史制受顧命冊書之法度此命皆太保之命蓋王時居憂不可出命冡宰聴政故命皆召公出也所謂冊度者即後所言升階即位及答拜受同祭享之禮也自丁卯之後又越七日其辰癸酉召公於是命士使須待材木將供明器及槨之用然成王以乙丑日崩至癸酉已九日據鄭𤣥謂大夫以上殯殮皆以死之來日數天子七日而殯於死日共八日至此凢九日則是殯之明日去𦵏期且逺必自此即命士須材者以天子𦵏禮大須當預營之也狄樂吏之賤者如設扆等似非其職然必命狄設之者按䘮大記復魄之禮狄人設階則䘮事亦使狄也扆如屏風設之牖戶之間故謂之扆扆上以白黑畫斧文故云黼扆綴衣謂幄帳蓋設屏又張帳幙象王生時也此亦太保命之也不言命者䝉命士上文也或言太保或言伯相者太保其本官伯相乃王崩太子未即位召公以邦伯攝事故言伯相其寔召公一人而已特互文耳
  牖間南嚮敷重篾席黼純華玉仍幾西序東嚮敷重底席綴純文貝仍幾東序西嚮敷重豐席畫純雕玉仍幾西夾南嚮敷重筍席𤣥粉純漆仍幾越玉五重陳寳赤刀大訓𢎞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𦙍之舞衣大貝鼖皷在西房兊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東房大輅在賔階面綴輅在阼階面先輅在左塾之前次輅在右塾之前
  上文狄既先施屏風於前又施帳幄於上於是乃象王生時設其四座牖者窗也牖間謂窗之東戶之西也於窗東戶西南嚮設此一座乃象王生時見羣臣朝諸侯之座也周禮司几筵凢大朝覲大饗射凢封國命諸侯王位設黼扆之前南嚮設莞筵紛純加繅席畫純加次席黼純左右玉幾則彼所設者即此座也彼言次席黼純此言篾席黼純者鄭注彼雲次席桃枝竹蓆有次列成文者則彼次席即此篾席也純縁也周禮白與黑謂之黼蓋以白繒黒繒錯雜綵以縁席也周禮天子之席三重此四座只言敷重或篾或底或豐或筍席各一重豈牖間之座所重者特篾席西序之座所重者特底席一重耶蓋不然周禮扆前之座篾席之下是繅席畫純繅席之下是莞筵紛純則此所謂敷重者即敷布此三重也但經特舉其上席而言知其下必有此二重共為三重但周禮只言此一座有此三重可以考知其餘三座不言不可以考知其二重為何席要之亦必有此三重也此牖間之座既敷重篾席黼純於其左右則設華玉之幾華玉有華彩之玉也以此玉飾幾故謂之華玉仍幾然此言仍者仍因也周禮凢吉事變幾凶事仍幾蓋因其生時所用之幾不改作也此蓋象王生時朝諸侯見羣臣之座也西序東鄉東西廂謂之序蓋在西廂向東之座孔氏謂象王生時旦夕聴事之座也其席則敷重底席底席乃蒻草之席即蒲蓆也以綴為純綴乃連綴諸色之彩以為縁也而其幾則以文貝飾之貝乃水蟲其甲有文黃質白文曰餘貾白質黃文曰餘泉蓋用此以飾幾也東序西鄉蓋在東廂向西之座孔氏謂象王生時養國老及饗羣臣之座也其席則敷重豐席豐莞也亦蒲之類以此為席其純則以畫為之孔氏謂以五綵畫帛為縁是也西夾南鄉乃西廂之夾室即下文所謂東房西房乃此所謂東西夾也蓋天子之室有左右房房即室也以其夾中央之大室故謂之夾室然則西夾南鄉乃在西廂之夾室中南鄉設此座孔氏謂象王生時與親屬私宴之座蓋夾室是隠映之處故宴親屬於此也其席則敷重笱席笱竹萌也取竹筍之皮以為席也其純則以𤣥紛為之周禮注云紛如緩有文而狹𤣥紛乃黑色之綬也以此為筍席之縁也其幾則漆飾之孔氏謂骨肉情親不事華麗故席幾質飾是也既設此四座於是又列玉五重陳先王之寶器孔謂此二句為下總目下復分別言之𢎞璧為一重琬珪與琰珪為一重大玉為一重夷玉為一重天球為一重是玉五重也赤刀大訓至垂之竹矢是先王之寶器也赤刀赤色之刀也大訓虞書典謨也𢎞璧璧之大者也琬珪以治徳琰珪以易行皆九寸凢此皆陳之於西廂大玉玉之大者夷玉玉之常者天球謂磬河圖即伏羲所得於河之圖神馬所負者凢此皆陳之於東廂𦙍國所為之舞衣大貝貝蟲之大鼖鼓鼓之長八尺者凢此陳之於西廂之夾室故謂之西房兌和垂皆古之巧人其所造戈與弓與矢皆歴代所寶故陳之於東廂夾室以上四條即前所謂列玉五重陳寶是也路寢之制如明堂明堂五室此路寢特有東西房者鄭𤣥謂成王崩在鎬京鎬京之室因文武之制更不改故同諸侯之制有左右之房此説恐或然也自此以下又陳車輅周禮中車有五輅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五輅玉輅其大者故此謂之大輅在賔階西賔階西階也謂之面者據人在堂上面向南方此輅陳之其轅向南故謂之面蓋在西階之南面嚮也金輅繼綴於玉輅之下故此謂之綴輅綴輅則陳之於阼階面蓋在東階之南面鄉也五輅玉為首既謂之大輅金次之謂之綴輅玉與象相配故象輅謂之先輅金與木相配故木輅謂之次輅以彼二輅玉為首金次之既謂之大輅與綴輅則此二輅象為首木次之安得不謂之先輅與次輅乎塾者門側之堂也先輅在左塾之前蓋在門內之西以塾在堂之前故自內向外言之雖在西自外向內言之實在左也然孔氏必知其車轅北向者亦以塾前陳車轅必向堂故知北面也次輅在右塾之前蓋在門內之東也亦以塾在堂前自內向外言之雖在東自下向上言之實在右也顧氏謂先輅在左塾之前在路寢門內之西對玉輅次輅在右塾之前在路寢門內之東對金輅是也孔氏謂自狄設黼扆綴衣至此皆象王生時華國之事所以重顧命也蓋此時將以顧命𫝊康王故設成王之座使康王聴命若成王之臨乎其上也孔氏又謂此所陳座位器物皆以西為上由王殯在西序故也下執兵宿衛之人則先東後西者以王在東宿衛敬新王故也此説有理
  二人雀弁執恵立於畢門之內四人綦弁執戈上刃夾兩階戺一人冕執劉立於東堂一人冕執鉞立於西堂一人冕執戣立於東垂一人冕執瞿立於西垂一人冕執鋭立於側階王麻冕黼裳由賔階隮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階隮太史秉書由賔階隮御王冊命此又敘宿衛之人二人雀弁執恵立於畢門之內畢門路寢之門也門之左右各一人守門故用二人雀弁赤黑色如雀頭色弁冕之屬以三十升布為之士服弁大夫服冕雀弁蓋赤色之弁也恵孔氏以為三鋒矛蘇氏以為恵狀斜刄宜芟刈未知孰是但此二人首服雀弁手執恵各立於畢門內之左右也士服弁則此二人蓋士也四人綦弁執戈上刄夾兩階戺戺堂亷之間也兩階東西階也毎階堂廉之間各二人衛之故用此四人也綦弁鄭𤣥以為青黑色王肅以為赤黑色孔氏以為鹿子皮各以意解未知孰是要之只是首服綦弁手執戈而刄向上夾於賔主兩階堂廉之間蓋夾在賔主兩階之下切近於堂稜也此服弁亦以士為之孔氏謂服雀弁綦弁而立在階下皆士也此説是也一人冕執劉立於東堂自此乃階上宿衛之士也用大夫為之故皆服冕劉孔以為鉞屬鄭以為今之鑱斧要之皆斧也此一人實被冕執之以立於東廂之前堂鄭𤣥謂序內半以前曰堂謂序內簷下自室壁至於堂廉中半以前總名為堂此立於東堂西堂者當在東西廂近階而立以備升降之人也一人冕執鉞立於西堂鉞大斧也此一人實被冕執之而立於西廂之前堂蓋與執劉者相對而立一人冕執戣立於東垂垂猶言邉蓋逺地也此言東垂西垂又皆被冕則此垂必堂上之逺地戣孔氏以為㦸屬鄭以為三鋒矛蓋此一人實被冕執戣立於東廂堂上之逺地也一人冕執瞿立於西垂瞿戣類亦㦸之屬此一人實被冕執之而立於西廂堂上之逺地與執戣者相對而立也一人冕執鋭立於側階鋭亦矛屬側階堂北之階也堂北惟一階謂之側階尤言特階也蓋四人立於堂上其二人既立於東西廂之前堂其二人又立於東西廂堂上之逺地則堂之南其宿衛者備矣故此一人實被冕執鋭而立於堂北之特階然堂北特一人者堂北惟一階故惟用一人也此一節所序皆先東而後西孔謂新王在東宿衛之士敬新王此説是也宿衛之士既皆布列王於是首服冕下衣黼裳麻冕者古者績麻三十升為冕一升八十縷蓋布之極細者以此為冕蓋吉服也蓋古者冠冕皆績麻為之後世始易之純也是時王新服䘮而服吉服將受顧命也袞衣之裳非獨有黼言黼裳者以裳之章色黼黻有文故特取而言之王是時實麻冕黼裳自西階而升必自西階升者未受顧命不敢當王也卿士者卿之有事者也邦君者諸侯也卿士與諸侯皆麻冕蟻裳蟻裳謂其色𤣥如蟻也入即位者謂入就其常所立之位也以周禮言則卿西面諸侯北面也孔謂祭服皆𤣥衣纁裳此獨𤣥裳者卿士邦君於此無事不可全與祭同故改其裳以示變於常也太保太史太宗此三人則有所執事故特麻冕彤裳彤赤色赤色裳即前所謂纁裳也蓋有所執事故其服如祭服也太保則奉大圭大圭即鎭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者上宗則奉同與瑁上宗即大宗伯也同是爵名瑁是圭名長四寸天子於朝諸侯之際則執以冒諸侯之圭蓋諸侯即位天子賜之命圭圭頭斜鋭謂其當下則斜刻之如圭頭諸侯來朝執圭以授天子天子冐其刻處如大小相當則是本所賜圭也上宗則奉此同與瑁亦將授於康王也大宗伯一人而奉二物者孔謂大宗伯一人小宗伯二人凢三人必使其下二人各奉一物此則自阼階而升阼階是東階也謂之阼者阼之為言酢將酢答於賔客也太保上宗必自阼階升者以圭瑁乃先王所執之物今太保上宗將以授之康王故自阼階而升若先王有以與之也一説謂禮凶事設洗西階西南吉事設洗東階東南此乃行吉禮盥洗在東故自阼階而升由便也以卑不嫌不為主人也太史是時則執成土所作顧命之書將以進於王故於王同階而升亦自賔階而上而進王以冊書之命即顧命也鄭𤣥謂御猶向也王是時立賔階之東太史東鄉於殯西南讀冊書以命王嗣位之事禮或然也
  曰皇后慿玉幾道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末命命汝嗣訓臨君周邦率循大卞爕和天下用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光訓王再拜興答曰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亂四方以敬忌天威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咤上宗曰饗太保受同降盥以異同秉璋以酢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受同祭嚌宅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降収諸侯出廟門俟
  太保既以顧命冊書進於康王於是乃告康王曰皇后慿玉幾道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末命皇后謂成王也皇大也後君也謂大君也大君於疾大漸之時慿倚玉幾稱道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其終命終命謂成王臨君天下出教命以聳動天下此其終者孔氏謂太史以此言感動康王此説是也然所以命者蓋命汝康王續繼此訓以臨蒞為君於周邦汝今日須當率循大法以和道調爕天下用酢答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王武王光明之訓蓋文武之訓不過欲後王如此今果能如此則是文武之訓可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矣太史既以是告王王於是再拜拜受顧命也既拜而興於是乃言曰眇眇予末小子眇視不明也眇眇則不明之甚也末㣲下也謂不明之甚我㣲下之小子其能而亂四方而如也亂治也言我豈能如此治四方哉但用此訓辭以敬忌天之威命敬謂恭敬而不敢慢忌謂禁忌而不敢犯言我不能如成王訓辭而治四方但用此敬忌天威不敢妄為而已康王既如此言則是已不敢固辭已有當天位之意於是乃受同瑁乃於上宗之處受此同爵與瑁圭言受之將執瑁以臨諸侯執同以奉祭祀也王既受同與瑁於是以同就尊於兩楹之間酌酒於殯東西面而立三進爵於神位故謂之三宿宿即肅也肅謂進也既進酒於是又三酹酒於地謂之三祭既酹酒於是又三奠爵於地謂之三咤然此所謂三宿三祭三咤者非謂以一同連三進連三酹連三奠爵也乃毎用一同一進於神座然後酹於地既酹於地如是者三故謂之三宿三祭三咤也王既進祭奠訖上宗於是賛王曰享謂使王饗此福酒也王既饗訖太保於是受王所執同降而下堂反之於篚然後以水盥手後別用一同執半圭之璋升自東階適奠所酌至殯東西面而報祭之故謂之酢酢之言報也謂王既祭而太保又祭也太保既報祭訖於是遂授與宗人以同爵宗人小宗伯也然後拜謂拜成王之殯告以己𫝊顧命也王於是答拜者尊所受之顧命亦拜成王柩也王既答拜己太保於是又於宗人處受前所執之同祭於柩此但一祭而已故只言祭既祭訖於是自飲福以其同至齒而不飲謂之嚌既嚌已乃居其所而不動以其同復授與宗人而拜白於成王之柩謂事畢王於是亦答拜拜成王柩敬太保所白也孔氏謂王言享不言嚌太保言嚌不言享互相備也事既畢太保於是降階有司於是収徹器物謂前所謂狄設者諸侯於是出廟門以俟天子惟新之命時在路寢而言出廟門者以成王之殯在焉故謂之廟下篇言二公率諸侯入應門則諸侯之出乃出路寢之門在應門之內也
  康王之誥
  康王既屍天子遂誥諸侯作康王之誥
  康王既受顧命昭告成王遂即天子位故謂之屍天子屍者主也時康王尚宅憂未親政事故謂之屍如祭祀之屍特主之而已未嘗有所事也是時駿奔走邦君於王既受顧命之後皆在門外將朝見新君故康王既受顧命屍天子之後即出於應門之內將受百辟之朝百辟既朝因而進戒康王於是作誥以報誥之故謂之康王之誥東坡蘇氏乃疑古者天子亮隂不言今康王新即位而居成王之䘮乃告諸侯是不然是時諸侯皆來進戒康王乃因其進戒而報誥之雖言無害也
  康王之誥王出在應門之內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乗黃朱賔稱奉圭兼幣曰一二臣衛敢執壤奠皆再拜稽首王義嗣徳答拜
  此康王之誥四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而孔安國存之天子五門其內者為寢門即詩所謂畢門也成王殯宮在畢門之內故顧命所謂出廟門俟者即出此畢門之外也以殯在焉故謂之廟門諸侯皆出在畢門外以俟朝故康王於是出在應門之內應門之內即畢門之外也此畢門之外應門之內即周禮所謂內朝也王有三朝外朝在雉門之內朝士之所掌也內朝在應門之內司士之所掌也燕朝在路寢太僕之所掌也時殯宮既在路寢門內故王於是以內朝見諸侯也是時太保召公為西伯故率西方諸侯入應門之左畢公為太師代周公為東伯故率東方諸侯入應門之右孔穎達謂北面以東為右西為左是時二公率諸侯將朝王皆北面而立故以東為右以西為左召公率西方諸侯所以入應門之左乃立於西廂也畢公率東方諸侯所以入應門之右乃立於東廂也少頴諸儒乃謂自西來入左自東來入右以明人臣事君不敢自便其意則以應門之左右自南面而觀之乃東為左西為右今君公率西方諸侯宜入右今乃入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宜入左今乃入右故為不敢自便要之不若孔氏之訓為明白簡直也諸侯既入於是皆布陳黃馬四匹而朱其尾鬛以為庭實之物唐孔氏謂成王新崩即得有諸侯在京師者以來而遇國䘮因而見新君也此亦有理孔氏謂小行人合六璧圭以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錦琥以綉璜以黼五等諸侯享天子用璧貝用圭璋乃二王之後此陳馬者是二王之後享王之物獨取此物以總表衆諸侯獻享之意故言諸侯皆陳也蓋諸侯朝王皆有幣或以馬或以皮或以帛或以錦或以綉黼物多豈能列陳於王庭故各有所兼之物奉之以進於王如以馬為幣也以圭兼之以皮為幣則以璋兼之故在周禮則謂之合幣在書則謂之兼幣此上文既言皆布乗黃朱是言以馬為幣也故賔則奉圭以兼之宜矣賔即衆諸侯中一人也諸侯於王為賔故言賔蓋諸侯列在王庭其中一人乃舉其兼幣奉圭之辭以告於王曰一二臣為王蕃衛者敢各執其土地所有者以奠之於庭以為贄見之物既言已於是各再拜稽首以極其敬以此壤奠推之則知布乗黃朱不特陳馬而已特作書者取尊者所陳以總表諸侯所陳之物而已孔氏之言所以益為有理諸侯既奠幣而又致敬如此時王新為天子嗣前人之明徳所謂列庭之侯皆先朝舊臣故王以義權之謂吾今日乃新嗣前人明徳雖答拜無嫌也
  太保暨芮伯咸進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誕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畢恊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後人休今王敬之哉張皇六師無壊我髙祖寡命
  王既答拜於是太保召公與芮伯二人率諸侯百官皆進獨言二公者時太保為冡宰芮伯為司徒二公寔為六卿之長故作書者舉而言之其實諸侯皆進也相揖者王氏謂為殯禮之人言二公率諸侯百官咸進相於是乎揖之乃又再拜稽首蓋致敬將以進戒也先儒皆以相揖為相顧而揖謂太保揖羣臣羣臣又報揖太保蓋揖之使之俱進然經言咸進相揖則非揖使俱進明矣又篇末言相揖趍出則既進之後相者揖之乃拜既受命之後相者揖之乃趍出於經文既安於禮亦宜也曰敢敬告天子自此乃太保以下進戒之辭也言臣等敢敬告康王敬告則見其告之非苟簡無用之空言也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誕受羑若克恤西土者言周之天下本商之天下紂為不道故皇天改殷為周也羑若之説諸家不同二孔謂天改殷命文武大受天道而順之此則以羑訓順謂文武能順天道也王氏之説則以為文武所以誕受天命者以其羑而無惡若而無逆無逆惡所以能愛人故克恤西土其説迂鑿不可從蘇氏則以羑為羑里之羑謂文王出羑里之囚天命始順周人記之謂之羑若康王初即位故告以文武艱難之事此解羑字極明但若字謂周人記之謂之羑若恐未安皆不若二孔平而安蓋天改殷命惟文武大受之其道能順天故能矜恤西土之人而安存之以見文武之有天下本於行仁也惟新陟王孔氏謂文武能矜恤西土故能新陟王位不若諸儒以新陟為成王蓋陟者升也天子死曰升遐蓋召公言文武有天下如此惟此新升遐之成王繼之能盡和賞罰以戡定文武之功蓋治天下之道當罰而已賞當功罰當罪則天下治所謂恊賞罰者蓋爕調其賞罰使當功罪也如袞衣錫周公用兵踐淮夷即賞罰也惟成玉能如此故文武之功以此能戡定之戡勝也猶言克也言克能定其功也成王能如此故今日敷施以遺爾後人以休美者皆自戡定中來也今王敬之哉召公言康王繼此誠不可忽也張先生謂敬則歴年不敬則早墜厥命此召公平生所學所以陳於成王者屢矣故今復以告康王張皇六師無壊我髙祖寡命此蓋召公戒康王謂成王既以賞罰定功庶幾康王亦張大六師以強壯王室使不替文武寡有之命也張無垢謂此章予切疑之夫新王即位元老大臣當以道徳進戒而區區以賞罰六師為言何也蓋自后稷至文武積累基業深仁厚澤浸漬人心已固惟有商餘民心懐舊主毎伺間隙欲逞其姦周家素有仁厚之化以結其心今卻又以賞罰之明六師之備以沮其姦如此之至則小人化為君子此召公深謀逺慮體物度情為此策也故賞罰六師之説施於康王即政之時非有商民之變則不可以為訓深哉慮也
  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衛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底至齊信用昭明於天下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於上帝皇天用訓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樹屏在我後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顧綏爾先公之臣服於先王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無遺鞠子羞
  召公等既率諸侯進戒王於是報誥之凢經言王若曰者非大臣以王意作誥即史官不能盡存王言乃以王意所言而録之不無潤色於其間也然則此王若曰豈非史官以康王之意而載其言乎庶邦侯甸男衛呼其人而告之也前進戒則召公芮伯並進此報誥則不及二公而獨呼庶邦者以二公顧命大臣康王所師承不敢斥以告之也康王初即位庶邦皆先朝列土之侯故稱惟予一人釗者自謙而召示尊諸侯之意報誥蓋彼以是戒我故我以誥而報之也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者康王之意蓋謂召公等進戒皆言成王以賞罰定功欲己以六師保命康王則以為揆之以己意若有所未安故引文武之事以報告之謂昔君文王武王之於天下皆大均平其富厚之澤使之家給人足不以咎罰治人為務凢其廟堂之上所以躬行者惟底至治信以此道充實於己故𤼵而為輝光則昭明於天下言愛民之徳自足昭明著見於天下使天下見徳而不見刑不待恊賞罰張六師也王氏謂底至致其至也大學之道物格而後知至蓋窮理之事言極其窮理之妙也張彥政推廣其意謂底至致至也致至所以窮理齊信致一也致一所以盡性此又因王氏之説而強加牽合未為切當蓋齊者聖人肅敬之徳也信者聖人誠慤之徳也文武於齊信之徳能致其所至蓋極其至也康王既言文武務徳不務刑之事以見己當惟徳之尚蓋文武之時惟其務徳不務刑故一時之臣則有熊羆之士以奮其忠力以捍衛於外有不二心之臣以効其忠直以彌縫於內內外同心以保安乂治王家故國祚至今綿延鞏固又有以見得人則六師不必張也文武惟能如此所以能端命於上天端命之説諸家不同孔氏謂受上天端直之命加一受字此説不可用也少頴謂端為當亦未安張無垢為用此端直以命於帝亦自牽強不若謂文武惟用上文之事以肇端大命於上天其説為簡易不費辭文武既用此道以肇端大命於上天故上天用順其道而付與以天下四方使之為君也文武既為天下君又不止為一時計於是衆建諸侯以正其屏翰之助以蕃衛在我後嗣子孫康王於此蓋報誥諸侯欲其推誠匡衛王室故言文武所以建侯者寔為我子孫設也然則為諸侯者當如何哉惟當相與顧念安行爾祖先公所以臣服於我先王之事而輔我一人足矣胥相也暨與也顧念也蓋欲相與顧念以安行乃祖之事故言胥暨顧也同姓謂之伯父叔父異姓謂之伯舅叔舅康王獨言伯父者舉尊者告則卑者在其中也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者蓋康王謂爾諸侯莫以身逺王室不念人君言身雖在外而心則當念念不忘王家也無垢謂人臣無已以人主為已人臣無心以人主為心以人主為已故身在外而不以在外自棄以人主為心故心在王室而不以王室為逺此説甚當用奉恤厥若無遺鞠子羞此又康王責之之切也謂爾侯當用我此言奉憂其所順謂當憂其所當行之事以輔我一人使我一人頼之不可違背其訓而反與我以羞辱之事也順此言則為我之榮也反此言則為我之辱也
  羣公既皆聴命相揖趨出王釋冕反䘮服
  康王既報誥羣公謂召公及以下諸侯卿大夫入即位者王誥命相禮者於是揖之悉皆趨出蓋既進則必待揖而後拜將退則必待揖而後出以見人臣進退惟君命是聴也王釋冕反䘮服蓋以自受顧命時服麻冕黼裳今事既畢故向所服黼冕之服則釋去之而反吉從㐫以服䘮服居倚廬也東坡疑居䘮以吉服見諸侯為失禮然當時召公先朝老臣與周公相處之乆講肄非一日又不至失禮且顧命前此未有吉服受顧命召公必有所處豈可執一説以疑聖賢而不思其更有一説召公行之孔子定之自當時至今無有敢議之者必無可疑矣且當時孔門髙弟稍有可疑無不咨訪如髙宗諒隂顯然之理一稍可疑尚質之聖人況此居䘮吉服若有可疑安得不問哉故雖蘇氏之説反復有據未敢以疑召公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四
  宋 夏僎 撰
  畢命
  康王命作冊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周公作洛邑遷殷之大家世族難化者於其下邑而親自化之其地謂之成周以周之安危惟茲殷士周道之成不成係殷士之安不安故謂之成周也周公既沒君陳代之君陳既沒康王於是命畢公以元老大臣親續其終蓋周公之始特以深仁厚澤含容而調服之至君陳則漸知趨向然亦未可深加督責但於寛緩中而微加制御之意至畢公之時則善者知所以自勉而不善者亦能無怙惡之失故康王命畢公使之分居里蓋分善惡所居之里善者則旌表之使為善者知所慕不善者則殊其井疆使為惡者知惡之不可為故謂之分居里康王謂畢公四朝元老出親事民故特作冊以重其行謂之作冊畢正謂為畢公而作冊也無垢謂觀周公處商民一事其巧思深智非後人所可及也如商民之不服在白起處之坑四十萬可也在項羽處之坑二十萬可也周公肯為此乎在晉武帝處之使左邊鄙卒有元海之難在苻堅處之用為腹心卒有慕容垂之亂周公肯為此乎嗚呼殺之既不可用之又不可遷之洛邑使日見周之仁政日聞周之仁聲日親周之仁人君子優游涵養以變其不服之心如此者三十六年矣難化者或老或死已化者方少方生於是時也得不有聳動之術以一新其耳目為永久之計乎君陳分正固有其術矣至於畢公乃曉然旌別淑慝表厥宅里使知為善者如是而尊榮弗率訓典者則殊厥井疆使知為惡者如是而屈辱又申畫郊圻使為奸者無所覬覦慎固封守使居安者常慮危其聳動之術可謂盡矣此言可謂深得周家所以待頑民之意也
  畢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於豐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
  此畢命二字竹簡舊標之題安國存自惟十有二年至保釐東郊當時史官將敘畢公之化商故先敘其所以命畢公之由也惟十有二年康王即位之十二年也是年六月三日庚午謂之朏者説文朏者月未盛之明蓋月之三日月始生明史官將記初六日壬申冊命畢公恐後世無由知壬申為月之六日故先言庚午朏為初三日則壬申方可考其為六日也書之記者大抵如此亦猶後世記日先言某月某朔然後始言某日作某事也宗周鎬京也豐文王之廟在焉時將命畢公必須即廟行事故康王早朝徐行自宗周則至於豐文王之廟然後以成周所遷商餘之衆士命畢公保釐之成周之地在宗周之東故謂之東郊釐者析而治之之謂也即分居里之意保安也安以治之則所謂保釐非強聒於其間亦因其善惡之自然而旌別之而已夫是之謂保釐
  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德於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於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師言嘉績多於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王曰嗚呼父師今子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別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
  自此以下康王冊命畢公之辭也王若曰亦史官載王之言不無潤色於其間也嗚呼嘆辭也嘆而後言重其事也父師者呼畢公也時公代周公為太師作東伯故稱師曰父師者尊之為父也同姓曰父異姓曰舅畢公同姓且四朝元老故父呼之宜也惟文王武王敷大德於天下用克受殷命者康王推原文武受命之由言文王武王當商紂暴虐之餘猶能布大德於天下克享天心故上天命之用能受殷之天命以有天下是時又有周公者實左右輔弼我文武而安定其王家謂有天下者文武而相與安定其所有者周公也然周公又不特安定王家而已又且思王家之安危係乎商民於商之頑民尤加矜慎不敢輕忽所謂毖慎不敢輕忽者即下文所謂遷於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者是也蓋武王勝商之後不忍易置因其餘民以封紂子武庚使續殷祀不幸去王室之逺武庚小腆因斯民痛定追舊之思鼔以背叛周公既相成王東征以正其罪既而又慮小人難保或再蹈前轍則王室亦有所不寧於是因作洛而營成周遷其大家世族最難化者於其地使親宻邇近於我周室去王室不逺奸謀賊計易以上聞且周公親自師保用能化其訓而皆為友民自周公沒後君陳繼之君陳既沒至於畢公則已歴三紀凡三十六年矣以三十年為一世今三十六年則世已變矣以風俗則向者頑不率教今皆式化厥訓則風已移矣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今既世變風移則商民皆不復背叛商民不叛則四方可以無可憂之事予一人豈不因而獲安寧之福哉蓋商民安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人君安理之必然也康王既言商民今日世變風移無復向時之頑不率教則善惡已分善者可以升矣惡者可以降矣蓋政因俗而改革不可更如周公惟務含容而不加決擇於其間也故於是言道有升降政由俗革蓋謂天下之道二升與降而已善者不升則善者不勸惡者不降則惡者不懲前日周公所以善惡兼容未加黜陟者蓋大難始平民情未定若賞之則彼將以我為畏罰之則彼將以我為酷故不問善惡而惟務優容今也世變風移則政當因俗而革其用所謂升降而黜陟之使之知所可為與不可為乃其時也若於其臧者不知臧其所臧則彼之為善者且謂上之人不見知而為善之心或怠夫誰肯勸於善哉此正康王言今日之保釐東郊其端正在旌別淑慝也康王言今日之政當如此故其下遂言畢公之德謂善政惟德懋德如畢公者乃能了如是變也康王之意蓋謂畢公能勉勉於德老而不怠故雖小小事物無不克勤此心此意不惟一時如此自文武以至成康繼歴四世而所以弼亮者惟此一心亮佐也弼亮謂輔而佐佑之也康王言此正恐畢公以元老大臣將不屑於民事故言公之克勤小物者舊有此心故予敢以此凂公也又況公之立朝正其顏色以率於下下人之瞻其顏色望其容貎者其非心邪念氷釋雪消恨公不言言則罔不祗敬師法之以此之故於是以休功美績多見於先王之時所以我小子得垂衣拱手而仰成者皆著績於先王之朝故予有今日之福也仰成如雲仰食已不能自食仰人而食康王謂今日之成皆仰賴於公也康王既力誦畢公盛德之形容於是又嘆而呼父師曰今日敬命者非小節也乃周公之事觀康王終冊公曰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則其意誠恐畢公以元老大臣或不屑於民事故此所以特言命公以周公之事蓋言此行所以命公不細乃周公之事有未終待公而終之公誠不可不往也此下遂言畢公今日所以保釐者如此即旌別淑慝以下是也葢康王之意正謂道有升降今日升所當升降所當降正其時也故所以告之以旌別淑慝以下之事旌識也記識之也淑善也慝惡也謂識別其善者與惡者其人果善則表異其所居之里孔潁逹謂若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則表其門閭是也所以必識別其善惡而表異其為善者之門閭者葢將以彰善癉惡而立之風聲使人知所嚮慕也葢善與惡既分則不相混雜又取其善者而表異之則善者之心日顯可不謂彰乎惡者之心日愧可不謂癉乎如是則天下之民皆知為善之有益而為惡之必棄自然望風而化聞聲而應如風動於此而草偃於彼聲振於此而響應於彼是向之旌別淑慝表厥宅里者乃所謂彰善癉惡而樹之風聲也上之人所以聳動斯民既已如此而下之人茍不率循典常之訓者則是頑愚無恥不可勸之使為慕善之人故康王於是乃命畢公若有如此等人則又當殊異其所井之田畆所居之疆界謂如王制所謂不變命國之左鄉簡不率教者移之右命國之右鄉簡不率教者移之左不變移之遂不變移之郊者是也所以如此者以此等不可勸之使慕善惟當威之使之畏而知所慕也張無垢謂向也表厥宅里明其為善人君子使之慕今也殊厥井疆又明其為惡黨小人使之畏則周家所以處頑民者可謂智巧矣然施此於周公君陳之時則不可以為惡者衆未易區別今也世變風移則為惡者亦少矣此所以行畏慕之策古人因時立法不先不後乃如此其説極當郊圻郊外圻之界也封守封疆之守備也此郊圻本自畫定本自牢固若不必再畫若不必加固使不可不申不可不慎則前此當為之不待善惡既皆畏慕而後為之也蓋當時三監之亂三監唱之淮夷徐奄從而和之同惡相濟遂成亂階當善惡未分之時治民者日以勸懲吾民為急未暇防其自外來者今也善者既表厥宅里使勸而慕惡者又殊厥井疆使畏而慕則所謂吾民者皆知善之可為與惡之不可為矣然又恐復有不令如淮夷徐奄者潛相交通互相往來復以邪謀宄計惑吾民於亂故使之於郊外之圻界昔所已畫者今再畫之使益分明封疆之守備者昔所已固今更固之使益堅謹宻如此則異服異言奸民賊子無自而入而吾商民可以永為良民商民不擾則四海可以永安矣此所以終之以永康四海觀康王所以命畢公保釐商民之術則康王之識慮非諳歴時變通逹治體不能及此此所以配文武成王之為賢君也
  政貴有恆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祿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德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茲殷庶士席𠖥惟舊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維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於何其訓
  康王上既告畢公使因斯民向背於善惡之時而其勸善懲惡之政於以聳動一時之民使遷善去惡然又恐畢公行於須㬰而不能持久故又告畢公謂凡為政之道尤貴有恆謂當常久而不變也然政既貴有常而或以言語號令於下又當有體有要體則欲其具於理而不至於不足要則欲其嗇於辭而不至於有餘謂所出之言在理足而辭約此二事皆不好異者能之蓋政而好異則悅須㬰而厭持久如之何能有恆言而好異則言必浮於理言徒多而理不足如之何而能體要此康王所以又言不惟好異也所以如此者以紂之為君拒諫飾非𢙣聞其短故一時之人惟以靡靡相隨順而為俗舉世所謂賢者則利口㨗給之人其餘風遺俗自周公師保君陳分正之後猶有存者故政之有恆辭之體要在畢公不可不念也葢矯枉當以直矯邪當以正矯利口㨗給之弊在其所行之政所出之言必當謹於利口也康王既言商之敝俗如畢公不可不念於是又舉其所聞於古者以證商之敝俗皆大家世俗豢於富貴之餘而忘其德義之習故至於此此世祿之家非説商民乃古人之言言凡為世家之人其敝如此康王得於所聞故舉以告畢公也葢古之仕者世祿世受廩祿則玩於富貴頤㫖如意惟其財力可為無不為之誰顧禮節而由之凡其所為蕩然自恣無復拘檢故玩好汨之本心日喪所謂德者陵滅無餘如此所為豈不上逆天道葢禮節德性皆天理自然今既不克由禮以蕩陵德豈不上逆天道耶惟其不由禮而陵德故其敝也皆化為奢侈靡麗之事此風一熾故凡為世祿之家者其敝必至此不特一時為然故所以言萬世同流葢謂不特一世如此雖萬世其流敝皆如此故張旡垢謂無古無今萬世同一末流耳康王既以所聞凡為世祿之家者其敝如此其下遂言商民今日之敝葢此商之衆士皆大家世族居於𠖥利者惟舊言非一日也非一日則為世祿之家可知矣席人之所居故曰席𠖥孔氏謂之居𠖥也商士惟其久居𠖥利故皆依怙於侈奢之事曽不顧義理之所可為凡所衣之服皆以美麗於人為尚其氣則驕其慾則淫其意則矜其言則侉將用此惡念以自終其身更不可化此乃康王言商民以久豢於富足所以至於此周公君陳相繼教化雖收其怙侈滅義驕淫矜侉之心然未能絶其根本恐其因物有遷復出為惡故防閑之最為艱難也康王言此葢謂閑之者正在畢公也康王既言防閑之難於是遂言所以防閑之道葢商民所以至於如此者皆富貴之餘陵滅德義今誠能因其資財之富而訓之以德義則不復乘富足之資而恣靡麗淫佚之事以傷其生自然耳目聰明血氣和平高則享公卿之位下則不失為保家之主壽考康寧得享人生終歲之樂矣故康王於是告之曰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於何其訓葢謂資財既富而能訓之則可以享永年之樂所謂訓者非他惟德義乃訓之大者也所謂德義者不必求之他也古人已行之訓皆則於德義今但酌古訓以用之即德義之訓若不由古訓如之何其為訓乎此又康王綢繆之意故其言反覆如此
  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後協心同底於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袵罔不咸賴予小人永膺多福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子孫訓其成式惟乂
  康王又嘆而呼父師告之葢重之至也邦之安危惟茲殷士者葢謂殷士安則天下安殷士危則天下危見其所係之大欲畢公勉其事也張無垢謂康王學問逺到其知治體乃至於此夫邦之安危在人主耳何預於殷士天下亦大矣殷士幾何其能為周家輕重孟子曰瞽瞍底豫而天下化此理即康王之意葢天下莫難化於殷士吾意誠於此則殷士化於彼是殷士之化不化可以卜吾德之進否使殷士背叛則吾德不修可知矣吾德不修豈惟殷民背叛天下皆將叛矣此天下所以危也使殷民服化則吾德之修可知矣吾德修則豈特殷民服化而已殆見皆為君子此天下所以安也此論極有源淵故特存之康王既言殷民係天下安危如此在我當有德以鎮服之於是遂言其所謂德者其德謂何不剛不柔則其德允修矣葢今日商民善惡已分正當剛柔並用者專剛而不柔則為善者不獲為善之利而為善之心或沮專柔而不剛則為惡者不見為惡之害而為惡之心益肆惟因其為善者而傾意慰勞使日加勉則不剛矣因其為惡者而摧挫沮抑使日加警則不柔矣張無垢謂此不剛不柔即前謂表厥宅里者不剛也殊厥井疆者不柔也此説是也所以化服商民者莫過此兩端也若畢公果能行此則所謂化民之德信乎其修矣殷士可以必其化服而天下可以必其安寧也此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之下所以特繼以此也康王既言畢公今日化服商民其德當如此於是併周公君陳所以化服者以見所施所設雖若不同而同歸於治也其意葢謂化服商民惟周公始化之而能克慎於其始所謂克慎者謂如叛則東征以讋之服則遷洛以鎮之慮其同惡相濟也則散其黨慮其無以為生也則既遷之後各使之宅爾宅畋爾田慮其未體上意則教告之而至於再至於三慮其未畏天威則戰要囚之亦至於再至於三雖言大罰殛之而未嘗實罰雖言離逖爾土而未嘗實離此周公克慎之始也周公克慎於始既足以弭其背叛之心故惟君陳中之始可以克和於其中所謂克和者毎事皆務涵容未嘗加之以威也今觀君陳之書味成王所以責望之意則君陳所以克和者可知勢欲無依法欲無倚頑不欲忿疾人不欲求備凡此之類皆有涵容矜恤之意則謂之克和信乎其克和矣君陳和之則向之頑悍忿戾之徒賴其矯揉調服之恩而善者日勸惡者日沮故畢公終之始可以克成於終所謂克成者正謂因其善而表厥宅里以旌之使之勸而慕於善因其不勸而猶或狃於惡者則殊厥井疆以愧之使之畏而亦慕於善揭一時頑暴之民使終為士君子之歸豈非所謂克成乎是三君者惟其同心協意皆期於撫摩商民而納於善人君子之域故或慎於始或和於中或成於終其所施設雖或不同然皆為其所當為行其所富行未嘗違道而強所劣逆所順此所以同至於道也葢周公之慎道所當慎也君陳之和道所當和也畢公之成道所當成也三君子異時而一其心故三君異施設而同其道道既浹洽則所行之政各極其治所謂道洽者謂周公之慎君陳之和畢公之成三君子之道行之欲當時功深力到皆已浹洽無所不至故周公慎之而克慎之政無不治君陳和之而克和之政無不治畢公成之而克成之政無不治所謂道洽政治也道洽政治故遺波餘澤不特商民被之凡厥有生無不浸潤而沾溉之也不特吾民被之雖四夷左袵亦無不恃賴三君子之德也張無垢謂殷士不服則啓四海不服之心邦其危矣商士服四夷各得其所邦其安矣此所以道洽政治而四海無不賴矣治商民至於四夷咸賴則天下太平之治至矣君臣並受其福亦理之必然故康王自言予小子於此之時亦可以永受多福而畢公亦惟是成周之衆被化之故而邦本以安國祚以長亦可以立無窮之基而抑又垂無窮之美名也葢治商民至於四夷亦安則內釁不生外難不作福曰永膺基聞曰無窮非溢語也
  嗚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欽若先王成烈以休於前政
  康王告戒之辭已畢至於其終又嘆而申告之謂今日之事畢公勿以為難而曰弗克也惟在盡其心則無難矣亦勿以為易而曰民寡也惟在慎其事則不敢以易自處之前輩有為此説者謂事之不能立不失於過難則失於過易怯者見可為而不敢為故不能盡厥心勇者見不可為而輕為故不能慎厥事二者胥失天下所以終不治也曷不曰事無不可為患不加之意非罔曰弗克惟既厥心者乎雖匹夫匹婦吾有不可忽必求得其心者非罔曰民寡惟慎厥事者乎若是者內無患失茍且之心外無妄作不思之患雖以此伐紂可也而況其餘民哉無垢謂畢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其謹以持身老於世故亦已明矣而康王方曰罔曰弗克罔曰民寡若飭戒一晚生後進何也曰仁義何常之有蹈之則為君子背之則為小人故為山九仞以一簣而虧穿楊百中以一矢而廢其可不兢慎以持其成乎此正康王愛惜元老之深者也學者不可不深知此也此論極佳康王既告畢公使勿以為茍難亦勿以為茍易惟當盡心慎事故下文以効勉之謂畢公果能行上所言則可以敬慎文武成王之成業以増美於周公召公之前政葢伐商有天下乃商王成業商民蠢動則西土人亦不靜而天下亦因之而不安先王成業將遂不安今果能盡心慎事以治商民使得其所乃所以敬順先王之成業也先王之成業既固則周公君陳所謂克慎克和者公實克成之豈不足以益増其美乎此康王又諄諄責望之意也
  君牙
  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張無垢謂舜典一篇歴試禪位受終占象祭告天地巡狩黜陟堯崩舜格廟詢岳闢門明目逹聰之事雜然並舉其命九官事亦大矣不過數十語辭簡意足穆然渾然含不盡之意何其大體也降及成王命君陳尹正東郊耳而作書一篇康王命畢公保釐東郊耳又作書一篇今穆王命君牙又一篇命伯冏又一篇平王錫晉文侯又一篇而篇內又何其辭煩而意雜也曰虞舜之書辭盡而意無盡命者受命者皆自得於言意之表豈待訓諭而知哉至於後世意不一而辭無窮諄諄喋喋尚恐不吾審也雖可以見仁厚之意亦可以見大道之衰矣余讀君牙篇見穆王稱述先王尊重先正䖍䖍懇懇有如將失之之意而訓飭慰勉藹乎有治世之音嚴乎有父師之法表表乎以祖宗為準而不敢越也此夫子所以有取焉味無垢之意誠謂穆王誠不足與有為者而其言有古賢君之風故夫子取之者取其言耳斯言當哉
  君牙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於大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氷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纉乃舊服無忝祖考𢎞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此君牙二字亦舊竹簡所標之題也必言王若曰者恐非穆王所自言或當時代言之臣言之或史官録王言不無潤色於其間故言王若曰也君牙者呼其名而命之也必曰君者必自封國入為王朝卿士故稱君牙如召公稱君奭也乃祖乃父謂君牙之祖父也葢君牙祖父在文武成康之時必為顯仕立大功但史籍不備不可考據不知孰是但觀穆王言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於大常則其祖父之在周家誠非瑣瑣者故穆王所以首稱其美以策勵君牙而後命之也葢成周司勲之職凡有功者銘書於王之太常太常旗名畫日月者謂之常必書於太常者以示其功之與日月同其久而昭著於不息也君牙之祖父世世力行其忠貞之節以服其勤勞之事於王家其成功書在太常君牙者為之子孫誠不可不勉以克振其家聲也穆王既言君牙祖父如此庶幾君牙能終其美故此下遂言我小子繼世守文武成康所以遺我後人之基緒我心亦念先王之時其臣能左右輔弼以共治四方則我今日亦當得若人而輔我是以思之深至於其心憂悶畏懼若蹈行於虎尾慮其反噬若涉渡於春氷之薄慮其陷溺葢虎視見後氷至春薄故憂懼之深所以取為喻也穆王既言憂思如此是以今日命爾君牙為輔翼若一體然予為元首而汝實為手之肱足之股與前之心後之膂以繼乃祖乃父之舊事以君牙之祖父舊實為司徒也然則君牙今日當如何哉思纘承祖父之美績使無辱於祖考足矣故穆王所以言無忝祖考欲無忝宜何如惟大布五常之訓以和調民𢑴物則之性使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人之大倫不至乖離則無忝矣葢司徒掌教五典正司徒之職君牙祖父以此致功故君牙能𢎞敷此典以和此民則無愧於祖父矣穆王既欲君牙和民之則又慮其以民之頑愚其衆未易悉和於是又言其所以易和之理葢我身正則民無不正我心中則民無不中以民之身心與我本一體其得於天者皆有物有則其所以愚頑而罔覺無以感發之耳今君牙果能先正其身則凡有身者夫孰不正果能先正其心則凡有心者夫孰不中然此經言爾身克正罔敢不正不言爾心克中罔敢不中而乃反言民心罔中惟爾之中者葢古人作文類如此不若後世對偶之作康王既言民之身心本自中正易感發如此又慮君牙以為易而忽之故其下文言民之情可畏如此是易之中有難者存君牙誠不可忽也且夏而暑雨天時常也民則怨嗟冬而大寒亦天時之常也民亦怨嗟寒暑風雨天時之常民尚怨之則其情豈不甚難於調哉然則為君牙者當何如亦思其情之難於調服如此而正吾之身中吾之心而圖以感發其易於感發者則民無有不安者矣張無垢謂惟以其難調者為念而思所以易調者在何處則民寧矣此説甚有味東坡謂方周盛時越裳氏來朝曰久矣天下之無疾風暴雨也中國其有聖人乎方是時四夷之民莫不戴王然風雨雖天事非人力者亦歸德於王及其衰也一寒一暑亦惟王之怨是故聖人以民心為存亡一失其心王無動而非怨者賞則謂之私罰則謂之虐作德則謂之偽不作則謂之謾出令而不信無事而致謗皆王之咎也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遊豫且以為德豈有風雨寒暑之怨乎此論甚佳而涉政之體故併存之
  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不承哉武王烈佑啓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干先王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光命追配於前人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民之治亂在茲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穆王前既告君牙以所當為之事謂為司徒者不過如此下文又再嘆而述文武所以開創大業啟佑後人其至如此欲君牙勉其所當為以無愧文武所望後人可也丕顯哉文王謨謂肇取天下之謨者文王也其謨甚顯葢見文王所以取天下非隂謀如後世謀人國者乃顯然著在人之耳目而天下不得不歸文王初非有心於天下也如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則其所以取天下豈復隂謀哉文王之謨但知積行累功耳而天下自歸於文王人見天下之歸文王遂謂肇其謨者文王也不知文王固異夫他人之謨也丕承哉武王烈者謂成取天下之功者武王也然武王之功又非有意於天下而圖所以取之也乃承文王之意亦惟積行累功耳而天命人心至此自有不可卻者故武王起而應之此其烈所以謂之丕承者謂武王之心惟知承文王之所為初不計其功之至此也後世見商之天下武王有之遂以此為武王之烈不知武王之為亦承文王之為耳而功適至武王而成也文王之謨惟其初無意於取天下故其謨謂之丕顯武王之烈又非有意於得天下故其烈謂之丕承迨夫天下既定而二聖人者還以其謨烈而明示啟發佑助後世之子孫故其道皆粹然一出於正無有偏而不正而至於缺䧟者此皆由其謨非隂謀而出於丕顯烈非要功而出於丕承是以其道能粹然一出於正若有一隂謀要功之心介乎其間而必有不正者矣夫安得而無缺穆王言此葢深言文武所以有天下者其道一出於正亦欲君牙亦以正道彌縫輔贊於己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所以受命之懿也故其下遂言爾君牙今日但敬以發明汝所當施之訓葢司徒教官以教訓斯民為事故以訓言用此以承順於先王所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光命之意使汝功無愧於汝之前人而追其跡以配合之也葢文武所受之明命成康繼之己能答其付託之意而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今君牙果能敬以明其訓民之事使民為文武之民則是乃所以承順成康所以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意也君牙祖父於成康時實佐成康以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今君牙果順成康所以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意則其功追前人而配合之亦宜也觀此則穆王所以責望於君牙誠非輕矣但以穆王之為人揆之則此言恐非出於穆王之口使其果能出此言則其所設施將必有可觀者不宜止於如此要之必有為穆王言之者吾夫子於此葢取其言耳張無垢論此詳矣見於冏命解予亦存之於彼解中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此乃穆王更端以告君牙也葢書之體於王曰與周公曰王若曰之類皆是更端又是一節言語與上文不可相闗為一辭穆王於此又更端謂君牙今日不必更自圖所以教民之法但當用先王之臣所訓民之典而法式之所以如此者以民之治與民之亂皆由乎所訓之當否汝君牙果率循乃祖乃父之所已行者而用以訓民則汝君所望汝以圖乂於民者汝可以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無愧矣乃辟穆王自謂也觀此一篇所陳雖文武成康復生不能易者使穆王果知此車轍馬跡豈徧天下乎吾以是知其必有為王言之者也
  冏命
  穆王命伯冏為周太僕正作冏命
  張無垢謂觀君牙之篇穆王自以謂繼文武成康之緒懼其弗稱而託於股肱心膂今命伯冏又謂文武賴小大之臣侍御僕從皆得其人故下民祗若萬邦咸休而已實賴前後之人正其不及格其非心且曰後德惟臣亦虛心治道矣然其治功藐然如此豈君牙伯冏之不足與有為耶抑豈穆王有其言而無其實耶曰是固然矣君牙乃在昭王之時區區無補之臣而伯冏為之太僕乃見穆王馳騁天下有車轍馬跡而不能正救者是二人不足以有為者也穆王其父昭王溺死漢水略無恢復之志而馳鶩四方與兩篇之言大不相同是有其言而無其實者也然予三復兩篇見其慇懃惻怛有足以動人者何也曰德宗何人哉陸贄作奉天詔書遂使山東父老為之泣下則夫一篇之命亦必當時仁厚君子憫穆王之無志故修辭立誠以勸勵於臣下惟其誠實所在所以使人讀之必至於感動也或曰二篇之意略不及昭王何也曰穆王諱父之惡故代言者亦不敢強言之曰安知非出於穆王之自為耶曰使出於穆王其殷勤惻怛如此必當大有為於天下葢有是言者必有其誠有是誠者必有其志穆王無志如此以五十之年乃即王位而不以父恥為念區區如兒輩務窮馬力奔馳四方此不才之王安得有此至誠之言故予以為非出於穆王而出於代言之賢者此論甚當説者多謂伯冏字也周官太僕下大夫春秋下大夫以字見故伯冏以字書於經按周官太僕王眡治朝則正位眡燕朝則正位而掌擯相出入則為前驅燕飲則相其法射則贊弓矢無非與王俱者故戒之以旦夕承弼厥辟此説甚善而二孔又謂正長也周官大馭中大夫太僕下大夫此言太僕正則官高於太僕故二孔以為此乃周官太御非太僕若是太僕當直雲太僕何須更言正乎且此經雲命汝作大正正於羣僕而周官大馭中大夫而下有戎僕齊僕道僕田僕故以為周官大馭之官此亦有理故兩存之
  冏命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於德嗣先人宅丕後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昔在文武聰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其侍御僕從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欽發號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萬邦咸休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
  冏命二字舊竹簡所標之題也王若曰已見前説伯冏者呼其人也伯爵也冏名也或字也猶君奭君牙也張元垢謂此代言之臣知穆王繼文武成康之後決不能負荷非仁人君子夾輔之未知其可也故其辭命有自貶之言以明須賴臣下之意也其曰惟予弗克於德嗣前人宅丕後者以言其怠惰於德有所不能也既不能於德乃使繼文武成康之後而居大君之位是以其心怵惕驚動惟恐其至於傾覆而危厲寢不安席中夜而起思免其過此葢言憂懼恐或不任故思免其過莫若用人也其下遂言文武之聖亦賴得人之意無垢謂使穆王憂懼如此其肯馳鶩天下乎吾有以知此言出於代言之臣而非穆王自言也上既言憂思免過之意故此遂言文武雖聖亦須得人聰明齊聖四德也聰言其所聞者逺明言其所見者大齊言其致一而不變聖言其廣運而能通文武惟其聖德如此故能識君子賢者隨材而用之故小大之臣無不皆思忠良其左右侍御僕從無有不以中正為心者文武之時惟其得人如此故一時之臣於朝夕動作語言之間或承順則善道流行或匡弼則惡念自消形於出入起居者無非肅敬見於發號施令者無非善道然則下民之敬慎萬邦之休美豈無所自哉此皆代言之臣言文武得人之實也上既言文武聰明齊聖如此尚賴承弼故其下遂言穆王初無良善尤不可不賴左右前後有位之臣匡其所不及繩正其愆過糾舉其錯謬格其非心使庶幾能繼文武之成業也無垢謂無良知良能是其資稟之不美也如是則才必有不及意必有愆事必有謬心必有非且文武聰明齊聖非所謂無良也故其才過人安有不及其用意皆誠安得有愆愆過也其處事皆當安得有謬謬錯也今穆王無良有不及有愆有謬惟前後之人見其不及則正之見其愆則繩之見其謬則糾之見其非則格之庶乎其知免矣孔潁達曰繩謂彈正糾謂發舉有愆過則彈正有錯謬則發舉格謂檢格其非理狂妄之心使妄心不作其訓精微故併存之
  今予命汝作大正正於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後德交修不逮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僕臣正厥後克正僕臣諛厥後自聖后德惟臣不德惟臣爾無昵於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貨其吉若時瘝厥官惟爾大弗克祗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嗚呼欽哉永弼乃後於彛憲
  穆王上既言予一人無良須左右承弼如此故此遂言我今日命汝為太僕之正以表正羣僕凡侍御事王之臣羣僕即周禮道僕田僕等是也汝須當勉進汝君之德其君或有行之不及者汝與同僚交相修進使及於善也汝之同僚所係既如此故汝為大正者須當謹慎簡擇其同僚之人無用巧言者令色者便辟者側媚者孔潁逹謂巧言者巧為言語以順從上意無情實也令色者善為顔色以媚説人主無本實也便者謂前卻俯仰以足為恭側媚者謂為僻側之事以求媚於人此等皆謟諛之人不可用為近官其所當用者其惟吉德良善之士乎既言乃僚當用吉士不當用謟諛故此下又言用吉士與用謟諛之利害若僕御之臣用正士則為君者亦能正葢朝夕有人承弼故歸於正若僕御之臣用謟諛則為之君者亦自以為聖無事承弼葢謟諛之臣日進謟言惟稱其美不舉其過故君自以為聖也由是觀之則後之有德者非君之自賢也僕臣之自正後之不德者非君之不可化也僕臣之諛也葢深言君之賢否皆在僕臣之邪正如何耳此下又再責伯冏使簡乃僚謂汝今日誠不可昵近於憸利之小人用之以充備耳目視聽之官而道其君以非先王之法葢僕御之臣在王左右朝夕顧問故謂之耳目之官若賢者居之則非法不言道其君者皆先王之典若以憸人居之則惟小利是見茍可以茍目前之利則言之誰復顧先王之典哉此又為大正者不可不察也若汝為大正而乃不論其人之吉而惟以貨利交通者則以為吉士而用之若是則病汝之官曠汝之職惟汝大不敬其君汝之罪何所逃哉此所謂不祗厥辟即孟子所謂謂其君不能者也穆王告之既畢故又嘆而言曰伯冏汝其敬厥職哉既身為大正須當久輔汝君以常法可也果以常法弼乃後則前所謂昵憸人吉貨利與巧言令色等事必不為也穆王之言懇到如此而跡周天下淫荒乃爾無垢謂非穆王之言宜哉

  尚書詳解卷二十四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五
  宋 夏僎 撰
  呂刑
  刑罰國之重事而穆王訓之不係於穆王而係於呂侯何也葢穆王盤遊無度日事車馬視刑罰為何事今日訓刑之書雖曰穆王訓之而實呂侯之命也故序書與作書者皆先以呂命題其首而目其篇為呂刑葢其言皆出於呂侯之口也不然則穆王馳騁老而不厭獨於耆年乃獨介介於贖刑一事哉呂侯之為人雖不可攷其終始然觀是書之作訓辭溫厚意旨懇切穆乎有三代之風淵乎有賡歌之作誠非茍於有言而姑為是言也必哀矜慘怛乎其心故忠厚慈祥於其言呂侯誠仁人君子人也夫子取之取其言也
  呂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呂刑
  呂命二字説者多謂穆王命呂侯為司寇因訓夏贖刑之事果如是説則當雲穆王命呂侯為周大司冠如前穆王命君牙命伯冏之文相似不應只説呂命二字而下無明説吾是以知其説為不通要之此序雲呂命穆王訓夏贖刑者乃作書者欲辨白此書所作之人謂此書乃出於呂侯之命所命何事乃為穆王訓暢夏禹贖刑之法以詔告天下故作此呂刑之書也刑罰之事二帝三王所不免皆有聖賢折衷裁處而獨以夏法為言者東坡謂堯舜之刑至禹明備後王徳衰而政煩故稍稍增益積累世之漸非一人之意也至周公時五刑名屬五百周公非不能改以從夏葢習重法而驟輕之則奸民肆而良民病及成康刑措穆王之末奸益衰少然後乃敢改作此説甚長少穎乃以訓夏為諸夏而不及夷蠻謂贖刑之法可施於中國不可用於蠻夷是亦一説也故兩存之禮記孝經引呂刑皆作甫刑孔氏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平王之詩云不與我戌甫明呂侯子孫改封為甫侯但不知因呂國作甫名不知別封餘國而為甫號耳然穆王時未有名甫而稱為甫刑者後人以子孫之國號名之也若叔虞封唐子孫封晉而史記稱晉世家也此説甚然
  呂刑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此呂刑二字亦舊竹簡所標之題也孔氏存之於此詳味此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數語可見是書乃呂侯所命而穆王無預焉作書者惟謂此呂侯之命葢謂穆王享國今其夀且百歳既耄而且荒迷而不止耄乃八九十嵗人之稱葢年至八九十則精神耄昧也穆王百嵗乃精神耄昧之時而馳騁荒迷猶不知止呂刑乃度作刑法以詰治四方凡下言王曰皆呂侯之命猶周公作大誥多方多士皆稱王曰葢穆王雖耄荒而呂侯訓刑實以王命告故云王曰東坡以享國百年耄為一句荒度作刑為一句其意以比荒度土功之荒度荒謂大也大度時宜以作刑書此説雖通然穆王實是耄而荒者不必更為之婉其辭按史記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又立五十年崩則在位實五十年也無逸稱三宗與文王享國皆數在位之年此言享國百年乃從生年數要之作書者非一人故言各不同不必泥也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於平民罔不冦賊鴟義姦宄奪攘矯䖍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越茲麗刑幷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於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於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徳刑發聞惟腥
  此王曰即是呂侯以王命告也若古有訓如雲若昔大猷葢言如古者所有之訓其訓辭中所載有此蚩尤苗民等事今援以為證也蚩尤據史記黃帝紀乃炎帝之末最行暴虐之諸侯黃帝興兵誅之應劭乃以蚩尤為古天子孔子三朝記又謂蚩尤庶人之貪者孔頴達又謂炎帝之末有九黎國君號蚩尤然國語載九黎乃在少昊之末炎帝之末不聞有九黎豈九黎亦蚩尤之後嗣耶數説不同要之只是一無道害民之人耳呂侯將告當時以輕刑之説故先引蚩尤苗民始為亂階慘酷刑罰之事以為證據葢上古風俗淳厚無有敗常越法之人至蚩尤乃始作亂民之事徳化遞相漸染平善之民亦延而及之無不變為冦盜為賊害為鴟梟之義以抄掠良善為外著之奸為內蔵之宄為刼奪為攘竊為矯詐之計以䖍劉殺害於人孔氏謂羣行攻刼曰冦殺人死曰賊鴟梟貪殘之鳥言盜賊狀如鴟梟以抄掠於人此皆蚩尤造惡平民化之至於如此想亦是蚩尤暴虐刑罰慘酷民不忍其荼毒遂至此極也其後至於堯舜之時有三苗國君稔惡尤甚故呂侯斥之為苗民鄭𤣥謂苗民即九黎之後顓頊誅九黎其子孫為三國髙辛之衰又復九黎之惡堯興又誅之堯末又在朝舜臣堯又竄之後禹攝位又在洞庭逆命禹又誅之穆王深惡此族三世凶徳故斥其惡而謂之民由此言之則三苗九黎之後九黎蚩尤之後元元本本實一種也蚩尤既作苗民繼之又不用善以化民惟一切制之以刑於是以五刑之中更加慘虐謂之五虐之刑夫五刑先王之制意在防民過之者皆殘忍之為今苗民越法制刑乃更曰法以此殺戮無罪之人葢非法殺人乃更自謂其得製法之意也一説以苗民弗用靈制以刑總為一句謂有善制而苗民弗用以為刑乃作五虐自謂之法此説亦通惟其作五虐之刑故劓刵㭬黥皆先王之制所不免而苗民乃過為之故謂之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葢不循中制而過為慘酷鄭𤣥謂劓刵則刀截之㭬隂苦於去勢黥面甚於墨額其刑所以謂之淫為也然古人之用刑各隨罪輕重而上下其罰今苗民既過為㭬黥之制至於有罪而附麗於刑者則幷以刑制之更不論其輕重與有罪無罪也故曰罔差有辭孔氏謂對獄有罪者無辭無罪者有辭苗民斷嶽並皆罪之無差簡有直辭者言濫及無辜也此説極當但孔氏以麗音離謂施也謂苗民於施刑之時並制無罪以麗為離似乎未安故不敢以為然惟三苗之君瀆亂刑罰至於如此故一時之民亦皆遞相漸染化而為惡泯泯然相似棼棼然散亂無有一人能合於信義者中猶當也謂所為皆瀆亂之事不當於信義也惟其瀆亂無信故詛盟之事雖先王用以濟信之所不及而當時之人皆自覆敗之也周官司盟盟萬民之犯命者而詛其不信者有獄訟者則使之盟葢民之難齊信不足以結故假之神以為之畏此先王之所不免也今既覆之則必遞相傾陷相讒相滅而三苗暴虐之威遂至於多所殺戮被戮者既多故方各告無罪於天也上天雖髙日監在下故因民之告而下視苗民而果然無有徳之馨而暴刑發聞於上惟有腥穢而已此有苗之誅雖曰堯誅之而實天命之也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羣後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葢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於苗徳威惟畏徳明惟明乃命三後恤功於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穀三後成功惟殷於民士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祇徳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於四方罔不惟徳之勤故乃明於刑之中率乂於民棐彛
  苗民既肆為暴虐下民不忍方告無辜於上上帝監之知其無辜於是帝堯知天意之所向哀傷矜憐衆遭有苗殺戮而無罪者乃以徳威誅伐而報苗民之暴虐正絶其嗣俾無有繼世而在天下者葢謂誅絶之也然至舜之世猶有存者何也葢苗民種類至多堯之遏絶乃其一時為君長者其不為君長者或支或庶堯豈能盡絶之此所以至舜之世而其遺種或復育也堯既絶苗民無世在下既又念苗民所以階亂者皆由罔中於信以覆敗古人詛盟之事遂至假於鬼神惑亂愚民以階禍亂故堯既遏絶之後所以必命重黎以正神人之分也葢在天有神在地有人幽明之間截然不可移易今苗民既假鬼神以階亂則引天神以惑愚民如漢末張角一日同起者三十六萬此皆假鬼神以階亂者也今三苗之俗既如此故堯命重黎使絶地天通罔有降格謂絶在地之民使不得以妖術格於在天之神絶在天之神使不得假其名字以降於在地之民葢將塞其生亂之階也孔氏引楚語雲昭王問於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不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亂徳家為巫史民神同位禍災薦臻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浸瀆是謂絶地天通其後三苗復九黎之徳堯復育重黎之後不㤀舊者使復典之以此知重即羲也黎即和也但此以重黎絶地天通為堯時事而楚語乃指為顓頊時事今且以經為據堯即命重黎正神人之分以絶苗民生亂之階故羣後及在下化之乃明明棐常而不敢為幽隠神怪之事雖鰥寡窮民亦得通其情於上而無有葢蔽而不通者葢苗民假鬼神以階亂其同惡相濟者共為暴虐以賊害小民故鰥寡有欲言而不得上聞今既絶其亂階而人不復假鬼神以生亂此鰥寡所以無葢也元後謂羣後諸侯也在下羣吏也諸侯及羣吏皆不事幽隠鬼神而明於明明之人事不事詭異妖者之術而輔於世間之常道如是則人習誠實下無隠情故鰥寡無告之人皆得陳其哀苦之情於上而無有蔽葢之者其説美哉鰥寡之情既無蔽葢皆得上達則民之利病堯無不知於是帝堯乃清問下民所謂清者乃虛心屈已以延問於下如無垢所謂無非誠實曽不以一毫名位滓於其中此所謂清問也葢其問如父母之問其子之飢渴寒暑豈有嫌疑置於其心哉堯忘其君位之尊而誠心致問故鰥寡之民感其誠實皆有稱誦之辭於遏苗之事所稱頌者即徳威惟畏徳明惟明是也舊説皆以有辭於苗民然至於時苗民已遏絶鰥寡已無葢不應於此復有怨辭兼下文徳威惟畏徳明惟明二句無所係屬故知此有辭於苗當為有美辭於堯感遏苗之事也葢苗民之虐堯以威報之則堯之威非赫赫之威也乃徳威也惟其威自徳來此所以威一震而人莫不畏苗民之奸堯以明察之則堯之明非察察之明也明徳也惟其明自徳來此所以明一照而人莫能逃也鰥寡以是辭而稱堯伐苗之事豈不簡而當哉堯遏絶苗民而鰥寡頌之若此則民亂除矣民亂既除則民生不可不厚乃命三後恤功於民葢欲厚民之生也恤是憂也謂憂其功於民猶言功不及民以為己憂也三後即伯夷禹稷也伯夷掌禮故降其禮典以示於民然禮有品節條目易以強世而難於民之盡從故伯夷既示以禮典於是又以刑而折服其邪心使之畏刑之威而盡趨禮此典禮所以言刑也然伯夷之刑非果用也特以此懼之耳禹為司空主土故既平水土為民除患於是又辨山川之主名謂九州各有一名山大川為之主名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山曰㑹稽川曰三江荊州山曰衡山川曰江漢是也棄為后稷司稼故降其布種之法使為農者皆得封殖其善禾麥布種有法則稂莠不生而嘉穀可成也此皆堯命之使之憂其功於民者也堯之用人多矣獨言此三後者葢教之安之養之尤為憂民之深者也惟堯以此命之故三後皆得成功功既成而皆富厚故曰惟殷於民殷盛也謂富盛也民既富盛堯又慮其狃於富厚或復思亂不可不有以防之於是又命士師之官使制百姓於刑之中謂用中典以防民也所以如此者凡欲教民使常知敬徳不致復階亂也呂侯既言堯於三代成功之後命士以刑制百姓恐當時或不明其先後本末之序謂堯専以刑制於民故下又復明前説謂之刑也非徒刑也其君穆穆以敬徳居上其臣明明以明徳居下上下之間以徳相資醖釀造化一旦發越於四方灼如灼火然一燈灼千萬燈無有窮已必至於極四方萬里無不克勤於徳然後始明刑之中以率乂於民率謂率之使從又謂乂之使治然堯之所謂率乂者亦豈専於傷民肌體哉亦不過欲輔其常性耳葢民失常性特以刑警之使聳動知畏而復其常性是堯之刑雖具而實未嘗用也此又呂刑詳明堯所以用刑之意
  典獄非訖於威惟訖於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呂侯上既陳帝堯詳審仁恕於用刑之事故此遂呼凡典獄者而戒之也二孔乃以此典獄為堯時典獄之官謂堯時典獄之官非能止絶於威惟能止絶於富遂連屬此一段皆為堯時典獄者之所為如此則是呂侯直敘堯事無教化於其間非所以訓飭於人也不敢以為然葢此乃呂侯呼當時典獄之官戒之曰凡典獄者有罪當誅必當行威非欲其斷絶刑威也惟在斷絶受貨以求富也葢受貨求富則以財變獄枉直不分而無辜者衆此所以惟欲止絶於富也無垢謂穆王之時衰弊可知以賄賂為心者乃市井之徒也安可為朝廷之卿士今穆王命太僕正曰惟貨其吉戒司政典獄曰庶威奪貨戒有邦有土曰惟貨惟來戒百官族姓曰獄貨非寶今又戒典獄者曰惟訖於富則當時風俗可知此論甚髙既言典獄不當絶威又明告之曰威不當絶則是汝所當敬而用之者也冨不可不絶則是汝所當忌而不用者也汝於此所當敬者能敬之所當忌者能忌之使汝行之於身者皆可言之於口不必擇而後言如此則汝之所為渾然粹美無瑕可指矣豈不與天合其徳乎葢天之徳仁於萬物今典獄者能敬能忌則其心仁恕慈祥可想而知此所以能與天合徳也既能與天合徳則天與之以善命者豈私於我哉實我自有以招之也故謂之自作元命如此則典獄之官身雖在下而仰有以合乎天之徳如所謂配天其澤黙有以當其意如所謂克享天心則謂之配享在下豈不信然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於獄之麗罔擇吉人觀於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於苗苗民無辭於罰乃絶厥世此呂侯又呼四方侯國掌政事典刑獄之官而告之也説者乃以四方司政為一句典獄非爾為一句惟作天牧為一句葢謂呂侯呼四方主政治之人謂曰汝為司政若典獄則非爾之職惟作天牧謂為天牧民而已此説亦通但典獄非爾其語似不安耳故不敢從呂侯呼四方侯國司政典獄者告之曰爾典獄之吏非為天牧養斯民者乎既為天養民則當撫摩涵養不當専以刑誅之故戒之曰今爾將何所監視豈非此伯夷布刑之道乎葢伯夷典禮非専於用刑乃教民以禮其有怠惰不恭者則以刑待之是伯夷之教民以禮乃布刑之道非真刑之也又將何所懲戒乎惟此苗民不察乎獄之所麗有犯刑者不論曲直茍附麗於刑一切誅之曽不擇吉善之人以觀乎五刑之中無垢謂中者重者以重輕者以輕有罪者刑無罪者免所謂中也惟吉人之心惟恐傷人故能識刑之中若凶人則志在殘忍以快意又烏知所謂中乎苗民惟不擇吉人以觀刑之中故所用之人惟是衆逞威以奪民貨賄者葢所用者皆貪暴之人也惟用此貪暴之人以斷制五刑故所加者未必皆有罪雖無辜者悉以苛法擾亂之也惟其無馨香徳而發聞者皆腥穢之虐刑故上帝皆不潔其所為降災咎以罰之苗民亦自知其惡之不可揜罪之不可解故受天之罰亦無怨辭而其世遂絶滅而不復育也張無垢謂或者以為三苗堯既絶其世何為舜時尚有三苗乎葢向所絶去絶其本根也旁求三苗子孫以立之此聖人仁厚之至也哉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聴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天濟於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徳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此又呼同姓諸侯而戒之伯父伯兄同姓屬之尊者仲叔季弟同姓在弟之列者幼子童孫同姓在子孫之列者皆聴我言庶有格命者謂汝同姓諸侯若皆聴我言則庶幾有格命格至也謂受諸侯之命至於有終而不中絶也所聴之言即下文是也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者二孔謂今汝等諸侯無不用安道以自盡曰我當勤之哉無有徒念我戒許以自勤而身竟不勤者無垢則謂今爾諸侯當無不用我慰安之言而日勤其職事無或相訓戒以盤樂而不勤其職事少頴則謂典獄之官固當日勤其事而無相戒以不勤此二説少頴與無垢之意大率相似但經文本是曰字不當作日字解葢呂侯呼同姓諸侯謂汝等今日惟用相安慰而言曰各勤乃職無有待我再三戒之而猶不勤者葢獄者人之性命所係當不憚煩細以悉察之詎可不勤倘或不勤為事鹵莽而無辜者受戮矣此所以尤貴於勤也比下遂言所以當勤之意葢刑戮之用乃天以是整齊亂民俾我人君主之茍典獄之人於一日之間能勤與不能勤則於斷獄之事有能善其終者有不能善其終者此事全在人之能勤與不能勤耳此所以不可不勤也斷獄之事所謂善其終與不善其終者謂如始蔽此獄盡心悉力推究裁決無所不至及怠心乘之則其終不鹵莽滅裂而謾不加察矣此之謂非終若克勤之人則始乎如是終乎如是始終如一未嘗怠慢此之謂惟終然則非終與惟終其事豈不在人乎東坡則謂刑獄非所恃以為治也天以是整齊亂民而已葢使我為一日之用非究竟要道也可恃以終者惟得人乎此其意則以天齊於民為一句俾我一日非終為一句惟終在人為一句其説亦通故倂存之呂侯上既言天之所以設為刑辟者其意全在得人故於是責同姓諸侯謂爾庶幾能敬迎天命謂天意在此而汝則敬以迎合其意故謂之敬逆葢謂爾諸侯惟當敬順天命而勤於蔽獄之事以奉承我人君可也此下遂言所以敬逆天命奉一人之意葢人之斷獄所以有不當人心者以其有喜怒之私介乎其心故有喜則鑽皮出羽有怒則洗垢索瘢者此豈足以敬逆天命哉然則今日同姓之諸侯要當如何雖其平時所畏者今不可以畏之故而重吾之法雖其平時所與甚休者今亦不可以休之故而輕吾之法惟盡吾心之所敬而不敢忽於五刑之法使當重者重無愧於三徳之剛而剛不至於太苛當輕者輕無愧於三徳之柔而柔不至於太縱不輕不重而介乎輕重之間者無愧於三徳之正直而正直不至於首鼠而持兩端如此則是足以敬逆天命矣無垢則謂二孔之訓謂行事雖見畏勿自謂可敬畏雖見美勿自謂有美徳葢其心歉歉常若不足者然後於刑知詳審深思若人見畏遽自謂我可敬畏若人美譽遽自謂我有羙徳如此則有輕天下之心於刑獄必忽畧鹵莽而民受其弊矣此説亦通但上文不甚貫穿耳故不敢從少頴則又謂此畏與休為禍與福所謂雖畏勿畏者言雖有可畏之禍勿以為畏所謂雖休勿休者言雖有可美之福勿以為美惟當修徳以應則五刑之用不可以不敬此其意則以今日敬逆天命不當以禍福介其心惟當盡吾一心之敬以不忽於五刑之用使刑用而徳成耳此説亦可通故倂存之夫敬用五刑不為苛酷以成洪範三徳則天下樂事其有過於此者乎此所以一人有慶也然刑罰之清亦豈獨人君之樂哉天下之民為惡者無所容為善者有所恃則民亦與共樂矣此所以兆民賴之也天子樂於上萬民樂於下四海九州皆在和氣中此其安寧豈一朝一夕之故而已其寧惟永信乎其永矣此一節無垢説當哉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聴五辭五辭簡孚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孚有衆惟貌有稽無簡不聴具嚴天威
  此又呼凡有國者有土者而告之謂幷同姓異姓之諸侯而悉告之也刑以戮民安得為祥而呂侯謂告爾祥刑者葢先王之刑非志於殺人也誅無道所以恵有道誅凶民所以保良民製法之意未有善於此者此其所以謂之祥刑也其下皆祥刑之事呂侯謂汝諸侯欲安百姓果何所擇𫆀刑所當擇者豈非善用刑之人乎果何所敬耶則所當敬者豈非欲敬五刑之用乎果何所裁度耶則所裁度者豈非欲情與罪相及罪與法相及乎葢情或不然而罪之狀乃然罪或不然而法之加乃然皆非所謂及也東坡乃以及如秦漢間所謂逮謂罪非已造為人所累者曰及此最當謹故特立其法而謂之及其説亦通呂侯欲諸侯敬聴其言故以三何字為疑以激其心以三非字為反辭而勉其心大抵此三句是總以告之也其下乃詳言之謂凡聴獄之道於兩爭皆至之辭悉已具備無有甲是乙非者則是兩人皆已在庭兩辭皆已在目非偏至之辭也如是則是非可判而輕重可決矣然以一人獨聴則又恐聰明有所不及思慮有所不至故必以師聴五辭可也師衆也五辭謂此兩造之辭或可以入墨或可以入劓或可以入剕宮大辟故其辭有五等也衆既以五刑之法聴此罪辭若辭與五刑果然簡孚則按其罪狀而以墨劓剕宮大辟之刑正之謂罪在是則正以是刑加之也張無垢謂簡者得其要辭也孚者信而無可疑者也謂衆以五刑之法聴此罪辭果得其要辭無絲毫可疑者此謂果有罪當刑者也若聴以五辭已得其要無可疑者至欲加以刑而罪與刑又有參差不合齟齬不當則是若可刑若不可刑者也故於是降刑從罰而正以五罰加之若墨罰百鍰劓罰惟倍之類是也雖然是又刑不簡而降從罰者也若以罰加之於法雖可而揆之情則又若出於枉從而非其情罰之有不服者則又是若可罰若不可罰者也故於是又降罰從過葢先王之法宥過無大茍是過悞則直赦之不復罰金也夫降刑而罰降罰而過至此則不敢刑矣呂侯之意非不欲其如此然刑雖不可苛而妄用亦不可弛而不用苛而妄用則濫及善良弛而不用則縱失奸宄兩者皆有所不可故呂侯於降罰從過之後又極防其五弊葢以用刑非不欲從恕茍容私情而恕正罪則又不可也所謂五過之施有五種之疵病者官也反也內也貨也來也官謂昔曽同官而今徇私而出其罪者又謂官吏為請託為官反為犯人舊有恩於㫁獄之人今出其罪以報前恩者又謂詐反囚辭而強出之者為反內謂女謁行於內遂夤縁以出其罪者貨謂以貨鬻之遂出其罪者來謂舊相往來今夤緣出其罪者故五過之數雖斷獄者慈祥之意然以此五者而強出人罪則又過之病也故呂侯於是力防之謂若於五者之中縁一事出人罪則罪與犯人同科謂罪在墨而妄出之㫁獄者亦服墨刑罪在劓而妄出之則斷獄者亦服劓刑然欲處此而皆得其當者惟詳審者能之故終告以其審克之呂侯此一節本論刑疑從罰罰疑從過務出人罪恐又緣五疵而為奸遂㫁以其罪惟均之言葢欲其知畏而不敢輕出人罪也然又慮無知之人或規於避禍不肯輕出人罪至有刑疑而不降以從罰罰疑不復降以從過者故又翻明前意而告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葢謂如前正以五刑而五刑果不簡孚者是謂五刑之疑如此者自應赦而從罰汝不可謂輕出人罪而其罪惟均而不為之赦也如前正以五罰而五罰果不服者是謂五罰之疑如此者自應赦而從過汝亦不可謂輕出人罪而其罪惟均而不赦也罪疑而本法自應赦罰疑而本法亦自應赦惟詳審者能之葢所以翻明前意故又言審克也不言五過之疑者葢罰疑至於赦則便是過過即已赦之事無可疑者故不言也此下言簡孚有衆惟貌有稽無簡不聴之句即是教有邦諸侯以求疑刑疑罰之説也謂人之有罪而典獄者決之雖已得其囚之要辭而孚信無可疑者甚衆又未可便加以刑又當以其貌而考之此所謂貌稽即周官大司寇所謂色聴也此葢已得其情實又當稽之貌而為此色聴之舉若無要辭可得者即是顯然可疑之獄是之謂無簡無簡者即不須如此以色聴之而其情偽已自顯然可見雖即赦之可也所以如此者皆以畏天之威故也葢獄訟之事性命所係尤天命所甚介介者故用之而當則自作元命配享在下用之不當則降咎於苗而乃絶厥世禍福報應如在立談之間典獄者安得而不畏哉然必言具嚴者具者皆也葢上言五刑五罰五過之事不論輕重之罪皆欲其畏天威而不敢妄議輕決故以其嚴為説也
  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閲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惟倍閲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閲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閲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閲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僣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
  呂侯上既言刑疑當從罰故此遂陳疑罪之輕重與其罰金之多少也辟罪也墨罪者謂刺其顙而涅之以墨如今黥配也謂人若犯墨罪而疑者謂若可墨若不可墨者是之謂墨辟之疑墨辟若疑而欲赦以從罰則其罰也出金百鍰安國謂六兩為鍰百鍰則六百兩也安國解此金以為是黃鐵至舜典之金則以為黃金頴達謂皆是今之銅古者金銀銅鐵總號為金此説極然然墨辟之疑既欲罰金六百兩又不可輕易當檢閲核實其罪當罰則罰之可也故繼之以閲實其罪劓罪謂截鼻之刑也劓罪若疑而欲赦以從罰則其罰當出金二百鍰謂重一千二百兩故經言惟倍謂倍於百鍰也然亦須檢閲核實其罪而後罰不可輕易罰之故亦繼以閲實其罪剕罪謂刖足之刑刖者絶也謂絶其足也剕罪若疑而欲從罰當出罰金五百鍰謂三千兩也故經言倍差謂倍二百鍰而為四百鍰又差倍二百鍰即一百也四百加一百即是五百也是出金三千兩然亦須檢閲核實其罪而後可故亦繼以核實其罪宮罪謂淫刑男子則割勢婦人則幽閉者是也宮罪若疑而欲從罰則其罰金當出六百鍰謂三千六百兩也然亦須檢閲核實其罪而後可故亦繼以閲實其罪大辟謂大罪葢死刑也罪莫大於死故死刑謂之大辟也大辟若疑而欲從罰其罰金當出千鍰謂六千兩也然亦須檢閲核實其罪而後可故又繼之以閲實其罪呂侯毎一條即言閲實其罪不敢倂言於後者葢恐聴者或不詳其意止閲實其一而忽其他故不嫌其費辭而為是特言也嗚呼仁矣哉此序謂之訓夏贖刑而贖刑之法獨言於有邦有土而他不聞者非止告有邦有土而不及其他也葢是時內而百揆外而諸侯尊而羣臣微而羣吏莫不咸在呂侯或呼彼人告之或呼此人告之雖所呼異人而所告異辭其實皆同聴之也呂侯上既列五刑之疑與五罰之金此下遂言其法條目之數所謂墨罰之屬劓罰之屬屬謂類類即法之條目也墨之罪雖一而其為墨之法則有一千條劓之罪雖一而其為劓之法亦有一千條剕之罪雖一而其為剕之法則有五百條宮之罪雖一而其為宮之法則有三百條大辟之罪雖一而其為大辟之法則有二百條故呂侯所以言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葢總計五刑之條凡有三千也上言罰而下言刑者葢罪實而加以法謂之刑罪疑而贖以金者謂之罰其刑書於毎條之下有刑有罰故以刑屬罰屬各有三千上別言五屬而各言其數者謂罰屬也下合言其屬而總雲三千者謂刑屬也葢互見其義以明刑罰之條其數則同也孔頴達謂周禮司刑掌五刑之法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宮罪五百剕罪五百殺罪五百五刑惟有二千五百條此言五刑之屬三千按刑數乃多於周禮而雲變重從輕者周禮五刑皆五百輕刑少而重刑多此經言墨劓皆千剕刑五百宮刑三百大辟二百輕刑多而重刑少變周用夏是改重從輕也然則周公相時製法而使刑罰太重今穆王改易之者穆王逺取夏法商制必重於夏夏承堯舜之後民淳易治故制刑近輕輕則民慢故商刑稍重自湯以後世漸苛酷紂作炮烙之刑明知刑法益重周承暴虐之後不可損使太輕雖減之猶重於夏成康之間刑措不用下及穆王民猶易治呂侯度時制宜改從夏法周公聖人之法非不善也而不以經逺呂侯之智非能髙也而法可適時茍適時事即可為善亦不可謂呂侯才髙於周公法勝於前代也此論極然故特録之上既列五刑條目項數然又慮罪條雖有多數然犯者又未必盡能當條數故或有罪在是而於條偶無如後世造刑者故呂侯則又欲其上下比罪謂於法偶無此條則上比重罪下比輕罪上下相比觀其所犯當與誰同然後定其輕重之法如今律無明文則許用例也然當此上下比罪之時乃是律無正條而典獄者以意權其輕重故姦吏多因緣為姦儧差紛亂實由此生故又告以無僭亂辭謂用意定罪不可用私意而僭差其辭用私意而紛亂其辭僭者差也謂辭在此乃差而之彼亂謂辭本直乃亂而為曲也凡此皆斷獄之大弊也典獄者豈宜如此茍於條偶無裁決不行雖勿用之可也豈可強生分別而至於僭亂哉呂侯知此是㫁獄之大弊故又教之曰㫁獄不幸而至此誠不可輕易惟內察之以情外合之以法內外兩盡情法兩推惟詳審者乃能之故又繼之以其審克之也
  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罰懲非死人極於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於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幷兩刑
  呂侯上所言刑罰輕重之序皆是重輕之正理又末能通輕重之變葢獄有情輕罪重情重罪輕者倘斷獄者徒知簡孚者則正以刑不服者則正以罰如此則知刑而已不知刑之中又有輕重之變也知罰而已不知罰之中亦有輕重之變也故呂侯又告以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與輕重諸罰有權之説其意葢謂人有罪狀甚重合服上刑者於刑誠當重矣然原其情則適然而輕謂如殺人已死而非其本謀者此罪重而情則輕也如此者則罪雖在大辟推而使服下刑可也或有罪狀甚輕合服下刑者於刑誠當輕矣然原其情則適然而重謂如殺人不死而乃其本謀者此罪輕而情則重者也如此者則罪雖在小辟引而使服上刑可也至於墨劓剕宮大辟諸等之罰其或輕或重則亦各有其權亦謂罰當重而情乃輕罰當輕而情乃重此亦當因權制變不可謂墨疑從罰凡在墨者皆百鍰宮疑從罰凡在宮者皆六百鍰又當有輕重之權可也凡此皆是教有邦有土以制刑罰之變也然此特緣情定罪者也然時世又有不同刑平國用中典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重典或輕或重或輕重之中又有情當如此而時或不可如此者則又當相時用法也故又繼以刑罰世輕世重是又欲其因時以為輕重也嗚呼呂侯慈祥忠厚至此極矣前告以如是者則刑如是者則罰是告以刑罰之正條也既又慮其徒知刑之當刑而不知刑之中有時而不可刑徒知其當罰而罰不知罰之中有時而不止於罰於是又有原情定罪之説然原情定罪曲折已極矣又慮其於情可刑而或遭時為新國有時而不可用重典於情可罰而或遭時為亂國有時而不可用輕典於是又有相時用法之説進退籌度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審慮呂侯之心誠忠厚慈祥之至哉呂侯上既反覆陳刑罰之説此下又總其樞要之處而曉之曰如前一節言刑罰之正條者是惟齊者也葢罪在是情在是而刑罰亦當在是適然均齊是之謂惟齊如後一節言刑罰之變例者是非齊者也葢罪在是或情不在是或情雖在是而於時世不可以如是紛然不齊是之謂非齊或惟齊或非齊其未易審處如此然善㫁獄者處此亦未嘗無其倫也亦未嘗無其要也葢或在正條或合變例雖各不同然或當因罪或當原情或當相時固自有倫序也或泛觀其罪狀或反觀其心跡或逺觀其時宜亦自有當處也故曰惟齊非齊有倫有要一説謂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參差不齊如此惟齊以不齊則或刑或罰必有倫理而不亂必有樞要而不煩其説亦通故兩存之呂侯上既極言刑罰之不可不審也如此此下遂又言刑罰之關民休戚如此之甚且罰則不刑特使之出金贖罪未嘗置之死地也今也或百或倍或倍差或六百或千因罪出金人已極病苦此重斂有所不堪況刑加其體或黥或割或刖或㭬或置之死地其為病也可勝言哉此尤斷獄者所宜矜也故呂侯遂勉之曰所貴於㫁折獄訟非取其口才能聲色服人使其不敢辨也惟良善之人其心忠厚哀矜慘怛不敢妄加人以刑則其刑也必無不合乎五刑之中矣故曰非佞折獄惟良折獄則罔非在中此下又言察民囚辭有不幸而至於參錯紛亂者尤不可不察葢囚辭自初鞫至於獄成其辭始終如一是之謂不差若初鞫時其云然至録問則又變而為他録問時雖則云然至獄案既成則又變而為他獄成雖則云然至將以法加之則又併與前説而背之或呼寃或翻悔如今囚所謂翻案者是之謂差察民囚辭至於參錯紛更如此豈不可畏也哉故凡囚辭至於如此則其間必有果負寃枉而妄承罪名者至獄成則知其不可復生遂有呼寃反悔而至於參差者如此則其所差之辭惟當從亦有初非寃枉乃玩弄文法而不肯輕招罪名者至獄成則不復自顧其不可以茍生遂亦呼寃反悔而至於參差者如此則所差之辭惟不當從是囚辭至於參差紛亂之時則其間必有不可從其言而輕恕者是之謂非從亦有不可不從其言而輕恕者是之謂惟從然則察辭而至於如此者㫁獄者將何處之惟在我者先以哀敬處之葢哀則不忍敬則不忽不忍則不至苛用其法不忽則不至輕用其法故曰哀敬折獄然在我者雖以哀敬而折其獄而一人之見豈能若衆見之明一人之㫁豈能若衆㫁之公故必昭然開發刑書如今律文是也以此之書與衆決之如此則前所謂非可從者與惟可從者此二事可以皆庶幾合刑之中得罪之正矣故曰咸庶中正呂侯自前至此皆是反覆言用刑用罰二事其難如此故又結之曰如前所陳其刑也其罰也雖難處也然亦惟詳審者能之故又曰其審克之此經言審克者四餘皆以謂為詳審者能之説又審克作二意解謂審則究人之罪克則勝己之私刑罰之事惟能究人情勝己意者可以無失故言審克此説亦通呂侯訓刑惟有邦有土言之特詳反覆綢繆其意尤切如審克如哀敬之類皆有邦有土一節言之非私於有土之君當時百官列侯大小臣庶無不在庭悉同聴之特有邦諸侯得専誅殺威柄此尤所當戒故特呼其人而告之呂侯上既反覆言刑罰之事已盡然囚辭尚在有司皆折獄所當盡心其事未關達於君古者獄案既成則大司冦以其成告於天子天子聴之然尤三宥始行誅戮故呂侯於此又告諸侯以獄成上聞於天子之法獄成謂訊鞫囚辭其案已成者也獄成而孚謂所成之獄皆是囚者誠確之辭非是苛法鞫就之語此是以其言書之簡牘者也故謂之獄成然尋常鞫囚按牘既成臨欲結解又須引囚再問使自書寫情實若至此時而語無反悔則始可謂之圓畢今囚辭載之案牘者既孚見於口自輸寫者又孚則是有定罪無寃情可以上告於天子矣故其刑所上之備謂備録前後辭語情欵悉奏於天子也然當此之時㫁獄者又不敢専斷謂其罪止可如此加刑又須幷載輕重兩節使天子更加詳審或欲降重從輕故呂侯又告之曰其刑上備有幷兩刑所謂輕重兩刑謂如某罪今法當如此然從恕言之則有時又未可以如此或輕或重更取聖㫁嗚呼穆王之時周道衰矣不謂乃有哀矜慘怛如呂侯者豈非去成康不試之時尚未逺故猶有遺風餘韻也歟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於刑有徳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於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獄之兩辭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
  此呂侯又呼百官之長及與王同族姓者而告之也朕言多懼朕敬於刑者葢謂前所言所以委曲綢繆如是者以刑獄為性命所係用之不當上則天怒下則人怨我實敬之不敢輕易故其言多有畏懼也有徳惟刑葢以刑獄之事不可付之貪吏付之貪吏則因緣為奸亦不可付之暴吏付之暴吏則窮極慘毒惟有徳者其心慈祥故其刑忠恕此呂侯所以必有取於有徳惟刑也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於單辭者呂侯謂天之設刑非期於用刑也民之所為或有偏陂不中者天乃以刑而輔相之使不中者歸於中也然天雖有相民之心而不能自致於民故作為配合天心而承其意以從事如人君如典獄者在天之下以遂上天欲相之心則配天而在民上者其可忽哉惟當明清於單辭可也葢單辭者偏辭也兩造之辭則曲直易分一偏之辭則譽或過實毀或損真任一人之自陳無衆佐之辨白此尤聽獄者之所難決也故惟明不容蔽清不容姦者可以聽之此呂刑所以有取於明清於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於獄之兩辭者呂侯上既言單辭當明清以聴之此又言單辭雖不可輕聴而兩辭不可不察兩辭即前所謂兩造之辭也呂侯謂民有兩家爭執曲直不分則紛紛淆亂無由自定惟得典獄者執中道以聴之不偏於彼亦不偏於此則中其情當其罪枉者得以曲惡者無所逃民安得而不治哉此所以謂之民之亂罔不中聽於獄之兩辭也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者謂獄所以有兩辭由曲直不能決故求決於典獄之官今乃不循公理不別是非而乃私於其家而黷貨以鬻獄遂至以曲為直認非作是豈足以致民之治哉此呂侯所以惟欲其中聴而不欲私於家也呂侯既言兩辭不可以私於家而至於黷貨以妄決於是遂戒之曰縁獄得貨雖足以致一時之富實非以為寶也但積聚罪惡至於罪大而為功則天必報之以衆禍此言辜功如經言凶徳暴徳一同凶暴豈徳也哉自凶暴者言之則自以為徳聚罪自黷貨者言之則以此為功耳然則官伯族姓所當長久深畏者果何事哉惟此天罰而已然天之所以降此罰者又非天不以中道待人而過為此酷罰以毒夫人也惟以人之為人在乎性命今私家鬻獄不循公理滅人性命自貽天罰豈誠天之不中哉然則天罰所以有時過暴不適其中以加於庶民如苗民之遏絶無世皆天罰之不極者非天之私也皆在我自無善政在乎天下如苗民以虐而天則報威耳此又呂侯以禍福之説恐官伯族姓也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徳於民之中尚明聽之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於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於茲祥刑
  前此皆是呂侯告當時在庭之人乃為當時慮也此呼嗣孫乃謂內而百執事外而衆諸侯凡為嗣世之子孫者是呂侯乃為後世慮也嗚呼呂侯之慮及乎此則呂侯之心天地之心也其忠厚慈祥之意形於長慮卻顧者如此其意果有窮已哉此吾所以益敬呂侯之為人也呂侯謂凡諸嗣世之子孫自今日已往將何所監觀所監者豈非徳與民之中乎葢徳與中理便是受衷所得於天者初無二義但呂侯欲嗣孫盡其在我與其在民者故分德與中而言之葢典獄之人所以黷刑者由其無徳而民之所以犯刑者以其失本然之中故顛倒錯謬陷於刑戮而不自知使典獄者在我能監於徳則忠厚慈祥之人也豈至於黷刑於民能知其性之本中刑於其陷於刑也必知其為不幸而求有以生之使之改過自新此又呂侯推原措刑之所自者而告嗣孫也嗣孫豈可不庶幾明聽此訓哉故繼以尚明聽之哉此下遂言任是刑事者惟哲人能之葢哲即徳與中所發見者人惟私慾橫生昏蒙其天資故為愚為暗若天理渾然本無虧缺則此徳此中凝然湛然如水如月物來能明事至能㫁其為哲也孰甚焉是故哲人之㫁刑則能照是非別邪正重輕髙下洞然無遺故囚辭之來雖紛紛之衆多無有疆界無有窮盡而哲人處之皆附著於五刑之極處所謂極者乃總要之地葢極雖多泛觀約取其中必有總要綱領之地若昧者當之則有後世文書盈幾格典者不能徧觀之患若哲人處此則如設鏡於堂妍醜立辨澄水於江星斗自陳總要綱領豈逃監觀之下哉則其於人也故用法鹹得其中於已則自天隂襲其慶故曰咸中有慶呂侯告嗣孫至此而止其下二句總結一篇之意凡同姓異姓諸侯及官伯族姓無不徧及之也所謂受王嘉師監於慈祥刑者葢謂凡爾同姓異姓諸侯及官伯族姓皆受人君之善衆者豈可不監觀我此祥刑之書葢民受中以生未嘗不善其陷於罪乃其不幸故民曰嘉師刑雖主於刑人然刑姦宄所以扶良善雖曰不祥乃所以為祥也近世有識者嘗為之説曰刑本不祥之器也而謂之祥刑民之犯刑無非惡也而謂之嘉師夫能以不祥為祥以惡為嘉而後知用刑之道矣善哉言乎









  尚書詳解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二十六
  宋 夏僎 撰
  文侯之命
  無垢謂予讀史記知幽王廢申後及太子宜臼以襃姒為後而立其子伯服為太子宜臼奔申申侯怒與犬戎殺幽王虜襃姒晉文侯與鄭武公乃與申侯共立宜臼是為平王以史記攷之是平王因申侯殺其父而得立也春秋之作始於隠公其亦以是乎使平王知有父子方且痛苦求死之不給豈為殺父者所立乎使平王權以濟事方且枕戈嘗膽以報父讎肯命文侯而無一言以及憂乎今其書有嗣造天丕愆與夫侵戎我國家兩句而已畧無痛苦之辭何也豈犬戎凶暴申侯殘忍初造國家未能勝之故為此畏懼將以有待耶而在位五十年畧無施設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發於怨嘆其於申侯是厚報其殺父立己之恩嗚呼尚忍言之哉然則此書何足存而孔子不刪去何也蓋存之以著平王之罪與𦙍征同也無垢此論極髙東坡舊亦有此意然古人嘗謂書自文侯之命以下無復有王者之誥命蓋孔子序書至此甚傷之而猶冀少振也蓋是書乃平王初年雖命文侯為伯賜秬鬯圭瓚車馬弓矢未必當理然命自己出猶有天子之權在我能自是少自振刷則東遷之後周道亦未至盡絶也故孔子序其初年命侯之書於此蓋有所冀也奈何委靡至於魯惠公之末隠公之初平王在位且五十年竟以不振孔子知其不復能為也故斷自隠公而春秋作焉由是言之則書終於文侯之命者孔子猶有冀於平王也春秋始於隠公之元年者孔子蓋絶望於平王也
  平王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
  此夫子序文侯之命所以作之由也所貴於天子者以其慶賞刑威斷自己出也今平王初立雖制於犬戎未能為父討賊有害大義然弓矢鈇鉞秬鬯圭瓚天子之名器也惟名與器不可假人今文侯有功王室平王能命自己出賜以名器之重不至於牽制於人而予奪既出於已則禮樂征伐猶可冀其自己出而天子之權庶幾或振故孔子雖傷之而亦冀之故序其書曰平王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豈非以其秬鬯圭瓚之錫猶出於己耶嗚呼使平王初年不復有此一節則春秋之作久矣不待隠公之初年也秬黑黍也鬯鬱金香草以鬱金釀黑黍為酒謂秬鬯瓚酌鬱鬯之杓以金為圭杓之柄謂之圭瓚也毛氏謂命諸侯為東西二伯則錫以秬鬯圭瓚則平王以此錫晉文侯蓋命為二伯也
  文侯之命王若曰父義和丕顯文武克慎明徳昭升於上敷聞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於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肆先祖懐在位此文侯之命四字亦是舊竹簡所標之題此書首言王若曰必非平王之言乃代言之臣順王意而言之也蓋此下言閔予小子必在居憂故代言之臣為之言也按春秋左氏晉文侯名仇今呼義和則義和者文侯之字也字而不名者以有擁立之功故不敢名而字之也天子於諸侯同姓曰伯父叔父異姓曰伯舅叔舅晉侯唐叔之後乃同姓之國故稱父不曰伯父叔父直曰父者孔頴逹謂尤親之也平王將言今日之難由無賢臣所致故先言文武雖大聖猶賴賢臣之助丕顯者言文武有大明之徳也既言丕顯又言克慎明徳者謂大明之文武之徳雖如是之不可揜常人處之必眩耀誇人文武則能謹慎自持而無怠慢矯偽之失惟其如此故上則昭然登升於天下則敷布其聲聞於民蓋明徳者天之心也亦民之心也惟文武能謹慎是徳故昭升敷聞皆自明徳中來也惟文武能上格於天下格於民故上帝乃以其非常之命而集於文武之身如鳥之集木亦謂之集也蓋上帝雖逺而明徳之中常有上帝在於其中猶設鑑於堂瀦水於庭太空無不影見然則文武有明徳而上帝集厥命者文武非求上帝之集上帝亦非有心而為文武之集蓋明徳慎於此上帝集於彼猶水鑑中之太空也豈判然兩物哉平王既言文武以明徳得天命有天下將見今日之事由無賢臣之助故此遂言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其意蓋謂文武雖大聖所以能集上帝之命而為開基之聖主者亦由先世為百官之正長如周召毛畢諸公能左之右之顯顯然承事其君故其君於小大之謀猷謂或謀大事或謀小事人無不皆從其令謂天下心悅而誠服也惟文武得賢臣使下民心悅誠服如此此文武以下諸君如成康穆王至於宣王凡為平王之先祖者所以能安然在於天位而為天子也此下遂言已無賢臣之意
  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資澤於下民侵戎我國家純即我御事罔或耆夀俊在厥服予則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父義和汝克昭乃顯祖汝肇刑文武用㑹紹乃辟追孝於前文人汝多修扞我於艱若汝予嘉
  平王上既言文武以得賢而有天下此又嘆而自傷謂已遭此大變由無賢臣之故也嗚呼嘆辭也閔傷也嘆而謂可傷哉我小子今日嗣幽王而立乃遭夫大禍謂幽王為犬戎所殺也平王既國破父死故於斯民所資之徳澤皆殄純而不及於民凡我國家自后稷積累至於文武成康其紀綱法度純全大備者今皆侵傷無復有存則天降災禍可謂甚矣然就治事之臣而言之則亦當時所用之人皆新進少年無有老成耆夀與俊傑者在位而服其事惟其無賢臣左右彌縫故我雖欲力自振刷亦不能也故曰予則罔克平王既言在位百執無賢則我不能辦事則又庶幾同姓諸侯中或有能匡國家定社稷者故又言曰百執之人雖不可得而知同姓諸侯在祖在父行者其誰能憂我身之陷於大變而力救之歟一説謂平王於此蓋直指晉文侯鄭武公而言謂百執無賢而我不能自振今也幸而同姓諸侯在祖在父行如晉鄭者乃惟能恤我之身而擁立之故特言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此説最貫穿平王既指晉鄭而言乃又嘆曰此同姓諸侯在祖父行者誠有功於我我所以得永安其位也平王既歸功於晉鄭而是時晉功尤大故特命為伯並特呼父義和而襃羙之曰爾祖唐叔有功周室今爾靖幽王之難擁平王之立則是汝實能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乃顯祖唐叔之功也汝既立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先祖之名則自今日以始汝當如何哉惟法文武之道以㑹合繼續平王之心可也蓋言以文武為法此平王之心也今也合平王之心以定謀續平王之心以有作使繼志述事於前文徳之主者實有望於文侯也平王既言文侯之功如此而法文武者又當如此則羙之與責之者至矣故又翻明前意而更羙之曰汝多修扞我於艱若汝予嘉者戰功曰多平王謂文侯汝之功誠能修整捍衛我於艱難矣當時為臣如汝者我實善汝也蓋責之又羙之所以激其心使益堅其志以奬大王室也
  王曰父義和其歸視爾師寧爾邦用賚爾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馬四匹父往哉柔逺能邇惠康小民無荒寧簡恤爾都用成爾顯徳
  平王上既備述文侯之功故於此又呼文侯之字而賜賚之也其歸謂文侯當歸爾晉國以臨視爾之衆民安寧爾之邦國也無垢謂晉侯扶立平王是平王心腹之臣也當如周公例留相朝廷其子如伯禽例繼侯晉國乃與之論尊賢使能輕徭薄賦選將練兵之道以誅申侯犬戎以虐幽王之仇可也乃曰其歸視爾師寧爾邦可謂不知輕重矣此論極髙平王既遣文侯使歸晉國故此遂用賜文侯秬鬯弓矢與乘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卷二十六>以光𠖥其行也秬黑黍也鬯鬱金香草也擣鬯草以釀秬黍為酒取其芬香調暢遂用以灌神今文侯有大功於王室能昭乃顯祖故賜以秬鬯使歸祭其先祖示能發潛徳之光也此經只言賜秬鬯不雲圭瓚而序乃雲賜圭瓚詩羙宣王賜召穆公雲釐爾圭瓚秬鬯一卣告於文人蓋有秬鬯必有圭瓚酌之今平王既賜秬鬯故序書者知其必賜圭瓚也卣中尊孫炎曰樽彛為上罍為下卣居中郭璞曰在罍彛之間即犧象壺著山大六尊是也然周官司尊彛春祠夏禴祼用雞彛鳥彛秋嘗冬烝祼用斚彛黃彛此乃雲在卣者孔穎逹謂祭時實酒於彛未祭則盛於卣此初賜未祭故盛以卣也彤弓赤弓也玈弓黑弓也頴達謂彤字從丹玈字從𤣥故知彤赤玈黒也弓矢一色故彤弓彤矢玈弓玈矢諸侯賜弓矢乃専征伐蓋命為方伯乃賜之此今平王命文侯為方伯故以此為賜馬四匹一乘馬也皆武備故命方伯賜之既賜以旌賞之物此下乃戒以歸國之後當勉其職父往哉謂文侯今往歸其國哉惟當懐柔逺者容忍近者蓋謂能與耐字通故知能有忍耐含容之意孔氏以謂欲柔逺者當能柔邇其意蓋謂柔逺自近始也此説亦通惠康小民蓋小民尤難以恩懐故恩惠所安尤貴先及於小民也於此二事行之必勤無荒廢此事而徒自取安寧常用此道以簡閲憂恤爾所都之國而成爾顯明之徳蓋文侯擁衛王室前功甚大今又當柔逺能邇惠康小民以成其安民之顯徳無垢謂此皆格言也平時所飭戒爾居禍患之世正當以復君父大讎為急而乃為此優㳺之言若居堯舜成康之世深見平王不孜孜於大計也與東坡意同特併録之
  費誓
  伯禽穆公諸侯也而其書得附於帝王之後者無垢謂平王之後孔子知王道不可復得如伯禽之治兵穆公之悔過則可以庶幾於王道故升二書以補之攷無垢此意亦如孔子所謂聖人吾不得而見得見君子之意無垢詳説見泰誓解中費魯東郊之地蓋於是時魯侯伯禽方就侯國居曲阜之地徐戎淮夷遽興兵侵伐伯禽而伯禽誓師於費以禦之故其書謂之費誓無垢謂觀伯禽之飭戒一何嚴哉蓋軍事性命所在一失其幾所害非祗一性命而已其可不嚴耶甲冑干戈弓矢矛刃馬牛臣妾糗糧楨幹芻茭無不告戒其防微早慮如此想其所以待敵者無不探𧷤索隠鈎深致逺矣乃知三代用兵如此而襄公不鼓不成列陳餘不用詐謀奇計以為行仁義豈魯公周公之子用兵亦如此其謹哉此皆過人之論也
  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作費誓
  孔子序費誓一篇之大㫖也無垢謂夫伯禽始宅曲阜徐夷乃興兵遽來侵伐何也豈以為周公私其子故特為此舉乎昔舜始受禪四凶伏誅禹始受禪有苖不服蠻夷小人乗間投隙每每如此不足怪也此聖人所以明明書之曰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則蠻夷之心可見也經言徐戎淮夷此言徐夷併言之也故係以並興此二種皆在魯東古者建國郊外皆有門以為捍禦今二種作亂於魯之東境故魯東之門為之閉而不開也
  費誓公曰嗟人無譁聽命徂茲淮夷徐戎並興善糓乃甲冑敿乃干無敢不弔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
  此費誓二字亦竹簡舊標之題也公曰嗟人無譁聽命者伯禽將誓衆欲其靜以聽命故戒以無諠譁孔氏謂諸侯不得専征伐惟州牧於當州之內有不順者得専征之於是伯禽為方伯監七百里之諸侯故得行師以征徐戎淮夷此其意謂伯禽所謂嗟人乃此七百里之諸侯也徂茲淮夷徐戎並興徂茲如雲前此與往者蓋謂往者徐州之戎與淮浦之夷並起為冦以侵優我東郊也孔氏謂四夷之名東方謂之夷西方謂之戎謂在九州之外此徐州淮浦中夏之地安得有戎夷者此蠻夷帝王之所羈縻而統馭之不以中國之法齊其風俗故得雜錯居九州之內伯禽時徐夷並興當宣王時亦命召公平淮夷則戎夷之處中國久矣漢時內地無戎夷者秦始皇逐出之由此言之則此所謂徐戎淮夷者乃若今之溪洞諸蠻是也無垢謂成王時三監及淮夷叛宣王時命程伯休父率彼淮浦省此徐土是三代徐戎淮夷屢為中國之患而始皇獨逐出之可謂能除害矣先王似於此一事有不及焉然始皇知逐淮夷徐戎不為中國害而不知逐趙髙李斯使不為子孫害先王雖不能逐戎夷而能用召公伯禽與程伯休父以此觀之不憂中國有戎夷第憂朝廷無忠臣耳此髙見逺識也故特備書之善敹乃甲冑甲身鎧也胄兠鍪首鎧也頴逹謂經典皆言甲冑秦世以來始有鎧兠鍪之名蓋古之作甲用皮秦漢以來用鐵鎧鍪二字皆從金蓋用鐵為之而因以作名也甲冑有善有惡故令敹簡取善者孔氏則以敹訓簡鄭氏則謂敹乃穿徹之謂甲繩有斷絶當使敹理穿治之此以敹為整治之意二義皆通故併存之敿乃乾乾楯也安國謂施汝楯紛頴逹廣其意謂楯無用功處惟使繫紛於楯故以為施汝楯紛紛如綬而小繫於楯以持之以為飾鄭氏亦云敿猶繫也以此推之則敿乃干乃繫汝之干也無敢不弔弔至也謂或敹或敿無有一事敢不極其至也無垢謂此見古人自衛之密也蓋甲冑干楯皆自衛之器既善且至則執兵者不憂弓矢鋒刃之苦矣備乃弓矢古者每一弓百矢弓十矢千其數欲其備足故云備也鍛乃戈矛礪乃鋒刃者孔頴逹謂凡金為兵器皆湏鍛礪有刃之兵非獨戈矛而已雲鍛鍊戈矛磨礪鋒刃者其文互相通也無敢不善者謂無一事敢不盡其善也或言弔或言善亦互文也元垢謂用弓矢戈矛鋒刃豈戲事哉將以保國家而禦冦一有不善則身且不保況禦冦乎善之為言精治之謂也伯禽講武治糧申令於費費非戰地也使虜戰於城下則伯禽為無謀矣蓋其平居無事謹烽燧嚴斥堠冦一有動意此已早正素治以待之矣而其間應變為計對機而謀則造神入妙與造化同功不如是何足以為周公之子哉
  今惟淫舍牿牛馬杜乃擭敜乃穽無敢傷牿牿之傷汝則有常刑馬牛其風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祇復之我商賚汝乃越逐不復汝則有常刑無敢冦攘踰垣墻竊馬牛誘臣妾汝則有常刑
  此又戒費地之人恐有舊設陷穽取野獸者今日不除必傷在軍之牛馬其下併及牛馬風逸臣妾逋逃與為冦賊攘奪之事者蓋馬牛為車戰及負載之用尤軍事所急者故伯禽於是戒之曰今日惟大放捨平日所牿之馬牛使放牧於費地牿即閑牢之類所以閑制牛馬如桎梏然使不得奔逸故謂之牿也惟其放散所牿牛馬牧於費地故戒在費地之人或平時為擭以取猛獸者今則杜而絶之為穽以取小獸者今則窒而塞之擭穽皆捕獸之器穿地為深坑又設機於上以防其躍出者謂之擭穿地為深坑使入不能出其上不復設機者謂之穽擭有機故絶之穽惟坑耳故塞之所以欲其杜且塞者蓋欲其不至於傷所牿之牛馬也不言牛馬直言牿者以上言牿牛馬此承上文惟言牿則牛馬可知矣若既戒之後不杜不塞至於傷牿則自有行軍傷牛馬常刑以加之也馬牛其風臣妾逋逃者謂馬牛或因風而至於奔逸臣妾或因罪而逃走軍行隊伍各有車乘與糗糧故各有牛馬各有家人婦子故各有臣妾夫馬牛因風而奔臣妾因罪而逃於人情所當逐之使反故伍今伯禽乃戒之使不敢越隊伍而妄逐者蓋軍事尚嚴行有號令居有部伍使不聼號令不守部伍則無綱紀奸人將乗此以為亂其衆其害豈細事哉故伯禽所以於馬牛之當逐戒不使逐臣妾之當捕戒不使捕者恐其越次而追則亂其衆故也然伯禽既使在部伍者不得越逐馬牛與臣妾則因奔逸逃亡而至於他隊者彼必就而攘之而故主不復可得故又戒之曰若馬牛因風而逸臣妾因罪而逃自此隊奔而至於他隊者誠能因其來而收取以敬復還其舊主我則量其馬牛臣妾之多少而商度以等級而賜賚於汝如此則失物者不憂必失不萌妄逐之心以亂衆得物者不敢茍得不萌固執之心以憤衆伯禽既戒衆使無越逐已物與復還人物又恐有未必從其令者故又以刑懼之曰我上戒汝使失物者不得越逐與得物者必敬復本主今乃或有越部伍分而擅逐與既得物乃意不復還本主者是汝違吾之令也違軍令者自有常刑汝不可不畏也無垢謂古人舉事動有私意致不得越逐疑於委棄使人心不平然不復者有刑則馬牛臣妾將不待逐而自歸其處事類如此則豈復有遺恨乎羣行攻初曰冦因物自至而取之曰攘潛人盜物曰竊以言調人曰誘伯禽上戒乃越逐者與不復者此則不止越逐與不復而已乃羣行攻刼物至攘取越人垣墻以盜竊人之牛馬引誘人之臣妾如此則豈止越逐不復而已故又戒之曰汝等無敢冦攘踰垣墻竊馬牛誘臣妾若敢如此在軍亦自有常刑此三言常刑則同而所以為刑則異蓋此三事各有當法也
  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糧無敢不逮汝則有太刑魯人三郊三遂峙乃楨榦甲戌我惟築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魯人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則有大刑
  前所戒乃是未戰時事此乃將出征之事也故前皆言常刑此則言大刑與無餘刑也伯禽謂我將以甲戌日往征徐戎不言淮夷者蓋前已言之此從省文汝等凡在軍者湏當峙汝之乾糧峙具也謂儲之使具足也乾糧謂之糗糧鄭衆以謂熬大豆及米説文以為熬米麥鄭𤣥以為擣熬穀其説雖殊要之或以豆或以麥或以穀皆可至於熬之使熟擣以為末則同也蓋兩軍相當兵戈相持不復炊爨不事𠤎箸故為此乾糒以充饑也其或有辦糗糧不能多致乃至用之不及則軍必乏食戰必不力利害非輕故加之以大刑蓋死刑也以糗糧不及則士饑不可戰六軍皆不可保所以有一人不及則加以大刑蓋戮一人以警百萬人也夫徐戎淮夷因伯禽初立肆其侵侮以常情處此惟當整兵選士為捍禦之計可也何至往征其國以深入其地哉東坡謂伯禽初至魯人未附韓信所謂非素拊循士大夫而驅市人而戰者若伐之於東郊則魯人自戰其地易以敗散此所以必往征戰其國也魯人三郊三遂者専指魯人而戒之也前不言魯人惟言峙乃糗糧自此乃言魯人蓋伯禽為方伯監七百里內諸侯是時皆率以同征徐戎糧食當各自賚持故前不言魯人者謂統告諸侯在㑹之人也此下楨榦芻茭非逺國所能自賫故特責之魯人所以言魯人三郊三遂者郊即鄉也天子六鄉六遂出戰則為六軍而六卿將之六鄉為正而六遂副焉國外百里為郊而鄉在焉故鄉亦曰郊二百里為遂諸侯之國亦然特大國三鄉三遂耳故云魯人三郊三遂也孔氏謂郊遂之人布在國外四面而居不雲四郊四遂而雲三郊三遂乃東郊不開其地被兵故不使供楨榦與芻茭要之不必如此説既是天子六鄉六遂大國三鄉三遂則大國為鄉遂者總四面而言止於三耳不必更泥東郊不開之説以為有四郊四遂也蓋指四面言之則可以言四郊故雖天子亦可謂之四郊今既謂天子六鄉六遂大國三鄉三遂則是計人數而言計四郊內外共有三鄉三遂不當更四郊之説也楨築墻所立兩木也榦乃墻兩邊障土者詩謂之縮版伯禽謂汝郊遂之人當具汝楨榦我於甲戌日將築壘壁以備不虞蓋古人用兵不敢自以為必勝常視彼以為不可勝則不至於輕敵而致敗自古敗軍覆將皆生於將驕卒惰若視彼為不可勝則將卒必不驕惰是故武王以至仁伐至不仁者也猶且寧執非敵況其他乎然則伯禽以甲戌日征徐戎復以甲戌日築壘壁蓋慮其或有不可勝而預為捍禦之具乃且攻且守萬舉萬全之䇿也孔氏則以此為築距堙之屬距堙乃土山闚敵城內者其意則謂既以甲戌日征不當又以甲戌日築故以此築為於彼往征之處築土為山以闚敵城虛實也此恐未然東坡之意則謂徐戎侵擾東郊若遽城守之則敵人必爭土功亦無時可成伯禽於是以甲戌日征其巢穴攻其必救則東郊不攻自解乃即以是日興版築之功則土功可以易成此亦一説也皆不若前説為得古人用兵之深意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者謂魯人若不供此楨榦有妨版築之功使徂征之舉一有少挫捍禦無䇿則一敗塗地為害非常故加以無餘刑非殺此無餘刑非殺有數説東坡謂刑汝不遺餘力但不殺耳少頴則謂刑至此極非止於殺也孔氏則謂刑者非一然亦非殺汝其意則謂父母妻子同族皆坐之無遺免者然入於罪隸亦不殺之餘以三説攷之皆未敢以為然少頴則太酷孔氏則又濫及無辜皆非先王忠厚之意蓋糗糧楨榦芻茭皆軍事所急者一事不辦皆能致敗自應皆服大刑今伯禽獨於楨榦言無餘刑非殺者蓋糗糧不逮芻茭不多非全軍皆然必以多較少有不逮不多者此時所犯不過數人故可以大刑加之楨榦非若糗糧芻茭使人自營亦必集衆力然後能辦其物能副其役此時或有不供則非一人之罪盡加以大刑則太酷故特設以無餘刑謂凡有犯者不問同隊同伍或數十百人皆有刑責不使遺漏犯者既多不可勝誅故不殺也芻茭所以供牛馬者牛馬所以為車載與負載若芻茭不繼則車疲馬劣亦能致敗故供之不多亦服大刑無垢謂伯禽生富貴安逸始侯於魯遇難能濟逹於政練於兵皆見於費誓知周公教子有方也孔子序書蓋取此也
  秦誓
  伯禽穆公等諸侯耳虞夏商周帝王之書也而以諸侯之誓係之也乃孔子之深意王者之跡熄則大雅降為國風王者之道亡故秦魯升而係三代於詩見其言於書見其意曰平王錫晉文侯而言不及於復讎王道不可望也得如伯禽之用兵則申侯犬戎庶幾可戮得如穆公之悔過則聽言用賢而周家可興如此則庶幾於王道矣故取秦魯以補王道所以深痛王道之不復興也夫國風始平王王道終於平王而以秦魯補之則平王之罪可勝言哉故特存之
  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
  按左𫝊及史記魯僖公三十年晉文公與秦穆公圍鄭鄭使燭之武説秦伯秦伯竊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戌之乃還三十二年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不可公辭焉而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帥師伐鄭禮征伐朝聘過人之國必遣使假道今秦伐鄭道經晉之南境蓋於河南之南崤闗之東而秦乃不假道於晉是嵗晉文公卒襄王即位三十三年秦師及滑滑晉地也鄭商人弦髙將牛十二欲市於周遇秦師恐為所掠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犒師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其還也秦人既謀泄又以不假道於晉之故乃滅晉之滑邑而還晉襄公以國有大喪而秦越境伐鄭師行不告又因來伐襄公乃墨衰絰以夏四月俟其師還扼之於崤澠敗其師而𫉬三帥焉是時晉文公夫人文嬴秦女也乃為三帥請於襄公曰彼實搆吾二君寡君穆公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請焉使歸就戮於秦以逞寡君穆公之志若何襄公許之乃歸其三帥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穆公素服郊迎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不替孟明孤之過也穆公於是悔過作為此書史官録之乃作此秦誓之書由是言之則伐鄭者雖穆公之意其實乃孟明西乞白乙三帥將兵以行非穆公親行也逮三帥還歸穆公素服郊迎乃悔過作此書非穆公還歸作此誓也今敘書者言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若秦穆公親將兵伐鄭既還乃作誓自悔此其故何也蓋將兵伐鄭乃三帥自行實穆公使之今穆公既引過歸已則崤澠之辱實若穆公身自致之故序書者發明此意言穆公伐鄭而不言三帥之行言還歸作秦誓若穆公還歸作誓而不言三帥之歸蓋所以深明穆公今日之悔非矯情飾偽以冀孟明異日焚舟之舉也其悔者蓋實若已之自為也此孔子所以有取於秦誓也
  秦誓公曰嗟我士聽無譁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惟受責俾如流是惟艱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帷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雖則云然尚猷詢茲黃髪則罔所愆畨畨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
  此秦誓二字亦竹簡所標之題也無垢謂心靜則氣一心亂則語譁心靜氣一則言出於口而理入於心故誓三軍多以無譁為戒此論甚善穆公謂嗟哉我此朝廷之士常靜聽我戒無諠譁我以告汝者皆衆言之總要無垢謂天下言之至要者莫大乎悔過人君而悔過則改過而知非舜跖之分堯桀之判在此一念則悔過之言不得不為羣言之首乎穆公將出悔言故先引古人之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孔氏以訖訓盡自訓用若訓順盤訓樂謂人能盡用順道則有福有福則身樂無垢則謂自若者自如也自如者民安俗樂業仰事俯育皆得其所如漢文帝時深逺之民如八九十者嬉戲如小兒狀此自若也使民盡自若皆得其所天下之樂其有多於此者乎此二意孔氏則謂人盡用順道則多樂事其意則以違老成之言取崤澠之辱乃不用順道所以無垢則謂民得自如則君有餘樂今日違老成之言使崤師之敗斯則肝腦塗地豈得為自如乎此所以不樂而悔過也此二説皆有意味無垢最為明白故特從之穆公既言民自如則君多樂然以此理而責人則亦何難之有惟我不明此理一旦人以此理而責之我乃受其所責不旋踵而改過如水流下無有滯礙此乃難耳穆公言此蓋悔前日不能受蹇叔之責也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穆公言此以前日不能受蹇叔之責至於敗衂其心憂思欲改過自新而日月益以疾行我深恐日月不復再來而我改過之無日也此蓋穆公急欲改過也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者此穆公指蹇叔而言謂執古義與我謀者我則曰此未能就我闢土之功而我實忌而惡之不用其言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者此穆公指杞子等而言也謂徇今日目下一時之利以為我謀者我則不暇逺慮而姑且親而信之此乃穆公力陳已過備述所以致敗之由也雖則云然尚猶詢茲黃髪則罔所愆者穆公謂我所陳已過其言雖如此然我從今日已往庶幾謀事必問此黃髪之老如蹇叔之流者則必可以無過矣此乃穆公悔過而求所以自新之意謂今日之事莫如違杞子而用蹇叔也無垢謂觀穆公之意自此待蹇叔益隆而卒用孟明之師以伐晉似與此誓不同何也曰崤之敗非三帥之罪觀弦髙以牛犒師遂以師還不可謂不謹也蹇叔之諫非謂三帥謂不當信杞子之説耳今茲再遣孟明之師所以勝晉者乃蹇叔之秘謀也然蹇叔不知春秋之義克己悔過而以報復為能豈三代之師哉此説甚髙故特録之穆公既言自今以往庶幾以道謀此黃髮而無過遂言所欲用者若而人所不欲用者若而人畨畨老成之士旅力衆力謂目力耳力手足之力也謂老成畨畨然之良士其旅力雖過然血氣之習既除則義理之心自定故穆公則庶幾欲有此人而用之此段謂蹇叔也仡仡勇夫穆公又謂若有人勇武仡仡然能習射御馬悉皆中的合度無有違失此人則徒恃血氣不明義理故我今日庶幾不欲得此人也此謂杞子等輩也截截猶察察也諞辯也其有察察徒恃小慧察人所不及察而又善為辯説之辭使君子之人聞之者廻心改慮變易其辭此人則本無幹為徒矜口舌以言語眩人者我前則大多有之言昔有而今則不願有也無垢謂穆公始也以血氣為我故不喜見老成而喜新進今也以義理為我故喜見老成而惡新進揆其前後蓋不啻若相反矣不如是安得為悔過此説極當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伎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逹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榮懐亦尚一人之慶
  正義曰既言賢佞行異又言邦之安否蓋國家用賢則榮背賢則危穆公自誓將改前過而用賢人也





  尚書詳解卷二十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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